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娘坐下來，把今天這事一五一十講給曹嬤嬤聽。

    方姨娘說：“早先我打量她是個省事的,好性兒,也不知怎么就這樣兒了?！?/br>
    曹嬤嬤去把廊下小火爐上溫著的燕窩清粥端了進(jìn)來，又撥了兩碟子小菜伺候方姨娘吃早飯，一邊說：“老奴是少見少夫人，倒不大清楚，只當(dāng)初進(jìn)府來見的那些事，比這件事厲害的有的是，也沒見她如何，今日倒也奇了?！?/br>
    方姨娘頗有點心有余悸，她被灌藥墮胎之后，身子大大的虛了一場，這幾個月便安安靜靜的調(diào)養(yǎng)身子，再圖其他，雖說陳頤安這幾個月都沒來過她的屋子，她也并沒有什么動靜，倒沒撞到少夫人手里去。

    方姨娘說：“當(dāng)初新進(jìn)府，我冷眼瞧著，大爺并不怎么親近少夫人，我試探了兩回，少夫人無知無覺，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便知道這是位菩薩，只要籠絡(luò)好大爺，這位少夫人實在是沒什么要緊的。只我后來也是太心急了，才出了這事，不過那個時候那一位氣的病了一場，也還是沒動靜，我還打量她也就是這樣兒了。沒承想，今日這一丁點事，倒是發(fā)作起來，竟很有點威儀?！?/br>
    那曹嬤嬤因不大見識過鄭明珠，反倒容易想通些：“依老奴看，這位少夫人也并不是沒手段的人，當(dāng)日你病了，她就做主把宣姨娘從通房抬了姨娘，宣姨娘又沒有身孕，沒緣沒故的抬她姨娘做什么？焉知不是討好籠絡(luò)大爺?shù)氖侄危恳棠锴魄?，從那日起，大爺連著這兩個多月都是在上房歇的，連少夫人小日子的時候，也是如此，我瞧著，這位少夫人只怕是得了大爺?shù)膶檺?，才這樣有底氣發(fā)作的。”

    方姨娘卻說：“少夫人是什么身份？如今又封了縣主，就算沒有大爺寵愛，要發(fā)作誰不行？她又不像咱們，要大爺多來幾次才有臉面?！?/br>
    兩人商議了半日，依然不太說的明白，到后來，方姨娘嘆氣道：“罷了罷了，說也是說不清的，只是這些日子先安分著，看看再說，別像那一位那樣討了這樣沒臉。”

    一時又想到去了的宣姨娘，越發(fā)覺得心中不安起來。

    正說著，聽到隔壁楊姨娘的院子sao動起來，有丫鬟哭聲，張mama的斥責(zé)，楊姨娘也在院子里哭了一場。

    兩人立刻停了說話，對視了一眼，靜靜的在窗下聽著。

    方姨娘知道這是今兒少夫人那處罰，要給楊姨娘換丫鬟了，服侍了好幾年，已經(jīng)被收服的心腹丫鬟被換走，另外又送了兩個小丫鬟來。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這兩個小丫鬟只怕越發(fā)要老實些才是了。

    這一手夠狠的，可是又是如此光明正大，楊姨娘就算去陳頤安跟前哭訴，也找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來。

    無非就一個，少夫人小題大做，可這樣壓根連個理由都是算不上的。

    方姨娘聽著隔壁楊姨娘哭罵：“不過一個奴才，就這樣硬仗腰子的，拿少夫人壓我，我又沒說要留了誰，不過想著收拾兩件東西給她們，也是服侍我一場，就連這都不肯，忙著就要拉出去，真是好奴才，這樣作踐我，今后有你的好日子過呢。”

    張mama說：“姨娘也不用張口奴才閉口奴才的，這院子里站著坐著的，誰不是奴才？主子都在上房里呢，姨娘還不是收拾東西收拾出來的禍?zhǔn)?，帶累了人，這會子倒有情義了，也不是不是我不通融，我也怕送東西挨了少夫人的罰啊。”

    方姨娘暗暗嘆氣，雖說跟紅踩白是人之常情，但這張mama也實在太小見了些，到底只是內(nèi)院的管事mama，還沒混成外頭的管事媳婦呢，就拿自己當(dāng)個人物了，今日看到楊姨娘如此，她就忙不迭的踩，也不想想，太夫人若真回來了，別的人也罷了，要收拾她倒是不難的。

    外頭鬧了一陣子，漸漸的沒了聲音。

    張mama拉了兩個丫鬟出去，交予崔大娘，又要選丫頭給楊姨娘送去，因姨娘那邊的丫鬟都是二等，也有些小丫頭子老子娘使了錢到張mama這里，求照看著。

    一時選好了兩個丫鬟，張mama又領(lǐng)著去回鄭明珠。

    卻不料鄭明珠正打發(fā)人請了唐菱月來商議鋪子的事，兩人十分投緣，聊的十分開心，里間只聽到笑語不斷。

    張mama不敢打擾，只領(lǐng)著人在廊下候著。

    唐菱月因聽說了鄭明珠這個主意，十分贊好，她們尋來的緞子紗羅，價高量少，精美無比，極具特色，若是每一種單賣，難成氣候，如今合到一個鋪子賣，各擅勝場，單是這個鋪子，就十分新鮮。

    唐菱月說：“既是開鋪子，也不必限定定要內(nèi)庫司招標(biāo)的那幾種，那些織坊里也有些好的，也可一并放在里頭賣，這些織坊，因出的量少，自己開鋪子不劃算，都是在別的大鋪子寄賣的，抽成高，又不穩(wěn)定，如今既然開新鋪子，許他們用緞子折算入股。咱們又不用壓貨銀子，他們也安心，大家有好處，jiejie說如何？”

    鄭明珠擊掌笑道：“好！正合了我的主意，另再有，如今帝都幾個大的衣服鋪子，霓裳館之類，以及幾家珠寶鋪子，珍寶館這種，都是常年出入于富貴門庭的，可以與他們商議，推咱們鋪子的緞子，從中提成給他們?！?/br>
    唐菱月笑道：“jiejie說的是，做什么款式的衣服用什么緞子，什么珠寶配什么緞子，都是可以做文章的?！?/br>
    鄭明珠又笑道：“咱們鋪子里也不妨延攬些手藝好的繡娘，慢慢的打出自己的名聲來。”

    唐菱月點頭稱是，兩人歡歡喜喜的直說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到了飯時，鄭明珠又留唐菱月吃飯，唐菱月笑著辭了：“jiejie賜飯，原不敢辭的，只原不知道今日jiejie要召喚我，我那邊又請了兩位大掌柜過來商量，不好讓人久等，只得先回去了，改日再來與jiejie賠罪?！?/br>
    鄭明珠想她剛接手唐家，本來千頭萬緒，三房那邊又還沒死心，虎視眈眈，唐菱月這樣一個小姑娘，雖說有郁叔幫忙，也正忙的厲害，便不多留。

    只在走之前，鄭明珠悄悄問她對衛(wèi)江俊感覺如何，饒是爽利如唐菱月，也紅了臉，扭捏著不肯說。

    鄭明珠笑道：“咱們姐妹有什么不好說的？閨中玩笑罷了，不是我?guī)椭淼苷f話，我看他倒是個好的，且又心誠，如今為內(nèi)庫司這事，你們也很見了幾次了，多少也算了解了些，嫁人前能有這樣的機會，也是個福氣，總比兩眼一抹黑的強?！?/br>
    唐菱月微微笑，到底是商家女，總算沒那么矜持，過一會兒才笑道：“別的也罷了，就是納妾這一條還要問一問?！?/br>
    鄭明珠心領(lǐng)神會的點頭。

    唐菱月的擔(dān)心也不無道理，衛(wèi)江俊雖是犯官之后，到底是出身官家，從小兒就見慣了姨娘妾室通房這種事，很容易覺得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唐菱月又是商家之女，極少見到納妾，這一點問一問倒是應(yīng)該的。

    說了一會兒姐妹間的悄悄話，鄭明珠親自送唐菱月到院子門口，便見張mama帶著兩個小丫頭子在廊下等著，問道：“什么事？”

    張mama笑回道：“先前少夫人吩咐重新挑兩個丫頭給楊姨娘使，奴婢已經(jīng)挑好了，給少夫人過了目，便給楊姨娘送去。”

    鄭明珠見唐菱月已經(jīng)走了，便進(jìn)了屋子，叫她：“進(jìn)來吧?！?/br>
    張mama回道：“這兩個丫鬟，一個是咱們小廚房胡大娘的侄女，叫小蝶，一個是夫人那邊大丫鬟瑞雪的妹子，叫蜜兒，都是勤快懂事的?！?/br>
    鄭明珠瞧了兩眼，都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身量也還沒長足，便點點頭，說一句：“只管好生伺候著就是了?！?/br>
    兩個丫鬟便答應(yīng)著，跪下磕了頭，張mama正要領(lǐng)了他們下去，鄭明珠卻道：“張mama略站一站，我問你?！?/br>
    張mama便轉(zhuǎn)身回來，一臉帶笑：“少夫人有什么吩咐?！?/br>
    鄭明珠閑閑的說：“先前我聽見后頭院子吵的很，是什么緣故？”

    張mama道：“回少夫人話，因先前我聽了少夫人的吩咐，到后頭院子里看著原本伺候楊姨娘的兩個丫鬟小云和娟兒收拾東西出去，楊姨娘生氣，在院子里罵人，或許聲音高了些?！?/br>
    鄭明珠瞄她一眼，說：“雖說我今兒罰了楊姨娘，可到底也是姨娘，是大爺?shù)娜?，我平日里也都留幾分顏面與她們，等閑不與她們計較，就算楊姨娘說了mama幾句，mama聽過就算了，何必與她說什么？倒搞的這樣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tǒng)？”

    張mama沒想到自己告?zhèn)€狀，倒自己挨了鄭明珠一頓排頭，本來還想說一說楊姨娘千奴才萬奴才的罵她的，此時也不敢說了，只是道：“奴婢不敢，許是催的急了些，只奴婢急著辦差，一時沒察覺，也是有的?！?/br>
    張mama一向是個識時務(wù)的，鄭明珠見她這樣，點點頭說：“mama也是跟我過來的老人兒了，這院子里這么些人也沒人越得過你去，便連我也是對mama多有倚重，平日里丫鬟們有不對的，不懂禮的，還要mama去教導(dǎo)，是以越發(fā)要自己尊重才是，姨娘說兩句，不過是出個氣，mama聽了只管來回我，我自然教訓(xùn)她，沒的mama去和姨娘吵的，倒顯得我這院子沒上沒下，尊卑不分，叫人看了笑話，mama說可是？”

    張mama唯唯諾諾，沒口中的應(yīng)了，鄭明珠又勉勵了幾句，便叫她下去。

    這mama心不大也有好處，容易收服的多。

    待晚間陳頤安回來，鄭明珠把楊姨娘這事兒跟他說了，又問他：“楊姨娘沒去你跟前哭訴？”

    陳頤安聽的好笑：“昨兒我在垂花門那里就沒給她好臉色，她怎么敢。”

    鄭明珠點頭道：“怪道呢，也是她非要尋個理由來堵我，且還抬了太夫人來壓我，我正不自在呢，其實她要敢當(dāng)著我說，我就是想大爺了，去給大爺請安，我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是了?！?/br>
    陳頤安有點詫異，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她從小兒在朱氏手里長大，和在親娘教導(dǎo)下長大的自然不一樣，朱氏教她的德容言功，又是那樣的心腸，沒教給她當(dāng)家主母的常識也是有的，陳頤安便解釋道：“她自然不敢說，她是姨娘，如何敢說想男人？這世上，唯一一個能正大光明說想我的人，就只有你了?！?/br>
    ??？鄭明珠又在這種貴族圈子里人人皆知的常識面前噎住了，然后臉就紅了起來。瞧了陳頤安一眼。

    陳頤安看得頗為有趣，忍不住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調(diào)戲道：“美人兒，想沒想我？”

    ☆、算是感情好？

    鄭明珠忍俊不禁,陳頤安裝花花公子真不大像，單他那模樣兒太端正了，就真不像。鄭明珠伸手把他的手拍下去,笑道：“胡鬧什么?！?/br>
    陳頤安順手就抓了她的手，拉的她踉蹌了一下，跌入陳頤安的懷中,陳頤安攬著她細(xì)柔的腰肢,輕輕笑道：“快說,想我沒有？”

    鄭明珠掙脫不了，只得把雙手搭在他肩上,說：“天天見,有什么好想的?！?/br>
    陳頤安笑道：“那這樣我就走幾天,試試看你想不想?！?/br>
    說著就要走，鄭明珠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就伸手抓住他：“哎，你干嘛去?！?/br>
    陳頤安哪里是真要走，被鄭明珠一拉，順勢就轉(zhuǎn)回來，笑道：“又不想我，又不要我走，你倒是難伺候。”

    鄭明珠少見陳頤安這樣孩子氣的時候，哭笑不得，只得笑著哄他道：“怎么不想你了，我不想你還能想誰？”

    陳頤安就笑起來：“既說想我了，那今晚就聽我的?！?/br>
    鄭明珠道：“我什么時候沒聽你的了？”

    陳頤安古怪的笑了笑，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鄭明珠臉上迅速一紅，啐了一口，終于是掙脫了他。

    陳頤安還在笑：“說定了啊，可不許反悔。”

    兩人笑鬧了一陣子，陳頤安才在一邊坐下來，鄭明珠親自端了參湯過來與他，陳頤安見她臉上笑出來的嬌艷的紅暈，覺得自己這個媳婦真是越看越順眼。

    唯一遺憾的就是太拘謹(jǐn)，便是兩人獨處的時候，都正正經(jīng)經(jīng)規(guī)規(guī)矩矩，一點也放不開，簡直不像夫妻，倒像……倒像御前奏對。

    這大約是如今陳頤安最不滿意的一點了。

    不過這個似乎急不來，陳頤安很清楚，這個和時間有關(guān)系，鄭明珠和婉柔順，又剛強明理，對他恭敬，對公婆孝順，待弟弟meimei們關(guān)心，已經(jīng)是一個好妻子了。

    現(xiàn)在又要要求她柔媚討喜，似乎要求太高了一點。

    陳頤安自嘲的笑了笑。

    鄭明珠按著他坐下了，便笑嘻嘻的親自開了柜子，取出一個錦綢的小包裹來，打開來對陳頤安說：“眼見天一天天熱起來，正巧那日表弟送了一匹云羽紗來，輕柔密實，早年曾經(jīng)失傳過的手藝，最近才有呢，我瞧著顏色富貴，就送了母親，另要了一匹素凈的，給你做件小衣，你瞧瞧可好?！?/br>
    包裹里是純白底銀色如意紋的云朵一般輕盈的云羽紗的小衣，論起富貴逼人，糟蹋東西，鄭明珠一點兒也不遜于真正的貴女，再好的料子也不當(dāng)回事，只求做出來好。

    陳頤安揉揉臉，居然覺得有點驚喜。

    快兩年了！除了嫁進(jìn)來的時候新媳婦給姑爺?shù)亩Y里頭有過一件衣服，這還是第一遭得了媳婦的針線。

    鄭明珠很是獻(xiàn)寶的抖開來給他看，她十分自信，她的手藝雖說和外頭靠這個吃飯的繡娘沒得比，不過也不差了，果然陳頤安摸了摸，又看了看，心情十分的好，笑道：“我媳婦兒的手真巧。”

    鄭明珠抿嘴笑：“晚點你試試合身不合身，我也少給你做這些，怕尺寸沒拿準(zhǔn)?！?/br>
    陳頤安笑道：“我就這樣瞧著倒是覺得挺合適的?！?/br>
    陳頤安從小兒的衣物，除了外頭的大衣服是針線上的人做，里頭的小衣，家常穿的便服，平日里身上帶的荷包之類，都是自己房里的丫鬟做。

    宣紋就做了許多，后來有了姨娘，姨娘們也自然要給夫主做。

    不過鄭明珠問過了丫鬟，知道陳頤安在這上頭很是挑剔，兩位姨娘手藝都普通，陳頤安不大看得上。

    鄭明珠還是怕他嫌棄，就笑道：“雖說手藝不好，好歹也是我做了這些天，你就算不喜歡，也要將就穿兩次。”

    陳頤安笑道：“我媳婦兒做的，自然喜歡，且我瞧著，很不錯了，比大meimei手藝還強些。”

    陳頤寬在陳家小姐中針線是最出眾的，常常孝敬哥哥鞋子襪子荷包什么的，陳頤安要比自然是拿鄭明珠與家中的小姐們比。

    鄭明珠見陳頤安這樣歡喜，沒口子的贊她，倒不由的有點內(nèi)疚，做男人的貼身小衣褻褲本來也算是妻子的分內(nèi)事了，陳頤安這表現(xiàn)，眼見的就是從來沒有過的。

    他盡到了一個做丈夫的職責(zé)，可妻子……

    鄭明珠就不禁起了一種微妙的補償心理。

    陳頤安又問：“這料子不錯，夏天用倒是好的，你也該做一件才是。”

    鄭明珠鬼使神差的坐到他身邊，還把頭靠在他肩上，陳頤安雖然疑惑，還是很自然的攬了她，鄭明珠說：“我見料子還有，也裁了一件，還沒做出來，先趕著做你的了，回頭你試了，若是你愿意，便照著樣兒再替你做一身吧。”

    這樣溫存，仿佛屋里燒的全是紅燭，陳頤安依稀有種回到了新婚時的甜蜜感覺，那個時候，新進(jìn)門的嬌美小妻子，溫柔害羞，緊張害怕的時候，會縮起來嚶嚶的哭。

    很讓人憐愛，想要呵護(hù)她。

    后來……

    后來發(fā)現(xiàn)她只會嚶嚶的哭，什么也不會，母親說一句話，她能嚶嚶的哭一早上，自己說一句話，她能嚶嚶的哭一晚上。

    幸而如今她慢慢的長大了，依然溫柔害羞，可是遇事不再總是嚶嚶的哭了，她會站起來，會去試著解決她遇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