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蠱蟲

    安榮宮，禁衛(wèi)森嚴(yán)。

    夕陽的最后一縷余輝也消逝在遙遠(yuǎn)的地平線上，就像有人打翻了一硯墨汁，天空突然就暗了下來。

    被暮靄裹住的飛宇重殿少了主人，不再有那燈火恢弘，沉沉色暮侵蝕了樓閣的飛檐吊瓦，就像一卷浸了水的墨畫，最初的細(xì)描力渲已經(jīng)看不清了，只留下一團(tuán)烏糟，模模糊糊。

    阜遠(yuǎn)舟離開的時間并不長，回來的時候看到太醫(yī)院的顧?quán)惡颓貎x以及又被召進(jìn)宮的府尹府仵作才匆匆穿過重重護(hù)衛(wèi)朝安榮宮趕來。

    華妃的尸體已經(jīng)被抬進(jìn)了殿內(nèi)，阜懷堯等人也進(jìn)去了。

    “皇兄。”阜遠(yuǎn)舟斂了真氣，輕巧落在白衣的帝王身邊。

    阜懷堯看到他，眼里有松了一口氣的意味，淡淡道：“下次別這么沖動了，帶上人再去追?！痹僭趺匆砸划?dāng)百，能力也是有限的。

    “哦，遠(yuǎn)舟記住了?！倍男⒌艿苴s緊點(diǎn)頭啊點(diǎn)頭，他是習(xí)慣了單槍匹馬，不過兄長做事力求穩(wěn)妥，自然是不放心的。

    蹲在華妃尸體旁邊的楚故偷偷瞥著那兩兄弟——這針都插不進(jìn)去的氣場……真微妙啊……

    “江亭幽呢？”阜懷堯問。

    “……跑了。”阜遠(yuǎn)舟摸摸鼻子，有些懊惱。

    阜懷堯點(diǎn)頭示意知道了，也沒再問，正好顧?quán)惖热藖砹?，行禮之后開始檢查華妃的死因。

    華妃死的很蹊蹺，誰都沒有發(fā)覺有暗器什么的，當(dāng)時也沒人靠近她，就這么冷不丁的死了。

    顧?quán)惖热吮緛硪詾槭侵辛耸裁炊荆谀菚r毒發(fā)，但是檢查了一番又發(fā)覺不是。

    阜遠(yuǎn)舟又抬了抬袖子，在鼻子前面揮了一下，他老覺得好像聞到了什么怪味道，可是又說不出是什么。

    恰好秦儀在這時候開口，“不是毒的話……”

    電光火石的瞬間，阜遠(yuǎn)舟猛地想起什么，看了秦儀一眼，急急接上話，蓋掉了秦儀的尾音，“會不會是蠱蟲之類的？”

    秦儀說話的聲音本就不高，被阜遠(yuǎn)舟這么一插話，眾人都忽略了過去，看向那藍(lán)衣男子。

    秦儀接到阜遠(yuǎn)舟的眼神，心里一咯噔，原本陰郁的模樣便更加陰沉沉了，做能力有限無從下手狀。

    阜遠(yuǎn)舟故作猜測道：“華妃死得過于湊巧，用毒不易控制毒發(fā)時間，用蠱的話就簡單多了，江亭幽既然善毒，就未必不善蠱?！?/br>
    顧?quán)惵勓裕隽藥资赆t(yī)者，自然見多識廣，在尸體身上摸索了幾處，倒是有些頭緒了，“說起來倒真的是有這么一種蠱，陛下，臣……”

    聽他有些為難的語氣，阜懷堯就知他意思，頷首，“隨意吧?！?/br>
    華妃的死牽涉眾多，他也需要盡快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顧?quán)惛媪寺曌铮秃湍秦踝饕约扒貎x商量了幾句，隨即顧?quán)惤忾_了尸體的衣服，露出心臟的皮膚，秦儀拿著銀針在一旁屏息而待，若是有蠱蟲竄出來就釘住它。

    楚故將無關(guān)緊要的人屏退下去。

    阜遠(yuǎn)舟看向阜懷堯，用眼神詢問他要不要先離開。

    阜懷堯搖頭，心下有些啼笑皆非，自家三弟真當(dāng)他沒見過血腥似的保護(hù)著。

    阜遠(yuǎn)舟點(diǎn)頭，走過去對秦儀說了一聲“我來”，就接過了他的銀針。

    那廂顧?quán)愅烁愤h(yuǎn)舟一下，隨即連忙收回視線。

    阜懷堯和楚故秦儀退開了一些。

    仵作從隨身的箱子里拿出鋒利的刀子，戴上手套，在尸體上比劃了一下，手腕靈巧一動，就在皮膚上劃出一個圓口，血淋淋的胸腔里是不再跳動的心臟。

    因?yàn)樗懒瞬痪?，還有沒凝固的血液溢了出來，伴隨著的還有一股酸不酸臭不臭的味道，聞著就覺得不適。

    阜遠(yuǎn)舟掩了一下比常人敏感些的鼻子——果然是這個味道！

    楚故好奇了，這尸體還沒腐爛，怎么會臭了呢？

    顧?quán)愅鲁鲆豢跉?，“老夫果然沒猜錯……”

    三人對視一眼，阜遠(yuǎn)舟點(diǎn)點(diǎn)頭，顧?quán)惡拓踝骶透髂靡话训蹲?，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將心臟取了出來，秦儀熟練地遞來一個盤子來裝，放到了桌子上。

    就在這時，眾人很詭異地發(fā)現(xiàn)那心臟竟然跳動了一下，像是活的似的。

    楚故皺眉，這什么破玩意啊……

    仵作走前去，熟練地刀子一揮，將心臟一分為二。

    眾人赫然發(fā)現(xiàn)，這心臟里面居然有無數(shù)個破洞，像是從內(nèi)部被什么穿孔了啃食了一樣！

    在所有人驚異的一剎那，其中一半心臟動了一下，一個血淋淋的小東西猝不及防地掙脫血rou飛了出來！

    阜遠(yuǎn)舟眼疾手快，刷拉一排銀針就釘了過去，將那東西生生釘在桌子上，它扭動了兩下，就不再動彈了。

    大家伙兒都圍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這是個圓狀的蟲子，血紅色的，身子不大，就是一身突起的尖刺看著有點(diǎn)磣人。

    那些刺很硬，仵作用刀試了試都沒弄斷，若不是阜遠(yuǎn)舟內(nèi)力過人，恐怕都沒法把這詭異的蠱蟲釘住。

    顧?quán)惤忉尩?，這蠱蟲叫回聲蠱，很稀奇的一種蠱，他只是聽說過，這次是頭一回見到。

    這蠱蟲平時密封住，拿出來的時候?qū)χ貜?fù)一個詞三次，再種到宿主身上，放出麻痹痛覺的毒液，使人無知無覺，當(dāng)宿主說出那個詞的時候，它就會用那些刺刺破宿主心臟，使人猝死，它就拿心臟當(dāng)食物，等心臟吃光了，回聲蠱也死了。

    當(dāng)真歹毒非常！

    阜遠(yuǎn)舟回想了一下，覺得華妃應(yīng)該是說出“江亭幽”這三個字就死了的。

    毫無疑問，華妃是被利用之后又被拋棄的棄子。

    至于江亭幽、或者是他背后的主子非要她這么死的原因……

    阜遠(yuǎn)舟慢慢壓下一眸森冷。

    阜懷堯吩咐完楚故處理此事后回頭，見阜遠(yuǎn)舟還在看著那個回聲蠱，于是眉頭輕輕一挑。

    兩人心思各異，面上卻沒什么動靜。

    ……

    秦儀像是平日一樣陰沉沉地回自己的院子，剛一進(jìn)房，就心里一驚——有人！

    “是我?！币股脸?，桌邊高大的人影模糊成了一團(tuán)黑，一開口，便能聽出是年輕男子的聲線。

    秦儀放下掏藥粉的手，定下心來，點(diǎn)起燭火，彎腰行禮時眼角的余光看到繡著大簇薔薇花的繁麗衣擺，“尊主?！?/br>
    “聽舟和聽風(fēng)呢？”男子問。

    “宮里亂，他們已經(jīng)出宮了?！鼻貎x道。

    男子點(diǎn)頭，“讓聽舟在大宅呆著，我會去找他?！?/br>
    “是?！?/br>
    男子陡然換了話題，“那種毒，是一枯榮？”

    秦儀怔了一下，“沒錯。”

    “我記得，一枯榮只有我?guī)煾赣??！彼炖镎f著“師父”，語氣卻不怎么尊敬。

    秦儀也不覺奇怪，眼里反而有份冷意，“當(dāng)年的確只有前尊主能配一枯榮，不過這么久了，難保藥方會不會被什么人拿到了?！?/br>
    “華妃把那幾個人滅口用的是什么毒？”

    灰袍子的醫(yī)者臉色古怪，“也是教里的塞上燕脂?！倍一芈曅M在二十年前更是教中懲罰叛徒用的蠱蟲。

    男子隆起眉峰。

    一枯榮，塞上燕脂，加個回聲蠱，毫無疑問，是沖著他們來的了。

    這分明是一場試探……好大手筆的試探?。?/br>
    見他臉色沉凝，秦儀腦子里心念急轉(zhuǎn)，也頓時明白了其中深意，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暗罵幾句——在宮里發(fā)現(xiàn)了一枯榮和塞上燕脂讓他太過驚訝而忘記掩飾了，順手解了塞上燕脂……不幸中的萬幸是沒有將名字說出來，回聲蠱的事也沒有一時口快。

    “這段時間你小心點(diǎn)?！蹦凶佣诘?。

    “屬下自會注意，不過尊主你……”秦儀皺起眉。

    “該來的總會來，他們現(xiàn)在才找到線索，已經(jīng)比想象中晚上許多了?！蹦凶拥?，“教里的人最近盡量少活動……對了，讓右使也注意點(diǎn)，別仗著藝高膽大到處轉(zhuǎn)，皇宮比不得其他地方?！?/br>
    “是?！?/br>
    ……

    第七十九章　等君還

    、華妃謀害寧王最終惡果自食一事一經(jīng)傳出，立刻震驚朝野，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毒藥下在兩個當(dāng)朝最尊貴的男子的膳食里，說一句弒君犯上也不過分，華妃之父韓國公聞得消息，當(dāng)場暈厥過去，等醒來時，金燦燦的圣旨已經(jīng)隨著華妃的尸體送了過來，“捐財(cái)入庫告老還鄉(xiāng)”八個字對于以為會誅滅九族挫骨揚(yáng)灰的韓國公來說簡直像是恩賜。

    元帥府里，吊兒郎當(dāng)?shù)暮谝履凶勇N著二郎腿嘖嘖有聲，“趁機(jī)拔了一大蛀米蟲世家的根順便填充了國庫，反倒得了寬大仁慈的美名，爺真是好手段。”

    宮清不置可否，朝廷里的爾虞我詐他看不慣，也懶得看，還不如跟著連晉去cao練新兵蛋、子來得痛快。

    ……

    夜色，如墨，銀色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彌漫而下。

    “一枯榮？”威儀的天子高坐上首，緩緩重復(fù)這個名字。

    屋中除了他之外只剩一個背著劍的英俊男子，一身黑色勁裝，衣擺處用銀灰暗線勾勒出鷺鳥翩飛的紋路，正是四大影衛(wèi)中的蒼鷺。

    蒼鷺道：“連元帥送來的密信里是這么寫的，子規(guī)派人去查過，華妃在湯盅里下的毒確實(shí)和已經(jīng)覆滅了的剎魂魔教中的一枯榮相當(dāng)相似，而這種毒藥是魔教教主特有的?！?/br>
    阜懷堯也聽過剎魂魔教的兇名，在二十多年前玉衡皇朝兵荒馬亂的時候，亂世出英雄，江湖上也不少教派異軍突起，其中剎魂魔教行事兇殘作惡多端，教主慕容桀更因用嬰兒心臟練就邪功而得了血手嬰心的稱號，魔教其惡名昭彰簡直能止小兒夜哭，為武林黑白兩道同時所畏懼且不齒，不過沒幾年就全教失了蹤影，再后來被武林正道找出來并合力摧毀，不過慕容桀倒是一直下落不明。

    如今出現(xiàn)了當(dāng)年魔教獨(dú)有的毒藥一枯榮，莫不是慕容桀沒死？

    江亭幽為了脫身留下了一批虎人，這間接證明了他和范行知有關(guān)系，之前阜遠(yuǎn)舟說的有人暗中拉攏江湖三教九流，難道就是范行知？

    這么一來，孫家命案、京城命案、皇宮禍亂就都通通和范行知扯上了聯(lián)系，不過……那個老賊素來做事謹(jǐn)慎力求萬無一失，這么多年都明哲保身沒讓人抓到把柄，楚故也說南邊沒什么大動靜，這次出了這么大的紕漏，會不會是個陷阱，抑或是迷霧陣？

    難道有人假借了范行知的名號？還是他們最開始就弄錯了，那批虎人不屬于范行知？

    “蒼鷺，讓子規(guī)叫人去查一下這個，包括回聲蠱。”阜懷堯拿到那份宮清交給他的信，眼睛里有著不可捉摸的色澤。

    信上面那個所謂的“申屠先生”讓他很有興趣。

    “是?！鄙n鷺上前接過信封，剛準(zhǔn)備走就被叫住。

    “等等，”阜懷堯看了看列下的日程表，揉了揉太陽xue，“讓子規(guī)和白鶴來一趟?！?/br>
    今天諸事纏身，都差點(diǎn)把后天文試的事情忘記了。

    蒼鷺看了看登基以來差不多瘦了一圈的天儀帝，道：“今天太晚了，不如明個兒再讓他們過來吧，爺要保重龍?bào)w?！?/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