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用強勢紫云上位 傷別離香女歸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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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二話沒說,拔腿就向家中飛跑,還沒跑下臺階,公子疾的聲音由后傳來:“相國大人,等等!” 張儀頓住。 公子疾交代內(nèi)宰幾句,讓他速報秦王,之后,趕到張儀跟前,悄聲:“嫂夫人必是出走了!” “她??”張儀剛出一字,陡然明白過來,兩眼緊盯住他,“你怎么曉得?” “前日后晌,在下去過張兄府上,將宮中之事曉諭嫂夫人了?!?/br> “你哪能??”張儀跺腳道。 “是王兄旨意?!惫蛹草p嘆一聲,將秦王如何召他,如何要他曉諭香女,他如何對香女講,香女如何反應(yīng),等等,一五一十,盡皆說了。 張儀眉頭凝起,猛地想到嵖岈山吳王寨,急急走到外面,跳上輜車,對小順兒喝道:“快,函谷關(guān)!” 馭手二話不說,揚鞭催馬,一車直驅(qū)城外,徑投函谷關(guān)而去。 見張儀前往函谷關(guān),公子疾不敢怠慢,急進宮去,秦王這也剛聽內(nèi)宰稟過,沖他問道:“張儀何在?” “去函谷關(guān)了!” “函谷關(guān)?”惠王長吸一口氣,“他去那兒做什么?” “必是攔截夫人!”公子疾應(yīng)道,“要不,臣這也同去?” “不必了,”惠王擺手,“讓他去吧?!痹趲浊白?,思忖有頃,輕嘆一聲,“唉,疾弟,是寡人錯了,寡人不該cao之過急。他們夫妻相愛多年,該讓他們自己處理才是?!?/br> 張儀與小順兒快馬加鞭,一路打問,一路驅(qū)馳,連走兩日,于次日迎黑辰光趕抵關(guān)前。 六國攻秦時,關(guān)令跟從張儀數(shù)日,早已熟識,這見相國親來,不敢怠慢,當(dāng)下審看過關(guān)簡冊,未曾發(fā)現(xiàn)符合描述的單身女子。 “主公呀,”小順兒半是嘀咕,半是說給張儀,“主母單身一人,又沒騎馬,我查驗過了,錢也沒帶,想必只能步行。若是步行,我估摸,這辰光主母頂多趕到寧秦,我們不如守在此地,坐等主母才是!” 經(jīng)小順兒這么一講,張儀眼前頓時浮出香女身無分文、孤單一人奔走于途的場景,眼眶里盈出淚水。 小順兒跟從張儀多年,除開那年老夫人過世,還沒有看到過張儀出淚。此時此刻,眼見這個流血不流淚的硬漢子竟然出淚了,叫小順兒情何以堪,因趕路而連憋兩日的淚門頓時松開,大把淚水猶如散掉的串珠般呼啦啦灑下,一邊伸袖抹淚,一邊還不無夸張地哽咽煽情:“主公呀,主母哪能是這般脾氣哩,說走就走,連聲招呼也不打,好歹總該留句話呀,哪怕是只言片語哩。我的好主母呀,你走就走吧,哪能又不帶一個銅子哩?渴了還好辦,河溝里到處是水,餓了你又哪能辦哩?晚上這又宿在何處哩?我的好主母呀,你金貴的身子,總不能睡在荒郊野地里吧?嗚嗚嗚,我狠心的好主母呀,你縱有一千個想不開,一萬個想不開,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骨呀!我的好主母呀,你哪能不想想我的好主公???我的好主公一心都在你身上,你又不是木頭人,哪能感覺不出哩??” 小順兒沒完沒了地凈說一些勾情搭意的傷感話兒,這又嗚嗚咽咽,將張儀的心全都叨嘮碎了,正欲放開淚門與小順兒一哭為快,臺階上一陣腳步聲響。主仆二人抹淚斂神,剛剛恢復(fù)常態(tài),就見關(guān)令提著酒壇,身后廚師端著菜肴,徑進門來。 張儀卻無心思飲酒,隨便應(yīng)對幾盞,推說胃不舒服,一邊歇了。 翌日晨起,張儀聽從小順兒的建議,親手畫出香女素描,令關(guān)尉使人四處查訪,自己與小順兒則輪流坐守關(guān)門,凡出關(guān)女子,即使老太,也必親眼查驗。 二人守關(guān)三日,不見香女露面,關(guān)尉那里也無音訊。張儀正自苦悶,家仆趕至,說是小翠兒要二人速回。 主仆奔馳回府,急入客堂,見客席端坐一人,近前一看,是賈舍人。 聽聞香女進了終南山,張儀喜出望外,二話沒說,吩咐小順兒收拾好鋪蓋卷兒,將香女常用的物品盡裝上車,自當(dāng)馭手,與舍人一道,匆匆趕往山里。 張儀趕到寒泉,隨舍人走進一片密林。 香女全然換了模樣,一身道姑打扮,正在林中從仙姑習(xí)練吐納。 林深人靜,飛鳥無蹤,只有不遠處的水石相激聲隱隱傳來,想必是一道飛瀑。 張儀遠遠站著,兩眼只在香女身上,內(nèi)中突然萌生一種莫名的感覺。這種感覺恍恍惚惚,縹緲唐突,如癢如醉,如麻如酥,于張儀十分陌生,甚至在鬼谷里他癡迷玉蟬兒時也不曾有過。 香女與仙姑正襟端坐于林蔭下,兩手搭在膝上,手心向上,兩眼迷離,如如不動,只有嘴巴偶爾張合,全身心地沉醉于這種全新的放松狀態(tài)。 幾縷陽光透過樹葉,斜射在香女身上,光影交錯,斑駁陸離。 光影緩緩移動,香女靜如磐石。 不知過有多久,張儀恍然醒來,徑自走去,在香女身邊款款坐下,使出鬼谷中從大師兄處修來的功夫,與香女一道吐氣,納氣。 香女早已覺出他來,見他又這般挨近自己,身子微微一顫,旋即靜止,只有兩滴淚水不爭氣地滑出眼眶,順臉頰淌下,因在功中,她無法也無力擦拭。 光影再移,林子暗淡,鳥兒多起來,嘰嘰喳喳。 仙姑緩緩起身,掃視二人一眼,悄然離開。 香女、張儀仍舊坐著。 山谷黑起,鳥兒入眠。 “你??”香女總算出聲,聲音微顫,“來了?” “是哩?!睆垉x淡淡應(yīng)道。 “你??怎么尋來的?” “賈兄報的信。” “不在宮中守靈了?” “不守了?!?/br> “為什么不守了?” “不想守了。” “為什么不想?” “因為夫人?!?/br> “你的夫人在王宮里呢?!?/br> “王宮那個,非張儀夫人?!?/br> “哦?”香女吃一大怔,直盯過來,“她??非張儀夫人,卻是何人?” “是於城君夫人?!?/br> “你不就是於城君嗎?” “已經(jīng)不是了?!?/br> 香女震驚,關(guān)切問道:“出什么事了嗎?” “只出一事,張儀嗅不到香了?!?/br> “你??”香女松下一口氣,又好氣又好笑,半是嗔怪道。 “夫人,”張儀聲音平和、安詳,像是平日說的悄悄話,“張儀身邊不可無香。不瞞夫人,就在今日午時,就在進谷之后,你的夫君已經(jīng)寫就奏呈,托小順兒呈送上大夫,請上大夫代為轉(zhuǎn)奏秦王。奏呈上寫的是,自今日始,你的夫君不做於城君了,不做大秦相國了,只在此谷里,只與夫人相守余生?!?/br> 香女臉上的詫異于瞬間變作感動,淚水淌出來,淚眼看過來,靜默片刻,再也憋不住內(nèi)中澎湃,聲音顫顫地低叫一聲“夫君”,便一頭扎入張儀懷里。 月朦朧,夜靜謐。 祖太后年近九旬,早過古稀,是歷代秦宮為數(shù)不多的長壽之命,算是喜喪,是以秦惠王旨令禮送祖母靈魂升天,秦宮中除正常禮儀之外,并無過多傷悲。頭七過后,太后孝公夫人吩咐各宮舉辦一些祖太后生前喜歡的娛樂活動,譬如猜謎、趕鴨、歌舞、吟誦之類,嬪妃、公主、宮女在后花園里擺下靈臺,各拼才具,相互嬉鬧,嘻嘻哈哈,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秦惠王這也抽出身來,cao心國事。 最大的國事是三晉。公子華的黑雕傳回諜報,說趙國與中山國近日頻繁發(fā)生邊界摩擦,魏國龐涓招賢納士,大力擴軍,厚賞之下,列國異能之士紛紛赴魏,大梁已經(jīng)擁有一支規(guī)模龐大的新一代武卒,戰(zhàn)力勝過吳起時代。 “龐涓?”秦惠王嘀咕一句,疾步走到列國形勢圖前,目光落在河?xùn)|安邑一帶。 “這兒與這兒!”公子華分指大梁、安邑兩地,“魏武卒分兩地屯扎,其中三分之二屯于河?xùn)|。更緊要的是,龐涓在得我曲沃、太陽渡之后,大興土木,沿河堤直至曲沃一線,筑墻設(shè)壘,臨晉關(guān)的渡橋也加寬加固,河水東岸三里筑起新城,庫存糧草??磥恚喝藢ξ液游髦厝耘f耿耿于懷?!?/br> “是哩。”秦惠王微微點頭,“召相國來!” 公子華苦笑一下:“相國大人尋夫人去了,怕是沒有回來!” “咦,他不是回來了嗎?”秦惠王眉頭擰起,“召嬴疾!” 話音落處,內(nèi)宰已引公子疾走進。 “寡人正尋你呢,快快請坐!”不及公子疾見禮,秦惠王已上前一步,扯住他衣袖,將他按坐于席,“張愛卿可有音訊?” 公子疾點頭,從袖中摸出一塊絲帛,雙手呈送惠王。 惠王匆匆閱過,倒吸一口涼氣,有頃,看向公子疾,苦笑一聲:“這這這??怎會鬧成這樣?” 公子華不知帛上所寫何事,著急地盯向公子疾,希望他能透露一二。 公子疾卻別過臉去,看向窗外。 “唉,”秦惠王將絲帛扔給公子華,長嘆一聲,搖頭,“寡人本是一番好意,一是成全阿妹,二也是與他攀親,不想事與愿違,竟將他逼進山里去了,唉?!庇质且环瑩u頭。 “君兄,”公子華這也看完絲帛,急切說道,“相國本是性情中人,不過是一時情迷而已,臣弟這就進山,先把他扯回來再說!” “華弟,”公子疾扭過頭,沖他揶揄,“在下敲聲破鑼,張相國可不是魏將軍哪!” “疾哥,你說怎么辦?”公子華不服了,“公主這門親事是祖太后指定,莫說是這宮中,秦國上下也都風(fēng)聞了,他這逃進山里,國事姑且不說,祖太后那兒如何交代?祖太后這還沒有入土呢!” 見他扯到祖太后身上,公子疾自也沒個說的,咂吧幾下嘴巴,看向惠王。 “好了好了,”惠王心煩,擺下手,“你們告退吧?!?/br> 二人退出,惠王又坐一時,使內(nèi)宰召來紫云,將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講述一遍,末了把張儀的辭呈遞她手里。 紫云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響。 “云妹呀,”惠王輕嘆一聲,“強扭的瓜果不甜,張子雖好,我們總也不能一廂情愿啊。香女跟從他適越走楚過趙,輾轉(zhuǎn)至秦,歷盡萬般難,吃盡千般苦,這且不說,更在蜀地于張子有舍身相救之恩,他們二人,堪稱一對患難夫妻啊?!?/br> 紫云牙關(guān)咬得更緊,兩手不自主地撕扯那塊絲帛。 “云妹呀,”惠王伸手撫在紫云頭上,“聽哥的,這樁事情到此為止。祖后母后那兒,自有大哥解釋。至于云妹的婚事,就包在大哥身上。其實,魏將軍這人??” “大哥!”紫云猛一擺頭,跳到一邊,爆發(fā)了,“莫再提起那個姓魏的,小妹縱使嫁雞嫁狗,也不想再見那個人!” “好好好,”惠王連連擺手,“大哥不提就是!” “大哥,”紫云猛一用力,將張儀的辭呈撕成碎條,扔到地上,兩眼直盯惠王,“我實話對你講,我相中的正是相國這般情義,除非你要我死,否則,無論上天入地,無論當(dāng)牛作馬,我都要嫁給張儀,我此生此世,只愿守住張儀?!?/br> 惠王不無苦惱地閉上眼去。 “大哥,”紫云公主看得明白,緩和一下語氣,“你方才講得是,香女跟從相國,受盡千般苦,這個我認。我也想明白了,退一步海闊天空,請大哥也封香女為於城君夫人,我愿與她姐妹相稱,不計名分,共同輔佐相國,讓相國助大哥成就帝業(yè)!” “如此甚好,”惠王來精神了,陡地睜眼,重重點頭,“就聽云妹的!” 終南山草舍,寒泉子端坐于席,張儀、香女雙雙執(zhí)弟子禮,并肩跪在下首。 “不瞞先生,”張儀叩首于地,語氣誠懇,“在鬼谷之時,儀年幼無知,眼中只見青史功名,不見其他,不顧先生一再挽留,唐突出山。山外一晃多年,儀勞心于中,忘形于外,亡命于途,狼狽于命,未曾有過消停,實負先生心愿。亡羊補牢,未為遲也,儀已心定,然卻無臉再回鬼谷,祈請先生念及鬼谷先生薄面,收留儀并香女在此修道怡性,聊度余生,儀必以事鬼谷先生之誠,敬事先生,還望先生不棄!” 寒泉子擊掌,賈舍人與公子疾由偏門走進。 見是公子疾,張儀略略一怔,閉上眼去。 “稟報相國大人,”公子疾與寒泉子見過禮,朝張儀拱手,“列國出大事了!” 張儀幾乎是出于本能地耳朵一動,雖然細微,卻躲不過寒泉子法眼。 “據(jù)細作稟報,中山國與趙國邊界起爭,中山調(diào)兵遣將,欲奪回鄗邑。魏國招賢納士,擴編武卒,龐涓磨刀霍霍,有伐我意圖!” 張儀的耳朵不再動了。 “大王為此夜不成寐,特使在下急來山中,請大人回宮議政!” 張儀仍舊不動,似是山外之事已經(jīng)與他無關(guān)了。 “張儀,”寒泉子直言點破,指明前路,“非老朽不肯收留,是老朽曉得你心。你心未定,你心仍系山外。你與蘇秦皆是凡塵中人,得高人教化,堪為天地造化之英杰,既非池中物,亦非林中鳥,兒女情長更非道器,實難終老于山林。天意不可拂,大任不可棄,宏愿不可廢,這就下山,縱橫捭闔去吧!” “先生??”張儀重叩于地,聲音幾近悲泣。 “公孫燕聽旨!”公子疾瞄他一眼,接過并轉(zhuǎn)移話題,聲音爽朗。 陡然聽到讓她聽旨,香女打個驚戰(zhàn),愣怔半晌,方才反應(yīng)過來,叩首應(yīng)道:“民女公孫燕候旨!” “王上口諭,”公子疾朗聲宣旨,“吳女公孫燕與相國張儀伉儷多年,榮辱與共,勞苦功高,更在蠻域舍身護夫,堪稱賢內(nèi)。寡人感念至深,特此賜封公孫燕為於城君夫人,自即日始,與紫云公主姐妹相稱,名分勿論,共佐張儀成就功名。嬴駟。” 香女身子微動,旋即穩(wěn)定。 張儀倒是吃驚不小,抬頭看向香女。 “恭請大人回稟秦王,”香女淡淡說道,“民女公孫燕謝秦王厚恩,也請大人轉(zhuǎn)告秦王,民女公孫燕自進山之日起,已將此身交付山野林莽,公孫燕從師修道之心也已盟告天地日月、四方神靈,恕難從命,望大王垂恩,收回此旨?!?/br> “這??”公子疾顯然沒有料到香女會有這般反應(yīng),一時語塞,看向寒泉子。 “呵呵呵呵,”寒泉子笑出幾聲,“公孫燕心底誠靈,是天生道器,為師收下你了!” 夫妻拜師,寒泉子趕一個,留一個,取舍已明。眾人再無話說,寒泉子吩咐賈舍人帶公子疾到寒泉處吃茶,自往后山轉(zhuǎn)悠去了。 草舍中,只剩下張儀、香女二人。 “夫君,”香女移到張儀身邊,深情地凝視他,“香女這是最后一次這般稱呼你了?!?/br> 張儀忘情地緊緊擁抱住她。 “夫君,”香女掙脫出來,依舊凝視他,語調(diào)平淡許多,“這些年來,都是香女聽夫君的,這要分開了,敬請夫君也聽香女幾句。不是香女不從旨,不是香女不顧念夫君,是香女曉得,天上日頭,伴他的永遠只有一個月亮。兩個夫人,主次不分,家中就不會太平。夫君心系天下,后院不能起火。紫云公主既然這么歡喜夫君,這么遷就夫君,必也摯愛夫君。有公主在側(cè),香女亦是放心。這只是其一。其二是,那日晚上,上大夫見到香女,講出一番話,實讓香女一宵未眠。上大夫說得是,就未來而言,紫云公主更合適夫君。夫君馳騁天下,就需一塊立足之地。一旦公主進門,夫君就是王親,是方今秦王的嫡親妹夫,于君王,可放心使用,于夫君,可后顧無憂,將來萬一有變,單是王親一款,夫君就可免除商君之災(zāi)。” 張儀淚出。這些道理,以張儀之智早看明白,但此時此地由香女口中說出,張儀心里就如毒蛇鉆入一般難受。 “夫君哪,”香女的語調(diào)越發(fā)平淡,“前面所講是為夫君,后面該是為香女了。不瞞夫君,香女自懂事起,就與先考、荊叔等豪杰一般無二,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先考、荊叔他們脫身而去,逍遙自在于天地之間,只有香女有所依戀。香女依戀夫君,不為別個,只為歡喜夫君。近日之事,能得夫君這般寵愛,香女已經(jīng)知足了。夫君得遇鬼谷先生,方有今日;香女得遇寒泉先生,或有未來?!?/br> 見香女與此前判若兩人,講到這般深度,張儀驚訝了,眼前不由幻想出玉蟬兒身影。 天哪,近在眼前的難道又會是一個玉蟬兒? 果然。 “夫君,”香女越發(fā)深情地望著他,“成全香女吧。記得初遇香女時,夫君總是在夢里念叨蟬兒,香女總算搞明白了,她不是樹上的蟬兒,她叫玉蟬兒。成全香女,就讓香女做個蟬兒吧!” 張儀傻了,死死盯住她,模糊淚眼中,眼前之人分明就是玉蟬兒! “夫君?”香女小聲叫道。 經(jīng)她一叫,張儀這也回過神來,不無詫異地看著她:“你是如何曉得她的?” “聽賈師兄講的。賈師兄說,他是聽蘇師兄講的。據(jù)蘇師兄所述,夫君心中只有一個女子,就是玉蟬兒!” “是哩,”張儀承認,“不過,那是曾經(jīng)的張儀?,F(xiàn)在的張儀,心中仍然只有一個女人,她就是??” 不待他說出名字,香女的纖手已經(jīng)捂他嘴上。 “夫君,”香女臉上浮出紅暈,騰出手,抽出西施劍,拭其鋒,“你贈香女西施劍,香女別無他物相贈,”說著,順手扯出一束秀發(fā),拿劍割下,捧獻在他面前,“此發(fā)為父母精血凝聚,香女更是早晚梳理護愛,這里獻君一束,閑暇時節(jié),夫君萬一念及香女,就可看看!” “香女??”張儀雙手接過頭發(fā),手指顫抖。 大婚之夜,相國府張燈結(jié)彩。 張儀顯然喝多了,腳步踉蹌地摸進新房,一口一個香女,栽倒于地。 新娘子看得真切,“呼”一聲拋掉蓋頭,近前兩步,扶起他,吩咐仆女端來熱水,將他抱在懷里,親手擦洗。 “香女,香女,香女??”張儀醉眼迷離,兩手緊抓紫云。 “夫君,”紫云淚水涌出,將他抱緊,顫聲,“你的香女在呢,你的香女在這里呢!” 是夜,繁星滿天,冷風(fēng)拂面。 香女獨坐寒泉邊,撫摸西施劍,久久凝望咸陽方向。 寒泉子走來,在她身邊坐下。 “先生??”香女一時語塞,淚水涌出。 與心上人終成眷屬,紫云公主既感恩,也知趣,不僅放下公主架子,親身侍奉張儀,對其舉案齊眉,呵護有加,且對前任亦無一絲冒犯。紫云將自己的新房設(shè)在偏院,對香女的主臥原封不動。只要是香女用過的東西,她就親手理出,原樣封存,除去張儀,任何人不可擅動。當(dāng)張儀睡在香女寢中時,她也絕不叫他。就餐辰光,她也要空置香女坐過的席位,還在她的案前擺好食器、食品和筷子,自己于對面坐下。這在實質(zhì)上,紫云已將香女尊為上,而視自己為下了。 這些細節(jié)讓張儀感動。張儀甚至覺得紫云公主除武功之外,其他方面并不遜色于香女,尤其是她通情達理,并沒有傳言中的傲慢架子。至于在床上,張儀覺出,紫云與香女略有不同,但各有絕妙,因為她們都是真心愛他的。 張儀明白,紫云如此這般委曲求全,無非是想討他個好。想到玉蟬兒對自己的冷漠和對蘇秦的關(guān)切,再聯(lián)想紫云對公子卬的那般無情及對自己的這般遷就,張儀頗為感慨,覺得女人不可思議,愛與不愛之間,真就是天壤之別。 張儀懷著這般感慨度起蜜月來,初幾日還在思念香女,旬日過后,也就漸漸適應(yīng)新人,與紫云琴瑟和合了。 惠王聞報喜甚,一日晚間,悄無聲息地駕臨相國府。 娘家王兄駕臨,紫云公主自不怠慢,卸去紅裝,系上圍裙,親自下廚烹飪,做出滿案菜肴,搬出陳年老酒,跪地斟酒。 在王兄面前,紫云依舊不恃不驕,像平素那樣謙卑,給足了張儀面子。 張儀把酒舉爵,躊躇滿志。 酒過數(shù)巡,惠王將話題扯到國事,盯住張儀:“不瞞妹夫,愚兄此來,一是望望云妹,二是有大事相商?!?/br> “請問大王,是何大事?”張儀不太習(xí)慣這層新關(guān)系,仍舊不改稱呼,直奔題眼。 “魏人仍不死心,又要伐我了?!被萃踝旖瞧渤霾恍贾Γ皳?jù)探馬所報,龐涓利用我南出謀蜀之機,整頓武卒,戰(zhàn)力不亞于吳起之時。近聞龐涓調(diào)兵遣將,移師河?xùn)|,臨晉關(guān)外殺氣騰騰,函谷關(guān)外人頭攢動?!?/br> 張儀微微閉目。 “唉,不瞞妹夫,今日看來,是寡人做錯事了?!?/br> “大王做錯何事?” “一不該把曲沃、陜地拱手送給魏人,二不該讓魏人守在臨晉關(guān)。尤其是這臨晉關(guān),魏人加固河防,浮橋上不僅戰(zhàn)車來往,即使牛車輜重,也是暢通無阻??!” 張儀深吸一口氣。將臨晉關(guān)留與魏人及歸還曲沃、陜、焦三邑,退守函谷關(guān),均是張儀為全力伐蜀所獻的緩兵之計?;萃踹@般講出,實際上是在責(zé)他了。 “奇怪,”張儀瞇縫起眼,半是自語,半是解釋,“龐涓與我講得好好的,怎么可能??”略頓,“難道是魏王??”再次頓住,陷入沉思。 “呵呵呵呵,”惠王嘴角輕蔑一笑,舉爵,“妹夫只管喝酒,六國縱軍我且不懼,難道還怕一個黃土埋到脖頸上的魏罃不成?”說罷,仰脖飲下。 張儀亦笑一下,舉爵飲下。 “妹夫可知中山相國司馬赒其人?”惠王轉(zhuǎn)過話頭,扯到中山國。 “臣略知一二。司馬赒先祖本是魏人,二十年前襲父職而為中山大夫,因才具晉升宮尉,掌管禁宮,之后不久,樂池亡故,司馬赒入主相府,輔助中山君稱王,因功受封藍諸君,三年前,中山成王薨天,其幼子繼位,司馬赒作為托孤重臣,權(quán)傾朝野。” “是哩,”惠王點頭,“中山弱小,向來不惹趙國,近日卻傳聞兩國不睦,邊界時有沖突發(fā)生。寡人懷疑,其中或與魏人有關(guān)。據(jù)細作探報,司馬赒府中常有魏客來往?!?/br> “說到中山,”張儀應(yīng)道,“臣聽聞一則小說,大王可愿一聞?” “妹夫請講。” “說是當(dāng)年趙簡子圍獵中山,一狼突圍,求救于東郭先生,先生憫其憐狀,囊之,騙走簡子,狼出,欲啖先生,幸遇智者路過,設(shè)計復(fù)置狼于囊,杖斃之。” “這??”惠王撓撓頭皮,笑道,“嬴駟愚鈍,這則小說有何玄虛,還望妹夫詳釋!” “呵呵呵,”張儀亦笑一聲,“不瞞大王,這則小說是賈舍人載臣由趙至秦時途中所講,原為解悶。臣初聞時,也是不解,求問賈兄,賈兄是趙人,一語道破玄機?!?/br> “玄機何在?” “在于觀照了趙國與中山國的玄妙之處。”張儀將案上菜碟重新擺放,指碟,“大王請看,這是趙國,這是中山,這是魏國,這是韓國。趙國從地緣上分為兩塊:一塊在太行之東,邯鄲為東都;一塊在太行之西,晉陽為西都。太行縱列南北,山高谷深,無路可通,太行八陘,趙僅據(jù)守其一,滏口陘,但此陘西端,韓人占據(jù)上黨大部,趙人不能獨享此陘。東西二都之間,另有一陘,就是井陘,卻在中山人手中。中山于趙,就如喉中之刺,必欲除之而后快。然而,中山東有河水,西有太行,北有易水,南有槐水、大野澤等數(shù)水相連,易守難攻,且戎狄本就尚武好戰(zhàn),伐之吃力。昔年魏伐中山,趙人借道,欲使二者相爭,好從中取利。魏得中山,趙人不快,暗助中山復(fù)國。魏與中山反復(fù)爭奪,趙人??” “嬴駟曉得了,”惠王恍然有悟,打斷他道,“中山狼當(dāng)指中山國,趙簡子圍獵中山狼,指趙欲吞噬中山,東郭先生當(dāng)是魏國,只是??那個智者所指何方,還請妹夫點撥!” “大王性子急了,”張儀笑道,“東郭先生不是魏國!” “哦?那是何人?” “是墨者。墨者兼愛,趙屢伐中山,屢受挫,因為總有墨者助中山人守城。趙人深恨墨者,以此小說諷其迂腐。” “那??魏人何在?”惠王納悶了,“趙與中山之爭,不能沒有魏人。不會是那智者吧?” “魏人被排除在這小說之外了。魏滅中山,趙助中山復(fù)國,魏復(fù)伐中山,趙人再助中山,趙人自認為有德于中山,豈料中山人并不領(lǐng)情。中山迎戰(zhàn)魏國時,趙人覺得時機到了,趁出兵助中山時,占據(jù)石邑,控制了夢寐以求的井陘塞。在趙助中山趕走魏人之后,中山人卻要趙人交還石邑,趙人不肯,中山人于是變臉,襲擊趙人,奪回石邑,更將趙人一路趕出南易水。趙人皆罵中山人忘恩負義,在此小說中以狼喻之!” 惠王吸一口氣:“那個智者呢?他又是何人?” “智者就是編此小說之人。這些人三五成群,遍及列國,自成一門,消息靈通,可謂無所不曉,專以解說列國趣聞為事,能在片刻之間,將小道所得之各類傳聞變成有趣故事,他們統(tǒng)稱為小說。小說也即道聽途說,三分真,三分假,三分猜?!?/br> “還有一分呢?” “應(yīng)該就是推演了。他們個個都是推演家,出口成章,善于以此生彼,類推其余,能將真的講成假的,假的講成真的,凡事到他們口中,往往是半真半假,栩栩如生,聽者既信不得,也不能不信?!?/br> “呵呵呵,”惠王笑幾聲,拱手,“嬴駟受教了!妹夫呀,甭扯這些小說了,咱們還是回到正事。這些日來,寡人總覺得這里面大有可為,但門在何處,如何破門,嬴駟尚未理出頭緒,甚想聽聽妹夫妙論?!?/br> “大王,”張儀顯然已經(jīng)思考成熟,“綜合判斷,秦人是時候東出了!” “如何東出,妹夫可有妙策?” “橫魏,聯(lián)中山,制趙。” “此棋甚好!”惠王閉目思考一時,點頭應(yīng)道,“只是,第一子該落何處,妹夫可有考慮?” “臣請辭相?!?/br> “辭相?”惠王不可置信地看過來。 “大王,橫魏,首要制魏;制魏,首制龐涓。能制龐涓者,非臣莫屬?!?/br> 惠王緩緩舉爵,飲畢,看向張儀:“妹夫,此事重大,容為兄斟酌幾日,再行定奪?!?/br> “臣候旨!” 惠王回到宮中,前思后想一宵,晨起召來公子疾、公子華,將張儀之謀略述一遍,半開玩笑道:“相國此舉,莫不是為了逃避紫云吧?” “王兄想多了!”公子華笑應(yīng),“聽阿妹說,這些日來人家兩口子夫唱婦隨,琴瑟和合哩?!?/br> “是哩,”公子疾亦出一笑,拱手應(yīng)道,“據(jù)臣所知,相國志在一統(tǒng)天下,破六國合縱,今壯志未酬,不可能另生他心?!?/br> 惠王不再多話,當(dāng)即召來張儀,君臣四人就張儀之策商討半日,議定詳細方略。三日后大朝,張儀以身體欠安為由辭去相位,惠王意外允準,讓公子疾代行相國府事。 百官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