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他只是試探試探,卻沒料到試探出個使人毛骨悚然的結(jié)果。 連晉的神色很古怪,就像一個不信鬼怪的的人突然看見了狐仙似的。 阜懷堯的眉頭緊鎖。 “寧王對你來說,究竟算什么……?”連晉問,語速不快,卻慢慢壓上千鈞的重量,這雖是個問題,卻不知為何,似乎帶著兩人心知肚明的意味。 那個人,明明是你的政敵,縱使對方已經(jīng)臣服,他對你的影響力也太大,大到能在朝夕相處的短短一個月里改變一個冷漠得像是看不見感情的君王,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連晉覺得自己已經(jīng)隱約觸摸到了事實的真相,無畏如他,卻突然生出了不想深究下去的念頭,心里在警告,那必定是一個絕對不要知道的禁忌,但是理智告訴他,讓他必須去阻止。 阜懷堯緩緩攥住了五指,淚痣仿佛隨著心情變得更加嫣紅似血,他冷下聲來,已經(jīng)帶著警告,“連晉?!?/br> 連晉微微一頓,注視著他,眼里帶上了然的味道,“看來我踩到你底線了?!?/br> “你太放肆了……”阜懷堯沉聲道。 “我一向吊兒郎當(dāng),你都沒說過我放肆?!边B晉嘴角輕勾,依舊是那混不吝的笑,眼里卻暗色見深,“所以,你這么說,是在袒護(hù)寧王……” “朕說過朕會護(hù)著他?!备窇褕蝮E然打斷他的話,如是道。 ——皇兄會保護(hù)你的。 ——阜遠(yuǎn)舟,本宮保下了。 ——百年之后,朕要你,陪朕入棺。 連晉注視著那雙琥珀色的眼,“你要護(hù)他一世?” “若是可以,又有何不可?”阜懷堯低眉輕語,垂下的眼睫在眼底投下陰影,仿佛掩映了什么驚天的秘密。 連晉猛地明白過來什么,狠狠倒吸一口冷氣,“你……?。。 ?/br> …… 滿地飛葉盡散。 “承讓了。”阜遠(yuǎn)舟輕笑一聲,將瑯琊從宮清的脖頸上移開,收劍還鞘。 “神才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受教了?!睂m清也微微一笑,刀尖從對方手臂挪開,收刀。 最后一招,上下立辨。 薛定之怔神,周圍的人張大了嘴巴愣住了許久,半晌才噼里啪啦開始鼓掌,掌聲如雷。 看此一役,此生無憾啊~~~ 不小心經(jīng)過不小心駐足不小心看到的燕舞幸福滴滿眼紅心抱著一簇隨手摘習(xí)武場旁邊花盆的月季花沖過去,“三爺~~~” 阜遠(yuǎn)舟淡定地往旁邊一躲,始料不及的宮清被辣手摧花的某人撲個正著,后面趕緊追來的端明殿學(xué)士周繼閣使出吃奶的勁把人死活拽回來,“抱歉抱歉,失禮了失禮了……” 話音未落就拖著人走了。 遠(yuǎn)遠(yuǎn)地還能聽見燕舞的呼聲:“三爺您是下官滴偶像啊啊啊——” 眾人:“……” 阜遠(yuǎn)舟:“……” “……”宮清看著來去匆匆沙塵滾滾的端明殿的兩位大人,默默地黑線。 …… 御書房。 “他是朕的三弟。”阜懷堯如是道,不知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對方。 “他是你的三弟!”連晉幾乎是咬著牙說這句話,只是與對方意味不同。 “朕知道。” “你還記得我參軍那年說過什么嗎?” “朕記得?!?/br> “所以送他走!” “……不可能。”阜懷堯似是有些倦怠地半闔上眼,重復(fù):“不可能?!?/br> 不僅僅是因為他應(yīng)諾于他,更是因為他已經(jīng)無法忍受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陛下!”連晉低聲吼道。 “夠了!”阜懷堯猛地抬頭,眼神像是冰一樣看過來,明銳,凌厲,不動聲色,能讓空氣凝結(jié)成霜。 連晉驚得后退一步,踩到玉階的下一級才頓住。 只是一剎那,年輕的帝君又收回了視線,看著手腕間廉價的手繩,阜遠(yuǎn)舟親手系上的結(jié),至今沒有絲毫松動,他緩緩垂下手,明黃的袖擺掩住了艷色的手繩,另一只手仍是疲倦般的撐住了額頭,睫羽覆蓋的眸底的冰霜,冷麗勾魅的臉冷漠威儀七情不動,絕美不可方物,卻像是沒有感情的冰雕化身。 阜懷堯低喃:“朕有分寸?!?/br> 如他當(dāng)日所言,他有能力鎖住這個心魔。 連晉雕塑似的望著他。 阜遠(yuǎn)舟和宮清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一人怔怔站在玉階上,一人在龍椅間倦倦扶額,兩人之間氣氛詭異,就像是剛剛爆發(fā)了一陣爭吵似的。 瑯琊“噌”的一聲就出鞘了,阜遠(yuǎn)舟眼里火光一現(xiàn),連身在旁側(cè)的宮清都來不及反應(yīng),他就已經(jīng)飛身掠至連晉面前,橫劍一掃,“犯我皇兄,連晉你找死!” 在阜遠(yuǎn)舟看來,絕對是連晉冒犯了龍顏! ……他從未見過兄長這般好似筋疲力盡的感覺。 “誤會……誤會啊~~~”連晉被震得血?dú)夥v,趕緊往旁邊一閃,不料一腳踩空,狼狽地滾落玉階,忍不住罵娘——三爺一聲清斥夾著內(nèi)力就算了,他丫的境界還能高到精準(zhǔn)地只用內(nèi)力炮轟他一個! 阜遠(yuǎn)舟可不管他的語氣多么無辜多么哀怨,腕骨一轉(zhuǎn),長劍側(cè)掠,直追連晉而去,如有實質(zhì)的劍氣隨著一個簡單的動作洶涌而出,僅僅是擦身而過就能令人產(chǎn)生幾乎窒息的恐怖感覺。 神才一怒,群雄俯首。 連晉總算明白這句話是怎么來的了,他于武功造詣上已屬一流,自認(rèn)只差對方一個臺階,可是此刻,哪怕他及時避開劍氣中心運(yùn)上護(hù)體真氣,仍被震得喉頭一甜,差點(diǎn)嘔出血來。 阜遠(yuǎn)舟還沒有罷休的意思,身影已在半空中,從上到下,劍光如萬道水銀瀉地,密密重重裹來。 連晉一個撐身后滑,躲開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不及對方的劍光,宮清遠(yuǎn)在門口,此時大驚,剛剛切磋完,他自是知道對方的厲害,抬掌就想以內(nèi)力截斷劍氣。 劍拔弩張之時,忽地一個清冷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不緊不慢,不溫不火,比起或驚或怒的三人,簡直就像是在閑庭信步。 “遠(yuǎn)舟?!?/br> 短短兩個字卻讓翻滾的怒氣瞬間平息,阜遠(yuǎn)舟一個旋身,將犀利威勢的劍招輕輕巧巧一收,一簇銀光歸鞘,藍(lán)影翻飛間已經(jīng)落到了玉階之上,帝座之旁,半蹲在阜懷堯面前,他急急查看他的模樣,“皇兄你有沒有什么事?” 被宮清扶起來的連晉用近乎見鬼的表情看著阜遠(yuǎn)舟——他那種神情,那種神情…… 那種強(qiáng)烈的尊敬和…… 對方抓著他手的力道瞬間收緊,宮清詫異地看他一眼。 連晉連忙松開,斂去表情,佯裝若無其事。 上首,阜懷堯揉揉阜遠(yuǎn)舟的腦袋,搖頭,“朕無礙,只是有些累了?!?/br> 阜遠(yuǎn)舟明顯不信,不過見兄長的確有些倦意,就沒多問什么,惡狠狠瞪某元帥一眼,然后回頭看向阜懷堯時臉色已是和緩,“那皇兄去睡一會兒吧,午膳的時候我會叫你,今天上呈的奏折沒有十萬火急的事,下午再看也行?!?/br> “好?!备窇褕虻瓚?yīng)了一句,對另外兩人道:“連卿和宮公子先回去吧,有事下次再議?!?/br> 連晉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言不發(fā)地行禮告退,帶著宮清出去了。 走出了宮門口到了寄存馬匹的地方,這個素來吊兒郎當(dāng)?shù)脑獛涍€是有些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樣子,牽馬的時候甚至牽錯了宮清的馬,它旁邊那匹跟隨連晉征戰(zhàn)多年的戰(zhàn)馬不滿地打了個響鼻。 看四處無人,宮清拽了他一把,蹙眉,“怎么了?”難不成真的冒犯天威了?就算是江湖人,他也知道伴君如伴虎。 連晉回神,見他表情便知他想什么,沖他笑了笑,“沒事,就是爺真的惱了也不可能砍了我?!碧靸x帝又不是昏君。 “笑得真難看?!睂m清瞅了他片刻,點(diǎn)評。 連晉嘴角一抽,白了他一眼,不過擰緊的心也松了松,揮了揮手道:“真沒事,我家爺有點(diǎn)小麻煩罷了?!?/br> 說著,他就忍不住嘆口氣。 第七十章 頭狼 一匹孤傲無雙的頭狼,居然會因為一句輕喚停下近乎失控的舉動,回到聲音的主人身邊。 真是不可思議。 連晉回想著剛才的事情,默默地黑線了。 對著他的阜遠(yuǎn)舟殺氣四溢戾氣縱橫,一對上他家兄長陛下大人,別說是殺氣,膽氣都沒了,那叫一個忠犬…… 唉,這世上那么多人,他家英明神武的萬歲爺哪怕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后宮佳麗三千強(qiáng)搶民女民男哪怕是喜歡上別國的皇帝皇后王爺丞相(……),他都沒這么煩惱。 可為什么……偏偏是那個人…… 而且那個人似乎、大概、也許、貌似也…… 不過阜懷堯是公認(rèn)的面無表情心計深不可測,想隱瞞的事情肯定會千方百計瞞下去,今天被他不小心看出來,對方多多少少也是有意的,卻又不聽他勸,這是為什么? 連晉越想越是糾結(jié)。 對方一臉扭曲的,宮清也知道皇家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于是就沒多問,拉上面罩,解開韁繩自個兒一手牽著兩匹馬,一手拽著心神不定的某人慢慢步行。 皇宮宮門前,官道一馬平川,兩邊綠樹成蔭,兩樹之間卻也隔著一個絕對不會有人藏匿的距離,數(shù)百米之長,只有盡頭才有嚴(yán)密的守衛(wèi),此時是百官已經(jīng)各歸各位處理公事,長長的大道上并無其他人,四月和融的陽光灑下來,宮清只覺難得的愜意。 連晉被他帶的也沒那么糾結(jié)了,想了想,問:“你覺得三爺怎么樣?” 這是對方第二次問同樣的問題,宮清挑眉,還是開口,只給了一個評價:“適合君子之交?!?/br> 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阜遠(yuǎn)舟為人自是出彩無比,談吐、文采、武學(xué)、只要不牽扯到他兄長時的脾氣,都很不錯,不過就是因為太挑剔不出缺點(diǎn)了,反而讓人覺得深不可測心計難以匹敵,理應(yīng)保持距離——畢竟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人。 連晉和他處久了,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而且以宮清的性格這樣的評價也相當(dāng)是非常欣賞對方了。 的確,無論是作為敵人還是自己人,阜遠(yuǎn)舟都實在不是會惹人討厭的人。 宮清偏頭看他一眼,“你和他有嫌隙?”那他是不是考慮一下不要和那位殿下交往過密? “……不是。”連晉有些不自主地睨他一眼——這算什么態(tài)度?共進(jìn)共退么? 宮清沒察覺他的別扭,飄了一個眼色過去以示疑問。 連晉收回神思,有些苦惱的撓了撓后腦勺,“怎么說呢,老子對三爺這個人沒什么意見了……”這人是大才大智,有氣節(jié)有性格,他和宮清一樣很欣賞對方,“就是,覺得他不太適合……待在朝廷里……” 當(dāng)朝永寧王才能非凡文武卓絕,“不適合待在朝廷”這個說法說出去恐怕會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不過宮清卻聽出了他潛在的意思。 不是字面上的不適合,是他的身份的不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