不過他自己倒是沒什么感覺，眉頭糾結(jié)地皺了皺，似乎有些不爽地哼了一聲。

    甄偵卻極是滿意他的這身裝束，拉著他下了馬車，笑著對眾人道：“這就是蘇日暮?！?/br>
    這句介紹沒有前綴也無后綴，若是旁人倒不覺得怎么樣，不過這里除了齊然其他都是與甄偵相交多年的朋友，自然聽得出其中親昵，甚至有種自豪的味道。

    不過剛說了壞話被抓包，暫時還不敢八卦，眾人只能撓心撓肺地猜。

    甄偵不理會他們的八卦之心，又看向蘇日暮，“齊然公子你是認(rèn)識的，其他這些都是我的好友，不用拘束什么?！?/br>
    蘇日暮回視他，隨后撇撇嘴，沖楚故等人拱拱手，“小生蘇日暮，以后請各位大人多多關(guān)照了?！?/br>
    能被聞名遐邇的蘇酒老老實實才打招呼，眾“好友”驚奇的同時也覺得無力——甄偵你就這么一句話把我們的介紹帶過去了？

    燕舞圍著蘇日暮轉(zhuǎn)了幾圈，嘆道：“我有預(yù)感，今晚瓊林宴后朝廷美男榜一定又會有變動～～～”

    蘇大酒才平時懶得收拾自己，再怎么好看猛地一瞧也是個落魄書生，今個兒這么一打扮，委實讓人驚艷。

    眾人紛紛都有同感。

    蘇日暮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美男榜什么的，那是神馬破玩意兒？！

    一群人聚在這里也不是回事，甄偵拍怕不耐煩的蘇日暮讓他安分點(diǎn)，正想叫眾人先進(jìn)宮，忽然聽見身后大道有動靜，就見面向那頭的連晉說了一句：

    “聞人折月來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聞人折月

    連晉一句話讓本打算往宮里走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大道盡頭行來的儀仗隊和轎子，正是迎接三甲的架勢。

    蘇日暮和齊然因為一個住在府尹府，一個住在甄府，干脆都省了這道程序，那么來的就必定是榜眼聞人折月了。

    “他的身份沒有什么漏洞，”甄偵忽然開口，目光沒有移開那頂轎子，“籍貫良余陽安鎮(zhèn)，母親早逝，父親是鎮(zhèn)上富商，三年前也病逝了，他變賣家產(chǎn)四處云游，今年才打算來參加科舉，他在京城不常露面，沒發(fā)現(xiàn)他和什么人特別接觸過，具體情況爺已經(jīng)讓人去查了?！?/br>
    眾人對視了幾眼，發(fā)現(xiàn)還真沒人見過那位榜眼。

    “別都在這里聚著了，你們先進(jìn)去，免得嚇到人家了，”還容易打草驚蛇……好吧，目前還沒確認(rèn)者榜眼有沒有問題，不過楚故還是這般道，“我和阿晉小偵帶著齊然和蘇公子留下就是了?！睅е鵂钤交粝聛砗蛯Ψ酱钤挄r也顯得自然。

    其他人點(diǎn)頭，先行進(jìn)宮了。

    連晉雙手抱胸站得隨意，“籍貫在良余？和大莽離得不算遠(yuǎn)?！?/br>
    “也不算近，說明不了什么?！背实溃翱催^再說。”

    “的確是需要看過再說……”甄偵的話有些耐人尋味。

    楚故和連晉都看他，不過他沒打算解釋什么。

    齊然聽出端倪，“聞人家族……是幾百年前大莽那個？”

    “不確定，你知道聞人一族的事？”連晉看向他，覺得這個書生倒是挺博聞強(qiáng)識的。

    齊然點(diǎn)點(diǎn)頭，道：“在書上曾經(jīng)看過一些?！?/br>
    蘇日暮并沒參與到他們的討論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那轎子。

    聞人……大莽……

    阜遠(yuǎn)舟受傷了，沒來得及去見武舉那天趕回來的趙衡，他按阜遠(yuǎn)舟從宮里傳出來的消息去見了他一次，趙衡就有提到聞人一族，似是剎魂魔教那邊和這一族有些淵源，之前阜遠(yuǎn)舟派他出京的原因中就有這么一件事，不過沒有什么具體的進(jìn)展，畢竟年代太過久遠(yuǎn)了，趙衡一直沒有找到聞人一族的后代，后來收到消息說有這么一個綠眸姓聞人的人參加了文試，才匆匆趕回來。

    那么這個聞人折月的出現(xiàn)，是無意還是刻意呢？

    蘇日暮想到了那么巧出現(xiàn)的柳天晴，覺得有些頭疼。

    他們說話間，那儀仗隊已經(jīng)停了下來——除非有帝命，否則進(jìn)宮都是需要步行的。

    轎子落地，有太監(jiān)上前去拉開了簾子。

    一抹紫影緩步踏出轎門，身形高岸的男子微側(cè)過頭，似是向那太監(jiān)道了一聲謝，然后望向眼前高高佇立的宮門和遠(yuǎn)處的九重宮闕。

    他看起來像是二十七八的年紀(jì)，一身暗紫繡飛葉罩紗長袍，烏發(fā)，木冠，黑靴，成熟而穩(wěn)重，令人驚奇的是，他有著一雙碧綠色的眼眸，不像貓兒似的晶亮，而是翡翠般的古樸深沉，溫溫的，淡淡的，仿佛能夠包容天下萬物，襯著那張英氣豐朗的顏容，絲毫不見突兀。

    甄偵蘇日暮阜遠(yuǎn)舟這般容貌確實出色得叫人驚艷，但是較之他們的年輕，這個男子眼角已經(jīng)染上了歲月流逝的痕跡，卻自有一種歷盡滄桑的成熟的優(yōu)雅，這種韻味比他的相貌更叫人一眼看上去便有些移不開視線。

    只可惜這人似乎在年年歲歲流轉(zhuǎn)間遇見了太多傷心不平事，墨色的眉總是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皺著，就連抬頭看見巍峨的皇宮時也沒有太多的波動，中舉的喜氣絲毫沒有感染到他，英俊的眉眼間蘊(yùn)著深深的憂郁，一眼望去，只讓人覺得，這個人此生恐怕都難以展顏。

    連晉臉色微凝，壓低聲音道：“綠眸是聞人一族的象征?！?/br>
    甄偵三人對視了一番，心中各有算計，見那太監(jiān)已經(jīng)領(lǐng)著聞人折月往這邊來了，他們也帶上蘇日暮和齊然迎了過去。

    “冒昧問一句，閣下便是今次文試的榜眼聞人公子吧？”楚故上前道，微笑的模樣毫無破綻。

    聞人折月看向他，又見他們幾人中有三人都是一身官服，禮貌地行禮道：“在下便是，不知諸位大人找在下有何事呢？”

    “聞人公子不必緊張，本府是京城府尹楚故，將來都是同僚，只是想和你認(rèn)識一番。”楚故道，又一一介紹了甄偵和連晉。

    聞人折月和他們客套了幾句之后，將目光落在了唯二沒有穿官服的人身上，“這兩位便是蘇酒才蘇公子和齊公子了吧，在下久仰了?！彼哪抗怙@然在蘇日暮身上停留了比較久。

    齊然忙客氣了幾句。

    蘇日暮可就做不來這明面功夫了，打量了他幾眼，嗤道：“小生的名氣在京城倒是滿街亂竄，小齊然卻是這幾天才出名，久仰什么的，聽著就牙酸，看你一表人才，原來也不過是皮囊好看。”

    齊然尷尬，楚故等人都是嘴角一抽——喂喂……蘇大酒才乃真的打算在朝中樹敵無數(shù)第一個就拿自己同時入朝的榜眼下刀么……

    聞人折月卻是淡淡笑了笑，沖開那份輕愁，更有一種時光累積下來的安穩(wěn)大度，碧綠的眸子鎖在白衣發(fā)卷的書生身上，沒有一分不悅，仍是包容和順的模樣，道：“蘇公子教訓(xùn)的是，是在下輕慢了?！?/br>
    甄偵眉頭一挑。

    人家都大度地給了一個臺階，楚故趕緊岔開話題，招呼眾人往里走，和連晉一起似有似無地和聞人折月搭話，齊然雖然不知他們之間有什么暗潮洶涌，不過聞人折月談吐不凡，齊然與他倒是相談甚歡。

    甄偵和懶洋洋的蘇日暮跟在他們后面，后者覺得渾身不對勁，嫌棄地?fù)]了揮飄飄蕩蕩的云紗袖子。

    “怎么了？”甄偵按住了亂動彈的家伙，他身上還有傷，只是被衣服擋住了而已。

    蘇日暮齜牙：“穿成這樣做什么，搞得跟相親似的！”

    他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這么精心打扮過了，死活不肯穿著出門，可是和甄偵在馬車上抗?fàn)幜艘宦愤€是被迫換上了這套衣服，他穿上去整個人感覺都有些束手束腳的。

    甄偵似笑非笑睨他一眼，“你還需要相親？”

    蘇日暮不屑地哼了一聲，“相親的女人都沒你漂亮，行了吧？”

    甄偵失笑，沒再提這個話題，替他整了整被扯亂了一些的領(lǐng)子，道：“御前失儀總是不好，官場規(guī)矩多，既然攪進(jìn)這趟渾水里了就總得注意些?！?/br>
    朝廷里明槍暗箭，聰明絕頂如阜遠(yuǎn)舟都差點(diǎn)被一杯毒酒傷得瘋瘋癲癲一輩子，就算阜遠(yuǎn)舟和甄偵護(hù)著他，也不一定能護(hù)得全，謹(jǐn)言慎行總是好事。

    “知道了?！碧K日暮皺皺鼻子，隨他動作。

    甄偵笑了笑，溫柔動人的模樣，“其實，你這樣很好看。”衣服是他親自選的，穿起來自然不會不好看。

    “……”蘇日暮當(dāng)做沒聽到，不過心里倒是覺得這么穿似乎……沒那么難受了。

    不經(jīng)意注意了一下身后竊竊私語的兩個人，楚故眼睛一瞇。

    喲，有、jian、情哦～～～

    ……

    他們一行人抵達(dá)御書房的時候，阜懷堯和阜遠(yuǎn)舟以及莊若虛等人紛紛看了過來，隨即都狀似有意無意地將目光在聞人折月身上流連了一下。

    沒辦法，那雙綠眸實在是引人注目，楚故和燕舞都有些納悶自己那天監(jiān)考的時候居然沒有注意到這么一個人。

    就算之前不知道，但是從連晉說過聞人一族的事情之后，他們這個小圈子里的人又怎么可能沒有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關(guān)于這一族的事情。

    就連如今最無心朝政的阜遠(yuǎn)舟的目光都禁不住在他身上流連了幾次，倒是阜懷堯好似不動聲色。

    聞人折月只當(dāng)做不知，眼角微不可見地抬了抬，上首明黃帝袍的男子比霜更冷，比血更煞，似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目光，輕巧一掃，眼風(fēng)像是刀一樣刮了過來。

    他緩緩收回視線，眼角卻瞥見一個藍(lán)衣的俊美男子坐在天儀帝下首一些的位置，君王至高無上，這樣排座分明不合規(guī)矩，在場群臣卻全然沒有不滿，看來是早已習(xí)慣了這種事。

    聞人折月眉尖輕動。

    深受帝寵的三王爺永寧王，原來是他啊……

    察覺到對方的探究，阜遠(yuǎn)舟大大方方回視過去。

    聞人折月卻突然沖他淺淺一笑，眼角眉梢憂郁盡散，怎么說呢，像是與相識故人打招呼一般。

    他認(rèn)識自己？

    阜遠(yuǎn)舟不解。

    將疑惑壓在心底，阜遠(yuǎn)舟將目光移到了那個白衣不羈的男子身上，對上那雙明亮卻暗藏暮色的眼睛。

    蘇日暮也看著他，嘴角仍是帶著素來懶散的笑，雙目神色卻是深沉，似有萬千情緒，最終沒有述之出口。

    阜遠(yuǎn)舟似乎想對他說些什么，雙唇動了動，依稀是“聞離”的字樣，只是始終沒有出聲，默默地握緊了拳頭，垂下了眉眼。

    蘇日暮卻是對他小弧度搖了搖頭，唇邊的笑意也真實了幾分，一拂下擺，在甄偵微笑的注視下，與身旁兩人一同跪了下去。

    阜懷堯在桌下握住了阜遠(yuǎn)舟一瞬繃緊的手，一一掰開他深陷入rou里的十指。

    “學(xué)生齊然……”

    “學(xué)生聞人折月……”

    “學(xué)生蘇日暮……”

    “叩見吾皇，武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蘇日暮本是一個虛構(gòu)的名字。

    只是這一拜，從此，世間再無蘇家大少爺，只有酒才蘇日暮。

    ——聞離，我知道蘇家是你一輩子丟不下的責(zé)任，我知道踏進(jìn)這個漩渦的無奈，只是，原諒我，我不想你死。

    ——子諍，我從來不曾怪過你的自作主張留下我的命，因為現(xiàn)在，我欠了一個人，想多留半輩子。

    他仍會報仇雪恨，但他會記得他不僅僅是一個復(fù)仇者，他還是百姓的父母官。

    阜遠(yuǎn)舟是他永遠(yuǎn)的退路，甄偵卻是會等他的歸宿。

    蘇聞離死了，蘇日暮卻還需要活著。

    這一拜，他承諾甄偵和阜遠(yuǎn)舟，他會活下去。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