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阜遠舟按住了他的手,把酒壇子拿了過來。 蘇日暮頓了頓,挑眉,“你不會也讓我戒酒吧?別介啊,沒酒我就得餓死了?!?/br> “不是,”阜遠舟笑了笑,“只不過,你住在甄府,又沒有暴露武功的打算,甄偵是怎么樣的人你也領(lǐng)教了吧,你覺得,他會每天給你幾壇子酒讓你喝?” 提到那個秀美優(yōu)雅的男子,蘇日暮的臉一下子扭曲了。 阜遠舟同情道:“所以,好友你要省著點喝。” “……靠,這種變態(tài)是怎么當(dāng)上官的?” “其實我一直覺得皇兄的眼光很……咳咳,特別?!?/br> 甄偵看著是文官風(fēng)雅又溫柔只會“一點防身術(shù)”實則暗殺術(shù)一流內(nèi)里脾氣又古怪得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京城府尹楚故性子跳脫但是斷案如神敢笑瞇瞇地把位高權(quán)重的貪官污吏掀翻,當(dāng)朝第一諫臣燕舞一眼瞧去一根腸子通到底但是有膽有識拉上一幫人敢舉劍逼皇帝清君側(cè)弄得阜懷堯都措手不及,連家軍主帥連晉更是吊兒郎當(dāng)?shù)锰炫嗽蛊珮O會打仗,刑部尚書商洛程看起來一身正氣但是他的審訊手段讓人聞風(fēng)喪膽……等等諸如此類,數(shù)來數(shù)去就沒個正常的,全部既年輕有為又無比怪胎——莫非皇帝太靠譜大臣就不靠譜了? 蘇日暮囧囧有神:“……你就不能想辦法把我弄出去?” “不行,”阜遠舟攤手,“你跑了怎么辦?” 蘇日暮:“……???” 永寧王殿下純良道:“我還指望你今年把文狀元拿到手呢!” 蘇日暮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了,“怎么?要我在朝廷上幫你?你已經(jīng)立足維艱到這種地步了?” “不是幫我,是幫我皇兄?!?/br> 氣氛詭異地凝滯了一下。 蘇日暮瞪著阜遠舟。 阜遠舟輕咳一聲。 “去年我都破例說幫你,你死鴨子嘴硬,差點死了都沒松口,現(xiàn)在搞丟了皇帝的位子,你居然跑來叫我?guī)湍慊市郑俊碧K大才子的語調(diào)陰森森的,配上那張慘白的臉,簡直就像是冤魂現(xiàn)身。 阜三爺摸摸鼻梁,臉皮再厚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么,反正你也沒事做,隨便考考唄。” “靠,要不是為了幫你我也不至于趟這趟亂七八糟的渾水被皇帝盯上,倒霉了一整天還遇上姓甄的克星,你這會兒還推兄弟下火海了?” “比起來皇兄和我兄弟關(guān)系更親嘛……”阜遠舟小小聲咕噥。 可蘇日暮什么耳力,登時怒了,險些沒控制好音量,“阜子諍!” 阜遠舟趕緊正色,“開玩笑的?!?/br> “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解釋就是,”阜遠舟嘆了一口氣,“我不想當(dāng)皇帝了,我想幫皇兄做個好皇帝?!?/br> “開玩笑的?”蘇日暮的目光釘住他,重復(fù)剛才他的話。 “我說真的。”阜遠舟沒有避開他犀利壓迫的視線,“聞離,我不至于騙你?!?/br> 蘇日暮煩躁地站起來原地轉(zhuǎn)了幾圈,“趙衡帶著你的兵馬和產(chǎn)業(yè),他覺得你不會瘋一輩子,事實也是如此,他讓我勸你離開京城,要么隱姓埋名,要么東山再起?!?/br> “我知道?!彼h首。 “以你的才能,你絕對不甘心離開?!?/br> “沒錯。” “所以現(xiàn)在你要留下來,可他娘的你留下來是為別人打江山?” 阜遠舟抿了抿唇,“那是我皇兄?!?/br> “我管他是誰!”蘇日暮快狂化了,停下了轉(zhuǎn)圈,兩手撐在桌上直視他,黝黑明亮的眼睛幾乎冒出火光,“你要告訴我,你想當(dāng)皇帝想了二十年,想的瘋了差不多把自己搞死了真的大瘋一場了就看開了?” 阜遠舟不閃不避,仰起頭,“因為什么都不一樣了,”他的雙眼帶著某種特別的感情,說不出是什么,但是讓讓蘇日暮一下子安靜下來,“聞離,什么都不一樣了,我只剩下皇兄了。” 阜懷堯已經(jīng)是玉衡萬人之上的陛下了,而他幾乎輸光了一切,他曾經(jīng)最愛的人——生母德妃給他一個堅定走了二十一年的信仰,又將它徹底摧毀。 要走的路一朝山窮水盡車斷崖絕眾叛親離,驕傲的永寧王都會瘋掉。 朋友,屬下,最終都會離開,阜懷堯卻說,要與他同棺而葬。 天子金口玉言,他親口承諾不舍不棄。 而阜遠舟,也應(yīng)下此諾。 “你決定了?” “我決定了?!?/br> 蘇日暮看著他,不知為什么就想起那日看見的那個霜冷華美的白衣男子,腦子里冷不防的有了一個怪異的想法,“因為阜懷堯?”不是為了玉衡,只是為他? 阜遠舟沒有否認,“我父皇中毒的時候阜崇臨要斬草除根,皇兄就把我關(guān)到了宗親府;我母妃和劉曼上書和我撇清關(guān)系,皇兄沒有立時定我的罪;阜崇臨借他的名義給我一杯毒酒,臨死之前唯獨皇兄在我身邊;母妃說有了權(quán)勢才有一切,只有皇兄說我沒有錯;然后我瘋了,大臣們舉著劍要清君側(cè),是皇兄保下我;他明明知道我瘋了,還肯讓我擔(dān)下重任……” “所以你感激?感激到要做牛做馬?”蘇日暮想冷笑,但是笑不出來,“你別忘了,德妃和劉家是怎么死的,阜崇臨再暴虐,也不可能還沒登基就展示天子一怒赤地千里血流漂杵的威勢給大家看,這里面阜懷堯插了多少手腳你更清楚不是么?” 皇帝不會容忍一個擁兵自重,可以對皇權(quán)社稷形成威脅的臣子,也不會留下一個妄圖只手遮天的世家,阜崇臨是前者,劉家是后者,阜懷堯要好名聲,就故意示弱,讓他們自己暴露,所以阜崇臨逼宮了,阜懷堯只要在其中有足夠的安排,放棄皇位繼承人的劉家和失去主子的寧王黨就會反撲,和辛辛苦苦打進皇宮但是看不見驚慌失措的太子所以憤怒的阜崇臨斗個兩敗俱傷,如此漁翁得利之法,蘇日暮都得豎個大拇指——如果他算計的人不包括自己的朋友。 “你落到這樣的境地,其中有多少阜懷堯的功勞?事到如今,你還要幫他?” 算起來,阜懷堯是他的半個仇人。 “那又如何?”暗藍墨線掐繡的袖擺微動了動,他的神色褪去鎮(zhèn)定和溫和,霜冷陰狠像是藤蔓一樣爬滿了他的臉,“他們負我在先,我欠皇兄諸多,唯獨不欠他們的?!?/br> 在皇權(quán)傾軋里,是他們先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他。 蘇日暮默然坐回了原位,拿過酒壇子狠狠灌了一口,好一會兒沒說話,“子諍,你變了。” 阜遠舟默默把一臉的寒意收起來,“我不是你,十幾年一成不變?!?/br> “哈!”蘇日暮短促地嘲笑似的笑了一聲,“你的樣子就像是被兒女情長沖昏了腦,該死的你愛上你皇兄了不成……!” 話音未落,就詭異地掐斷了尾音。 阜遠舟的神態(tài)頓時變得頗為怪異。 黑衣的酒鬼書生放下酒壇子,一格一格慢動作轉(zhuǎn)頭看他,露出一個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怪異表情,“難道我……烏鴉嘴了?” “八九不離十了。”阜遠舟半晌才徐徐點頭,“幸虧你不是多嘴之人?!辈蝗粶缈谑乱司吐闊┝恕?/br> 蘇日暮呻/吟一聲,“他娘的我知道了什么?斷袖?亂;倫?鐵血手段的天儀帝和神才永寧王?” 不是早就知道他嘴欠,阜遠舟就直接踹死他了,“積點口德吧你!”他自己也是剛知道不久,還在受刺激中呢!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他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如此。 他承認自己對阜懷堯感激眾多,但這感激之余的情感他不會弄錯——畢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想親吻自己的親哥哥。 人們對于那不曾在生命里出現(xiàn)過的感情,那些自己不曾擁有過的東西,要么就是唾棄不屑,要么就是極度的渴望。 無論是曾經(jīng)的權(quán)勢還是如今的依戀與愛情,他都顯而易見是后一種。 “我記得你有未婚妻?!?/br> “那又如何?” “那你怎么還斷袖了?!” “我沒斷袖?!敝皇乔『媚侨耸腔市?/br> “他是你哥?!?/br> “我比你清楚?!?/br> “他是皇帝,有三宮六院!” “皇兄對我比對皇后還好?!闭f到這里,阜遠舟笑了笑。 蘇日暮驚悚了,“你皇兄……” “嗯……”他默默點頭。 “你怎么知道?” “無意中?!?/br> “你有沒有想過以后?” “正在想?!?/br> “想不到呢?” “走一步算一步?!?/br> 蘇日暮有些頭疼地按住太陽xue,神經(jīng)堅韌如他都恨不得暈過去——他都聽見什么了?這已經(jīng)不是驚訝,是驚悚了! 作為好友,他從來不認同他的野心,但是這不阻礙他們的友情,如今這副境地之下,他當(dāng)然巴不得阜遠舟離開這是非之地,能走多遠是多遠,如果阜遠舟真的瘋了他還可以采取暴力打暈他帶走,可是現(xiàn)在……靠,兩兄弟兩情相悅!他今天喝的太少了不夠清醒吧! 燕舞那樣一根筋叫耿直,阜遠舟的一根筋叫鉆牛角尖!就是九十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至于阜懷堯……感覺沒阜遠舟這么離譜吧? “等等,有一個問題?!?/br> “嗯?” 蘇日暮斜眼睨他,“你皇兄不知道你恢復(fù)了?” 阜遠舟臉色一僵。 蘇日暮幸災(zāi)樂禍,“就是說等你被發(fā)現(xiàn)了一樣要跑路?我可不認為你皇兄有那么大度留一個文武蓋世的兄弟在身邊?!?/br> 帝王無心,何況阜遠舟本身就是他的一個極大的弱點,瘋了和沒瘋區(qū)別大著呢! “我現(xiàn)在不就在盡力將功贖罪了嗎?”阜遠舟輕咳一聲。 蘇日暮的臉猙獰了一下,“所以要我入朝?” 阜遠舟沒說話,摸鼻子:“……” 默念年少無知遇人不淑識人不清交友不慎,蘇日暮木著臉道:“拔劍吧,我要跟你決斗?!?/br> 阜遠舟嘴角一抽,“兄弟一場,別這么絕情?!?/br> “你兄弟一個在皇宮一個在地底一個在云南,小生高攀不上?!碧K日暮涼涼道。 阜遠舟:“……” 第三十四章 喜歡 夜色愈深,更聲遞催,京城春日入夜后的晚風(fēng)仍然帶著寒意,從半敞的窗子灌了進來,卷動了兩人的衣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