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嗯?”這回輪到阜懷堯怔了一下。 “遠舟怎么會有傾慕的女子?” 阜懷堯挑眉,“沒有?” 阜遠舟斬釘截鐵:“沒有!”沒有傾慕的女子,只有傾慕的男子。 阜懷堯注視了他一會兒,頷首,“如果有就告訴朕,長兄為父,朕為你做主?!?/br> “……”阜遠舟瞪著顯然比他還無辜的兄長,無力感從心里滲透到每一根頭發(fā)絲,有氣無力地趴到阜懷堯的膝蓋上,第若干次懷疑——是他看錯了吧?皇兄喜歡他?喜歡到可以讓他去成親生子?真是想著就……讓人不爽??! “遠舟?”阜懷堯疑惑地摸摸他的腦袋,不明白他為什么一下子就蔫了。 “皇兄,我不喜歡給別人撫琴弄簫什么的……”隱隱約約有磨牙的聲音從某人的牙縫里千辛萬苦擠出來,可憐的一句話被刮擦得遍體鱗傷。 天儀帝難得遲鈍地沒察覺到,“朕知道?!鄙癫庞缹幫跚倨鍟嫎訕泳?,不過通常無論是墨寶難求,一曲難得……除了他。 上次阜博瑯想求不得的牡丹圖還掛在乾和宮,御書房的萬里錦繡河山織錦漆金屏風上的畫就是登基前幾日他還神智混亂時畫了一整天的,還有各類字畫保留在了東宮里。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阜懷堯都似乎是阜遠舟眼里一個很特別很微妙的存在,既是敵人,又亦父亦師亦兄亦友。 “所以,”阜遠舟恨不得戳戳兄長的額門,“我的曲是吹給你聽的,不是什么傾慕的女子!” 阜懷堯明顯愕了一下,然后淡淡應了一聲,并沒有太大的反應,繼續(xù)翻閱公文。 ……如果忽略他微微泛起淡紅的耳尖。 阜遠舟低垂了眼睫,掩住眸里漾開的笑意。 皇兄,我想成為你的助力,而非阻力,所以,我不會離開,不會娶妻生子,你也不要讓我離開,擅自決定我該做什么。 …… 因為文試而忙碌起來的翰林院一直拖到傍晚才離開,作為主要的讀卷官的甄偵也被冗長的討論考規(guī)弄得頭腦發(fā)脹,去拎放在辦公的房間里依舊蔫兒吧唧抱著酒壇子的蘇日暮回家時,甄偵突然想到,就以蘇某人那狗;爬的超越人們審美極限的字……怎么參加考試? ——除了他壓根沒人認識那些像是面條煮熟了胡亂甩了一地再曬干的扭曲的字吧? 默,這是個值得好好推敲的大問題。 和各位同僚告別后,甄偵和蘇日暮出門時已經(jīng)黃昏了,烏云滿空,光線微暗,整個京城都籠罩在細細的白茫茫的小雨中,路邊的樹被沖刷得綠油油一片,帶著寒意的風吹過,嘩嘩作響。 蘇日暮練的本就是極寒的內(nèi)力,又畏寒,他來了京城兩年還是不適應這里過于寒涼的氣候,所以一出門就打了個冷戰(zhàn),脖子縮在了甄偵給他的氅衣里,看起來就像是想要冬眠的小動物。 甄偵看了他一眼,把他手里空了一半的酒壇子拿過來給鳴鶴,在他瞪大的眼睛里無奈解釋:“白癡,回去再給你?!?/br> 蘇日暮把有些泛青的手收進帶著體溫的氅衣里,撇嘴,不過沒說什么,在他的示意下上了馬車。 甄偵隨后進來,放下了簾子,馬車內(nèi)里置了幾個暖爐,明顯溫暖了很多,他遞過一個手爐給蘇日暮,后者趕緊抱在懷里,低頭時長長的微卷的黑發(fā)滑落著鋪散在肩上,露出消瘦蒼白的脖頸,弧線優(yōu)美,有一種病態(tài)又堅韌的美感。 他實在是太瘦了——甄偵心里頭突然冒上這么一個念頭。 鷓鴣揮動馬鞭,馬車動了起來。 天慢慢黑了下來,天色微微露出一抹深灰的色澤,因為下雨,街道上沒什么行人,顯得有些冷清。 “這么怕冷,你莫不是江南人?”甄偵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 靠著車壁有些昏昏欲睡的蘇日暮從鼻子里嗤了一聲,道:“為什么非得是江南人才怕冷?狹隘,膚淺?!?/br> 小小的試探被不輕不重地彈了回來,甄偵面不改色,仍然是那張淺笑如沐春風的容顏,“江南是魚米之鄉(xiāng),人杰地靈,養(yǎng)出的才子自然也多。” 蘇日暮眼也不抬,道:“通常魚米之鄉(xiāng)養(yǎng)出最多的是胖子,不是才子?!?/br> 甄偵絲毫不受他影響,道:“又怕冷又是才子還待在京城的,多半是江南人。” “如果甄大人想夸自己是才子的話,”蘇日暮慢吞吞道,“你成功了?!?/br> 甄偵看著他,好像有些沒反應過來。 黑衣的書生斜睨他,“甄大人似乎就是江南人。” 甄偵揚眉,自己的問題被這人繞了個圈子兜回了自己身上。 馬車上了一條必經(jīng)的街道,這里素來往來行人極少,四周民宅不多,店鋪也只零星幾家,這個時間已經(jīng)見不到人了,馬車轆轆碾過青石的道路。 甄偵沒有探究太深把人惹惱了,恰到好處地換了另一個話題,“你似乎挺了解官家的事?!?/br> “京城就這么大,小生愛待在酒館里,聽到的自然就多。” “三爺似乎和你很熟?”他問得突兀。 蘇日暮拉了拉衣襟,答得自然,“誰跟他熟了?頂多算不打不相識?!敝挥兴约褐?,那不屑和漫不經(jīng)意的語氣深處藏著怎么樣的柔和。 除了身上背負的那些東西,若說他還有什么是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這位相交十余年的摯友了。 生前聊為知己,死后幫替立碑,這樣的好友,蘇日暮總想他過得快活一點,現(xiàn)在有了那位陛下,也許就可以了吧…… “不‘打’不相識?”甄偵有些玩味地重復這句話。 蘇日暮臉色不變,“文采上,小生承認他的確不負神才之名?!?/br> 甄偵眼角輕勾,不置可否。 天色越來越黑了,雨水打在寂靜的街道上,似乎帶著不祥的氣息。 猛不丁的,一陣極尖的破空聲陡然響起,隨即就見十余道黑色的箭矢從不知何處竄了出來,閃電般襲向街道上唯一的藍幃馬車。 不過剎那間,就聽锃锃兩響,幾團銀光閃動,車轅上時刻保持警惕的鷓鴣和鳴鶴已經(jīng)拔劍而出,劈向飛射而來的箭矢,竟是在頃刻間將大部分的羽箭砍了開去,不過到底是事發(fā)突然,饒是兩人都武功不俗,還是攔不下所有箭矢,有兩支羽箭呼嘯著扎向車內(nèi),速度之快,眨眼間就要刺破簾幕,射/進簾后那模糊的人影身體里。 電光火石的那瞬息,一只修長秀美得好像只適合握筆的手從馬車內(nèi)毫無征兆地伸了出來,幾乎看不出有沒有用力,一張一拂,兩支羽箭已經(jīng)斷成四截,彈了出去。 種種突變,不過發(fā)生在片刻之間,在折斷的箭矢落地的剎那,十幾條烏黑的人影從四面八方各自飛出,齊齊攻向街中央的馬車。 是埋伏,專門等著他們的埋伏。 鷓鴣和鳴鶴無需多言,只說了一聲“大人小心”就揮劍劈去,一時之間雨中寒光閃現(xiàn),兵器相擊聲的錚錚之響,打破了街面一向的寂靜。 車內(nèi),甄偵十指指間多了一把把銀色的飛刀,謹慎地防備起來。 蘇日暮好似受了驚一般看著簾幕,掩下眸底一抹深思。 現(xiàn)在甄偵情急之下用的,是一套掌法吧? 在鷓鴣鳴鶴聯(lián)手攔下四人的時候,暗中尾隨在遠處的六個暗紅衣蒙面侍衛(wèi)已經(jīng)趕來了,迅速加入戰(zhàn)局,因為人數(shù)不及刺客,所以率先護住馬車。 不過一道黑影已成功穿過守衛(wèi)的縫隙,近到馬車前,在瞬息之間,出劍如電,直直刺向車中。 就在此時,淡藍的簾幕微微一動,幾道銀光激射出來,深深扎入刺客的喉嚨里,飚出一道血花,刺客往后栽去。 雪青官袍的秀雅男子掀簾而出,手里護著一個眉目風流的黑衣書生,他仍是帶著笑的,那笑意在漫天殺意里說不出的寒冽。 小巧精致的飛刀脫手飛出,銀光如同銀蛇亂舞,無一不扎在刺客身上,迸出猩紅的妖嬈。 果不意外,在他現(xiàn)身的瞬間,兩道黑影就舍下手頭糾纏的蒙面侍衛(wèi),筆直沖他而來……不,沖著他護著的蘇日暮來的。 眨眼間兩柄長劍已至,銀光卷雨,夾雜著體內(nèi)真氣,劍氣刺破冷風,帶著破空之勢刺向蘇日暮。 蘇日暮的手幾乎本能地抬起,卻又在剛動的念頭轉(zhuǎn)過腦子時被理智拉下,迎面的寒雨和冷風足以讓他清醒自己所處的情形,他用力抿緊了唇,唇色立刻變得更蒼白了。 暗殺術一流的甄偵的反應不比他慢,從寬大的廣袖里滑出的薄翼般三尺長的軟劍宛如繩索絞上兩柄襲來的劍,刺客下意識想抽手,但是不管怎么暗暗用力,手里的劍竟是紋絲不動,甄偵嘴角笑意擴大,腕骨一轉(zhuǎn),敵人的劍就被震得脫手滑落,下一刻,遽然灌入磅礴內(nèi)力的軟劍猛地繃成筆直模樣,一揮手,袖袍翻飛如飛鳥,行云流水的動作就和他在把玩著心愛的茶具時一樣優(yōu)雅得令人著迷,在兩個刺客頸上留下一線血痕。 他低頭去看蘇日暮,對方并沒有出手的跡象,他眼中深思稍縱即逝。 第四十二章 刺殺 天色越來越黑,雨絲越來越密,打在地上濺出小小的水花,一眨眼又被鮮血染紅。 甄偵攬著蘇日暮躍下馬車,避開一道從上至下砍來的刀光,反手一劍。 袼皮靴踏在路面的積水上,發(fā)出“嗒”的的聲響,低頭時甚至可以看見水里流淌的紅。 伴隨著一聲慘呼,一個黑影笨重地落地。 感覺到身后一陣寒意,蘇日暮佯裝腳下不穩(wěn),往前跌去,甄偵及時攬住他,旋身的剎那撤開內(nèi)力,軟劍蛇一般爬上身后偷襲的刺客的右臂,抽回的時候已經(jīng)對方將經(jīng)脈寸寸劃斷,有蒙面侍衛(wèi)在旁補上一刀,一蓬鮮血濺在那侍衛(wèi)揚起的衣角,蘇日暮看到一幅眼熟的杜鵑泣血圖被血覆蓋。 再抬起頭時,甄偵手中的軟劍已經(jīng)收割了最后一條性命,血液竟是完全沒有沾上那薄如蟬翼的劍身,在手腕微動間暗芒閃爍。 這是蘇日暮見過的殺人殺得最優(yōu)雅的人了,當然,他更愿意稱這種方式為,變態(tài)。 這批蒙面侍衛(wèi)儼然訓練有素配合無間,在敵人多一倍的情況下仍然有條不紊地將敵人全部清剿——付出多人重傷卻無人死亡的代價。 要不是情況不對,蘇日暮都想開口稱贊了。 雨絲沖刷著遍地橫尸,寂然而下,唯聞風雨之聲。 鷓鴣和幾個還能動的蒙面侍衛(wèi)謹慎地檢查了一遍,才回稟道:“大人,十八名刺客全部伏誅?!?/br> 甄偵的衣衫長發(fā)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水珠順著秀逸的輪廓下滑,卻看不出一絲失態(tài),冷冷看向場中十數(shù)具尸身時,他的嘴角甚至噙著一貫柔雅昳麗的笑,慢慢的悠然的吐出一行字,“在京都之中肆意行刺,真是好膽量?!?/br> 極輕極輕的箜篌般低沉悅耳的語調(diào),像是帶著一根纖細的弦,劃過肌膚,冰冷的生疼。 僅是一霎,那股冷意就斂個干凈,甄偵云淡風輕對眾蒙面侍衛(wèi)道:“都回去療傷吧,鷓鴣留下,另外,通知京城府尹,派人來收拾收拾。” “是。”眾人頓時散開,各司其職,干脆利落。 蘇日暮默默猜測著他們的身份。 既然是叫甄偵“大人”,那就不是私人的護衛(wèi)了。 在天子腳下,可以養(yǎng)這么一批精練的護衛(wèi)嗎? 甄偵收起軟劍,看向他,后者外面一層的同樣衣袍都濕了,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嚇的,唇色很蒼白,微卷過長的額發(fā)落魄地貼著被雨水侵蝕的臉頰,好像眼角流出了黑色的淚。 甄偵看得一怔,說不上心里頭突然而至的是什么。 蘇日暮奇怪地回視他。 “還好吧?”甄偵回神,問。 蘇日暮眨眨眼睛,抖落睫毛上的水珠,“我沒事,假設你的腦子沒被刺客撞壞的話,我們應該先回馬車,想凍死小生就說?!?/br> 前半句還有些恍惚似的,后半句就恢復一向的語氣和自稱了。 “鑒于是你惹來的刺客,我收拾的殘局,都沒讓你給謝禮了,你能不能口氣好點?”甄偵如是說著,腳下倒是拉著他回到了馬車。 “那你就放小生回去,不連累你唄~”蘇日暮立馬撲向手爐,都快凍僵了還不忘嗤笑一聲。 “……你這叫過河拆橋。” “小生本來就沒想上、你這座橋?!?/br> “……”面對一堆刺客甄偵都沒覺得這么無力,讓他很有扎這嘴欠的混蛋一飛刀的沖動。 幸好理智萬歲,壓倒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