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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zhàn)國(guó)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cè))在線閱讀 - 第033章| 誑陣法張儀戲龐 示道心玉蟬脫衣

第033章| 誑陣法張儀戲龐 示道心玉蟬脫衣

事兒可就大了。他們?cè)诠戎械娜魏窝孕?,都不可等閑視之??!”

    “蟬兒明白了?!庇裣s兒點(diǎn)頭,“聽聞魏相白圭巡視鴻溝大堤,見蟻xue必封之,先生這也是在封蟻xue呢!”

    “是哩,”鬼谷子肯定她道,“今日差之毫厘,明日失之千里!有些事,看小不小。另有些事,看大不大。”

    “先生,如何方知它們是大是小呢?”

    “觀其理。人不同于動(dòng)物之處,在其偽。偽即隱其真心。人心叵測(cè),指的就是此偽。然而,無論如何施偽,人總是會(huì)露出端倪的?!?/br>
    “怎么才能斷出真?zhèn)??又如何看出這些端倪?”

    “一是觀其眼睛,二是察其言行。眼為心之窗,言為心之聲,行為心之動(dòng)。”

    “即使觀出其理,又如何評(píng)判其是害是利,是大是小呢?”

    “察其是否順應(yīng)道之理!”

    “何為道之理?”

    “道之理即和諧,即順應(yīng),即萬物共生,即爭(zhēng)與不爭(zhēng)。萬事萬物,順道者昌,逆道者亡!”

    玉蟬兒眼睛撲閃幾下,現(xiàn)出靈光:“先生是要蟬兒弄明白龐涓生氣的原因,從中悟出道之理嗎?”

    “呵呵呵,不止是悟出道之理,還要導(dǎo)引他們?nèi)ロ槕?yīng)道之理!”

    “依先生看來,龐涓為何生氣?”

    “你可去問蘇秦!”

    “蘇秦?”玉蟬兒略略一頓,似是不相信,“不會(huì)吧。鬼谷之中,若論樸實(shí)、謙恭,莫過于蘇秦,他怎么會(huì)去捉弄人呢?再說,蘇秦一向自視輕賤,絕不可能去開龐涓的玩笑!”

    鬼谷子笑笑,轉(zhuǎn)個(gè)身,抬腿朝回拐。

    遠(yuǎn)遠(yuǎn)望去,雄雞嶺就如一只打鳴的雄雞。雖然沒有十幾里外的猴望尖險(xiǎn)峻高大,但在鬼谷周圍,它算是最高的山峰了。雄雞嶺的東側(cè)、南側(cè)皆是百丈懸崖,西側(cè)、北側(cè)則坡度平緩,林木茂盛。

    玉蟬兒沿著緩坡山路一路走向山頂,邊走邊四下里搜尋,心道:“孫賓說他在這山上,我都尋到山頂了,人呢?”

    就在此時(shí),隱隱傳來對(duì)話聲,玉蟬兒大奇,停住步子,側(cè)耳細(xì)聽,卻是兩人在對(duì)話,其中一人正是蘇秦:

    蘇秦:草民蘇秦叩見上大夫!

    上大夫:蘇秦?你祖居何方?師從何人?

    蘇秦:小民祖居洛陽,師從鬼谷先生!

    上大夫:鬼谷先生?本大夫未曾聽說。觀你衣著,哪兒像個(gè)士子,分明是布衣之人!

    蘇秦:是的,小民為布衣之士,師從鬼谷先生,飽讀詩書,胸有治國(guó)安邦之術(shù)。

    上大夫:哈哈哈哈,治國(guó)安邦?哈哈哈哈??

    那人笑畢,聲音戛然而止。

    “上大夫?”玉蟬兒怔了,“谷里來了個(gè)上大夫,我怎么不知?”正自納悶,對(duì)話聲又傳過來:

    蘇秦:洛陽名士蘇秦叩見相國(guó)!

    相國(guó):洛陽名士蘇秦?老朽未聽說過!你師從何人,豈敢妄稱名士?

    蘇秦:蘇秦師從云夢(mèng)山鬼谷先生!

    相國(guó):哦,原來你是鬼谷子高徒,失敬,失敬!聽說鬼谷子有弟子四人,個(gè)個(gè)身懷絕技,文能治國(guó),武能安邦,可有此事?

    蘇秦:正是。師弟孫賓,乃孫武子之后,與師弟龐涓同學(xué)兵法,二人均可統(tǒng)率千軍萬馬,戰(zhàn)必勝,攻必克。師弟張儀,其才??

    聲音又沒了。

    玉蟬兒豁然有悟,快步上前,果見崖頂一角坐著蘇秦,正在自問自答。蘇秦過于專注,對(duì)玉蟬兒的到來毫無覺察。

    玉蟬兒款款走到蘇秦跟前,撲哧一笑:“蘇公子,你演得倒是像哩,蟬兒真還以為這谷里來了什么上大夫、相國(guó)呢!”

    見是玉蟬兒,蘇秦大吃一驚,尷尬不已,囁嚅道:“師姐,你??全都聽見了?”

    玉蟬兒半開玩笑道:“蘇公子聲若洪鐘,蟬兒在山腰里就聽到了!”

    蘇秦更是發(fā)窘,將頭低下。

    玉蟬兒尋地方坐下,看向他:“敢問蘇公子,為什么只去叩見上大夫、相國(guó),而不直接面君呢?”

    蘇秦將頭垂得更低:“這??在下智不如人,不敢奢望!”

    “嗬,智不如人?蘇公子是言不由衷吧?能進(jìn)這道谷里的人,沒一個(gè)是傻瓜!”

    蘇秦轉(zhuǎn)過頭,直面玉蟬兒:“言由心生,在下不敢對(duì)師姐說謊!無論如何努力,在下都??唉,才不及龐兄、孫兄,智不及張儀。在下想明白了,此生若能得遇貴人,譬如某個(gè)上大夫或相國(guó),有個(gè)晉升,就心滿意足矣!”

    玉蟬兒臉色陰沉,凝視著蘇秦:“難道蘇公子進(jìn)山修道,為的只是圖個(gè)晉升?”

    蘇秦遲疑一下:“也不完全是?!?/br>
    “愿聞公子高志!”

    蘇秦尷尬一笑:“哪有什么高志呀,貽笑于師姐罷了!”

    “人各有志,蘇公子但說無妨!”

    蘇秦轉(zhuǎn)頭,望向遠(yuǎn)處綿綿不絕的峰巒,聲音低沉有力:“蘇秦此生,當(dāng)于而立之年建功立業(yè),不惑之年封城拜相,天命之年聞達(dá)于諸侯,耳順之年留名于后世!”

    玉蟬兒歪頭盯住他:“古稀之年呢?”

    “還是不多想吧!”

    “為何不多想?”

    蘇秦給出一笑:“若能活至耳順,在下死無憾矣!”說罷抬頭,看遠(yuǎn)方。

    玉蟬兒輕輕一嘆,亦看遠(yuǎn)方。

    蘇秦苦笑:“在下曉得,師姐一定會(huì)笑!”

    “蟬兒不敢笑,只是嘆而已?!?/br>
    “師姐為何而嘆?”

    “為蘇公子的凌云壯志!”

    蘇秦尷尬,扭頭再看遠(yuǎn)方。

    “蟬兒有一惑,請(qǐng)教公子!”

    “師姐請(qǐng)講!”

    玉蟬兒緊盯蘇秦:“方才蘇公子述志,蟬兒聽來聽去,只聽出‘功名富貴’四字。蟬兒甚是好奇,對(duì)蘇公子來說,功名富貴真就那么重要嗎?”

    蘇秦低頭。

    玉蟬兒追問:“蘇公子?”

    蘇秦緩緩抬頭,看向玉蟬兒:“敢問師姐,你挨過餓嗎?”

    玉蟬兒搖頭。

    蘇秦目光看向遠(yuǎn)方:“你種過田嗎?”

    玉蟬兒搖頭。

    蘇秦收回目光,情緒激動(dòng),緊盯她:“你知道身無分文地走在王城大街上的滋味嗎?你受過富貴人家投過來的鄙夷目光嗎?你受過胯下之辱嗎??”

    玉蟬兒一下接一下地?fù)u頭。

    蘇秦再次望向遠(yuǎn)方,似乎回到多年前的軒里:“記得那年七月,我們兄弟三人就和阿大站在田頭,看著眼前一片連一片的禾苗。那是我們的汗水,是我們一年來的所有盼望。無情的日頭火辣辣地射下來,射在已經(jīng)枯黃的禾苗上,將一片片葉子曬成一條條又細(xì)又長(zhǎng)的卷兒??蔹S的禾苗下面,是一條接一條的裂縫兒。裂縫兒越來越寬,越來越深,就像深淵,一條接一條,橫在我們的心上。我們的心碎了。我們跪在地上,祈求上蒼降雨,哪怕只降一滴也好。我們一天又一天地跪著,求啊,求啊。有一天,雨來了。雨終于來了。雨下啊,下啊,下啊,下了一天又一天,下了一天又一天,下了一天又一天??”

    蘇秦越說越慢,漸成哽咽。

    玉蟬兒被蘇秦的激情徹底感動(dòng)了,汪洋一片的雨水已經(jīng)化為她眼中的淚花。

    “就這樣沒了,所有的汗水,所有的盼望,全都沒了。留給我們的只有泥濘,滿地的泥濘,沒完沒了的泥濘,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濘??”

    又是一陣沉默。

    蘇秦眼中淌淚:“次年就是荒春,我和弟弟來到王城。大街上到處都是賣吃食的攤位,有餅,有rou,有粥??一排接一排,一堆挨一堆,我和弟弟逐個(gè)攤位看下去,口水咽干了。那一年,我十二歲,第一次進(jìn)王城,第一次看到達(dá)官貴人。他們穿的衣服真好,他們從那些攤位前路過,對(duì)滿眼好吃的不屑一顧。師姐,也許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才知道什么叫富貴。我暗暗發(fā)誓,我要離開軒里,我要離開那片土地,我一定要得到那個(gè)叫作富貴的東西!”

    蘇秦的語調(diào)里充滿向往和堅(jiān)定,玉蟬兒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玉蟬兒低下頭去,陷入沉思。

    好一會(huì)兒,玉蟬兒緩緩抬頭,語調(diào)平靜:“蟬兒總算明白了!”

    蘇秦抬頭,看向玉蟬兒。

    “蘇公子用功讀書,只是為了尋求功名富貴!”

    蘇秦垂下頭去。

    玉蟬兒猛地加力,兩眼逼視蘇秦:“蘇公子,抬起頭,看著我!”

    蘇秦抬頭,看她。

    玉蟬兒提高聲音:“是的,蟬兒沒有挨過餓,蟬兒沒有踩過沒完沒了的泥濘。蘇公子所歷的一切,蟬兒一樣也沒有歷過。”緩口氣,一字一頓,“唯有功名富貴,蟬兒看得多了,多得讓我惡心!”

    蘇秦低頭。

    又一陣更長(zhǎng)的沉默。

    蘇秦抬頭,尷尬地苦笑:“師姐,你到這兒,想必不只是來聽一個(gè)可笑之人所言的可笑之志吧?”

    玉蟬兒也緩過來,回他個(gè)笑:“哦,是哩。是蟬兒聽著迷了,差一點(diǎn)誤下正事兒。這幾日天氣晴朗,星月燦爛,蟬兒想開個(gè)篝火宴會(huì),與天地同樂,此來是請(qǐng)公子幫忙!”

    “稟過先生否?”

    “稟過了。先生說,今日人定,地母吞月,堪稱上天奇相,不可不賞。再說,今日也是??”打住話頭。

    蘇秦盯住她,期待下文。

    玉蟬兒看向遠(yuǎn)方:“今日是蟬兒一十六歲誕辰,剛好也是人定時(shí)分,蟬兒想與先生、童子及幾位公子共度!”

    蘇秦一臉興奮:“師姐二八芳華,恭賀了!師姐,時(shí)辰不早了,我們這就下山籌備,定讓師姐過個(gè)開心生日!”說畢起身。

    玉蟬兒回禮:“謝公子了?!?/br>
    山道彎彎,風(fēng)景絕美。

    蘇秦在前,玉蟬兒在后,二人一路下山。兩人邊走邊閑聊,話題扯到昨晚龐涓生氣之事,玉蟬兒朝前趕一步,與蘇秦并肩:“說起來,蟬兒順便問一句,昨天那個(gè)王八陣是怎么回事?搞得神秘兮兮的?!?/br>
    蘇秦慚愧一笑,將前因后果細(xì)述一遍。

    玉蟬兒撲哧笑了:“怪道龐公子生氣,原是吃了苦頭呢!張公子也是,虧他想出這等餿主意!”

    “唉,”蘇秦苦嘆一聲,懊悔不已,“在下只是覺得張儀所言也有道理,才去開了龐兄玩笑,誰想他會(huì)那么當(dāng)真呢!”

    二人在谷底分道,蘇秦走向一棵大樹,朝樹上尋覓一陣,沖樹上喊道:“賢弟!”

    一根樹枝上傳來聲音:“這兒呢?!?/br>
    蘇秦循聲望去,見張儀幾乎是吊在一根并不很粗的樹枝上。

    蘇秦?fù)?dān)心道:“賢弟,你這??太險(xiǎn)了!”

    “哈哈哈哈,”張儀大笑道,“不險(xiǎn)豈不無趣了?”看看日頭,“咦,蘇兄,這還沒到辰光呀,你怎么就回來了?”

    “有大事了?!?/br>
    “啥大事兒?”

    “今天晚上是師姐十六歲誕辰!”

    “什么?”張儀噌地從樹上溜下,“師姐生日?乖乖!”便繞樹轉(zhuǎn)起圈子來。

    “先生說,今晚地母吞月,是難得的天象呢?!?/br>
    張儀頓住步子:“什么吞月不吞月,不礙我的事。眼下我只思考一事,如何為師姐過好這個(gè)生日!”

    “在下也是這么想,師姐想搞個(gè)篝火宴會(huì)。”

    “太好了,”張儀一拍大腿,“篝火宴會(huì)最合我意!我來分工吧,你與孫兄進(jìn)山備貨,采些鮮菇、野果之類,我與大師兄籌備食品,布置宴會(huì)會(huì)場(chǎng)。還得有酒!有了,我瞅見洞里放著幾個(gè)壇子,據(jù)大師兄說是先生親手釀的酒,這么大個(gè)喜事兒,想必先生會(huì)拿出一壇來。還有什么?嗯,木柴。對(duì),劈柴這活兒交給龐涓,不能讓他吃白食!”

    “呵呵呵,”蘇秦笑著點(diǎn)頭,“就依張兄!辰光不早了,我們這得抓緊才是!”

    二人尋到孫賓、龐涓,四人合議一番,便分頭籌備。蘇秦、孫賓采摘山果與野菇,龐涓斧劈木柴,張儀尋到童子,籌備主食,安排場(chǎng)面,設(shè)計(jì)儀禮。

    日近西山。

    草堂外面的草地上一溜兒鋪著幾條草席。草席后面,由綠植、山花圍成一個(gè)心形圖案。草席前面擺著三條幾案,上面放著多盤拌好的果蔬、蔥油烙餅及杯、盞、箸等餐具。張儀拿扇子扇了幾下,滿意地審視自己的成就。

    張儀走到遠(yuǎn)處,目測(cè)有頃,將手中羽扇擱下,朝遠(yuǎn)處正在劈柴的龐涓喊道:“四師弟,篝火位置我留好了,就在扇子這兒,聽見沒?”

    龐涓擦把汗,看過來:“聽見嘍!”

    張儀審視場(chǎng)面,心道:“嗯,好像還缺點(diǎn)兒什么!對(duì)了,這是屬于師姐的日子,我當(dāng)送她一份大禮才是!”撓頭,“送什么呢?”一拍腦袋,“有了!”

    張儀拔腿跑向附近一處山坡,采摘鮮花。

    張儀走后,龐涓又劈一陣,見足夠用了,遂將劈好的干柴捆作兩捆,挑過來。龐涓將兩捆干柴朝草地上一放,鼻子里哼出一聲:“一個(gè)篝火也太小氣了,看我擺出兩個(gè)!”言畢順手撿起張儀的扇子,別在腰里,將柴火捆解開,擺出兩堆篝火柴架,又去尋了一些引火的干草塞在柴架下面。

    龐涓檢查一遍,覺得妥了,拿過水瓢舀瓢涼水,咕咕喝上一氣,吧咂幾下,走到石幾跟前,望著案上擺好的食品,暗自嘆服:“呵呵,還甭說,這小子真能倒騰呢!”看看日頭,心道,“我得洗個(gè)澡去,否則,這身臭汗豈不把師姐熏了?”便大步走向草舍。

    暮色降臨。

    龐涓一手搖著羽扇,一手拿著兩件干凈衣服,哼著小曲兒走到溪邊,放下扇子和干凈衣服,解衣,正要下水,陡地停住,自忖道:“這兒離草堂太近,天又亮著,萬一師姐過來,卻是不雅。有了,我到那個(gè)水潭里洗,隱蔽不說,水還深些,洗個(gè)痛快?!?/br>
    龐涓撿起衣服,拿起扇子,沿溪大步走去。

    水潭位于小溪上游約二里處。龐涓走到時(shí),日頭已經(jīng)落山,但天色依然亮堂。龐涓拐下小路,走向水潭,陡然聽到溪水里傳來戲水聲。

    龐涓打眼一看,大吃一驚。

    水中不是別人,竟是全身赤裸的玉蟬兒!

    玉蟬兒一手拿梳子,一手撩水,邊洗邊梳,口中哼著歡快的曲子。

    龐涓的熱血沸騰起來,身子本能一縮,隱于后面樹叢中,靜靜閉上眼睛。

    玉蟬兒卻無一絲兒察覺,仍在水中一邊悠然洗搓,一邊輕哼小曲兒。今日是她十六歲生日,也是一年來她最開心的一日。

    龐涓深吸一口氣,欲伸頭再看,又縮回來。

    龐涓知道再看一眼的后果,遂在心頭念叨:“龐涓,龐涓,你是龐涓!龐涓,龐涓,如果你不想當(dāng)個(gè)渾蛋,如果你不想做個(gè)小人,如果你想成為英雄,如果你想做成大事,你就不能抬頭,你就不能睜眼!你就不能偷看師姐!師姐!師姐!師姐啊??”

    溪里依然傳來戲水聲,玉蟬兒的小調(diào)依然在哼。

    龐涓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浮出玉蟬兒在水中的模糊胴體及她撩水梳頭的美姿。龐涓雙眼緊閉,呼吸越來越急促,牙關(guān)越咬越緊。

    龐涓全身抖動(dòng),使出全力來抵御這近在咫尺的誘惑!

    終于,玉蟬兒的美姿漸漸模糊,玉蟬兒哼出的曲調(diào)縹緲開去,漸漸聽不到了。龐涓眼前開始浮出鬼谷子、童子、龐衡、陳軫??旋即又浮出戰(zhàn)場(chǎng)搏殺,浮出姜太公、孫武子、吳起??

    龐涓的身體松弛下來,身體不再抖動(dòng),牙關(guān)不再緊咬,眼睛不再緊閉,呼吸漸趨平緩。

    龐涓噓出一口長(zhǎng)氣。是的,他戰(zhàn)勝了自己。

    龐涓臉上現(xiàn)出笑,退后幾步,轉(zhuǎn)身,悄悄離開。

    走有一程,龐涓伸出衣袖,擦了一把因緊張而流出的汗水,同時(shí),本能地拿起張儀的扇子。

    陡然,龐涓的目光落在張儀的扇子上,久久凝視它。

    龐涓的眼珠兒一轉(zhuǎn),嘴角露出一絲陰笑:“你小子,幾番陰我,今兒也讓你喝一壺,看不把你嗆死!”

    龐涓返回來,將扇子丟在樹叢里,將樹枝撥弄得嘩啦啦響。

    響聲驚動(dòng)了玉蟬兒。

    玉蟬兒急急蹲入水中,本能地護(hù)住胸部,顫聲叫道:“誰?”

    樹叢后面響起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再后就是一片靜寂。

    玉蟬兒面色緋紅,呆若木雞。

    慢慢地,玉蟬兒冷靜下來,表情坦然。

    玉蟬兒緩緩上岸,大大方方地穿上衣裳,走向發(fā)出響聲的樹叢,一眼瞥到落在地上的扇子。

    玉蟬兒彎腰撿起羽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又站一時(shí),玉蟬兒擦過淚花,將扇子納入袖中,走回谷中。

    太陽完全落山。

    玉蟬兒快要走到草堂處時(shí),剛好遇到從山道上興沖沖一路走下的張儀。

    張儀手拿一只漂亮的花環(huán),是他一枝一枝精心采拮、愛心編織而成的。

    新浴而出的玉蟬兒新衣新裳,濕漉漉的頭發(fā),一身清香。

    張儀看著她,臉上浮出快活的笑。

    玉蟬兒卻一臉冷漠,兩眼怪怪地盯住他,如同盯住一個(gè)惡魔。

    張儀的笑容僵住了。

    張儀退后一步,聲音變調(diào):“師姐??”

    玉蟬兒宛如沒有聽見,只將兩眼死死地盯住他。

    張儀舉起花環(huán),聲音發(fā)顫:“師姐,你看,師弟特意獻(xiàn)給你的!”

    玉蟬兒沒看花冠,依舊死死地盯住他。

    張儀干笑幾聲:“呵呵呵,師姐,你這??怎么了?”又抖動(dòng)花冠,“你戴下試試,這是師弟第一次編花環(huán),是特意為師姐你編的,你戴下試試,大小合適不?”

    玉蟬兒一動(dòng)不動(dòng)。

    “師姐,來,師弟為你戴上!”

    張儀走前一步,正要為她戴上,玉蟬兒陡地發(fā)作,一把奪過花環(huán),摔在地上。

    “師??師姐??”張儀帶著哭腔,“這??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呀?”

    “怎么了?怎么了?我讓你看看怎么了?”玉蟬兒聲音發(fā)顫,踏上一步,沖花冠狠踩幾腳,兩手捂臉,嗚嗚哭著跑向草堂。

    張儀傻了。

    待玉蟬兒完全隱沒在遠(yuǎn)處的樹叢里,張儀才緩緩彎下腰去,撿起地上被她踩得支離破碎的花環(huán),一臉發(fā)呆。

    宴會(huì)場(chǎng)上,蘇秦、孫賓開始分置食物,龐涓在生篝火。篝火旁邊還架著一堆爆竹,是龐涓?jìng)湎碌摹?/br>
    玉蟬兒一路哽咽著由溪邊跑回,拐向鬼谷草堂,咚一聲將房門關(guān)得山響。

    蘇秦怔了,轉(zhuǎn)向?qū)O賓:“孫兄,師姐怎么了?”

    “這??”孫賓吸一口氣,“篝火宴會(huì)就要開始,她這??”

    “孫兄,這兒交給在下,你去看看!”

    孫賓點(diǎn)點(diǎn)頭,疾步走向草堂,敲門:“師姐,請(qǐng)開門!”

    沒有應(yīng)聲。

    孫賓再敲:“師姐?是我,孫賓!請(qǐng)開門!”

    里面?zhèn)鱽硪魂囁?,而后是一陣腳步聲。

    玉蟬兒緩緩開門,表情已然平靜,禮讓道:“孫公子,請(qǐng)!”

    孫賓急切問道:“師姐,方才怎么了?嚇我們一跳!”

    玉蟬兒緩緩從袖中摸出扇子,語調(diào)平淡:“沒什么!孫公子,請(qǐng)將此物還給張公子!”

    孫賓接過扇子。

    玉蟬兒一個(gè)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向洞里,在洞口遇到童子。

    童子吃力地抱著一只酒壇,一臉興奮道:“蟬兒姐,你總算回來了。快,辰光到哩!”

    玉蟬兒淡淡道:“你們先去。”

    童子答應(yīng)一聲,抱著酒壇子走出草堂的門。

    壇子實(shí)在太重了,童子吃力地一步一步正在往前挪,遠(yuǎn)遠(yuǎn)看到張儀拿著破碎的花環(huán)走過來。童子放下酒壇,擦把汗,大聲叫道:“二師弟,美酒來嘍,幫忙抬過去!”

    張儀卻似沒有聽見,依舊陰著臉,耷拉著腦袋,一步一挪地走向宴會(huì)場(chǎng)。

    童子撓頭:“咦,你這怎么了?”

    龐涓暗自得意,遠(yuǎn)遠(yuǎn)看到童子,跑著迎上去:“大師兄,龐涓來也!”

    張儀一臉沮喪地走到宴會(huì)場(chǎng)上,重重坐下,仰臉躺在草地上,兩手蒙臉。

    蘇秦感覺有異,走過來,關(guān)切道:“賢弟,怎么了?”

    張儀半是嘟噥:“鬼曉得!”

    “唉,”蘇秦輕嘆一聲,“蟬兒在那兒傷心,你在這兒拉個(gè)長(zhǎng)臉,大好辰光,你倆這??彈的是哪一曲呀!”

    張儀急了:“若是曉得彈的哪一曲兒,我??”

    張儀話未說完,孫賓走過來。

    蘇秦看向他:“孫兄,問師姐了嗎?”

    孫賓點(diǎn)下頭,轉(zhuǎn)對(duì)張儀:“張兄,師姐讓在下將扇子還你!”

    張儀忽地坐起,接過扇子,自語道:“奇怪,我這扇子,怎么會(huì)在師姐手中?”

    張儀正自納悶,龐涓拎著酒壇走過來,童子跟在后面。

    張儀上前,問童子道:“大師兄,在下問個(gè)事兒,我這扇子為什么會(huì)在師姐那兒?”

    “咦,”童子笑道,“這該問你自個(gè)兒呀,怎么問起我來?”

    龐涓瞥張儀一眼,陰陰一笑,放下酒壇,夸張地嗅幾下:“好酒哇!”

    張儀猛地想起什么,盯住龐涓。

    蘇秦一頭霧水:“唉,大好辰光,這都怎么了呀?”

    龐涓看一眼蘇秦:“怎么了呀?”又轉(zhuǎn)對(duì)張儀,陰陽怪氣道:“觀師姐傷心那樣子,想是讓人欺負(fù)了!”

    張儀猜到事情的大概了,臉色紫漲,手指龐涓,恨道:“龐涓,你??”

    龐涓白他一眼,慢條斯理道:“咦,在下不過說句平話,又沒有提到張仁兄,張仁兄激動(dòng)個(gè)什么?”

    張儀手指發(fā)顫,氣結(jié):“你??”

    “張仁兄,你什么呢?”

    “我的扇子是不是你拿了?”

    “嘿,你的扇子在你手里,怎么扯到我頭上呢?”

    “你??一定是你拿去了!”

    “哈哈哈哈,”龐涓仰天長(zhǎng)笑,“姓張的,你可看見在下拿了?”

    張儀喘著粗氣:“你??”

    龐涓的笑聲愈發(fā)陰冷:“大丈夫做事,敢做敢當(dāng),”湊近他,壓低聲,“即使是人所不齒之事!”

    張儀面紅耳赤:“你??你血口噴人!”又轉(zhuǎn)對(duì)孫賓、蘇秦,“孫兄,蘇兄,張儀對(duì)天盟誓,如果對(duì)師姐有過半點(diǎn)兒人所不齒之舉,”手指向天,“張儀就遭天雷轟頂!”

    孫賓點(diǎn)頭:“張兄,我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

    龐涓夸張地打個(gè)哈欠,揶揄道:“是與不是,又沒寫在臉上!唉,人哪,知人知面不知心,明看是君子,暗中可就說不清嘍!”

    張儀怒目橫掃龐涓,喘氣聲越來越粗:“龐涓,你??你這小人!”

    “哈哈哈哈,”龐涓笑得越發(fā)扭曲,忽地?cái)啃?,厲聲質(zhì)問,“小人?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張仁兄既然沒做人所不齒之事,在下不過說句平話,你干嗎攬?jiān)谧约荷砩夏???/br>
    張儀再也抑制不了情緒,吼叫一聲,一頭撲向龐涓。龐涓猝不及防,被張儀沖倒于地。龐涓奮起反擊,二人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團(tuán),連蘇秦、孫賓也撕扯不開。

    晚宴的辰光到了。

    玉蟬兒一襲白衣,挽住鬼谷子的胳膊,款款走出洞口。

    外面?zhèn)鱽硭捍蚵?,緊接的是童子奔向草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先生,先生??”

    童子推門進(jìn)來,鬼谷子看向他。

    童子指向外面:“先生,龐涓與張儀打起來了!”

    鬼谷子苦笑一聲:“為什么呢?”

    玉蟬兒輕道:“先生??”

    鬼谷子扭頭看她。

    “蟬兒曉得為什么!”

    “哦?”

    玉蟬兒沒再說話,款款走出堂門。

    鬼谷子、童子跟著走出。

    宴會(huì)現(xiàn)場(chǎng),兩堆篝火已燃起來,火光照人。龐涓、張儀仍在地上翻來滾去,你撕我打,蘇秦、孫賓在旁拉扯,臉上各現(xiàn)焦急。

    看到玉蟬兒出來,后面跟著鬼谷子,孫賓、蘇秦急了,一人拉一個(gè),死命扯開。張儀、龐涓各喘粗氣,互相盯著,恨不得撕吃對(duì)方。

    玉蟬兒走過來,但二人誰也沒有察覺,所有注意力都在對(duì)方身上。

    童子叫道:“張公子、龐公子,蟬兒姐來了!”

    蘇秦三人皆看過來,張儀的頭看向另一側(cè)。

    玉蟬兒冷冷的目光射向張儀和龐涓:“打呀,為什么不打了呢?”

    龐涓的頭別向張儀看過去的方向,蘇秦、孫賓則各自低頭。

    玉蟬兒目光依次掃過四人:“蘇公子,張公子,孫公子,龐公子,你們四人,都看著我,看著蟬兒!”

    蘇秦、孫賓、龐涓看向她,只有張儀一動(dòng)不動(dòng)。

    玉蟬兒看向張儀:“張公子?”

    張儀打個(gè)寒噤,轉(zhuǎn)頭看向玉蟬兒。

    玉蟬兒聲音冰冷:“你們可都看好,看清楚!”

    在四人驚愕的目光下,玉蟬兒緩緩松去衣帶,身上白衣滑下,落地,現(xiàn)出赤裸之身。

    篝火熊熊,火光映照在這個(gè)剛滿十六歲的處子胴體上,使她愈發(fā)美艷,如仙女下凡。

    四人先是驚呆,繼而急急轉(zhuǎn)身,背過臉去。

    玉蟬兒淡淡道:“四位公子,都轉(zhuǎn)過來,看呀,想看哪兒就看哪兒,看好,看清楚,莫要漏掉任何細(xì)處!”

    四人無一人轉(zhuǎn)過來。

    玉蟬兒靜靜說道:“看呀,看呀,你們?yōu)槭裁床豢戳四???/br>
    死一般沉寂,唯篝火熊熊。

    玉蟬兒聲音輕柔,冰冷,擲地有聲:“諸位公子,你們走進(jìn)這道谷里,是想成為蓋世英雄。什么是英雄?在蟬兒眼里,英雄壯志凌云,英雄勇往直前,英雄視死如歸,英雄濟(jì)世救難??英雄不是狗熊!既然不是狗熊,為什么連一個(gè)小女子的軀體也不敢看呢?”

    童子走上前,從地上撿起衣裳,披在她身上,為她系上帶子。

    玉蟬兒眼中盈淚,聲音哽咽:“諸位公子,蟬兒不是英雄,蟬兒沒有壯志。自從踏入這條山谷,自從跟隨先生,蟬兒之心已經(jīng)交付大道,不再屬于蟬兒了。屬于蟬兒的,只有這個(gè)rou體。如果哪位公子迷戀它,蟬兒愿意獻(xiàn)出。諸位公子,蟬兒是真心的。有朝一日,如果你們真的能夠成為英雄,如果你們真的能夠拯救亂世,如果你們真的能夠救黎民于水火,如果你們真的能夠因此悟道,就算將蟬兒此身一口吞去,蟬兒有何惜哉!”

    空氣凝滯。

    玉蟬兒緩緩轉(zhuǎn)身,走到鬼谷子跟前,依在他身上。鬼谷子輕輕撫摸她已經(jīng)松散開來的一頭秀發(fā),發(fā)出一聲長(zhǎng)長(zhǎng)的嘆息。

    張儀爆出一聲慘叫:“天哪!”便發(fā)瘋般狂奔而去。

    蘇秦怔了下,怕他出事兒,追在后面。

    鬼谷子沒有理他們,而是仰視天象。有頃,鬼谷子將目光移向童子:“小子,吉時(shí)到,晚宴開始!”便攜玉蟬兒之手,走到主席位,坐下。

    童子看向龐涓:“龐師弟,燃爆竹!”

    龐涓走到篝火邊,拿起兩根燃燒的木柴,放進(jìn)爆竹堆里。

    剎那間,竹爆聲聲。

    爆竹聲隱約傳來,張儀卻似沒有聽見,只在山道上跌跌撞撞地奔跑著。蘇秦不緊不慢地追在身后。

    一氣跑到半山腰處,張儀跑不動(dòng)了,扶住一棵大樹,將頭重重地撞向樹干,哽咽道:“師姐,師姐呀,我沒有??我沒有啊,師姐??”

    蘇秦走近他,感慨道:“賢弟,有也好,沒有也好,都不重要了!師姐那番話不是說給你聽的,她是說給我們所有人聽的!”

    張儀似是沒有聽見,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我真的沒有啊,蘇兄??嗚嗚嗚??”

    “賢弟,就在方才,在下的臉像是被人揭去一層皮啊!一個(gè)弱女子心中所想,是拯救亂世,是蒼生疾苦,可在下??”蘇秦哽咽起來,“賢弟啊,你有所不知,就在今日后晌,就在這座雄雞嶺上,蘇秦我??我一個(gè)大男人,卻在對(duì)她,對(duì)大周公主,對(duì)我們的師姐,對(duì)一個(gè)圣女,大談功名富貴!天哪,功名富貴??嗚呼,我蘇秦竟然對(duì)一個(gè)胸懷天下的圣女嗟爾言志,將功名富貴視作此生所求,何其悲哉!何其悲哉??”

    蘇秦兩手捂臉,不無痛苦地蹲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蘇兄??”張儀也蹲下來,兄弟二人抱頭痛哭。

    爆竹聲后,鬼谷子從袖中摸出玉塤,試吹一下:“蟬兒,把你的琴拿來,和老朽一曲!”

    玉蟬兒正要起身,童子已抱一物跑過來,興奮道:“蟬兒姐,你的琴來嘍!”

    玉蟬兒給他個(gè)笑,將jiejie送她的鳳頭琴擺正。

    玉蟬兒端坐琴后,凝視琴,暗暗念叨道:“母后,jiejie,蟬兒長(zhǎng)大了,蟬兒滿十六了,蟬兒這就為你們彈一曲!”

    玉蟬兒撫琴,《流水》響起,鬼谷子的塤跟著奏鳴。一時(shí)之間,琴塤和鳴,流水聲聲。塤聲如風(fēng)掠空谷,琴聲如水擊山石。

    琴塤和鳴遠(yuǎn)遠(yuǎn)傳至山腰處。

    蘇秦側(cè)耳傾聽一時(shí),起身道:“賢弟,聽,是《流水》,先生和師姐合奏,在喚我們回去呢!”

    “蘇兄,在下??”張儀掩面泣道,“在下沒臉見師姐了!”

    “賢弟若不回去,才是沒臉見師姐!”

    “我??那個(gè)畜生!”張儀恨聲再起,捏緊拳頭。

    “修道就是修心,過去的既已過去,賢弟就不必記在心上?!读魉芬@《高山》,《高山》要有《流水》。今宵是師姐二八誕辰,賢弟難道不想為她賀個(gè)喜嗎?”

    張儀緩緩抬頭,看向谷中的亮光。

    蘇秦扯起他的衣襟:“賢弟,我們幾人中,你的琴?gòu)椀米詈茫瑸閹熃銖椧磺?,就彈《高山》。彈出你的心。只要你的心是真誠(chéng)的,師姐何等靈透,一定能懂!”

    張儀擦干淚,站起身,與蘇秦一道肩并肩走下山坡。

    玉兔東升,躥出山頂。

    草地上,火焰熊熊。

    火光中,玉蟬兒端坐琴前,纖手起落,琴音如流水,時(shí)而潺潺,時(shí)而奔涌。

    鬼谷子不奏了,捧著塤,靜靜地看著玉蟬兒,臉上溢著笑。

    童子、孫賓、龐涓各自端坐,閉目聆聽。

    蘇秦、張儀緩緩走近。

    玉蟬兒兩手一揮,戛然彈出《流水》的最后一節(jié)音符。

    眾人聽得入神。

    一片沉寂過后,鬼谷子率先鼓掌。

    孫賓、蘇秦、童子跟著擊掌。

    玉蟬兒起身,向幾人深鞠一躬,目光轉(zhuǎn)向在一旁傻傻站著的張儀。

    張儀踟躕。

    蘇秦推他一下,走到席位上,坐下。

    月光如泄,火光輝映。

    所有目光射向張儀。

    張儀朝玉蟬兒深深一揖:“師姐??我??我??借琴一用!”說罷幾步跨到琴前,坐下,閉目,緩緩下指,《高山》響起。

    這是張儀一生中彈得最好的一次,一腔激情、真誠(chéng)、委屈、祝福和著他的淚水盡皆傾瀉在幾根琴弦上。

    在張儀琴聲的感染下,童子橫笛,孫賓豎笙,蘇秦?fù)艄?jié),龐涓彈劍,百音諧鳴。

    兩行淚水緩緩流下玉蟬兒的臉龐。

    鬼谷子看向童子:“小子,取劍來!”

    童子從來沒有見過鬼谷子的劍,一時(shí)怔了:“這??”

    “尋根棍子?!?/br>
    童子尚未動(dòng)身,龐涓已將手中劍舉手,雙手呈給鬼谷子。

    鬼谷子接過劍,緩緩站起,對(duì)玉蟬兒說道:“蟬兒,老朽為你舞一曲!”

    鬼谷子翩翩起舞。

    所有人,即使是童子,也未見過鬼谷子舞劍。群情激動(dòng),龐涓更是眨也不眨地盯住鬼谷子,生怕漏掉一招一式。

    鬼谷子也似乎不想落下一招一式,舞得很慢。奇怪的是,眾人未見鬼谷子加快節(jié)奏,但漸漸地,眾人卻是只見劍影,不見人形,而他的每一招式,甚至連劍從哪兒來,又劈向哪兒,無不歷歷在目。

    幾個(gè)弟子全看呆了。

    張儀的雙手按下最后一個(gè)音符,鬼谷子作勢(shì)亮相,氣沉神定。

    沒有喝彩,因?yàn)楹炔室堰h(yuǎn)不能表達(dá)他們內(nèi)心的震撼。

    玉蟬兒緩緩走到鬼谷子面前,深鞠一躬:“蟬兒謝先生妙舞!”

    鬼谷子扔下劍,張開兩臂:“祝福你,孩子!”

    “先生??”玉蟬兒撲過去,倚在他的肩頭。

    眾弟子齊聲道:“祝福你,師(蟬兒)姐!”

    玉蟬兒脫身出來,朝蘇秦三人及童子各是一揖:“蟬兒謝過幾位公子,謝過師兄!”又轉(zhuǎn)身走到仍舊坐在琴邊的張儀跟前,深鞠一躬,“若無《高山》,《流水》無倚。在此吉日良辰,張公子為蟬兒送上《高山》,蟬兒致謝了!”

    張儀還禮,顫聲:“師姐??”

    玉蟬兒雙手捧起已被她修復(fù)一新的花冠:“謝張公子厚贈(zèng)!”戴在頭上。

    張儀凝視花冠,淚水奪眶而出。

    天色忽暗。

    童子眼快,驚叫:“先生,蟬兒姐,諸位師弟,快看,月亮!”

    眾人齊朝天上望去。

    果然,掛在東山頭上的一輪圓月不知何時(shí)已缺大半,亮度也明顯減弱。原來,方才他們只顧欣賞鬼谷子舞劍,竟是忘了天有異象。

    “地母吞月!”蘇秦驚叫道。

    鬼谷子凝望天空,一臉凝重:“秦國(guó)有事了!”

    眾人皆驚。

    龐涓急切問道:“先生,秦國(guó)會(huì)有什么事?”

    鬼谷子似是沒聽見,依舊盯住正在被地母吞沒的月亮。

    月亮完全被吞沒,成為一塊隱約可見的暗餅。

    龐涓的目光從天上移向鬼谷子,不依不饒道:“先生,你怎么曉得秦國(guó)有事?”

    鬼谷子指向天上一股淡淡的黑氣:“看到那道黑氣了嗎?地母吞月,必生殺氣。此氣直沖秦國(guó)分野,老朽是以曉得秦國(guó)要出事了!”

    眾人順手望去,果見一道黑氣從完全吞沒的暗餅旁邊射出,劃過夜空,直垂西邊天際。張儀半是驚疑地望著鬼谷子:“先生,此事是兇是吉?”

    “殺氣既出,自是不吉!”

    張儀握拳,泄恨道:“不吉就好!”

    龐涓刨根問道:“敢問先生,是何兇事?”

    鬼谷子淡淡應(yīng)道:“天機(jī)!”

    天機(jī)不可泄露,因而誰也沒有再問,無不仰頭凝視那道橫貫天宇的黑氣,仿佛它是一把奪命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