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天下事總是身不由己。”阜遠舟道,似乎有一縷嘆息不著痕跡滑出了口,飄散在空中消失不見。 “天下事并非一人能扭轉(zhuǎn)乾坤,晚輩只做自己該做的,只求那一份心安?!?/br> 阜遠舟看著他,目光漸漸犀利。 柳天晴默不作聲地承受著來自眼前人的巨大威壓,即使汗水滴落下來,眼神里也沒有分毫動搖。 皇朝第一高手不是浪得虛名的,這份氣勢這份氣場,連在局外之人都看得膽戰(zhàn)心驚。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片刻,阜遠舟冷不丁的收回了視線。 柳天晴氣勁一松,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又飛快站穩(wěn),心里驚嘆,看著阜遠舟的眼神更是狂熱。 看見他一時沒站穩(wěn),蘇日暮下意識地就想站起來扶他,不過不知為什么,身子剛微微一動,就停住了所有的動作。 不是他…… 即使再像…… 也不可能是他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御人 甄偵察覺到了蘇日暮極其細微的動作,甚至能感覺到此時從對方身上傳來的迷惘又失落的氣息,不由得手里多用了幾分力道。 小小的痛感讓蘇日暮轉(zhuǎn)過頭來,見這個素來臉上帶笑的男子皺眉看著自己,不由自主地沖他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讓甄偵安心,大概……是這個家伙皺著眉頭的樣子太難看了吧…… 甄偵看得一怔。 另一頭,柳天晴重新站直了自己的身體,將手里鈍劍舉得更高,聲音更加堅決有力:“但求一戰(zhàn)!” 阜遠舟收起了氣勢之后,即使面對這么洶涌噴薄的戰(zhàn)意,也只是用那種溫和的眼神望著他,“你明知道你的武功不如我。” 柳天晴點頭,“晚輩知道。” “和我一戰(zhàn),你會死?!备愤h舟如是道,說死的時候,語氣就像是路邊偶遇好友請人喝杯茶一樣輕描淡寫。 柳天晴的眼里沒有一絲膽怯退縮,反而溢出一絲激烈的火花,像是夜空里流星拖曳著的耀眼火焰,像是朝開夕謝的晚春花盞,“練劍之人能死在劍下,本就是一件人生快事?!?/br> 能和一個絕世高手過招,他此生死而無憾。 阜遠舟卻是道:“不過,我卻不能和你一戰(zhàn)?!?/br> 柳天晴一怔。 在座的人都是一怔。 盡管阜遠舟的身份是當朝三王爺,不過因為他十五歲闖出皇朝第一高手的名號之后常常應下戰(zhàn)約,所以江湖上的人都視他為半個江湖人,這種不應戰(zhàn)的事……不管怎么說都不該發(fā)生在他身上才對的。 他總不至于怕了一個江湖無名小輩吧……另外,不應戰(zhàn)的話,對于挑戰(zhàn)的那一方來說,也是一種侮辱。 “為什么?”柳天晴急切地追問。 “因為,”阜遠舟淡淡一笑,猶如花開歌吟飛葉落蝶,“至多五年,你便有和我一戰(zhàn)的實力,我為什么要在現(xiàn)在殺掉一個將來的對手?”雖然那時的他早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這個境界了。 他的口氣淡淡的,不過其中傲氣盡現(xiàn),叫人心神一震。 柳天晴也是呆了呆,然后迅速回神,明曉了他的意思——一個對手,遠比一個盲目的戰(zhàn)帖更有意義。 “五年后前輩就肯與晚輩一戰(zhàn)?” 阜遠舟挑眉,“如果那時你尚未退步,也不曾戰(zhàn)死的話?!比绻乙策€能拿得起劍的話。 柳天晴眼神一亮,“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阜遠舟又笑了,有點像是在安慰一個不停追問的孩子,“駟馬難追?!?/br> “好,五年后晚輩必定踐約!”柳天晴頷首,收劍,入鞘,目光炯炯。 蘇日暮看著他。 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匹年幼兇悍的狼的眼神。 像極了小時候的阜遠舟。 難怪阜遠舟在看著他的時候態(tài)度都好了很多——不單單是因為他這張臉的關系。 而且這樣的眼神,他不單單在阜遠舟身上看過,還有另一個人……那個人…… 想到這里,蘇日暮就再也按捺不住,站了起來,力道之快,連拽著他的甄偵都被拉得側(cè)了側(cè)身子。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他身上。 蘇日暮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直勾勾凝視著柳天晴,就像是在看著一個年代久遠的夢境,他沉淪在里面,忘記了今夕是何年。 阜遠舟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不過沒有像之前那樣拽了拽蘇日暮的衣角。 這個家伙固執(zhí)起來就好像是一頭牛,怎么都拉不回來,不讓他找到答案,他恐怕喝酒都不會安心。 柳天晴也覺得奇怪了,看向那個從他出現(xiàn)開始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黑衣書生——盡管之前一直被他忽視著。 這個書生長得煞是好看,只是臉色不太好,還傷著一個胳膊,不過…… 他若有所思。 “你……”蘇日暮總算開了口,隨即才想起自己沒有自我介紹,于是補充,“我叫蘇日暮?!?/br> 柳天晴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他自己都有些不太清楚一向醉心劍道的自己為什么要那么耐心地聽一個書生跟他說話。 除了阜遠舟之外的人也有些驚訝,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聽見蘇日暮自稱“我”,還沒有用那副好像永遠對萬事渾不在意的口氣,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差點讓他們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 “那個,”口才一流殺遍天下的蘇日暮居然也有磕磕巴巴說話的時候,“你從塞外來的?” “是。”柳天晴答道。 “可是你不像塞外人……”蘇日暮如是道,又覺得自己有些審問人的嫌疑,趕緊辯解:“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像是江南人……不是,我……” 蘇大酒才也詞窮了。 柳天晴看得不知道就覺得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淡淡的淺淺的,其實也就是彎了一下嘴角,連一個笑容都稱不上,只是柔和了些逼人的許棱角,那份俊秀凸顯出來,神清骨秀意蘊深長。 可是蘇日暮就是看呆了,墨黑明亮的瞳仁里劃過了一縷縷流光,似乎被瞬間拖回了久遠的年代。 一直沒有松開他的手的甄偵干脆反手一握,將他整個手都包在自己的掌心。 或許旁人不清楚,但是他和阜遠舟都看清了他眼中的神色。 那種…… 回憶的痕跡,莫名的哀慟。 揪人心肺。 只是片刻,蘇日暮便被手上的溫度一灼,回過神來。 正好柳天晴道:“母上是江南人?!?/br> 不過蘇日暮卻聽得眼神一動,“能……冒昧問問,令尊是……” “我沒有父親。”柳天晴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簡短,說這話時,神色沒有一絲不自然,好像一個人生下來沒有父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蘇日暮怔了一下,“……那你是隨母姓?” 這個人真奇怪,好像很在意他的來歷……柳天晴這般想,卻不知是什么原因,居然也沒有那種被人追問的厭惡感,反而老老實實道:“不知道。” 更奇怪的大概是……他竟然會對這個人產(chǎn)生一種親切感。 “不知道?”蘇日暮大惑不解,“那令堂……” 柳天晴繼續(xù)搖頭,道:“不知道,娘親沒說過她的名字,也沒說過父親是誰?!?/br> 蘇日暮還想問些什么,不過覺得初次見面這樣已經(jīng)太冒昧了,于是把一肚子疑問暫時咽下肚子里——子諍是武試監(jiān)考官,待會兒找他要柳天晴的住址信息好了…… 所以他歉意地對柳天晴笑笑,“抱歉,失禮了,因為……你實在很像我的一位故人?!?/br> “哦?!绷烨琰c點頭,也不打算追問那位故人是誰。 他的好奇心從來都是用在劍上的。 阜遠舟及時把這個詭異的局面拉回正常,“柳小公子應該還沒用過午飯吧?不介意的話,就在這里吃吧?!?/br> 柳天晴的目光又是炯炯地落到他身上,沒有那種酸溜溜的客套詞,大大方方頷首,入席,“多謝前輩。” 連晉:“……” 莊若虛:“……” 他們是不是,從頭到尾都被忽略了呢? …… 皇宮,御書房。 右相莊德治將一份名單遞上,“陛下,這就是這次文試所有進士的排名名單?!?/br> 阜懷堯打開冊子,目光忽的落在一處,停頓片刻,才接著往下看,最后合攏,淡淡問:“已經(jīng)確認無誤了?” “是的,陛下?!鼻f德治頷首。 “既然如此,明天就發(fā)皇榜吧?!?/br> “老臣遵旨?!?/br> 又是一輪會試結束,有人高折桂冠,有人名落孫山,幾家歡喜幾家愁,人生百態(tài)不過如此。 說完了文試的事,莊德治捋了捋胡須,道:“關于老臣曾經(jīng)提過告老還鄉(xiāng)一事,不知陛下考慮得如何了?” 聞言,阜懷堯手中朱筆一頓,他抬起眸來,望向下方的老者,“莊卿乃我朝元老,德高望重,處事公正,擔任右相多年勞苦功高,各位卿家也是心悅誠服,朕方登基,立足未穩(wěn),尚需莊卿統(tǒng)御百官,莊卿能不能多留些時日?” “陛下說笑了,”莊德治搖搖頭,“陛下貴為皇太子之時已經(jīng)攝政多年,在朝中威望甚高,手下能人輩出,百官臣服,豈會有立足未穩(wěn)這一說法?” 阜懷堯沉吟片刻,“莊卿已經(jīng)決意要告老還鄉(xiāng)?” “老臣已經(jīng)太老了,該是享享清福的時候了,”莊德治笑了笑,眼神慈愛,“陛下正是風華正茂大施拳腳的好時候,兼之左膀右臂不計其數(shù),老臣自是放心走了。” 做了幾十年官,總羨慕著攜著老伴閑情山水的日子,若非不放心年邁的先帝和幼小的太子,幾年前他早就走了。 阜懷堯難得苦笑了一下,“看來朕是留不住你了。” “想必陛下已經(jīng)早有準備了?!鼻f德治淡笑道。 “莊卿也不是無責任心之人?!备窇褕蚩粗坝蚁嘀?,卿家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