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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zhàn)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060章| 孫臏報恩抄兵書 龐涓疑詐驗瘋病

第060章| 孫臏報恩抄兵書 龐涓疑詐驗瘋病

    翌日夜晚,范廚手提一只精致的漆木飯盒徑至秦氏皮貨行。見是范廚,伙計客氣地將他迎入店門。

    范廚揖道:“恩公在否?”

    話音未落,公子華從內(nèi)院走出,驚喜道:“哦,范兄來了,里屋請!”

    范廚隨公子華走進內(nèi)院,放下飯盒,跪地,從盒中取出四碟小菜,拿出一只小酒壺,擺在幾面上,叩道:“恩公在上,小人別無他物,親炒幾碟小菜,聊備一壺薄酒,特請恩公品嘗!”

    公子華扶他起來:“范兄請起,既有好酒,你我一道暢飲如何?”

    范廚稟道:“此酒只能恩公品嘗,小人不敢!”

    公子華正自驚異,范廚半跪于地,已拿出酒壺。

    尚未倒酒,屋中就已酒香四溢,公子華脫口贊道:“好酒!”

    范廚不無自豪道:“此為小人家酒,恩公縱使走遍大梁,也是喝不到的!”

    “哦?”公子華笑道,“如此說來,本公子口福真還不淺呢!”

    “不瞞公子,”范廚倒好酒,緩緩說道,“小人祖代皆為酒工,所釀美酒是宮廷御品。在下曾祖一生為宮室釀酒,先祖承繼曾祖之業(yè),釀酒三十余年,于五十年前仙去。此酒為曾祖生前私釀,家中僅此一壇,已藏百二十年,非金錢所能買也?!?/br>
    公子華震驚:“本少爺飲酒無數(shù),逾百年陳釀,當真是第一次喝上!”

    “莫說恩公,即使當今王上,也未曾喝過!”

    “難道你家主公也不曾喝過?”

    范廚頗為自豪:“小人身賤人微,卻不可奪志。若非知己,任他是公子王孫,想聞此酒,小人也是不允!不瞞恩公,迄今為止,在此世上,得飲此酒者僅有五人!”

    “哦?”公子華大感興趣,“是哪五人,范兄說來聽聽!”

    “第一個是曾祖。曾祖一生品酒無數(shù),唯獨此酒未品一口。封壇之后,曾祖即在院中挖出一窖,將酒壇藏于窖中。每至年關(guān),曾祖必沐浴熏香,親下窖中,隔壇聞酒。曾祖走后,先祖含淚開壇,取出一爵,緩緩倒入曾祖口中,自己卻滴酒未沾,再次將壇封好!”

    “第二人是誰?”公子華驚問。

    “第二人是先祖。”范廚緩緩說道,似在陳述一個故事,“先祖亦如曾祖,每至年關(guān)必沐浴熏香,隔壇聞酒,儀式隆重。先祖故去時,先父再開此壇,倒?jié)M一爵,含淚倒入先祖口中。第三人自是先父,為他斟酒的正是小人!”

    公子華幾乎被震驚了:“如此說來,三位品酒之人,均已故去!”

    “是的!”范廚含淚點頭。

    “敢問范兄,第四人是誰?”公子華的興趣越發(fā)濃了。

    “先父故去之后,小人本來不欲開壇,可在昨日,小人祭過先祖,將壇私開了。小人打出一壺,獻給一人。”

    公子華大是驚異:“昨日?獻給何人了?”

    “孫將軍。”

    公子華眼睛大睜:“可是孫臏?”

    “正是!”范廚說道,“數(shù)月以來,孫將軍一切食用皆由小人打點。小人本為下人,終老一生,無非是為達官顯貴忙活,挨的是主人的板子,聽的是主人的吆喝,稍有不慎,就有殺頭之禍,生活如牛馬一般。自從遇到孫將軍,小人方知,小人原來也是一個人!”遂將昨日之事備細述說一遍。

    公子華聽得感動,連連點頭:“嗯,應該為孫將軍開壇!”

    “是的,”范廚淚出,雙手捧爵,呈給公子華,“小人再次開壇,則是今日。恩公在上,請飲此爵!”

    公子華生于貴門,長于宮廷,何曾聽過這般小人的故事?一個小小臣工,一個侍候人的下等廚子,竟有這般經(jīng)歷,又懷如此俠腸,當真讓他感嘆!

    公子華眼含淚水,亦跪下來,朝空連拜三拜,雙手接過,舉爵:“如此人間佳釀,在下得聞酒香,已是大幸,何況飲乎?”

    見公子華如此敬重,范廚淚水再出,泣道:“恩公請飲!”

    公子華一飲而盡,果是直沁肺腑。

    范廚拿起酒壺,正欲再倒,公子華拱手謝道:“美物不可多用,一爵足矣!”

    范廚亦不堅持,放下酒爵,再拜:“小人謝恩公品酒!”

    公子華回過禮,眼望范廚,話入正題:“方才聽范兄提及孫將軍,在下倒是想起一事?!?/br>
    “恩公請講。”

    “不久前,一位友人托在下捎帶書信一封,說是呈給孫將軍。在下四處打探孫將軍,得知將軍已遭不幸,又被接入君侯府中。侯門府深,此信自也無法送達。時間一久,若不是范兄提起,在下差點忘了此事呢!”

    “孫將軍一日三餐,皆為小人所送。這點小事,恩公盡可包在小人身上!”

    “謝范兄了。”公子華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遞予范廚,“此信是友人私托,還請范兄小心為上,最好于無人時親呈孫將軍。孫將軍現(xiàn)為罪人,萬一事泄,累及仁兄,在下也是惶恐?!?/br>
    范廚雙手接過:“恩公放心,小人自有分寸。”

    孫臏榻前,婢女研墨,孫臏執(zhí)筆,在竹簡上一筆一畫地書寫。

    范廚手提飯盒,走進院子,小聲稟道:“孫將軍,歇會兒吧,午飯來了!”

    孫臏拱手:“有勞范兄!”

    婢女拿走木板、竹簡及其他用品,候立一側(cè)。

    范廚一拍腦門:“對了,將軍愛吃咸蛋,小人忘帶了!”又轉(zhuǎn)對婢女,“姑娘,咸蛋就在案板上,你腿腳快些,速去拿來?!?/br>
    婢女應一聲,拔腿跑去。

    范廚走到院中,四顧無人,回房,從袖中摸出公子華書信,跪地稟道:“有人托小人捎一書信給將軍,務請將軍在無人時拆看。”

    孫臏大吃一驚,凝視范廚,見他如此鄭重,知非尋常書信,便伸手接過,放入枕下,拱手道:“謝范兄!”

    見恩公所托之事已經(jīng)辦妥,范廚取出飯菜,擺于幾前。不消一刻,婢女拿著兩個咸蛋回來,為孫臏剝開。

    孫臏用完餐,范廚拿上餐器,自回灶房。

    孫臏想了一下,對婢女道:“姑娘,我想打個小盹,你也累了,關(guān)上房門,偏房歇去。”

    婢女應過,退出,關(guān)上房門,卻不敢去偏房歇息,就在院門外面候立。

    孫臏從枕下取出書信,啟開讀之:

    驚聞將軍蒙冤,在下心如刀絞。經(jīng)多方查證,在下竊知,誣陷將軍之人,正是武安君。事出突兀,在下驚愕之余,急告將軍,望將軍小心為上。

    望春樓對局之人秦矢

    孫臏將信函合上,閉眼沉思許久,自語:“不可能!”頓有一時,再次搖頭,“斷無可能!”

    又過一時,孫臏再次拿過信函,細讀一遍,閉目有頃,恍然大悟道:“嗯,我明白了。秦人所欲者,魏也;秦人所懼者,我和賢弟也!眼下看來,我受陷害,或是此人所為!前番此人約我對弈,若非王上點破,我仍不知是計。今番他又寫來此書,必是再行離間之計,好使我與賢弟反目,以利秦人。且罷,待賢弟來時,我當言及此事,讓他有所提防才是?!?/br>
    孫臏想定,將信置于枕下,安心睡去。

    及至傍黑,龐涓回府,因是惦念《孫子兵法》,匆匆用過晚膳,就與龐蔥趕到小院,于孫臏榻前坐下,將被子掀開,察看傷勢,輕聲問道:“孫兄,今日感覺如何?”

    孫臏點頭:“好多了,只是癢得鉆心?!?/br>
    “呵呵呵,”龐涓笑道,“癢是好事。只要發(fā)癢,就說明傷口在愈合了??催@樣子,不消多久,孫兄就能下炕了。”

    “是該下炕了!”孫臏亦很高興,“一天到晚躺在榻上,憋屈得很。再說,坐在榻上寫字,真還不行,一個時辰也寫不出幾行?!?/br>
    龐涓從幾案上取過竹簡,掃過幾眼,贊道:“孫兄坐在榻上,也能寫出如此好字,實令涓弟嘆服。寫完幾篇了?”

    “這是第三篇,也就完了?!?/br>
    孫臏陡然想起書函的事,將手伸入枕下,摸到書信,正欲拿出,卻見龐涓扭頭望向婢女:“今日范廚共送幾菜?”

    婢女叩道:“四菜一湯?!?/br>
    “嗯,報上名來?!?/br>
    “四菜是青菜、豆腐、臘rou、咸魚,一湯是薺菜蛋湯,外加兩個咸蛋?!?/br>
    龐涓眉頭一皺,眼睛一橫,轉(zhuǎn)向龐蔥:“蔥弟,召范廚來?!?/br>
    龐蔥轉(zhuǎn)身,正欲離開,孫臏心頭一凜,急問:“賢弟,召范廚何事?”

    龐涓怒道:“本府雖窮,參、茸之物不是沒有。孫兄傷勢正在愈合,營養(yǎng)最是關(guān)鍵。這些菜肴皆是尋常百姓盤中之物,這廝卻做來讓孫兄吃,豈不找打?”

    孫臏笑道:“賢弟,此事與范廚無關(guān)。這些菜肴均是臏所喜食,菜譜也是臏親筆書寫,范廚不過奉命做出而已。賢弟要責,責臏好了?!?/br>
    “若是此說,涓弟暫先饒過這廝。”

    孫臏低頭思忖:“看來,書信之事真還不能告訴賢弟。他若知曉,必要追查書信出處,豈不是害了范廚?”思及此已經(jīng)摸到書信的手遂抽出來。

    龐涓掃一眼幾案上孫臏寫就的竹簡,笑道:“孫兄,涓弟實在憋不住了,這些竹簡,暫先拿回去拜讀?!闭f罷動手將竹簡悉數(shù)納入袖中。

    孫臏亦復一笑:“賢弟盡可拿去,只是??”

    “孫兄直言?!?/br>
    “這些均為臏之記憶,草率之間,尚不確切。臏之本意,是想全部寫出,細加斟酌,待確認無誤之后,打總兒交付賢弟?!?/br>
    “嗯,如此也好?!饼嬩更c頭,復從袖中掏出竹簡,“涓弟暫放這兒,待孫兄寫畢,打總兒拜讀更好!”

    自認龐涓夫婦做義父義母后,小白起時常受邀到武安君府一住數(shù)日。綺漪過于思子時,就使老家宰接他回來。龐涓多不在家,瑞蓮孤獨時,就喜歡小白起陪在身邊。每當家人來接,瑞蓮總是依依惜別,臨出門再三叮嚀他早日歸來,好像他回的不是家,而是串個親戚。

    這日也是如此,瑞蓮剛一張口,小白起就滿口應下,商定兩日后返回。

    這邊也是母子天性,幾日不見,如隔三秋,一見面就摟作一團。

    親熱一時,小白起推開綺漪,急不可待地拿出龐涓特別為他定制的紅纓槍道:“娘,看孩兒耍給你看!”

    白起走至空場,將一桿小槍舞得有招有式,呼呼風響。

    轉(zhuǎn)眼兩日將過,白起早早起床,走至場中練過一陣槍法,向綺漪辭別,說要去義父家。綺漪割舍不得,不欲他去。

    白起跪下,三拜后道:“娘,好男兒當言而有信,孩兒既已答應義母,就當前去履約,否則就是失信。待孩兒前去拜過義母,向她稟明娘親思子之心,然后辭別義母,再回來陪娘如何?”

    小小年紀竟能說出此話,著實讓綺漪吃驚,不由得看向白虎。

    白虎心中一動,對白起道:“起兒,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br>
    白起跟從父親來到宗祠,在列祖列宗靈前跪下。

    白虎指向白圭靈位:“起兒,你可知這一靈位是誰?”

    “回稟父親,是先祖父?!?/br>
    “給先祖父叩頭?!?/br>
    白起面對白圭靈位連拜數(shù)拜,看向白虎。

    白虎凝視兒子,猶豫許久,似是下定決心,神色莊重:“起兒,回答為父,你姓什么,叫什么?”

    白起驚愕:“回稟父親,兒子姓白名起?!?/br>
    “此名從何而來?”

    白起指向白圭的靈位:“是先祖父為兒子起的。”

    “先祖父為何取此‘起’字?”

    “起者,自立也;起者,自走也!”白起背誦起母親自幼教給他的句子。

    “好!”白虎拍拍他的小腦袋,“你再回答為父,今年幾歲了?”

    白起越發(fā)怔愣:“回稟父親,白起年方七歲?!?/br>
    “起兒,”白虎凝視他,“你年已七歲,該做大事了?!?/br>
    聽到父親要他做大事,白起握緊小拳,激動道:“回稟父親,白起年已七歲,能做大事了,父親但有吩咐,起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好!”白虎重重點頭,“為父這就讓你去做一件大事?!闭f著,從袖中摸出一只錦囊,“你到義父家中,設法見到孫伯父,將此囊呈交你伯父手中?!?/br>
    白起望著錦囊:“請問父親,此是何物?”

    “這是大人的緊要之物,你呈給孫伯父時,萬不可使他人知曉!”

    “也不告訴義父?”

    “是的?!卑谆⑧嵵攸c頭,“不只是你義父,即使你的義母、娘親,也不可告訴。還有,自今以后,你須記住為父之言,對此事守口如瓶,任他何人,任他說什么,哪怕是把刀槍架在脖子上,都不可泄露半點!”

    白起鄭重地接過錦囊,跪地叩道:“父親放心,白起已經(jīng)七歲了!”

    白虎拍拍兒子的頭:“好兒子,為父信你!”

    白起將錦囊貼身藏起,與老家宰一道前往武安君府。

    瑞蓮早已候著,一見他來,自是一番親熱。白起花費一個上午陪伴義母,及至后晌,瑞蓮累了,自去房中歇息,白起就到后花園里玩耍,尋機轉(zhuǎn)入孫臏小院。

    孫臏仍舊伏在榻上,一筆一畫地書寫。

    白起蹦跳著進來,在榻前跪下,叩首:“白起叩見孫義父?!?/br>
    孫臏放下筆,慈愛地笑道:“起兒,快快起來?!?/br>
    白起再叩:“白起謝義父。”

    孫臏拍拍他的腦袋:“起兒,這幾日不見你來,義父還在念你呢!”

    “回稟義父,娘親思念小起,要孩兒回家?guī)兹?,今日方來?!?/br>
    “好好好,你來就好!再過幾日,待義父傷勢好了,就到外面陪你玩去?!?/br>
    “謝義父?!卑灼鹈橄蜴九种械母赡Φ?,“jiejie,你教小起研墨,好嗎?”

    婢女應道:“研墨是下人做的,少爺是貴體,做不得!”

    白起纏住鬧她:“jiejie,你就教教我吧,我要為義父研墨!”

    婢女無奈,看向?qū)O臏。

    孫臏笑道:“呵呵呵,讓他研吧,我小時就幫爺爺研墨?!?/br>
    婢女猶豫一下,將手中干墨交予白起。白起接過干墨,一本正經(jīng)地研磨。

    見他研得有模有樣,孫臏鼓勵道:“小起兒,研得好。”

    白起抬頭笑道:“謝義父夸獎?!庇洲D(zhuǎn)對婢女,“jiejie,給我做只柳哨好嗎?”

    婢女為難道:“這??柳哨怎么做?”

    “這個容易,”白起笑道,“你到池邊折根柳枝回來,我教jiejie做柳哨?!?/br>
    婢女笑道:“好咧?!北阕叱鑫葑?。

    聽她走遠,白起察知院中再無他人,跪下,從最里層衣服摸出錦囊,鄭重遞予孫臏:“家父要白起將此錦囊親手呈予義父,不可使外人知曉!”

    想到白虎曾經(jīng)承諾為自己洗雪冤情,孫臏略怔一下,接過錦囊,拍拍白起的腦袋:“起兒,你小小年紀就如此精靈,將來必成大器?!?/br>
    白起再拜:“謝義父夸獎!”

    是夜,孫臏趕走仆從,撥亮油燈,拆開錦囊,細細讀之:

    孫將軍,在下查實,栗平將軍兩年前被排擠出衛(wèi),回其家鄉(xiāng)宋地。捎信之人名喚茍仔,為武安君部將。在下查實,欲捕此人,武安君先一步滅口。武安君為將軍師弟,更為在下恩公,然事實如此。另,縱觀朝中,力可影響上意、加害將軍者,非武安君莫屬。鑒于此案通天,在下力微,愛莫能助,只能訴諸實情,望將軍速圖脫身之計。閱后焚之,切切。

    白虎

    孫臏目瞪口呆,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從枕下取出范廚送來的書信,兩相比較,內(nèi)容竟是一致。

    孫臏再三看過,將兩封密函全都放到燈上,引火焚之。

    孫臏躺回榻上,微微閉目,兩行淚水淌出眼瞼。

    翌日晨起,老醫(yī)師早早來到院中,為孫臏換藥。

    醫(yī)師解開縛帶,小聲道:“恭喜孫將軍,傷口結(jié)痂了?!?/br>
    孫臏點頭。

    老醫(yī)師換過藥,重新包好縛帶,一臉喜氣地顧自說話:“有痂說明已生新皮。將軍,不出七日,此痂當脫,新皮自出,將軍的傷口也就痊愈了?!?/br>
    孫臏并不接話,只是怔怔地坐在榻上。

    老醫(yī)師覺得奇怪,打眼望向?qū)O臏,見他兩眼浮腫,想是失眠了,不無關(guān)切道:“將軍昨夜是否未睡?”

    孫臏再次點頭。

    老醫(yī)師想了一下:“許是這傷口愈合,將軍癢得難受,這才失眠的?”

    孫臏搖頭。

    老醫(yī)師一怔,望著他道:“既然不是這個,將軍為何睡不去呢?”

    孫臏輕嘆一聲:“唉,外傷雖愈,內(nèi)傷卻是加劇了!”

    “內(nèi)傷?”老醫(yī)師摸不著頭腦,“什么內(nèi)傷?草民摸摸脈看?!?/br>
    老醫(yī)師摸過脈象,察過舌苔,折騰半晌:“將軍脈象甚好,草民看不出有何內(nèi)傷?!?/br>
    孫臏苦笑一聲:“晚生內(nèi)傷,晚生自知。請問先生,晚生今日可下榻否?”

    老醫(yī)師搖頭:“結(jié)痂期間,將軍更不能亂動。膝為緊要關(guān)節(jié),稍一活動,痂必脫落。再生新痂,又需時日了?!?/br>
    “謝先生提醒?!?/br>
    醫(yī)師走后,婢女侍奉他洗漱,老男仆拿來便器,剛出完恭,范廚那邊就又送來飯食。

    孫臏無心吃飯,隨便劃拉幾口,便打發(fā)范廚走了。

    婢女看看時辰,準備好竹簡,一下接一下地研墨。孫臏看一眼榻邊堆放得甚是齊整的竹簡,問道:“姑娘,寫出多少片了?”

    婢女稟道:“回將軍的話,奴婢昨日數(shù)過,已寫五十一片了?!?/br>
    孫臏點頭道:“昨夜頭疼一宵,未能睡好,今日就不寫了。姑娘先忙別的活去,我若有事,再喚你來?!?/br>
    “奴婢遵命?!?/br>
    看到婢女退出,房中再無他人,孫臏閉目,將這些年來與龐涓共同度過的日子盤點一遍,從平陽結(jié)識到宿胥口重逢,再從安邑歷險到鬼谷數(shù)年,龐涓為人雖說狠辣,卻也是個爽快之人,有恩有義,未曾有過欺瞞。只這兩年,龐涓竟是變了。

    “唉,”孫臏長嘆一聲,“想必是好勝之心害了師弟!在谷中之時,師弟處處與我爭鋒,今日見我遠勝于他,心自變了?!?/br>
    孫臏坐在榻上,任思緒海闊天空,信馬由韁,眼前接連浮出孫機、孫cao、孫安、栗平、隨巢子前輩、先生、玉蟬兒、大師兄、蘇秦和張儀等人,越想越是傷感。

    胡思亂想一陣,孫臏悲從中來,滾下淚來。

    傷心一時,孫臏忽又想起白虎信中所寫的“望將軍速圖脫身之計”,陡然打個驚愣,顧自嘆道:“眼下看來,我的價值,只在這部兵書。一旦兵書寫成,師弟既生此心,就不會容我。我既是罪人,又是廢人,且又身在虎xue,師弟若要殺我,就如捻死一只螞蟻??”想至此處,淚水再出,“唉,眼下淪入這般境地,叫我如何脫身?”

    又怔一時,孫臏的思緒再次回到鬼谷,記起臨別之時鬼谷子曾對他諄諄告誡:“你的名字需改一字??可將‘賓’字改為‘臏’字,以使你有所進取??你與龐涓同朝事主,凡事多留一個心眼??”

    孫臏眼中淚出,喃喃自語:“先生,您將一切都料到了,只是弟子愚拙,未能領(lǐng)悟您的苦心。如今弟子身陷囹圄,請先生教我脫身之計。”

    語至此處,孫臏陡然想起一事,自語:“對了,臨別之時,先生付我錦囊一個,囑我于緊要時啟之。眼下當是緊要之時,何不啟之?”

    孫臏想定,噌噌脫去身上衣物,撕破內(nèi)中夾層,取出一個錦囊。

    孫臏手拿錦囊,望空禱告一番,拆開,里面是塊絲帛,上面別無言辭,唯有一個“風”字,且沒有居中書寫,而是略偏右下。

    孫臏凝視絲帛,良久不得其解。

    孫臏閉目凝神,進入冥思。

    有頃,孫臏睜開眼睛,拿出絲帛,擺在面前,看過一時,口中自語:“這個‘風’字,究竟有何深意?此絹僅此一字,視其大小,甚是尷尬,若加一字,無處可加,若是不加,先生為何又不居中書寫?”又審一時,心底陡地劃過一道亮光,“此‘風’當是半字,尚有短缺!”

    然而,短缺什么呢?

    孫臏再次入冥思,靈機一動:“是了!我受刑身殘,久居床榻,當是病人。病人得‘風’,當是此字了!”迅即取過筆來,在“風”字上加了一個“疒”頭,再視此字,剛好寫滿絲帛,點頭道,“風者,‘瘋’也!”

    孫臏悟出先生的錦囊授計,擊打火石,點燃油燈,將錦囊、絲帛一并焚之,望空揖拜,泣道:“謝先生教弟子脫身之計?!?/br>
    及至傍黑,龐涓急至,不無焦慮道:“涓弟剛回府中,聽聞孫兄昨夜一宵未眠,急切趕來。孫兄怎么了?”

    孫臏微皺眉頭,苦笑一聲:“謝賢弟掛念。昨日夜半,臏夢中醒來,頭疼欲裂,難以入眠,是以今日倦怠?!?/br>
    龐涓不假思索,朗聲應道:“是了。眼下正值冬春之交,季節(jié)變換,孫兄體弱,想是受到風寒侵襲。待涓弟召個醫(yī)師,為孫兄診治!”

    “賢弟不必了!”孫臏搖頭,擠出個笑,“今日觀之,已無大礙。午后辰光,臏已熟睡一個時辰,頭疼略減一些,今夜若是無事,明日或就好了?!?/br>
    “也好?!饼嬩敢妼O臏神情輕松,知無大礙,轉(zhuǎn)過話頭,“聽說孫兄傷口結(jié)痂,數(shù)日之內(nèi)將會痊愈,涓弟甚慰。待孫兄痂去之日,涓弟就在府中大宴群臣,為孫兄慶賀!”

    “臏是罪人,不便太過鋪張!”

    “對對對,”龐涓迭聲道,“孫兄所慮極是。這樣吧,涓弟只請殿下與梅公主如何?”

    “謝賢弟厚愛?!?/br>
    龐涓看向幾上的竹簡,拿過幾片,匆匆讀過,轉(zhuǎn)頭問道:“孫兄,寫完幾篇了?”

    “此書共有一十三篇,臏寫十余日了,僅成八篇,甚是慚愧!”

    龐涓放下竹簡,笑道:“孫兄不可急切,慢慢寫來就是。”

    “賢弟放心,”孫臏應道,“待臏傷愈之時,即可下榻。余下篇目,不消兩日,當可寫就?!?/br>
    “有勞孫兄了!”

    接后幾日,正值春耕大忙。魏惠王親率百官至郊野扶犁躬耕,夜宿逢澤別宮。龐涓自是全程陪同,至第六日方回。

    剛一回府,龐涓就與龐蔥趕赴孫臏小院,見孫臏兩手抱頭,端坐榻上,表情痛楚。

    龐涓震驚,急問:“孫兄,你??這是怎么了?”

    孫臏一語不發(fā),有頃,指指腦袋,再次閉目。

    龐涓看向幾案上的竹簡,見未多出一片,眉頭微皺,退出小院,回到自己書房,使龐蔥召來范廚、醫(yī)師、婢女、男侍等人,逐一詢問。

    婢女稟道:“這幾日來,孫將軍日日都嚷頭疼,有時疼得抱頭捶胸,未曾寫下一字?!?/br>
    龐涓轉(zhuǎn)向范廚:“孫將軍飲食如何?”

    范廚叩道:“回稟主公,孫將軍飯量陡然增大,平日四菜一湯,孫將軍吃不過一半,只此幾日,孫將軍每頓幾乎全都吃光。小人就加大了供量?!?/br>
    龐涓凝住眉頭,在屋中連踱幾個來回,停住步子,問老醫(yī)師道:“孫將軍傷情如何?”

    醫(yī)師叩道:“回稟大將軍,孫將軍左膝之痂昨日已落,右膝之痂今夜當落。昨日后晌,孫將軍已經(jīng)試著下榻,以兩手撐地移動數(shù)步。照醫(yī)理上說,孫將軍的外傷已經(jīng)痊愈?!?/br>
    “孫將軍何以頭疼?”

    “草民只醫(yī)外傷,頭疼屬于內(nèi)傷,草民醫(yī)術(shù)膚淺,看不出病因?!?/br>
    “嗯,”龐涓點頭,“這也在理?!?/br>
    老醫(yī)師又道:“孫將軍既已痊愈,請問大將軍,草民是否可以回鄉(xiāng)探望老母?”

    “你可走了!”龐涓點頭,轉(zhuǎn)對龐蔥,“老先生醫(yī)治孫將軍有功,本君言出必行,再賞足金五兩!”

    老醫(yī)師連拜幾拜:“謝大將軍重賞!”

    龐蔥吩咐范廚、婢女領(lǐng)他前去賬房,支領(lǐng)賞金,見他們走遠,轉(zhuǎn)對龐涓道:“大哥,孫將軍確實是突患頭疼,前日小弟就說為他請個醫(yī)生,孫將軍想是怕添麻煩,只說無礙。小弟去問醫(yī)師,他說單從脈象上看,并無大礙,小弟也就沒有放在心上?!?/br>
    龐涓略想一下,對龐蔥道:“再觀一夜,若是明日孫兄依然頭疼,就請醫(yī)師診治!”

    “小弟遵命!”

    翌日晨起,范廚提著飯盒走進小院,見孫臏獨坐院中,兩眼發(fā)直,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什么。

    范廚放下飯盒,小聲叫道:“孫將軍,早餐來了!”

    孫臏似乎沒有聽見,顧自喃喃自語。范廚又叫一聲,孫臏突然發(fā)出一聲驚叫,兩手抱頭,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范廚大驚,扔下飯盒,急捏人中,孫臏依舊不醒。

    范廚急了,取來一碗涼水,當頭澆下。

    孫臏受激,打個驚愣,不無驚懼地盯住范廚,大叫:“你是何人?”

    “孫將軍,小人是范廚,你不認識了?”說著伸手攙住他,欲扶他回屋里去。

    孫臏猛地縮手,以手撐地,恐懼地后退幾步,聲音尖厲:“何方妖魔,敢來害我!”

    范廚覺得不對,急跪于地:“孫將軍,小人是范廚呀,就是天天為您送飯的范廚,您怎么連小人也識不出了?”

    “哈哈哈哈,”孫臏大笑數(shù)聲,“我乃天神下凡,我有八萬天兵天將,你個小小妖魔,焉能害我?哈哈哈哈!”一邊大笑,一邊以手撐地,身手敏捷地退入門內(nèi),將門關(guān)上,從里面頂牢。

    范廚意識到出事了,撒腿就朝院外急跑。

    范廚一氣跑到龐涓的正院,大叫:“不好了,大將軍!不好了??”

    龐蔥急急出來,厲聲喝道:“范廚,大將軍早就上朝去了,夫人尚在睡覺,你在此地大呼小叫,不要狗命了!”

    范廚跪地掌嘴:“小人該死,小人一時著急,方才大叫!”

    “出什么事了?”

    范廚手指后花園:“孫將軍瘋了!”

    “瘋了?”龐蔥震驚,“如何瘋的?”

    “小人不知呀。方才小人為將軍送飯,見將軍瘋了!”

    龐蔥不及說話,拔腿就朝后花園跑。范廚起身跟后。

    二人轉(zhuǎn)過墻角,剛到后花園,遠遠望見小院里濃煙滾滾。

    龐蔥急道:“不好,孫將軍放火了!”

    兩人撒腿狂奔,沖進院子,猛力撞門。

    連撞幾下,門閂被撞斷,二人跨進門檻,但見屋中火光熊熊,幾案上的一大堆竹簡,不管是寫字的還是沒有寫字的,盡在炭火盆中燃燒。

    火光熊熊,火苗眼見就要躥到屋頂。

    孫臏坐在火邊,神色狂躁地朝火里拋扔物品,口中迭聲叫道:“鬼鬼鬼,我燒死你,我燒死你,鬼鬼鬼,我燒死你??”

    龐蔥顧不得許多,箭步?jīng)_上,從火中搶出一些剛剛?cè)紵闹窈?,甩到院中,用腳踩滅火苗,灼得他齜牙咧嘴。孫臏視若不見,仍在一個勁地向火中拋扔東西,連床上的被子、枕頭也統(tǒng)統(tǒng)扔進火中,濃煙熗得龐蔥、范廚眼淚直流。

    孫臏仍舊狂躁,連他最心愛的笙也拿起來扔進火中,拍地大叫:“何方惡鬼,膽敢害我,我這燒死你,燒死你??”

    那只孫臏形影不離的笙,一到火中就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燃燒起來。

    龐蔥大叫:“快,拖他出去!”

    二人沖進屋中,架起孫臏,拖到院中。

    剛剛拖出孫臏,大火已經(jīng)躥到屋頂,房子燃起,一時間濃煙滾滾,火光熊熊,再也進不得人了。眾仆從望見濃煙,紛紛趕至,各拿器盆,從蓮池里取水滅火。

    一連折騰小半個時辰,火勢方被撲滅,但孫臏的住房已被大火燒得不成樣子了。

    龐蔥噓出一口氣,對范廚道:“你守在這里,我去叫主公回來!”

    龐蔥驅(qū)車趕往宮中,使人傳話給龐涓。龐涓剛好退朝,疾馳回來,匆匆趕至小院,見龐府上下數(shù)十人圍在院里。孫臏坐在院中,一身污泥,目光呆滯,一手捏拳,一手拿著一根棍子,望空揮舞,口中大叫:“魑魅魍魎犯我天朝,天皇差我下凡擒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