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夕，我累死了?！饼嬞坏穆曇魩狭丝耷?，“我想回家，你也回家去陪陪你mama吧?！?/br>
    顧銘夕將龐倩送到了公交車站，兩個(gè)人并肩而立，正午時(shí)分，天空居然暗了一些，風(fēng)也大了許多，呼呼地刮過他們的臉頰。

    龐倩戴著手套和圍巾，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很亂，她說：“好像要下雨了。”

    “嗯。”顧銘夕問，“你帶傘了嗎？”

    龐倩指指身后的雙肩小包：“帶了?！?/br>
    “今天真不好意思?！鳖欍懴φf，“下次我請你吃大餐?！?/br>
    “好啊，我要吃烤羊rou串?！?/br>
    “吃什么都行?！鳖欍懴ππ?。

    公車來了，龐倩上了車，在窗邊找了個(gè)位子坐下，看向了窗外。

    顧銘夕還是站在站牌下，高高的個(gè)子，沉靜的面容，他一直看著龐倩，龐倩向他揮揮手：“你趕緊回去吧?！?/br>
    顧銘夕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路上小心。”

    車子啟動(dòng)，龐倩扒在窗邊，一直看著窗外越來越遠(yuǎn)的顧銘夕，這條街很空曠，路上幾乎沒什么人，顧銘夕的身影便格外明顯。

    直到看不見他，龐倩才回過頭，坐在座位上發(fā)起呆來。

    龐倩覺得，就算之前她捂住了顧銘夕的耳朵，讓他聽不到那些具體的爭吵，顧銘夕還是知道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的。

    李涵嘴里時(shí)常會(huì)用到一個(gè)詞——狐貍精：

    “你要是去找那個(gè)狐貍精！我就死給你看！我?guī)е鴥鹤右黄鹑ニ?！?/br>
    “你是被那狐貍精迷了心竅了嗎？顧國祥！你連我們的家都不要了嗎？”

    “那狐貍精究竟哪里好？年輕？漂亮？床上功夫一定很好吧！”

    “枉咱們公司的人叫你一聲顧總工！顧國祥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和那狐貍精斷了關(guān)系，我一定給上面寫檢舉信！說你亂搞男女關(guān)系！我要叫全金屬材料公司的人都知道！你他媽就是個(gè)衣冠禽獸！斯文敗類！你就是個(gè)畜生！我要你名譽(yù)掃地！還有，你別忘了，咱們夫妻多年，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可一件一件都知道啊！”

    ……

    風(fēng)卷著云，天色迅速地黯了下來，一會(huì)兒后，大雨傾瀉而下，還伴隨著雷鳴閃電。

    公交車車窗玻璃被雨水掃得糊了一片，路上的車都打起了燈，有些還亮了雙跳。龐倩想，這才沒過10分鐘呢，也不知道顧銘夕有沒有到家。

    因?yàn)橄掠?，路上堵了一些，龐倩到家時(shí)已經(jīng)是一個(gè)半小時(shí)后，她很餓，卻不敢和父母說自己沒吃午飯，裝著嘴巴饞讓龐水生給她煮了一碗番薯湯，躲在房間里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雨從中午一直下到傍晚，快吃晚飯的時(shí)候，龐倩家里電話響了。龐水生接了電話，喊龐倩：“女兒！銘夕電話！”

    龐倩走出房間，心里覺得奇怪，她接起話筒，只聽到一陣雨聲，還有汽車開過的聲音。

    “顧銘夕？”龐倩不解地問，“你在外面？”

    顧銘夕沒說話，只是在喘氣。

    “你在哪里?。俊饼嬞恢逼饋?，“我問你話呢！你在哪里啊？！”

    他終于開了口：“我在你家旁邊。”

    “??？”

    “龐龐，你能出來嗎？”

    “能，你把地址告訴我，我馬上出來！”

    “別把我家的事告訴你爸媽?！?/br>
    “我知道！”

    “唔，那我等你?！?/br>
    龐倩換上外套，帶著傘要出門，金愛華拉住她：“要吃飯了，外面那么大的雨，你去哪兒？”

    “我……”龐倩向著爸爸求救，“爸爸，我去見顧銘夕，你們先吃飯，別等我了！”

    龐水生一愣，拉開了金愛華，說：“小孩兒估計(jì)有活動(dòng)，讓她去吧?！?/br>
    金愛華嘟囔著：“銘夕搞什么鬼啊，倩倩中午不是才去他那兒吃過飯么？他又跑過來干嗎？”

    “小孩兒的事，你別管?！饼嬎謬诟勒趽Q鞋的龐倩，“下雨天，幫銘夕撐個(gè)傘，別讓他淋雨感冒了，知道嗎？”

    龐倩點(diǎn)點(diǎn)頭，心急火燎地離開了家。

    她撐著傘往金材大院邊上的一條商業(yè)街走，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也不顧腳踩著水洼，污水濺到自己身上。顧銘夕說他在車站旁的便利店門口等她，走了10分鐘，龐倩終于看到了他，如她所想，顧銘夕渾身濕透，完全就是個(gè)落湯雞的模樣。他胸前掛著公交ic卡，背后居然還背著一個(gè)雙肩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些什么，但大包已經(jīng)被雨淋濕了。

    “顧銘夕！”她跑到他身邊，又氣又急，上下打量著他，“你這是干嗎?。堪l(fā)生什么事了？你離家出走啊？”

    顧銘夕喘著氣看她，頭發(fā)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臉上也是濡濕一片，嘴唇都凍紫了。他的羽絨服浸了水，龐倩拉起他右邊的衣袖，發(fā)現(xiàn)袖子都很重了。松開手，衣袖就掛了下去，濕濕地貼在身旁。

    龐倩掏出紙巾幫顧銘夕擦掉了臉上的雨水，他沉默了一會(huì)兒，終于說話：“龐龐，我mama回老家了，今晚的飛機(jī)，她就定了她自己的機(jī)票，已經(jīng)走了。”

    龐倩：“……”

    “我爸爸……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他去了外地，這幾天都不回來了?！?/br>
    “……”

    “他叫我去我爺爺奶奶家，但我不想去?！鳖欍懴Φ拖骂^，“冬天，我沒法子一個(gè)人在家的，衣服穿太多了，我自己脫不了。我也不會(huì)做飯，邊上又沒飯店，我和我mama說，我可以和她一起回老家，我很久沒見外公外婆了，但是我mama就是哭，一直哭，不理我?！?/br>
    他又抬起頭來看龐倩，一雙眼睛黑得發(fā)沉：“我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龐龐?！?/br>
    ☆、第36章 你不特別

    龐倩撐著傘,帶著顧銘夕回了自己家。

    走進(jìn)金材大院時(shí),曾老頭看到他倆，熱情地打招呼：“銘夕來胖胖家里拜年啊？”

    顧銘夕低下頭去,龐倩笑著對曾老頭說：“是啊，曾爺爺,顧銘夕來我家吃晚飯?！?/br>
    上樓的時(shí)候，顧銘夕走著走著，突然不動(dòng)了。

    龐倩回頭看他，問：“怎么了？”

    他抬頭看著臺階上的她，輕聲說：“大過年的，我這樣子去你家,好像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呀！”龐倩跑下樓,雙手抵著他的背把他往樓上推,“你和我爸媽還客氣什么！趕緊走啦，你衣服都濕了?！?/br>
    面對著突然登門的顧銘夕，龐水生和金愛華的確有些驚訝，但他們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龐水生帶著顧銘夕去房間里換濕衣服，金愛華則去廚房里給兩個(gè)小孩準(zhǔn)備晚餐。

    龐倩中飯沒吃，晚飯也沒吃，都快餓得前胸貼后背了，溜到廚房找吃的，被金愛華一把抓住。

    “銘夕怎么了？”她問女兒，“怎么背了這么個(gè)大包過來？你中午不是還在他家玩嗎？”

    龐倩手里捏著一塊炸雞柳，嚅囁著說：“他爸爸臨時(shí)去外地了，他mama……好像家里有點(diǎn)事，回老家去了。”

    “顧銘夕干嗎不一起去？”

    龐倩睜著眼睛說瞎話：“飛機(jī)票貴唄?！?/br>
    金愛華居然信了，又問：“那銘夕干嗎不去他爺爺奶奶家？”

    “mama，你又不是不知道，顧銘夕的爺爺奶奶一直都不喜歡他的，他就不愿意去啊?！?/br>
    金愛華皺眉問：“是你叫他來咱們家的？”

    龐倩猶豫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也就是住個(gè)兩三天吧，mama，顧銘夕沒有地方去，你別對他太兇。”

    金愛華叉腰瞪眼：“我什么時(shí)候?qū)λ麅催^了？”

    房里，龐水生幫著顧銘夕脫掉了一件一件的濕衣服，發(fā)現(xiàn)他真是從里到外都濕透了，身上冰涼冰涼的。龐水生拿毛巾幫他擦干身體和頭發(fā)，又翻了衣柜，找出一盒子新內(nèi)褲，說：“大老爺們的四角短褲，小伙子先將就著穿一下。”

    在龐水生面前袒露殘缺的身體，還要在他的幫助下?lián)Q內(nèi)褲，顧銘夕實(shí)在很尷尬，但這個(gè)時(shí)候已經(jīng)不容許他矯情地提出自己穿了。龐水生又幫他穿上自己的厚睡衣、睡褲，他的個(gè)子比顧銘夕矮，顧銘夕穿著他的褲子，褲腳就有些吊。龐水生說：“叔叔明天去給你買身新衣服。”

    顧銘夕笑笑，說：“不用了，叔叔，我用腳做事，褲腳太長反而不方便的?！?/br>
    兩個(gè)人走到客廳，龐倩正在幫金愛華端菜上桌，龐水生和金愛華已經(jīng)吃過晚飯，他拍拍顧銘夕的背，說：“你和倩倩一起吃，叔叔阿姨去里面看電視。你們慢慢吃，多吃點(diǎn)菜。”

    “叔叔。”顧銘夕很不好意思，“太打攪你們了?！?/br>
    “傻小子，甭和叔叔客氣，把這里當(dāng)自己家，知道嗎？”龐水生揉揉顧銘夕的頭發(fā)，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在餐桌旁坐下，又對龐倩說，“倩倩，給銘夕盛飯，拿筷子！”

    龐水生和金愛華進(jìn)了屋，還帶上了門，客廳里只剩下了龐倩和顧銘夕。

    龐倩陪著顧銘夕一起吃飯的經(jīng)驗(yàn)很足，她家桌子正常高度，顧銘夕勉強(qiáng)可以用腳吃飯，龐倩細(xì)心地幫他夾菜、盛湯，他低著頭，大口大口地把飯扒進(jìn)嘴里，顯然是餓極了。一碗吃完，龐倩又去給他添了一碗，顧銘夕吃飯的速度才慢了下來。

    龐倩往他碗里夾了一筷子炒牛rou，顧銘夕抬眸看她，問：“你怎么和你爸爸mama說的？”

    龐倩就把自己對金愛華的說辭又說了一遍，顧銘夕點(diǎn)點(diǎn)頭：“嗯，謝謝?！?/br>
    “……”龐倩小聲問，“你爸爸mama現(xiàn)在怎么這樣了呀？”

    “上午在我家，你都聽到了嗎？”顧銘夕的腳趾夾著筷子，慢慢地?fù)苤肜锏牟?，“他們以前也吵過，就是沒今天那么厲害。之前……我雖然沒聽清，但是我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了。”

    龐倩睜大眼：“?。俊?/br>
    “嗯，我mama前些天還來問過我，要是他們離婚，我愿意跟誰?！?/br>
    這樣的消息對龐倩來說實(shí)在太過激烈，畢竟在她眼里，顧國祥和李涵始終是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的。她從來都沒想過，顧銘夕的家庭已經(jīng)到了這樣分崩離析的邊緣。

    她問：“你怎么說？”

    “我當(dāng)時(shí)不清楚他們鬧得有多嚴(yán)重，就說我不知道，還說，我不想你們離婚?！鳖欍懴Φ难劬Φ痛怪w密的睫毛緩慢地眨動(dòng)著，“我mama對我爸爸肯定是有感情的，我爸爸對她……我是覺得……他還是喜歡我mama的。只是……”

    他聳起自己的右肩，給龐倩看他空垂的袖子：“只是我沒胳膊，他太想要個(gè)健康的小孩了。”

    “可是，可是……”龐倩莫名地覺得著急，“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呀，你成績那么好，以后一定可以考很好的大學(xué)的，你還會(huì)畫畫，英語也很棒，都可以做翻譯了?！?/br>
    “那又怎么樣呢？”顧銘夕苦笑，“我爸爸上次看了個(gè)新聞，就是說家里孩子考上大學(xué)，很多人不是要擺謝師宴么，總之就是為了慶祝考上大學(xué)，在酒店擺幾桌子酒。我爸爸看了那個(gè)新聞就對我說，以后我考上大學(xué)，他是不會(huì)擺這個(gè)酒的?！?/br>
    龐倩目瞪口呆。

    顧銘夕：“他還說，以后我結(jié)婚，除非戴假肢，要不然，他是不會(huì)邀請他的朋友們來喝喜酒的。有一回他喝多了酒，甚至說過，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參加我的婚禮，因?yàn)椴幌朊鎸π履镒幽沁呌H戚們的各種眼光和非議?！?/br>
    龐倩緊緊地咬著牙，顧銘夕嘆了一口氣，說：“有時(shí)候我都快被我爸爸搞懵了。龐龐，我也會(huì)想，我沒胳膊，是不是真的那么低人一等，丟人現(xiàn)眼。出個(gè)門，我爸爸都走得離我很遠(yuǎn)，好像就怕別人知道我和他是父子關(guān)系。”

    “才沒有??！”龐倩真的是急壞了，“顧銘夕你別亂想，你看，你mama從來都不這么覺得啊，我爸爸mama也沒那么覺得過，還有我！我真的真的真的！從來從來從來！沒覺得你有啥特別的?！?/br>
    她神情焦躁，用了三個(gè)“真的”、三個(gè)“從來”來加重語氣，很成功地就讓顧銘夕笑出了聲。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彎成一個(gè)很好看的弧度，兩顆虎牙若隱若現(xiàn)，他笑著說：“我知道的，趕緊吃吧，吃完了我還得做寒假作業(yè)呢?！?/br>
    這個(gè)話題跳躍得太快，叫龐倩一下子就傻眼了：“寒、寒假作業(yè)？”

    “嗯，我?guī)砹恕！鳖欍懴苷J(rèn)真地說著，“開學(xué)又要摸底考，你不會(huì)又想拿倒數(shù)第一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