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yàn)身?！?/br>
    桑玥的聲音輕如三月飄飛的柳絮，入耳時(shí)卻立即變?yōu)槿f年玄鐵，壓得桑柔喘不過起來。

    驗(yàn)身原為入宮的秀女必考之項(xiàng)，有經(jīng)驗(yàn)的老嬤嬤令其橫臥床榻，褪去褻褲，目測色澤。再令其分腿跪于薄沙之上，用翠羽撓其鼻端，打噴嚏過后若薄沙并未被吹走，則為處子之身。

    但前朝有一名青樓女子用特殊的功法閉了下體的氣，居然蒙混過關(guān)被選入宮中，直到行房并未落紅才為皇帝警覺。自那以后，所有驗(yàn)身都加了一項(xiàng)——探指入xue。

    桑柔和大夫人極力反對，但事已至此，除非殺了曲修宜，否則桑柔的清譽(yù)是毀定了。所以桑柔只能選擇驗(yàn)身。試想一個(gè)云英未嫁的千金被陌生的老嬤嬤扒了褲子、看遍、摸遍，這種屈辱夠桑柔喝一壺的吧！

    最終的結(jié)果當(dāng)然令曲修宜失望了，他出了定國公府還在喃喃自語，難道昨晚是場春夢？可明明那么真實(shí)，她親口說：

    “我這里有塊梅花形胎記，你可要記住了哦?！?/br>
    “我為了你連世子妃都不當(dāng)了，你必須對我好！不許你娶桑玥，你只能娶我，而且明天一早就去向我父母提親?！?/br>
    活見鬼了！

    曲修宜不知道的是，桑柔給他下的藥名為五石散，除了能擾亂心性，亦能產(chǎn)生幻覺。桑玥不過是讓慕容拓找了個(gè)青樓女子塞進(jìn)他房間，翻云覆雨的同時(shí)在他耳邊不斷重復(fù)那些話，便讓他有了那樣的記憶。

    羞辱桑柔固然是桑玥的目的之一，其二嘛，由曲修宜揭穿大夫人同王妃的陰謀，比從她口中說出要更有說服力。父親和大夫人這會兒只怕正在里面吵呢！

    大夫人柳眉微蹙，按住胸口，痛苦道：“老爺，你相信我，我絕不會那么早給玥兒議親的。我向來疼她，也知她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怎會胡亂給她議親、平白惹你不悅？”

    桑楚沐半信半疑，冷道：“你與攝政王妃從前也算好友，保不準(zhǔn)你真就同她合計(jì)著將玥兒嫁給那個(gè)無賴！”

    大夫人此刻將曲修宜的本事學(xué)了個(gè)全，信誓旦旦、言辭灼灼：“老爺，那曲修宜說的話哪里能信？他污蔑柔兒的清白，說得煞有其事，結(jié)果呢？柔兒與他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他一定是腦子有問題，指不定明日他又上別家去鬧騰了。除了正常的宴會，我與王妃并無過多走動，哪里就能合謀算計(jì)玥兒了？再說，她有什么值得我算計(jì)的？”

    桑楚沐縱然雄韜偉略，英明神武，但并不精通家宅之事?？粗蠓蛉瞬B(tài)怏怏、委屈痛苦的樣子，心有不忍，嘆道：“其他女兒無所謂，柔兒和玥兒的婚事并非你能做主?！?/br>
    不是“不要擅作主張”，而是“不能做主”，大夫人愕然，柔兒便也罷了，她明白老爺一直希望將柔兒嫁給靖王為妃，可她并不看好這們親事。靖王雖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卻也是皇權(quán)的落敗者，哪比得上攝政王世子風(fēng)光？

    至于桑玥，老爺難道也已為她選好了夫家？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又聽桑楚沐寬慰道：“好了，你持家甚為辛苦，我都知道。素琴做事還算得力，今后就讓她幫你吧。”

    這種寬慰，大夫人寧可不要……

    陽光明媚，寒風(fēng)依舊。

    桑玥和桑莞并肩而行，桑秋怯弱地跟在身后，唯獨(dú)桑麗選了另一條路，不與她們同行。

    “桑玥！你給我站??！”

    桑柔氣呼呼地從后面追上來，許是奔跑過度、許是怒氣過剩，她的臉猙獰到了極點(diǎn)。她毫不客氣地抓住桑玥的胳膊，雙目如炬道：“是你竄通了曲修宜來害我的，是不是？”

    那個(gè)只有未來夫君可以碰的地方，卻被一個(gè)老嬤嬤用指頭給進(jìn)入了。證明了她是完璧之身又如何？那種澀痛、屈辱，像一塊厚重的污點(diǎn)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上，哪怕用一輩子的時(shí)間，也無法抹去！

    桑玥甩開她的手，如冷月般漾著清輝的眸子微瞇了一下，溢出寒光幾許，冷笑道：“大姐說的什么話？我可是見都沒見過曲公子。怪只怪天妒紅顏，曲公子為大姐的美色所折服，這才壯膽來提親。大姐，你就真的一點(diǎn)都不感動？”

    桑柔本就猙獰的臉立時(shí)成了豬肝色，掄起手就要扇過去，卻被桑玥犀利如刀、寒涼似冰的眸光一掃，手掌僵在了半空。

    好陰翳的眼神！

    桑玥淡然一笑：“大姐，你有空在這兒對我發(fā)火，不如早點(diǎn)抄完那一百遍佛經(jīng)給祖母送過去吧，指不定待會兒劉mama就過來催了呢！”

    說完，再不理她，邁步向前走去。

    桑柔只覺得血?dú)馍嫌?，就快沖破她的頭頂：“桑莞！你給我站?。〔辉S巴結(jié)她！”

    桑莞身子一顫，仿若一腳踏在了強(qiáng)膠之上，半點(diǎn)也挪不動。說到底，多年被桑柔欺壓似乎已造就了她體內(nèi)的一分奴性，心中罵罵可以，真要與之抗衡還是欠缺桑玥那樣的勇氣。上次陷害桑柔抄一百遍佛經(jīng)不過是因?yàn)槌醣唤饨瑲獾煤?，一時(shí)口無遮攔。而眼下，桑柔一發(fā)威，她還真怕了。她拉了拉桑玥的袖子，希望桑玥能替她解決這個(gè)難題。

    桑玥笑容淺淺，悠然自得地看著桑莞，想兩面討好絕無可能，既然要選邊站對，就得將另一方得罪徹底。

    桑柔見桑莞遲疑了，嘴角揚(yáng)起嘲諷的弧度，似威脅還誘惑：“四妹，再過幾日就除夕了，皇上在宮中設(shè)宴，你不想去么？”

    桑莞一聽，兩眼放光：既然是宮中的宴會，自然群英薈萃、名流云集，往年父親母親只帶桑玄夜、桑玄羲和桑柔參加，她一個(gè)小小庶女根本想都沒得想。

    “大……大姐，我真的可以去？”這便是動搖了。

    桑柔恣意一笑，抽出帕子擦了擦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粉塵，美眸輕轉(zhuǎn)：“是啊，而且我還可以教你識字、作畫、撫琴，這樣到了宴會上也不至于太孤陋寡聞。不僅如此，以后大大小小的宴會，我都能帶上你?！?/br>
    桑柔給的誘惑實(shí)在太大，大到桑莞幾乎忘了切膚之痛；她的心很小，小到剛好能裝下一方虛榮。她咬咬牙，眼瞼快速眨了幾下，終于下定決心：“大姐，你今天就能教我嗎？”

    桑柔嫣然一笑，似嬌艷欲滴的玫瑰，美得不可方物：“走吧！正好今兒裁縫來了，我讓她給你做兩套入宮赴宴的裙衫?！闭Z畢，挑釁地看著桑玥。

    桑玥依舊笑得淡然，仿若一朵水蓮，出淤泥而不染，也不為俗事所憂。一坨扶不上墻的爛泥，丟了就丟了，沒什么好可惜的。

    沒有氣到桑玥，桑柔心中不爽至極，她看向身后的桑秋，擠出一副笑靨：“三妹，你也一起來吧?！敝苯邮敲畹恼Z氣，在她看來，桑秋最是膽小，絕不敢忤逆自己的意思。

    誰料，桑秋漲紅了臉，兩腿不停打顫，卻吐出了一句幾乎氣死桑柔的話。

    ☆、第三十一章 慕容拓生氣了

    “二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

    源源不斷的賞賜被送入棠梨院，珍珠瑪瑙、綾羅綢緞、新鮮貢橘……看得桑秋目不暇接，心中艷羨：二姐真厲害，同為庶女，卻偏得父親這般疼她。

    蓮珠一邊對著單子，一邊數(shù)著東西。丁香和茉莉則吩咐下人將東西分門別類放入相應(yīng)的地方。

    桑玥賞了丁香和茉莉一對上等的翡翠鐲子，樂得二人合不攏嘴。最初老夫人將她們送給二小姐時(shí)，她們是不大樂意的。一來，二小姐是個(gè)庶女，不遭大夫人待見；二來，早聽說二小姐是個(gè)小氣的主兒，老爺賞賜的好東西她從不送人或打賞。

    可一個(gè)月的接觸，徹底顛覆了她們的對二小姐的看法。別的先不說，二小姐賞罰分明是絕對的。做好了，雙倍賞賜；做砸了，亦是雙倍懲罰。下人們可都是卯足了勁兒在辦事。

    桑玥將貢橘分成三份，一份讓丁香給祖母送去，一份讓茉莉送到桑秋的院子，另一份嘛則是讓鐘mama送往五姨娘的院子。自己，竟是沒留下一星半點(diǎn)。

    鐘mama有些心疼：“二小姐，冬季的瓜果本就難得，何況是貢橘。我聽說，大小姐那兒都沒幾個(gè)。要不，留點(diǎn)自個(gè)兒吃吧?！庇袝r(shí)候她真希望二小姐還是從那般小氣，起碼不會如此苛待自己。

    前世桑玥嫁給裴浩然后，生活的奢侈程度不亞于后宮妃嬪，這些貢橘在她看來其實(shí)一點(diǎn)也不稀罕。她明白鐘mama是心疼她，道?！拔胰プ婺改抢锍砸惨粯樱瑢α?，大哥送過來的血燕，一并給五姨娘送過去。還有這個(gè)”，她從柜子里取出一個(gè)瓷瓶給鐘mama，“是解毒的藥丸，你讓五姨娘服下吧?！睘榱酥?jǐn)慎起見，慕容拓走后，她用小刀刮了一點(diǎn)藥丸喂了小雞，今早那只雞還能“唱”能跳的，想來無毒。

    桑秋歪過頭，一張俏臉紅撲撲的，含羞帶怯道：“二姐，我吃不了那么多?！?/br>
    桑玥淡淡抬眸，她們娘兒倆的日子本就過得凄苦，如今六姨娘更是被逼瘋送入了佛堂，桑秋的生活只會更加拮據(jù)。六姨娘是她逼瘋的，不過那是六姨娘咎由自取，她并不會因此而對桑秋心存愧疚或同情，她這么做只是獎勵(lì)桑秋方才激怒了桑柔而已。而桑秋一點(diǎn)也不明白她影射的含義，于是她只能把話挑得像日頭那么明：“吃不了那么多，就選一些給大哥送去，討好了大哥便也討好了祖母，知道么？”

    桑秋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行了個(gè)禮與茉莉一同回了院子。

    屋子里再沒第三個(gè)人，桑玥從袖中掏出兩個(gè)像晚霞般橙紅的東西，塞進(jìn)蓮珠的手里：“吃吧。”

    蓮珠只覺手中一沉，一股清香撲鼻，不禁詫異道：“小姐，這……這是貢橘？給奴婢吃的？”

    桑玥點(diǎn)點(diǎn)頭，方才打開錦盒時(shí)，她注意到了蓮珠眼中一閃而過的渴求，但她既將貢橘送給了祖母，便不能同時(shí)賞給下人，不然，便是對祖母不敬了。

    蓮珠眼眶一紅，哽咽道：“小姐，你自己吃吧，這么好的東西給奴婢吃，糟蹋了。”

    桑玥微微一笑：“好東西因人而異，你喜歡吃的未必是我中意的。再有，在我心中，人的貴賤之分不在身份?！?/br>
    蓮珠不再推辭，欣喜收下了。

    桑玥選了些稀奇的珠寶，遞到蓮珠手上，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再去上次那家當(dāng)鋪換銀子，我敢保證這回絕不少于一千兩。”

    蓮珠杏眼圓瞪，嘴巴張得幾乎能放下一枚雞蛋：“就……就四、五顆彈珠子能換一千兩銀子？那可是當(dāng)鋪啊，小姐，東西的價(jià)格都是一壓再壓?！?/br>
    桑玥撲哧笑了：“這是瑪瑙，你方才還點(diǎn)過數(shù)的，忘了？”

    蓮珠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桑玥又道：“我只要五百兩現(xiàn)銀，其余的讓楊掌柜換成銀票?！?/br>
    “奴婢還要把定國公府的令牌顯出來嗎？”

    桑玥挑眉一笑：“只怕你的畫像都被裴記當(dāng)鋪的人給供起來了，哪還需要什么令牌？你只管去，若一千兩之外還有多的，我給你存成嫁妝?！?/br>
    蓮珠小臉一紅，嘟噥道：“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一輩子伺候小姐。”

    二人又笑談了幾句，蓮珠才拿著瑪瑙出了棠梨院。

    不多時(shí)，大姨娘便差人傳來了話，桑玄羲回來了，他昨日遭遇刺殺，幸而為人所救，此刻那救命恩人就在花廳。

    桑玥望著窗外半是晴朗半是陰霾的天空，心情復(fù)雜，腦海中的思緒飛速旋轉(zhuǎn)。

    據(jù)慕容拓所言，宸楓生于乾元年十月二十，與桑玄羲的生辰完全吻合，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耳邊又回想起六姨娘的話：“他叫大夫人‘娘’——”

    “臭丫頭！”

    一聲熟悉的呼喚打斷桑玥的思緒，她轉(zhuǎn)身，臉上還帶著幾許涼薄的日暉，白皙得幾乎透明，似天山頂上最純凈的一捧冰雪。而那雙幽靜深邃的眸子，清晰映著慕容拓俊美無雙的臉。

    “你不是在花廳么？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慕容拓清澈無瑕的翦瞳依舊冰冷、桀驁，但語氣不若之前那般生硬：“誰告訴你我去了花廳？”

    桑玥垂眸，目光落在一旁的萬年青上，心里已猜了七八分，卻故作疑惑：“下人稟報(bào)說我二哥回府了，此刻正與他的救命恩人在花廳閑聊呢，你昨夜說宸楓行刺桑玄羲，卻被你阻撓了，難不成你騙我？”

    慕容拓聽著那刺耳的不信任之言，氣得牙癢癢，但瞅見她含笑的眉眼，瞬間明白她是故意氣他，于是冷哼了一聲：“我要是猜的沒錯(cuò)，花廳那個(gè)贗品肯定是宸楓！他殺不了桑玄羲，便裝成救命恩人混入定國公府，這樣，他可是有大把的機(jī)會殺死桑玄羲?！?/br>
    贗品？

    這兩字如一根細(xì)針挑破了桑玥心底的疑團(tuán)，她似乎理解宸楓為何一心要置桑玄羲于死地了。這個(gè)猜測很大膽，甚至荒唐，似月光下飄忽的黑影，大風(fēng)一刮便能將它卷走。但它卻又那般真實(shí)，令桑玥無法將其從腦海中抹除！

    看著她眸中噙含的似譏似嘲、陰翳森冷的笑意，慕容拓眉頭不由自主地蹙了蹙，遂想到了什么，雙手插抱胸前，淡道：“臭丫頭！說好的，今天告訴我那個(gè)人是誰，不許反悔！”

    桑玥淺淺一笑，對上那深邃得幾乎將她吸進(jìn)去的眸子，淡道：“我的原話是‘做完這幾件事，我就讓你大哥見到她’?！?/br>
    “有何區(qū)別？”

    她移開視線，去桌邊倒了杯茶遞到他手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她卻不喝，只握住茶杯取暖，道：“拜托你告訴慕容世子，讓他親自來，我自會讓他見到。”

    他將茶杯隨意擱在旁側(cè)的矮柜上，眸子里竄起一層火苗：“臭丫頭！你耍我？”

    這家伙說變臉就變臉，桑玥輕嘆道：“這怎么是耍你呢？要見她的人是慕容世子，又不是你。我不告訴你，并不代表慕容世子見不到她。有沖突么？”

    她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好了，我要去會會我二哥的‘救命恩人’了，慕容公子，請、自、便。”

    臭丫頭！從頭到尾都是在唬弄他、耍他、利用他！或許，她根本認(rèn)識大哥口中能彈出天籟之音的人！陰險(xiǎn)狡詐的臭丫頭，惹他？

    他忽然拉住桑玥的手，將其反扣與身后，俯下身……

    ☆、第三十二章 宸楓之謎（一）

    桑玥只覺得一股幽香和熱氣撲鼻，慕容拓的臉已與她的近在咫尺，或許，更近。

    她后仰，他前傾。

    他發(fā)怒，她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