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把唐菱月嚇了一跳。

    衛(wèi)江俊倒是個急性子，還沒等趕出門去攔他的玲瓏來得及說話，他已經(jīng)一腳踏進(jìn)了正廳，還對玲瓏笑道：“不用勞動jiejie，我自己打簾子進(jìn)來就是了?！?/br>
    真是越發(fā)自來熟了。

    鄭明珠從東次間趕出來笑道：“做什么這么大呼小叫的，我這里有客人呢?！?/br>
    已經(jīng)是初夏了，衛(wèi)江俊走的急，一頭是汗，此時聽說，又一眼看見東次間炕前站著一個圓臉的姑娘，忙忙的就退出去：“小弟魯莽了，沖撞了姑娘?！?/br>
    鄭明珠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走出去問他：“你做什么事這么急？遲一會子就沒了不成？”

    衛(wèi)江俊笑道：“原是我找著一匹好料子，給別人看也不懂，便來給表嫂賞鑒?！?/br>
    一段料子，有什么好賞鑒的！

    鄭明珠便說：“我打量什么大事呢，不過是一段料子，也值得這樣子大呼小叫的，你沖撞到我這meimei，看我不找你算賬！”

    衛(wèi)江俊忙打躬作揖：“表嫂息怒，我一時忘形罷了，那表嫂請出這位姑娘，我當(dāng)面陪個不是吧?！?/br>
    鄭明珠笑道：“這倒用不著，你先在那邊屋里坐著，等我們說完話兒?！?/br>
    “是是是，表嫂您只管去?！毙l(wèi)江俊一疊聲的應(yīng)是，如今他對這位表嫂極為敬服，果然捧著料子到多寶閣前坐著，玲瓏給他上了茶，衛(wèi)江俊起身謝了，便安靜的喝茶。

    唐菱月在里間聽的清楚，知道鄭明珠有了客人，待鄭明珠笑著回來，便說：“少夫人有要緊事，小女子就不打擾少夫人了，這便告辭吧?！?/br>
    鄭明珠雖挺舍不得這唯一的meimei，但想到今后還有的是機(jī)會相見，便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緊事，不過想必郁叔也在等你，我也不虛留你了，便先回去就是，只管安心，等我的信兒罷?！?/br>
    說著就吩咐玲瓏：“你到二門上尋忍冬，叫他安排幾個大爺手下得力的人，替我送這位姑娘和郁掌柜回去?！?/br>
    玲瓏領(lǐng)命而去，鄭明珠又對唐菱月笑道：“今后相見，就不要叫我少夫人了，我與meimei一見如故，又略大幾歲，meimei叫我一聲jiejie才好親近?！?/br>
    唐菱月惶恐道：“小女子不敢?！?/br>
    鄭明珠嗔道：“你對著那些人膽子那樣大，怎么這會子倒不敢了，你不答應(yīng)，下回我可不敢見你了?！?/br>
    唐菱月見她這樣說，不好再推辭，只得盈盈下拜，叫了一聲jiejie。

    鄭明珠一臉高興，攜了她的手送她出門。

    走到多寶閣前，唐菱月突然停住腳步，驚訝的說：“咦，這不是云羽紗嗎？”

    衛(wèi)江俊本來見鄭明珠出來已經(jīng)站了起來，此時見這位圓臉姑娘這樣說，便笑道：“這位姑娘真是見多識廣，這正是云羽紗。”

    鄭明珠笑道：“是真的？不是說云羽紗的工藝已經(jīng)失傳了嗎？這紗子這樣簇新，是今年的新貨吧？”

    衛(wèi)江俊已經(jīng)不驚訝了，這位表嫂真是無所不知，倒是唐菱月有點(diǎn)驚訝的看了看鄭明珠，笑道：“jiejie不知道，云羽紗原是失傳了，只不知怎么的，去年在慶州一帶就有傳言說有人得了本抄本，又織了出來，只沒見到實(shí)物，不知真假，如今看來，這倒是真的了?！?/br>
    她又對衛(wèi)江俊說：“可否容我一觀？”

    衛(wèi)江俊忙雙手奉上。

    唐菱月拿過來，試了重量，又細(xì)細(xì)看了織紋，就遞與鄭明珠，笑道：“果然是真的，我手里有一匹老云羽紗，與它一模一樣，云羽紗的特色又薄又細(xì)，輕盈豐厚如云彩，就是顏色素凈些，倒不像這一匹這般艷麗。”

    鄭明珠接過來，這樣一整匹料子，拿在手里竟是輕飄飄的，細(xì)看卻又紋理密實(shí)，并不是因稀疏而輕，實(shí)在難得，便不由贊了一聲：“果然是云羽紗，的確輕盈?！?/br>
    且這一匹云羽紗織就的是銀紅底牡丹花開的圖案，十分亮麗，泛著柔潤的光澤。

    三人就站在多寶閣前議論了一番，當(dāng)年云羽紗的失傳，到后面的謠言說是重新織了出來，到如今見到這新紗，唐菱月如數(shù)家珍，顯然也是行內(nèi)高手。

    直到玲瓏進(jìn)來回道：“忍冬和郁掌柜已經(jīng)在二門上等唐姑娘了?！碧屏庠虏庞置话涯窃朴鸺啠酪啦簧岬碾S玲瓏出去了。

    鄭明珠好笑，真是商家特色，看到好東西就邁不開步子了。

    待看著唐菱月出了門，鄭明珠才笑著問衛(wèi)江?。骸澳隳睦飳淼倪@個？巴巴兒的就來獻(xiàn)寶，過來這邊坐?！?/br>
    雖是表弟，到底是男子，兩人就在外頭正廳坐了，衛(wèi)江俊說：“那日表哥給我說，要尋幾個好織坊，做些好料子有要緊使處，我就替表哥到處看看，無意中尋到了這個，尋思著，別的人也不配用這個，沒得糟蹋，想著也就是表嫂，平日里用的只有比這更好的，便拿來送表嫂。”

    鄭明珠知道他這是投桃報李，也不揭穿，只是笑道：“難為你想著?！?/br>
    命人收了這匹云羽紗。

    那衛(wèi)江俊左顧右盼，似乎有點(diǎn)魂不守舍，說幾句閑話，又幾番欲言又止，鄭明珠便說：“你可是還有事？”

    難道又有為難事了？

    衛(wèi)江俊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只是期期艾艾，竟然有點(diǎn)扭捏了起來，端端正正的臉上也有點(diǎn)泛紅，鄭明珠瞇著眼瞧著，心中明白了大半。

    慕少艾也是少年常情，唐菱月雖無絕色，可是笑起來十分甜美，圓圓臉兒，讓人感覺一身陽光，這小子，眼光倒是好。

    ☆、大爺回來了！

    鄭明珠笑道：“到底還有什么？你就爽快著說了吧,怎么跟個小姑娘似的，叫人看著也不像。”

    衛(wèi)江俊又扭捏了一下，才小聲說：“剛才……那位姑娘，表嫂、嗯，不知是表嫂什么人？”

    鄭明珠抿嘴笑：“小家伙倒是有點(diǎn)眼光，就看上我meimei了?！?/br>
    衛(wèi)江俊就露出一絲沮喪來，鄭明珠的meimei,公府貴女,身份高貴,就算只是庶妹,也不是他能配得上的，他是犯官之后,連科舉都沒有資格參加,就算能掙下萬貫家私，也配不上這樣的貴女，何況他的路才剛剛開始，離萬貫家私還差的遠(yuǎn)著呢。

    衛(wèi)江俊沒精打采的說：“原來是這樣，差點(diǎn)唐突了小姐。”

    不得不說，鄭明珠的性子也十足惡劣，捉弄了衛(wèi)江俊，見他這樣表情就不由的眉開眼笑，笑夠了才說：“是呀，只菱月meimei并不是我娘家meimei，她是積善唐家的二小姐，我與她倒是一見如故。”

    衛(wèi)江俊一聽，簡直如逢甘露，忙道：“積善唐家？便是那香料大王積善唐家？”

    鄭明珠笑道：“可不是，就是他們家，如今唐家大小姐沒了，現(xiàn)在帝都是二小姐當(dāng)家呢。你打聽人家做什么，人家可是小姑娘呢，哪有你這樣混打聽的？”

    衛(wèi)江俊苦著臉，他才不信這位靈透過人的表嫂會看不懂他的心思呢，這就是故意在為難他，可是她又是嫂子，又是他現(xiàn)在的救命稻草，衛(wèi)江俊又敢怎么樣呢？

    衛(wèi)江俊站起來打躬作揖：“還求表嫂疼一疼兄弟罷了。”

    鄭明珠掩嘴笑，自己唯一的meimei，怎么可能輕易的讓這小子算計了去？自然要多為難他一下才行，此時見他如此，才笑道：“其實(shí)論起來，你們倒也般配，也罷，回頭我替你打聽一下，菱月meimei可曾許了人家。”

    這倒是有點(diǎn)意思，一個是商家之女，家財雖多，卻地位不高，一個雖是犯官之后，但卻有母家大族可依，姨母舅舅，連同表哥表弟，今后也是侯爵高官為多，細(xì)思起來，若真是成了喜事，倒是極為契合的一樁喜事，不論個人，單兩方家族都有好處。

    唐家能與曾家連上姻親，倒也是好事。

    而最為要緊的，便是鄭明珠這些日子冷眼看著，覺得衛(wèi)江俊沉穩(wěn)踏實(shí)，并不像一般官宦子弟般好高騖遠(yuǎn)，又無紈绔習(xí)性，且雖有母族可依，卻也并不打算靠著舅舅姨媽吃一輩子，放得□段來做生意，奉養(yǎng)母親meimei，這一點(diǎn)，讓鄭明珠覺得他配得上自己的meimei。

    再加上這種見過面了自己有心求配的事，若是真成了，夫妻間倒更好些。

    且衛(wèi)姨媽與衛(wèi)表妹都不是那等歪心爛肺的人，家中人口簡單，便會少許多爭斗，倒算是良配。

    在鄭明珠看來，自己的meimei自然是百般的好，自要再三挑剔，百般為她謀劃，不過唐菱月也的確出類拔萃，鄭明珠現(xiàn)在想起她在唐家祠堂的所作所為也還想笑出來。

    衛(wèi)江俊當(dāng)然不知道鄭明珠所想，見她答應(yīng)去打聽了，不由大喜，一輯到底：“多謝表嫂。”

    鄭明珠笑道：“不看你素日孝敬我，我也不管你這事。只如今你先別告訴姨母，我先悄悄兒的打聽了，若是人家小姐已經(jīng)有了人家，便當(dāng)沒這回事，若是沒有，你再與姨母商量罷了?！?/br>
    此時的衛(wèi)江俊自然沒口子的應(yīng)是，一臉喜孜孜的樣子。

    原來這世上真有一見鐘情這種事啊，鄭明珠覺得那些話本子原來并沒有完全胡說，衛(wèi)江俊雖老成持重，但見著了窈窕淑女，也難免露出少年人的模樣來了。

    衛(wèi)江俊歡歡喜喜的又說了一會子話，喝了兩盅茶，留下那匹云羽紗，這才走了。

    鄭明珠撫著那匹云羽紗發(fā)呆，她秀美的臉上不知不覺露出又悲又喜的神情來，雖悲自己受人暗算，卻又喜菱月meimei聰穎堅毅，年紀(jì)雖小，卻有勇有謀，唐家交到她的手里，想必自己能夠放心。

    丫鬟們見她神情，都不敢上前來打擾，直到天色微微暗下來，鄭明珠才從多年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問了一句：“什么時候了？”

    玲瓏忙上前答道：“戌時一刻了，是不是傳晚飯？”

    鄭明珠說：“這個點(diǎn)了？怎么大爺還沒進(jìn)來，有沒有打發(fā)人進(jìn)來傳話？”

    玲瓏道：“沒見人進(jìn)來呢，要不打發(fā)人去外頭問一聲兒？”

    墨煙那邊聽見了，掀了簾子出來笑道：“先前聽說大爺出城去了，許一時回不來？”

    果然墨煙手眼通天，比自己這個少夫人耳目靈通的的多。

    鄭明珠就笑著看她一眼：“又在我跟前弄鬼呢，你哪里聽說的？大爺出城去做什么？”

    墨煙笑道：“我也不過無意中聽人說了一句話罷了，少夫人偏要尋根問底，大爺出城做什么是真不知道，奴婢想著，既然大爺沒打發(fā)人進(jìn)來說話，大約也就快回來了?！?/br>
    鄭明珠就不再追問她：“既如此，傳晚飯罷?！?/br>
    鄭明珠少夫人的分例也是很豐盛的，一大青花瓷盅的花膠烏雞湯，周圍攢著酒糟鴨信，花雕蒸火腿，五香炙牛rou，并幾碟碧瑩瑩的小菜，另還有一碟一寸來大的烤rou餅子，一碟紅豆蒸糕。

    只不過鄭明珠吃的不多，不過略動兩樣，就不吃了，翡翠上來收拾了預(yù)備散給各人，鄭明珠笑道：“這會子沒人，你們幾個就在這里吃了罷了，省的回來又鬧。”

    幾個丫鬟便應(yīng)了是，洗手過來吃飯。

    鄭明珠坐到炕上，開始慢慢的翻著外書房的賬簿。

    自從陳頤安交代把外書房交給她以來，這幾日她又是跑莊子，又是見姨母，安排表妹，連著幾日都沒有空，便打發(fā)墨煙找了宣紋，叫她先把外書房的各種賬簿繳上來。

    這一次，宣紋老實(shí)了許多，一聲不吭的就叫人送了來。

    鄭明珠還預(yù)備著她來打擂臺呢，卻沒料到她突然就這樣老實(shí)了，還頗有一種打了個空的感覺。還有點(diǎn)奇怪著呢。

    如今鄭明珠打算先把帳看一看，把各項(xiàng)數(shù)目合一合，心中有個大概輪廓了，再去交接外書房其他庶務(wù)。

    從賬簿上看，外書房歸她管的也并不是很多，不過是些瑣事庶務(wù)，人情往來的收禮送禮，各種物件的歸庫領(lǐng)用，陳頤安名下產(chǎn)業(yè)的銀錢收繳，也就是說，如今陳頤安的錢歸她管了。

    沒想到居然還不少，陳頤安倒是個有錢人。

    鄭明珠慢悠悠的看著帳，幾個丫鬟在主母房里吃飯，自然吃的很快很安靜，一時間都吃畢了，幾人收拾下去，墨煙見其他人下去了，便走到炕前，說：“少夫人，奴婢聽到一件事兒，想了半日，還是來回少夫人。”

    鄭明珠聽她語氣慎重，不是往日里輕松的樣子，便從賬簿上抬起眼睛，看她一眼：“什么事？”

    墨煙說：“這些日子，楊姨娘總叫人送東西回娘家?！?/br>
    楊姨娘？

    那個冷淡平靜，不大說話，仿若石頭一般的楊姨娘？

    論理，肯做姨娘的，都是家境并不怎么好的女子，到得高門大戶，雖說不敢比主子，銀錢上總是松動些，念著娘家親人，送些東西銀兩回去，也是說得通的。

    只是墨煙既然當(dāng)個事來回她，鄭明珠就難免懷疑這事并不像她理解的那樣簡單，或許與她有點(diǎn)關(guān)系。

    鄭明珠自己知道，只做了兩個月的鄭明珠的她，在某些時候或許還并不如墨煙這樣在這深宅大院里長大的丫鬟對某些事敏感。

    她就很直接的問：“你覺得這事兒怎么了？”

    墨煙一臉苦相。

    這種事情怎么能由自己來說呢，這是主子和半個主子的事情，自己夾在里頭，也就是個炮灰，這種事，難道不是應(yīng)該自己說了這一句，主子就心領(lǐng)神會一臉了然的說：“嗯，我知道了。”才對嗎？

    為什么少夫人就這么直接的問了出來？

    她真是拿這位少夫人沒轍，只是偏偏這位少夫人又是個性子爽利，待人和氣大方的，墨煙頗為喜歡她，不想她吃暗虧。

    鄭明珠見墨煙躊躇，知道自己是問的太直接了，可是她是真不太清楚這些事，便笑道：“既然來回我，說半截算什么事？便是要提醒我，也要指點(diǎn)個方向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