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連晉仰躺著,一只手墊在腦后,回憶著熟記的瞿城地圖。 孫家的人到底會葬在哪里呢? 蕭寅作為地方官,敢這么囂張地匆匆結(jié)案自然是因為有人撐腰,但是為什么不做漂亮一點,直接火化了尸體毀尸滅跡? 不過這么多尸體,火花起來的確有點引人注目。 宮清睜開眼,看著明顯出神的連大元帥,“怎么還不睡?手疼?” 連晉反應過來,睨他一眼,嗤之以鼻,“你少小看老子了,當年打大莽那幫豺狼虎豹的時候肚子破了個洞,老子把腸子一塞照樣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br> 宮清記得對方肚皮上的確有道很駭人的傷疤,有點好笑有點敬佩又有點心疼,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喂。”連晉用腳踹踹他, 宮清看他。 “是誰告訴你孫家的人被埋了而不是被火化了?” 宮清一頓,盡可能詳細道:“我無意中偷聽到的,蕭寅近身的一個衙役,他在跟一個同伴抱怨晚上摸黑擺幾十具尸體挖個大坑很辛苦,我本來想等他落單的時候抓他問問,沒想到那兩個人都失蹤了?!?/br> “被滅口了?”連晉挑眉。 宮清搖頭示意不知道。 想來也是兇多吉少了。 連晉皺皺眉,蕭寅這么做——莫非是留下把柄,免得東窗事發(fā)時被范行知甩下? 這么說來,范行知能和他區(qū)區(qū)一個知府親筆通信這點就說得通了,蕭寅絕對不會是表面看上去那么荒/yin/愚蠢,至少他有值得范行知看中的價值。 另外,他一直就覺得孫家背后說不定另有隱情,畢竟僅憑織錦王這個名號,還不至于讓范行知那只老狐貍冒險滅門奪寶。 難道說,宮清還瞞了些什么嗎? 見連晉的臉色越來越古怪,本想繼續(xù)調(diào)息的宮清都無視不下去了,“你在想什么?” 連晉看向他,頓時覺得自己是在胡思亂想了,連御狀都告了,還有什么能瞞得住的?看來說不定孫家那份織錦手藝背后有什么問題吧,孫澹應該沒有、或者來不及告訴宮清。 “那什么,”連晉爬起來,很認真地問:“你覺得,你孫叔會不會有什么不可不說的秘密?” “……?”宮清有些跟不上他的跳躍性思維。 “比如孫家有張藏寶圖,有個媲美國庫的寶藏,有本修仙秘籍什么之類的?” “……死開!” …… 第二天還沒到早朝時間,天還是黑的,阜遠舟就感覺到不對勁了,立時醒了過來。 外面雨聲潺潺,雨打芭蕉,淅瀝有序,即使殿內(nèi)點起了暖爐,也能感覺到四周氣溫的顯然下降,果然是春倒寒了。 懷中攬著的兄長還在熟睡,并沒有要醒來的征兆,呼吸綿長而清淺,他的手碰到對方的皮膚,不是一貫偏低溫度,而是明顯熱的不正常。 阜遠舟趕緊去探探他的額頭,果然是發(fā)燒了。 這幾天政事太忙,昨天被珍妃華妃煩到大半夜,喝酒后吹風,很晚才沐浴,加上又變天了,一來二去,疲累的人不病倒就怪了。 阜遠舟有些懊惱自己昨晚沒叮囑兄長喝碗姜湯,輕手輕腳打算起來叫人喚太醫(yī)過來。 阜懷堯被他驚醒了,抬起狹長的眼望著他,“……怎么醒的這么早?” 他只覺身上有些微熱,略感不適,便蹙了一下眉心。 “皇兄你渴嗎?”既然人醒了,阜遠舟就大大方方掀開帳子翻身下床,替他掖好被子。 阜懷堯點頭。 阜遠舟走到桌邊,從溫著的水壺里倒了杯水遞給他,在床邊坐下,另一只手則伸到他背后,直接將他輕輕扶起,等他喝完了才披上外衣,去外殿吩咐宮人叫太醫(yī)過來,然后回到寢殿。 “朕著涼了?”阜懷堯靠著幾個白繡緞鵝絨枕頭,淡淡問道,不緊不慢的聲音比平時略低啞了一分。 “嗯……皇兄有哪里不舒服?”阜遠舟動手整整他微亂的額發(fā),用那雙明澈的眼睛擔憂地望著他。 “朕無大礙。”他安撫地拍拍他的腦袋。 乾和宮大半夜的傳召,不是皇上就是王爺病了,隨便哪一個都是能動搖半邊天的角色,太醫(yī)院之首顧鄲帶著藥箱火急火燎地趕來了,阜遠舟更急,直接把他拎到龍床跟前。 阜懷堯無奈地看阜遠舟一眼,伸出手,顧鄲在他腕下擱上一只暖玉墊枕,右手兩根手指略略按在天儀帝的腕間。 “如何?”阜遠舟問。 知道這位爺如今不是耐心的主兒,顧鄲識趣地省略專業(yè)術語,簡單總結(jié)——就是疲勞過度,風寒入骨,喝藥靜養(yǎng)即可。 然后顧鄲就刷刷開完藥方交給常安,常安看了一下,正要去喚人熬藥,就聽阜遠舟道:“常安,去乾和宮的小廚房煎藥,你自己動手?!?/br> 常安一愣,覷了阜懷堯一眼,對方?jīng)]反對,他應了一聲“是”就告退了。 “皇兄你再睡一會兒?!狈鲋颂上铝?,絞了一條毛巾敷在兄長的額頭,永寧王殿下又把顧鄲拎到了外殿,問清楚有什么要注意的,畢竟在他的印象里,阜懷堯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生過病了,萬一來個病來如山倒就糟了,呸呸,別烏鴉嘴! 顧鄲一一詳細答了,并向明顯憂心忡忡的永寧王表示他會在外殿隨時等候傳喚,末了,他突然道:“殿下,容下官為您診一下脈吧,下官想看看您的身體恢復得如何?!?/br> 阜遠舟揚眉審視了一番低眉俯首的顧鄲,隨即才伸手到他面前,讓他診脈。 片刻后,顧鄲抬頭看他一眼,面上無變化,靠近他的阜遠舟還是察覺到他眼中的怪異,轉(zhuǎn)瞬即逝。 第三十六章 忠心 不過這位老人收斂了異色,躬身道:“恭喜殿下,您的身體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只要在適當調(diào)理一下,以殿下的身體狀況,定能很快完全恢復了。” “是嗎?”阜遠舟淺淺笑了,端方有禮,看不出什么情緒,只讓人有風度閑雅,德行溢露以悅心的感覺。 顧鄲看了卻有些驚疑不定——仁德君子回來了? 這實在是不怎么像瘋了之后性情大變的永寧王。 阜遠舟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曜石雙瞳直接注視著他,很和藹地問:“一直沒時間去太醫(yī)院拜訪,今天顧太醫(yī)來了,那我就想問問,我前些日子得的是什么???怎么一下子就忘記很多東西了?” 他的表情仍然是謙雅有度的,態(tài)度十分溫和地向這個年已半百的太醫(yī)詢問著,就像是個敏而好學儀容高貴的學生,周圍有宮人經(jīng)過,走出很遠都忍不住偷偷摸摸回頭望了望他。 “這……”直面這位殿下的顧鄲顯然不覺得對方有多么賞心悅目,內(nèi)心苦著一張臉也不敢表露,婉轉(zhuǎn)道:“這件事殿下可以去問萬歲爺,下官不便多講。” “不便多講?難道里面還有什么隱情不成?”阜遠舟的樣子好似很大惑不解。 顧鄲下意識反駁,“當然不是了。” “那為什么不能和我說說?皇兄在生病,這種小事我怎么好勞煩他呢?”阜遠舟微笑道。 “其實、其實也沒什么大問題,沒什么好說的,既然殿下已經(jīng)痊愈了,又何須再管這樣的小病小痛呢?”顧鄲絞盡腦汁掰理由——那什么,萬歲爺您忘記告訴臣怎么應付寧王殿下了tt!實話能不能說?。?/br> “小病小痛?”顏容俊美的男子嘴角弧度更彎,墨色的眼眸蘊藏著犀利而沉靜到令人心悸的波光,頎長矯健的身影傲然挺立,如同一株仿佛永不會被凜凜寒風冰雪壓彎脊柱的不屈寒松,“顧太醫(yī),本王是瘋了,不是傻了?!?/br> 顧鄲快哭了,也沒注意他換了一個自稱,“殿下您英明神武才智無雙,誰敢說您瘋了的?” 永寧王好像沒聽見似的,“你說,什么小病小痛會讓本王瘋了呢?” “那個……”跟這個足以讓燕舞帶著一群大臣拼死進諫的神才繞彎子蒙混過關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顧鄲咬了咬牙,決定說出一點點事實,“殿下您其實是中毒了?!?/br> “哦?”他不置可否。 “其中緣由下官也不清楚,殿下還是抽空去問問萬歲爺吧。”顧鄲在心底抹了一把汗。 “我生病期間似乎只有顧太醫(yī)在診治吧,怎么這種事還要問我皇兄?” “……下官實在不知道怎么說,殿下就不要為難下官了?!?/br> “顧太醫(yī),”阜遠舟負手而立,醇和的聲線帶著格外優(yōu)雅的味道,“你說說,本王是誰?” 顧鄲一時有些不太理解他挑起這個話題的原因,“您是當朝三王爺,御賜永寧王殿下。” “然后呢?”阜遠舟笑著示意他繼續(xù),眼神里的魅惑透出了絕大的自信。 “因為文采斐然而被人稱神才,武功被奉為皇朝第一高……”話到這里,戛然而止,顧鄲猛然抬頭看他,瞳孔一縮,染上了些許驚惶的意味。 阜遠舟用內(nèi)力將聲音凝成一線,沒有讓第三個人聽見,“當日本王喝下的是鶴頂紅吧。” 顧鄲頓覺耳邊平地一聲雷,“您……”恢復了?! “不過,本王只知道鶴頂紅會死人,可沒聽說過會讓人發(fā)瘋失憶?!彼p一挑眉,“何況,以本王的功力,人都活過來了,為什么還失心瘋了呢?” 阜懷堯不疑心,是因為他親眼看著阜遠舟最后心甘情愿喝下那杯毒酒,在信任之前就已經(jīng)烙下他心如死灰的那一幕,外加多多少少的私心。 阜遠舟也一度覺得自己受不了這二十一年信念一夕崩潰的絕望,只是,他在記憶逐漸恢復后突然發(fā)現(xiàn)了在此基礎上竟是有外力干擾的跡象,直到現(xiàn)在還沒完全恢復。 在他神志不清的時間里,能接近他又有能力動手的,無非就幾個人而已。 顧鄲將眼睛瞪得更大,腦子幾乎一片空白。 天生貴胄的男子微笑著輕輕把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他別亂說話。 顧鄲一腦子混沌,理智卻瘋狂地拉拽著他,讓他沒敢貿(mào)然出聲。 “顧太醫(yī)你說,本王為什么突然就瘋了呢?”阜遠舟側(cè)了側(cè)頭,重復地問。 “……下官、下官不知?!?/br> “是中毒傷了根本?還是打擊過大?” “下官不知……”他有些徒勞地重復。 “抑或是,有人在本王中毒之后又做了什么?” 這個半百老人腿一哆嗦。 每做一個猜測,阜遠舟的神情就溫柔一分,和過去的仁德君子一樣,唯見君子端方如玉如壁,風華無兩,姿儀絕世,“中毒之后自然是任人擺布了……不然,有誰能在本王清醒的時候動手腳?” “那么,是你嗎,顧太醫(yī)?” “不不不是……” “是嗎?”男子好似漫不經(jīng)心地張開手,露出手心的一個小紙包,烏黑的眼鎖在了他身上,“那這個,是什么呢?” 顧鄲只感覺整個心臟像是爆鳴一樣炸響了一下,仿佛喉嚨被一只冰冷的鬼無常之手猛然扼住,任何話語、情緒甚至吐息都被掐滅在這個身體里……就如同死亡拂過身體。 為什么……為什么他會得到這個東西?為什么他會知道這是什么? “本王的藥膳里,不正是有這個小小的‘調(diào)味料’么?怎么,不向本王解釋解釋?” 為了保持安靜,四周的宮人已經(jīng)出去外面候著了,外殿只剩下兩人,顧鄲全身僵硬地看著他慢慢靠近,目光相對,鋪天蓋地的威壓滾滾而來,連空氣都好像開始不再流動,迫得他幾乎喘息不能,連跪下都做不到。 “殿……殿下……息怒……” “是為了皇權?為了維護皇兄的皇權?”阜遠舟臉龐上描繪出有些玩味的神色,明明在微笑卻感覺不到笑意,隨即漸漸冷凝陰沉下來,“皇兄似乎什么都沒說,你就親自給本王判了一個叛逆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