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夕又開始給龐倩講上海財經(jīng)學院是一所怎樣的大學，有哪些優(yōu)質(zhì)專業(yè)，正講得起勁時，他家的門鈴響了。

    “家長會這么早就開完了？”龐倩疑惑地說著，幫顧銘夕去開門，打開門就愣住了。

    門外站著許久沒見的顧國祥。

    ☆、第68章 塵埃落定

    顧國祥看到龐倩也有點楞,龐倩喊了一聲：“顧叔叔。”顧國祥點點頭，走進了屋。

    顧銘夕聽到聲音后出了房間，站在房門口沒吭聲，顧國祥發(fā)現(xiàn)李涵不在,問顧銘夕：“銘夕,你mama呢？”

    “去開家長會了?！?/br>
    “哦，今天有家長會啊?！鳖檱辄c點頭,又問，“馬上就要高考了,你最近學習怎樣？”

    “就那樣。”顧銘夕瞟他一眼，看向了邊上局促不安的龐倩,“龐龐，你先回家吧?！?/br>
    龐倩立刻收拾了自己的書本文具回了家。

    金愛華在房里看電視,看到她回來，奇怪地問：“才去了一會兒怎么就回來了？”

    龐倩爬到她床上，小聲說：“顧叔叔來了?！?/br>
    “顧國祥？”

    “嗯?！?/br>
    “嘁！他居然還有臉來？”金愛華一臉鄙視，“他那點破事兒廠子里都街知巷聞了，他還真敢來找阿涵?！?/br>
    龐倩好奇地問：“mama，顧叔叔發(fā)生了什么事??？”

    金愛華起先不肯說：“去去去，看書去，小孩子別管?！?/br>
    “哎呀你這樣我哪里還看得進書啊?！饼嬞槐е饜廴A的胳膊直撒嬌，“mama你告訴我嘛?！?/br>
    顧國祥的事，龐水生是叮囑了金愛華不要告訴龐倩的，但這天龐水生去開家長會了，金愛華一時沒忍住，還是告訴了她。

    她說：“顧國祥外面那個小老婆懷孕了，這些天正敲鑼打鼓地昭告天下，在逼他離婚呢。”

    龐倩：“！”

    ********

    顧國祥坐在客廳里，等著李涵回來，顧銘夕在邊上站了一會兒，干脆回房間做卷子去了。

    坐在書桌前埋頭解題時，他聽到有人進了他的房間，走到了他身邊。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抬起頭來，他的左腳壓著一張試卷，右腳腳趾夾著筆，腳邊滿是三角板、草稿紙、鉛筆、橡皮……當那個人寬厚的手按上他的肩膀時，顧銘夕夾著筆的右腳停下了。

    顧國祥俯身看了下他的卷子，視線又移到了他的腳上，用腳寫字12年，顧銘夕的右腳上已經(jīng)長起了老繭。顧國祥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注意過兒子的腳了，記憶最深的，是他小小的腳夾著筆、勺子、牙刷，艱難地練習生活技能的場景，那時顧銘夕的腳還是白白嫩嫩的，可現(xiàn)在，他的腳分明已經(jīng)是成年人的腳了，他的腳趾似乎要比常人修長一些，靈活又有力，做什么都已經(jīng)很熟練。

    顧銘夕抬頭看他，從顧國祥進門以后，他都沒有喊他一聲爸爸，在內(nèi)心里，顧銘夕知道顧國祥待他并不算差，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說你每個月給幾百塊零花錢、或是想要什么就給買什么可以抵消的。顧銘夕并不是個容易記仇的人，相反，他更愿意記得別人的好，但是對著顧國祥，他實在是為自己的母親委屈。

    他的父母曾經(jīng)男才女貌，恩愛無間，令人艷羨，如今卻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顧銘夕想了想，還是開口喊了他，說：“爸爸，你找mama有事嗎？”

    “嗯，我有點事想和她商量?！?/br>
    顧銘夕立刻就想到了一年前父親找自己談話的內(nèi)容，他的語聲不禁拔高：“爸爸！你去年和我說的事不用去和mama講，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絕對不會答應的！何必還要再讓她生氣！”

    顧國祥面色陰沉了一些，說：“我知道，我是有其他事和她說?！?/br>
    顧銘夕戒備地看著他，顧國祥神情緩和了一點，換了個話題，問：“銘夕，有沒有想過考哪個學校？”

    “沒有?！彼淅涞鼗卮?，“成績下來再說?！?/br>
    顧國祥認真地說：“其實你應該早一點考慮，然后拜托你的學校，把你的殘疾情況和高中的歷年成績單告訴對方的招生老師，提前詢問人家，我的成績足以報考貴校，就是不知道貴校能不能接受我的身體狀況。”

    見顧銘夕陷入了沉思，顧國祥又說：“你不能像其他學生那樣出了成績再填志愿，如果沒有提前和那些學校講，到時候很容易被退檔，所有的學校都可以以你無法自理這個理由來退檔，你一點辦法都沒有的?！?/br>
    顧銘夕大聲說：“我能自理的！”

    “你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自理?！鳖檱檎f，“冬天，你都沒辦法自己穿脫衣服，去食堂，你也不可能自己打飯啊，還有解大便，你怎么解決？”

    顧銘夕答不出來了。

    “爸爸勸你，還是想一下要報哪個學校，提早去咨詢，要做到萬無一失，第一志愿不被退檔才行。”說完，顧國祥起身出了顧銘夕的房間。

    李涵回來的時候，顧國祥正坐在客廳里抽煙，兩個人視線相對，心里都是起伏不定。顧國祥先開了口，問：“去開家長會了？老師怎么說銘夕？”

    李涵輕聲說：“銘夕現(xiàn)在成績很穩(wěn)定，不出意外，肯定能考上重本?！?/br>
    顧國祥欣慰地笑了一下：“我就知道銘夕不會叫我失望的?！?/br>
    李涵看他一眼，走到顧銘夕房門口看看他，說：“銘夕，爸爸mama在外面談點事，你先不要出來?！?/br>
    顧銘夕點點頭。

    為了防止他偷聽，李涵干脆把顧國祥叫去了主臥的陽臺上，說：“別在屋里抽煙，臭死了?！?/br>
    顧國祥和李涵足足談了一個半小時，聽到顧國祥離開的關門聲，顧銘夕走出了房間。

    他問母親：“mama，爸爸找你什么事啊？”

    李涵表現(xiàn)得很平靜，她在廚房給顧銘夕煮點心，說：“沒什么?！?/br>
    顧銘夕才不信，走到她身邊看她，李涵的眼睛紅紅的，顧銘夕說：“媽——你別把我當小孩子了，心里有不開心的，就和我說好了。”

    李涵在鍋子里燒水，轉(zhuǎn)身去冰箱里拿速凍餃子，顧銘夕跟在她身邊：“mama，你別覺得說，我要高考了，你不告訴我是怕影響我考試。其實你們這樣藏著掖著我心里才會胡思亂想，媽，你告訴我吧，爸爸到底對你說什么了。你放心，我一定是站在你這邊的。”

    聽到他最后這句話，李涵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她抬頭看顧銘夕，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哽咽地說：“銘夕，爸爸mama決定離婚了?！?/br>
    這幾年，金材大院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本來，四幢房子里，幾乎全是金屬材料公司的職工，但是經(jīng)過廠房搬遷和改制，有許多人買斷工齡下崗了，那些人都像龐水生那樣，把房改房買了下來，然后又轉(zhuǎn)手賣了出去。再加上那些交掉房子、搬到了城西金材新苑的老職工，如今的金材大院里，絕大部分都是新搬進來的陌生面孔。

    但是，這里依舊有金材公司的員工，比如金愛華、鐘小蓮、張佳琦的爸爸，很快，鐘小蓮的大嘴巴就把顧國祥在公司里的事宣揚得人盡皆知，顧銘夕也終于知道，他的爸爸馬上就會有個健康的小孩了，他的夢想終于實現(xiàn)。

    他很努力地不讓這件事影響自己，但總歸還是有些影響，有時候，他和龐倩在一起時會發(fā)呆，龐倩知道顧銘夕心情不好，在食堂吃過晚飯后也不找他問題目了，干脆拖著他去小公園逛一逛。

    她老氣橫秋地對顧銘夕說：“你都19歲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別擔心你爸媽離婚的事，說不定你mama離開你爸爸，還能找著一個更好的男人呢。”

    這安慰人的方式叫顧銘夕哭笑不得，龐倩還在嘰嘰呱呱說個不停：“你爸爸都46歲了，現(xiàn)在生個小孩，小孩上幼兒園時你爸爸都50了，到時候他去接孩子，別人說不定還以為他是孩子的爺爺呢?！?/br>
    顧銘夕笑了：“你想得可真遠?！?/br>
    龐倩拍拍他的肩：“我是想對你說，顧銘夕，你爸媽離婚咱們也沒辦法，你真的沒必要為了他們的事弄得自己不開心。他倆吵架又不是吵一天兩天了，這都吵了多少年了，你爸爸以后會組建新家庭，和咱們也沒啥關系，你要做的就是考上一個好大學，然后多陪陪你mama就是了。當然了，如果你mama再交男朋友，你也得大方點兒，別輕易反對，你mama是個特別好的人，她才40多歲，我小外婆60多歲時還二婚呢，你mama可比她年輕漂亮多了。”

    顧銘夕怔怔地看著龐倩，完全沒想到，這女孩現(xiàn)在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她真的懂事許多了，也許，在不知不覺間，她早已長大。

    但是接下來龐倩的一句話又叫他失笑了，她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小攤販，拍著手說：“呀！那個賣蘿卜絲餅的大叔來了！我最喜歡吃他家的蘿卜絲餅了！我要去買，你要不要吃？”

    顧銘夕微笑著搖搖頭，龐倩掏出口袋里的1塊錢，屁顛屁顛地就跑了過去，擠在一堆小學生中間買餅。

    顧銘夕遙遙地看著她，龐倩盯著那大叔在鍋里炸餅，還舔了舔嘴角，這細微的小動作叫顧銘夕唇邊的笑意更加明顯，他真的太喜歡龐倩了，喜歡她善良純潔的天性，喜歡她簡單快樂的性格，喜歡她樂觀積極的心態(tài)，喜歡她愛吃愛鬧的小孩子脾氣，也喜歡，她偶爾會流露出的那一抹溫柔。

    顧銘夕知道有許多女生喜歡他，但是他無法自然而然地與她們相處，她們每一個人，不管是肖郁靜、蔣之雅、厲曉燕、羅馨……顧銘夕與她們交談時，總能從她們的眼睛里看出一些特別的東西。

    她們裝作不在意他的殘疾，可是事實上，她們很在意。她們的眼睛總是不經(jīng)意地在他空蕩蕩的袖子上打轉(zhuǎn)，有時候，他并沒有提出幫助，她們已經(jīng)會自作主張地幫他的忙了。

    顧銘夕知道這種在意將陪伴他的一生，年齡越長，這樣的在意會越來越明顯，他想，在他的人生中，能夠完全不在意這回事的，大概只有龐倩一個人了。

    但是有時候，他也會懷疑，龐倩，是真的不在意嗎？

    2003年6月7日，高考如約而至，龐倩和顧銘夕已經(jīng)準備得很充分。

    這一年全國各地*肆虐，考場里也是如臨大敵，很多人都戴著口罩，進考場前，還要被測體溫。

    穿著短袖襯衫的顧銘夕走到考場時，飄動的空袖管很是引人注目，龐倩一直陪在他身邊，走到兩人考場的分別點，她對他握拳，說：“顧銘夕，加油！”

    顧銘夕笑了起來，對她點點頭：“龐龐，你也加油。”

    窗外的天空碧藍如洗，萬里無云，知了在樹上唱著歌，鈴聲響了，顧銘夕坐在為他特別準備的低矮考試桌前，左腳翻開試卷，右腳夾起了筆。

    他心中極為平靜，看著卷子上的題，他輕輕地笑了一下。

    就是這樣幾張白色的紙，也許，就會讓一個人的人生變得截然不同。

    龐龐，他在心里說，祝你好運。

    兩天后，高考結束，顧國祥和李涵去了民政局，結束了他們長達20年的婚姻。

    ☆、第69章 人海茫茫

    李涵和顧國祥簽下了離婚協(xié)議書,顧銘夕已經(jīng)成年，不需要判定歸屬，關于兩個人的財產(chǎn)，顧國祥提出,因為他還需要在金材公司上班,所以那套120方的房子，他希望寫到他名下。作為補償,他另給李涵和顧銘夕在市區(qū)買一套房，再給他們20萬元現(xiàn)金。

    “銘夕四年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也由我來負擔?！鳖檱檎f。

    有很多人都勸李涵，顧國祥如此無恥,一定要和他鬧得魚死網(wǎng)破才行，把他和客戶、官員之間貪污受賄的那些齷蹉事都說出來,讓他身敗名裂。至少，也要以此為威脅，讓他凈身出戶。房子、車子、錢，李涵就該毫不猶豫地開口，毛都不給他留一根。

    聽到這些話，李涵都只是笑一下。

    如果是在剛得知顧國祥出軌的那一年，李涵也許會同意她們的意見。那時她多恨顧國祥啊，她覺得自己為這個小家辛苦了這么多年，為了兒子嘔心瀝血，最后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真是想和顧國祥同歸于盡的心都有了。

    可是現(xiàn)在呢，她和顧國祥已經(jīng)分居一年半，顧國祥每個月都會往她銀行卡上打3000塊錢生活費，顧銘夕還交給她1萬元，說是顧國祥給他的零花錢。

    很多個孤獨的夜里，李涵躺在床上想著自己和顧國祥的過去。在別人看來，這所有的事就是顧國祥不對，但是李涵知道，夫妻之間產(chǎn)生裂痕，不可能只是一個人有問題。

    有一個很客觀的事實——顧國祥始終接受不了顧銘夕的殘疾，無論別人怎么勸他，無論顧銘夕如何地努力，他就是接受不了。

    人的思想是很難改變的，李涵無法理解顧國祥的這種偏執(zhí)，顧國祥也理解不了李涵的堅持。他有著父母那邊的壓力，經(jīng)年累月，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已經(jīng)變成了他的一種執(zhí)念。

    李涵記得幾年前的一天，她去了醫(yī)院，醫(yī)生判斷她以后很難再懷孕。那天晚上，顧國祥在陽臺抽了好久的煙，回來以后，他抱著她哭了。

    那時，她就該想到，他們的婚姻，完了。

    只是，最無辜的，就是顧銘夕。

    李涵知道，顧銘夕從小到大，都是仰望著父親的背脊的，他也繼承到了顧國祥勤奮、努力的好品德，雖然顧國祥與顧銘夕并不親近，但是在顧銘夕的心里，父親的位置一直都在。他那么刻苦地學習，說到底，也是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同。

    李涵決定和顧國祥好聚好散，不想在兒子面前，讓顧國祥變得那么不堪。有些事就好比一塊遮羞布，不去扯它，大家和平共處，有事好商量。真的扯下來了，對方顏面掃地，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處。

    何況，顧國祥馬上要有孩子了，李涵是個善良的人，她想，小孩子總是無辜的，顧國祥并沒有虧待過顧銘夕，她又何必要讓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遭遇窘迫的生活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