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桑玥進屋后,五姨娘和九姨娘已經端坐于椅子上,慈眉善目,笑容溫婉。只有臉上還未褪去的緋色提醒著桑玥,這兩人方才有動過肝火。 九姨娘身穿一件白色刺繡妝花裙和一件金線菊紋上賞,整個人看上去金燦燦的,極為耀目。她的發(fā)髻上是華貴的紅寶石金簪,與瓔珞上的紅寶石珠翠相映生輝,她往那兒一坐,耀得有些眼花繚亂。 五姨娘向來樸素,今兒只穿了件綠色撒花純面百褶裙,發(fā)髻用一根玉簪輕挽與腦后。因懷孕的緣故,體態(tài)較往常豐腴了一些,臉色也紅潤有光澤。 九姨娘給桑玥行了個禮,柔聲道:“婢子見過二小姐?!?/br> 桑玥并不叫九姨娘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淺笑,眸中的隱晦難辨:“九姨娘在同五姨娘講什么呢?我聽著像吵架?!?/br> 九姨娘依舊保持著屈膝頷首的姿勢,語氣恭敬,聲若天籟:“婢子在同五姨娘商討去普陀寺上香的事,二小姐大概是聽錯了,婢子并未同五姨娘爭吵?!?/br> 桑玥在椅子上優(yōu)雅落座,淡道:“聽錯?你當我是聾子還是傻子?你該不會是仗著父親寵你,就以為在府里可以肆意妄為了吧?” 九姨娘的雙腿開始有些酸軟,但二小姐不讓她平身,她只能曲著?!版咀硬桓?。” 五姨娘打了個圓場:“玥兒,我們的確在商議去普陀寺上香。九姨娘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因我們是同鄉(xiāng),便想央我一起去。”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桑玥既然來了,就不想空手而歸。 “九姨娘,你坐吧。”待九姨娘在繡凳上坐好,桑玥又道:“九姨娘是哪里人?” “婢子是南越臨淄人?!?/br> “臨淄啊,臨淄與大周交界呢!那九姨娘可曾聽說過大周的荀家?”桑玥問話時一瞬不眨地盯著九姨娘。九姨娘的眉心跳了跳,因低著頭的緣故,桑玥倒也看不清她眸子里是什么眼神。 九姨娘微笑道:“奴婢不曾聽聞過?!?/br> 桑玥的笑容里帶了一絲清冷和戲謔:“連我這住在京城的人都知道荀家,九姨娘的家鄉(xiāng)在臨淄,與大周只隔幾座山,居然不曾聽聞過,這不是有些奇怪么?” 九姨娘的面色有些難看了,貝齒緊咬著紅唇,眸中清輝閃耀,似在掙扎什么,忽而她深吸一口氣,道:“二小姐,其實婢子是……” 五姨娘打斷九姨娘的話,語氣不容置疑:“九姨娘,改天我陪你去普陀寺上香,你先回吧。” 九姨娘面有不甘,但糾結片刻后還是帶著子歸退下了。 桑玥將五姨娘和九姨娘的神色盡收眼底,這兩人分明有事瞞著她。九姨娘倒也罷了,畢竟是個無關緊要之人,但五姨娘為何也要對自己有所隱瞞? “五姨娘,方才九姨娘在這兒你不方便說,現在她走了,你總可以告訴我為何要與她吵架了吧!” 五姨娘探出手摸了摸桑玥的臉,眼中竟是寵溺之情:“哪有什么爭吵,不過是談話過激了些,你不用擔心我。對了,過些日子我?guī)闳テ胀铀乱惶??!?/br> 桑玥疑惑道:“和九姨娘一起?” 五姨娘頓了頓,極力忍住心底的不情愿,道:“那便一起吧?!?/br> 夜深,風涼。 攝政王妃一襲紫色月華裙,立在富麗堂皇的大殿中央,內心和身影一般孤寂。她再次因為慕容拓的事情一籌莫展。兒子寧愿用刀戳傷自己也不近女色,這讓她萬分難受。一想到兒子腿上那猙獰的傷口,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更要命的是,自上次那件事后,兒子再沒與他說過半句話。 櫻桃端了果品進來,見攝政王妃又開始踱來踱去,心知她有煩心事了。 “王妃,您在煩什么?” 攝政王妃嘆了口氣,自果盤中拿了一枚枇杷,放在手心揉來揉去,目光落在殿外的一株桃樹上,那是拓兒十歲時種下的,如今已枝繁葉茂、花香四溢。 “我在想怎樣才能跟拓兒冰釋前嫌,這一個月,他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有多遠走多遠?!?/br> 櫻桃暗嘆,誰讓你沒事跑去給公子下頓媚藥,他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 “櫻桃你給我出個主意?!?/br> 櫻桃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道:“奴婢愚鈍,但奴婢平日里討好您的時候,就會做些您喜歡吃的糕點、講些您喜歡聽的話。奴婢認為,要與公子冰釋前嫌,您可以試著投其所好?!?/br> “投其所好?”攝政王妃的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我明白了。櫻桃你過來……” 櫻桃聽完了王妃的話,在心里把自己抽了十個耳刮子。她覺得,再這么下去,她也會同那晚去魅惑公子的四個丫鬟一樣,死得很難看! 慕容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月光透過窗欞子落在他俊美無雙的臉上,似敷了層涼薄的輕紗,越發(fā)顯得一雙黑寶石般璀璨的眸子閃亮逼人。 “拓兒,睡了嗎?” 慕容拓濃眉一蹙,翻身拉過被子蓋在身上,又想給他下藥不成? 王妃知道以慕容拓的耳力,即便睡著了也該被驚醒了。她的面色有些尷尬,輕柔地說道:“拓兒,你不要不理我,我向你保證,再也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了,也不會隨意給你院子里塞女人?!?/br> 說完,她將耳朵貼在門縫上,發(fā)現里面仍沒動靜。她嘴角抽動幾下,清了清嗓子,話里帶了哭腔:“我就你和錦兒兩個兒子,錦兒整日忙著幫你們父王處理朝政,原先還有你陪我說說話、解解悶,現在連你也不理我了!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不需要我這個娘了。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語畢,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 慕容拓用被子蒙住頭,苦rou計也沒用! 王妃“哭”了半天無果,神色有些尷尬。她對身旁的暗衛(wèi)使了個眼色,暗衛(wèi)掏出鐵絲將門給撬開了。 慕容拓一把坐起身,蹙眉道:“方才信誓旦旦說不會強迫我做不喜歡的事,現在就撬了我的門,母妃,你究竟想干嘛?” 王妃臉頰一紅,畢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還得瞞著王爺,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她忍住羞澀,倒了杯茶遞給慕容拓,訕訕道:“喝杯茶,消消氣。母妃是來跟你講和的,我知道人各有志,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就干涉你的自由和選擇。”見慕容拓像見了毒藥一般盯著那杯茶,她正色道,“放心吧,我以攝政王妃的名義向你保證,絕對沒有下藥!” 慕容拓狐疑地哼了一聲,王妃深吸一口氣,遞過身子小聲道:“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走遍了整個京城,給你精挑細選了一份禮物,你肯定會喜歡的?!?/br> 慕容拓一臉警惕地看著她,身子后仰盡量與她保持距離,隨意抿了口杯中的茶水。 “進來吧!” 王妃一聲令下,慕容拓抬眸…… “噗——” 一口茶水噴了王妃滿臉。 這么激動?也對,此人肌膚如玉、眉目如畫、唇含誘惑、酥胸半裸……那模樣,便是她看了也會春心大動!王妃用帕子擦了擦臉,兩眼放光:“拓兒,很喜歡對不對?” “楚婳——我不喜歡男人——” 每年的陽春三月,滕氏都會攜帶定國公府的幾位女眷去京城三十里以東的莊子里住上幾天。那里是老國公爺為滕氏專門休憩的一處養(yǎng)生之所。莊子里種植了大量的珍惜藥材和花卉,更有一處神奇的藥泉,每年中有三天會自動蓄滿溫水,三天后,又會自動消失。且不論它是否有傳說中延年益壽的功效,單憑它每年只出現三天,就已經是彌足珍貴、萬金難求了。 從前庶女兒們可沒這個榮譽,這一回,大夫人卻主動向滕氏提出讓她和桑麗隨行。桑玥不禁唏噓:哎呀!這個母親真是越來越好了,她感動得無以言表,得想個法子好好感激她一番才是! 今天,就是出行的日子。桑玥此番前去,打算帶上蓮珠和丁香,將茉莉和鐘mama留下來。 桑玥親自挑了幾套素凈的裙衫,讓丁香收好。鐘mama一邊收著鞋子,一邊抹淚:“二小姐雖然這么大了,可半夜總愛踢被子,丁香你晚上可別睡得太踏實?!?/br> “好的,鐘mama。” 鐘mama仍不放心:“二小姐胃寒,你得看著點兒,別讓二小姐吃太多生冷之食?!?/br> 丁香已將衣物疊好,又收了好幾套褻衣,笑道:“鐘mama,你放心吧,我會好好伺候小姐的?!?/br> 桑玥走過去握住鐘mama的手,親自為她擦了淚,寬慰道:“鐘mama,五姨娘有身子不便前去,我將她托付給你了。”語畢,捏了捏鐘mama的手。 鐘mama心下了然,忍住再次上涌的淚眼:“奴婢明白?!?/br> 東西收拾妥當,蓮珠忽然抱了個可愛的小黑狗過來,兩眼大大,炯炯有神,打個呵欠便可見那雖稚嫩卻極其鋒利的獠牙。 桑玥的眸子瞇了瞇:“哪里來的?” 蓮珠愣了愣,道:“奴婢經過梅園的時候,它突然從假山后面里蹦了出來,好像還不太會走路,一跑一摔,拼命地咬我的褲腿,然后我四下看了看,貌似沒人,我就將它帶回來了,小姐,你不會怪我吧?!?/br> 桑玥朝著蓮珠的褲腿看去,上面有一片不易察覺的污漬,再看看這只黑不溜秋的小狗崽,心生狐疑,正色道:“它是藏獒,雪域高原的品種,狼和犬的后裔,生性兇殘,據說一生只認一個主人,可謂有價無市。這么珍貴的狗,不可能是哪個下人養(yǎng)的,指不定是哪位貴人來了府里,不小心弄丟的,你還是送回原來的地方吧?!?/br> 一聽到“生性兇殘”四個字,蓮珠嚇得趕緊松手,那藏獒立即掉在地上摔了個嘴啃泥,卻哼都沒哼一聲,倔強地直起了顫顫巍巍的四肢。蓮珠打從心里喜歡它,但又不敢違抗小姐的命令,只能將小藏獒送回了假山附近。 ☆、第五十四章 小藏獒 桑楚沐下了早朝后,就在門口給滕氏送行。 春風和煦,蔚藍的天空萬里無云,似一片靜謐的大海。 滕氏身穿褐色緞面對襟上衣、素色羅裙,腳踩黑色蘇繡軟底鞋。三千銀絲被梳得光亮,側擰成單髻用發(fā)帶束與腦后,戴上珍珠抹額,顯得精神奕奕、貴氣十足。 與之相比,大夫人就素凈多了。往常她偏好雍容華貴的衣衫,今日卻只穿一件淡白色月裙,外面套上紫色花紋鑲邊的對襟華服,淡雅謙和又不落入俗套。她的臉上掛著溫柔的笑,仿佛經歷上次一事,洗心革面了一般。 大夫人這副裝扮、這種笑容令桑楚沐眼前一亮,隨即想到這一個月來,她孝敬婆母、善待子女,只字不提要回中饋之權一事,心里對這個結發(fā)妻子便多了幾分好感。 大夫人蓮步輕移,行至桑楚沐身邊,眉目含情道:“老爺,此去小住少則五天、多則十來日,我們不在您身邊伺候,您要注意身體。還有五姨娘,她畢竟是有身子的人,您就抽空多去陪陪她吧?!?/br> 桑楚沐握住大夫人的手,語氣柔和道:“這段日子委屈你了,好生玩幾天,一切等你回來再商議?!?/br> 聽老爺的口氣,是要恢復她的中饋之權了?大夫人極力掩住心底的狂喜,柔聲道:“珍兒不求別的,只求夫君與我恢復往常的情分就好?!?/br> 一聽這話,桑楚沐越發(fā)覺得這個月冷落韓珍有些過頭了。 此時,桑柔和桑玥一前一后跨出大門。 桑柔穿著綠色挑絲雙巢云雁裝、素色月華長裙,頭頂飛仙髻,金釵上鑲了幾粒翡翠,遠遠走來,似碧波仙子,周圍仿若有祥云浮動,美得飄渺出塵。 “父親,母親?!?/br> 桑玥穿著如意云紋衫、撒花煙羅裙,墨發(fā)被挽成一個同心髻,用兩支銀釵固定,與傾國傾城的桑柔相比,她素雅恬靜,自成一派清新獨特的風景。 桑楚沐對柔兒微笑頷首,爾后走到桑玥的身邊,摸了摸她鬢角垂下的一縷秀發(fā),感慨道:“一晃十三年,你都長這么大了。再有幾個月,就該滿十四了,今年的生辰想要什么禮物?” 桑柔見自己被父親冷落,心有不甘,欲開口卻被大夫人握住了手。大夫人給她使了個眼色,她輕跺一下小腳,跟大夫人一起上了馬車。 桑玥將臉貼在桑楚沐寬厚的掌心,仰頭一笑,陽光下,她膚色白皙、眼眸晶亮:“玥兒什么都不要,只要父親陪玥兒就好?!?/br> 桑楚沐面露難色:“可能等不到你的生辰,我就要去臨淄了。今年能在家多留數月,已是皇恩浩蕩?!?/br> 桑玥調皮地眨了眨眼:“或許……皇恩會一直浩蕩下去呢!” 桑楚沐不明所以,玥兒明明只露出一個小孩子的天真爛漫的笑,他卻生生從她眼眸中看到了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沉靜與自信,乃至于他就信了她的話,或許他真的會繼續(xù)留在京城吧。 桑楚沐看看桑玥,再看看桑柔,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和你大姐好好相處?!?/br> 桑玥并未過多在意桑楚沐的最后一句話,對他行了一禮后上了馬車。滕氏、桑玄幀和奶娘郭氏同坐一車,大夫人、桑柔和桑玥同坐一車,桑柔和桑麗同坐一車,大姨娘和九姨娘同坐一車。丫鬟mama們則步行跟上。 路途雖不太遙遠,但之前有過桑玄羲遇襲的前車之鑒,此次桑楚沐還是讓陳侍衛(wèi)帶了五十名精壯的護衛(wèi)隨行。 蓮珠走在隊伍的最邊緣,沒邁出幾步,便被什么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她回頭,卻瞧見了早上那只小藏獒。它顫顫巍巍地爬過來,咬住蓮珠的褲腿,就是不松開。 為了不影響隊伍的行進,蓮珠將小藏獒抱起來退到旁側,四下看了看,并未發(fā)現任何達官貴人的身影。她心里實在是喜歡這個小東西,在做了片刻的思想斗爭后,她把心一橫:“小藏獒,我們倆是不是很有緣?你想跟著我,對不對?那你可得乖乖的,不許叫哦!” 說完,蓮珠也不管它聽懂了沒,將它用包袱包好,背在了身后,邁著小碎步跟上了隊伍。 桑麗自上次被毒打一次后,整個人變得膽小了許多,反而是從前唯唯諾諾的桑秋,在桑玥的調教下開朗了不少。 桑秋興致勃勃地挑起窗簾,看向一排排呼嘯而過的房屋,心早就飛到了莊子里,聽說那里有牛、羊、豬、田野、果園……好多好玩的東西。 桑麗雙手絞著帕子,幾次欲言又止,直到桑秋似乎有些累乏、打算躺在軟榻上睡上一覺時,她才小心翼翼地開口:“三姐,二姐對你好嗎?” 桑秋疑惑地“嗯”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桑麗是在問關于桑玥的事,她咧嘴一笑,眉宇間滿是崇敬和喜歡:“二姐對我可好了,比六姨娘對我還好?!辈贿^一想到六姨娘如今仍在佛堂靜養(yǎng),眸光又不由地暗沉了幾許。 桑麗眨了眨眼,湊近她:“怎么個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