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四才子違心修道 小師兄以身言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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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林中鳥鳴。四子無不穿戴齊整,守在門外草坪上。童子邁著一夜成熟的步子走過來。四人迎上。 蘇秦揖禮:“蘇秦見過師兄!” 童子回一揖,掃眾人一眼,朗聲吩咐道:“時下入秋,正是山果成熟季節(jié)。先生欲嘗山鮮,四位公子可去山中摘些野果!” 龐涓樂了:“呵呵呵,這個容易。請問師兄,先生欲嘗何種野果?” “先生欲嘗之果,自非凡品。諸位可沿這條小溪溯流而上,至小溪盡頭可見一谷,山谷盡頭可見一壁,壁中央有毛桃數(shù)棵,近幾日想必熟了,你們可去摘些來,先生愛吃!” “毛桃?請問小師兄,此桃是何模樣?” 童子從袋中摸出一桃,遞給龐涓:“就是此桃,你們可看清楚了,莫要誤摘!” 四人圍過來察看此桃,見它果是神奇,大小就如棗兒一般,青中泛黃,長了一身細(xì)毛。 待四人看畢,童子繼續(xù)說道:“師兄這兒再提醒一句,諸位可要記清。此谷名喚野人谷,有野人出沒,諸位須小心謹(jǐn)慎,免得讓他們抓去,被烤了吃。再有,此谷有群猴子,名喚獼猴,最愛此桃!” 不待四人反饋,童子扭個身,一步一步地走了。童子走有十幾步,不再裝大人,一彈一跳地撒丫子跑向溪邊。 幾個成人在后面看得樂了。 四人看看天色,決定馬上就走。因有野人之事,龐涓、孫賓、張儀帶了寶劍,蘇秦手中拿著一根結(jié)實的木棒,依童子所囑,沿門前山溪溯流而上。 走有幾個時辰,山越來越大,林越來越密,小溪曲來拐去,不見盡頭。將近午時,四人遠(yuǎn)遠(yuǎn)聽到水聲,走到近前,卻是一處絕壁。小溪從壁上飛流而下,形成飛瀑,瀑下匯成一個深潭。 四人在潭邊各尋石頭坐下,一面琢磨如何上去,一面尋思弄些吃的。 張儀抬頭看向石壁,咂舌道:“嘖嘖嘖,這處絕壁起碼也得七八丈高,如何上去?” 龐涓哂笑:“嗬,回去的路順溜著呢,張仁兄若是灰心,這辰光拐回去,趕黑剛好到家!草舍里舒服得緊呢!” 張儀鼻孔里哼出一聲,忽地站起:“誰先上去,這還說不準(zhǔn)呢!”說著一把扯過蘇秦,“蘇兄,讓他們歇著,我倆尋路去!” 二人沒有朝前,竟是回頭走去。 龐涓看他們一眼,爆出長笑:“哈哈哈哈!”屁股卻是不動。 孫賓起身:“賢弟,咱們跟上吧,都是兄弟,莫要走散了!” “孫兄放心,有那野桃子在,散不了。” “這—” 龐涓打斷他:“張仁兄讓咱歇著,咱就歇吧,何時孫兄歇得足了,在下帶你上去就是!” 孫賓看向石壁,皺眉:“怎么上?” 龐涓起身:“孫兄,咱得先吃點兒東西,是不?” 龐涓脫下鞋子,走下瀑布,將劍左挑右扎,弄出幾條小魚,去了腸肚、苦腮,拿水洗過,朝嘴里塞去一條,嚼嚼吃了。 孫賓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不曾吃過生物,見他吃生魚這般熟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龐涓遞給孫賓幾條:“吃吧,孫兄,茹毛飲血乃上古之風(fēng)!” 孫賓苦笑一下,將死魚推回,看到崖邊有些山果,認(rèn)出一種是山楂,便摘下幾個充饑。 龐涓吃完小魚,走到崖邊,尋到一條葛藤,揮劍斬斷兩根,接到一處,在一端綁上石頭,瞧準(zhǔn)崖間一棵松樹“嗖”地扔上。石頭不偏不倚,繞在松樹枝上。龐涓放松葛藤,石頭自縋下來。龐涓接過,將石頭在葛藤上一繞,綰個結(jié),用力一拉,葛藤竟就纏在松樹上。龐涓將繩子一端拴在腰間,攀了葛藤,“嗖嗖”幾下,身子已在松樹上。龐涓收起葛藤,如法炮制,將葛藤再次扔向崖頂一株更大的松樹。 龐涓攀至崖頂,將葛藤拋至飛瀑下。孫賓接過,也如龐涓一樣拴在腰間,攀了葛藤,徑至崖頂。 從斬斷葛藤到攀上崖頂,二人前后不到兩刻鐘。 孫賓站在崖頂,望向崖下,不無佩服地贊道:“賢弟好手段哪!” 龐涓聳聳肩,扭轉(zhuǎn)頭:“走吧,孫兄!” 孫賓滿臉驚訝:“不等蘇秦他們了?” “哼!”龐涓鼻孔里哼出一聲,沒好氣道,“姓張那小子猴精一般,想必已在前面嘍,我們得抓緊趕上才是!” “斷然不會。再說,即使他們上來,也必在崖頂?shù)群蛭覀?!?/br> “有了!”龐涓抽出寶劍,拿劍尖在一塊石頭上刻道:“蘇兄、張兄,見字趕路,桃崖下見!”刻完,笑對孫賓,“孫兄,這下如何?” 孫賓看出龐涓執(zhí)意先走,只好依他,沿小溪一路走去。 越往深處走,山更高,谷更深,瀑布更險。 龐涓一路披荊斬棘,所行無阻。 二人來到一處崖壁下,水流潺潺,魚兒暢游,有大鳥在水邊啄食。龐涓拿劍削木,纏上藤條,孫賓削樹枝為矢。龐涓彎弓搭箭,“嗖”地射去,一只大鳥應(yīng)聲而倒。 是夜,孫賓生出篝火,龐涓烤出美味,奔波了一天的兄弟二人津津有味地吃著野味,談笑風(fēng)生地聊著往事,肩并肩沉沉睡去。 行至中午,溪水陡然不見,橫在前面的凈是大小不等的卵石。 二人大是驚異,詳細(xì)察看,原來溪水是從卵石下面流走,只聞水響,不見水蹤。顯然,由此處開始,是暗河了。 龐涓道:“童子說,小溪盡頭是野人谷,看來就是此谷了!” 孫賓尋塊石頭坐下,生起火:“賢弟,我們等等蘇兄他們!一路上沒見痕跡,他們一定在后面呢!” 龐涓笑道:“呵呵呵,希望能在?!?/br> “哦?” 龐涓不屑道:“如果不出在下所料,這辰光他倆不定已回鬼谷,躺在草舍的安樂窩了呢!” “不可能。蘇兄、張兄?jǐn)喾堑乳e之輩!” “孫兄,”龐涓起身道,“他們既非等閑之輩,我們大可不必等下去了,先到谷底如何?” “好倒是好,只是??” 龐涓急了:“只是什么?” “臨行之時,師兄曾說此谷喚作野人谷,有野人出沒。若是蘇兄他們也在,人多膽壯,萬一遇到野人,也好有個應(yīng)對!” 想到童子所囑,龐涓這也不敢逞能,點頭道:“好,就依孫兄。這樣吧,我去打點獵物,你生堆火,我們吃美喝足,看那兩只蝸牛何時可到!” 話音未落,遠(yuǎn)處飄來張儀的聲音:“前面說話的,可是龐仁兄?” 龐涓吃一大驚,迎上去一看,果是張儀、蘇秦二人,各自拄了木棒,許是趕路過急,皆是氣喘吁吁。 “哈哈哈哈,”龐涓指著二人的拐杖放聲長笑,“二位老叟,我二人已經(jīng)在此恭候數(shù)個時辰了!” 張儀拄杖喘氣,嘆服道:“服了,服了,張儀服了!” 龐涓得意地問道:“張仁兄服什么了?” “服你龐仁兄呀!我倆緊趕慢趕,卻總是遲到半步!” “孫兄在前面生火,你倆先去歇著,”龐涓不無得意地取下背上的自制弓箭,“我這就打幾只鳥兒為二位仁兄果腹!” “呵呵呵,”張儀擺手止住,“若是這說,龐仁兄就不必了!我二人之所以走得吃力,”拍拍肚皮,“是吃得太飽了!” 龐涓驚愕:“你們吃什么了?” “獵物呀!”張儀夸張地扳起手指頭,“鳥啦兔啦什么的!”轉(zhuǎn)對蘇秦,“蘇兄,把那幾個沒吃完的送給二位仁兄嘗嘗,也讓龐仁兄省點兒力氣!” 龐涓看向蘇秦,見他手中果真提著兩只死鳥,且是烤熟了的。 愣怔有頃,龐涓將目光移向張儀的劍與蘇秦的木棍,不無驚愕道:“你們??怎么打到它們的?” 張儀從袖中摸出他的彈弓,朝他亮亮,一臉得意的表情。 龐涓愕然。 有四人同行,膽氣就壯了。龐涓看看天色,率先走去,張儀緊跟,孫賓斷后。四人行至天黑,仍未走到山谷盡頭,也未遇到野人??纯刺焐珜⑼?,他們打些野味,在隱蔽處生起篝火,歇過一夜,次晨又走,午時來到一處地方,兩邊山勢陡然鎖住,前面再無谷道,唯有一條絕壁橫在面前。 好一處絕壁!四人抬頭仰望,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整個絕壁巨大無比,高約百丈,直上直下,就如一堵上天砌就的城墻。再細(xì)一看,此壁竟是一塊整石,只在六七十丈高處現(xiàn)出一道如繡花針般的縫隙,縫中長出一棵碗口粗的松樹和幾株如荊棘般的植物。由于離地面過高,他們看不真切這些植物的樣子,但忖知它們必是童子所說的野桃樹了。 四人目瞪口呆,好長時間過去了,誰也沒有說話。 蘇秦緩緩蹲下身子,率先打破沉寂,出聲吟道:“這么高的地方,又不是只鷹,如何上去?” “乖乖,”張儀納悶道,“山中這么多果子,先生吃什么不好,偏要吃那幾根藤上的!” 龐涓放眼環(huán)顧,驚喜地叫道:“你們看!”用手指上面。 眾人皆望上去,見絕壁上垂下些許爬藤,星星點點,或長或短,細(xì)得就如頭發(fā)絲一般,蕩在絕壁上隨風(fēng)飄動。 “諸位,”龐涓指著爬藤興奮道,“我們尋個緩坡攀到崖頂,吊著那些爬藤溜下,就能摘到桃子了!” 張儀細(xì)審絕壁,連連搖頭:“龐仁兄,那是玩命!” 龐涓白他一眼,鼻孔里哼出一聲:“怕死的這就回去,孫兄,走,我們尋坡爬去!”說著一把扯住孫賓,往回去尋緩坡。 蘇秦看向張儀,目光征詢。 張儀回他個苦笑,朝絕壁又看一會兒,咂舌道:“乖乖,還真遇到個不要命的!” 蘇秦吸一口氣,吟道:“我們也??跟上?” 張儀兩手一攤,做個苦臉:“還能怎么辦?” 二人尾隨龐、孫往回走了一段,散開尋找可以攀援的緩坡。張儀看到一處山坳,撥開荊棘,正在尋路,全身陡然一震,目光落在一株植物上。 那棵植物上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毛茸茸的桃子。 “乖乖!”張儀伸手摘下一顆,審看一時,朝三人揚手大叫,“蘇兄,孫兄,龐兄,快來這兒!” 三人急趕過來。 龐涓看向山坡,搖頭。 張儀道:“你搖什么頭?” 龐涓的眼睛盯在山上,語氣堅決:“這兒不能上!” 孫賓看過去,不解地問道:“為什么?” 龐涓手指山頂:“你們看,即使能上去,從這兒到那處絕壁,得繞一個大彎,還要翻過幾個尖峰!” 孫賓審看一下,點頭:“嗯,是有點兒繞!” 張儀冷笑一聲:“龐仁兄,啥人告訴你是要上山了?” “咦,”龐涓怔了下,看他,“不上山,你叫我們過來做啥?” “把你袋中的那顆桃子拿出來!” “什么桃子?” “師兄給的那顆呀!” 龐涓拿出來,遞給他。 張儀接過,審視片刻,將另一手中的桃子排上去,合在一塊兒。兩只桃子毫無二致,只是大小稍稍不同。 龐涓凝視兩只桃子,一臉愕然:“咦,你從哪兒搞到的?” 張儀努下嘴。 三人看過去,見一株樹上結(jié)的盡是這樣的桃子。 三人皆怔。 有頃,龐涓長噓一口氣:“他奶奶的!”連摘幾個放在手心。 蘇秦、孫賓也各摘一顆,仔細(xì)比較。 更讓他們吃驚的是,放眼望去,這兒是一片野桃的世界,足有半畝大小,處處桃藤,累累果實掛滿枝頭。 孫賓凝眉道:“據(jù)師兄交代,先生要的是絕壁上的桃子,不是這谷底的桃子,想必兩種桃子味道不同吧?” “這個好辦!”龐涓將手中剛摘的桃子放進(jìn)口中,咬一口,又澀又酸,緊忙吐出,做個苦臉,“嗯,孫兄所言不差,這桃兒味道不對!” 三人各摘一顆嘗過,無不吐出。 龐涓急了,將童子給的那枚咬開,嘗了下,亦吐出來,轉(zhuǎn)憂為喜:“諸位,諸位,就是這個味兒!” 三人分別嘗過,再嘗樹上之桃,味兒并無區(qū)別。 “哈哈哈哈,”龐涓審視周圍的地勢,長笑幾聲,“諸位仁兄請看,此處極是偏僻,想必先生未曾來過,因而只知崖上有桃,不知此處也有桃。我們可將此桃摘回,就說是崖上之桃,想必先生吃不出來!” 孫賓沉思有頃:“摘回去倒是可以,但只能說是谷底之桃,不能說是崖上之桃!” “孫兄差矣?!饼嬩负呛切Φ溃跋壬醒栽谙?,要的是崖上之桃,不曾說是谷底之桃。我們已經(jīng)來到崖下,摘回的卻是谷底之桃,莫說別的,縱使童子,也會取笑我們!” “二位不要爭了,”張儀截住話頭,“我們各摘一些回去,誰也不許說是谷底之桃。先生若能識別出來,在下服了。先生若是識別不出,我們誰也不可說破,心中有數(shù)即可!” “嘿,”龐涓大贊,沖他豎起拇指,“張仁兄,你這是考先生呀!” “哈哈哈哈,”張儀長笑一聲,亦沖他豎下拇指,一臉得意道,“讓你說著了!不瞞你龐仁兄,在下考過的先生多了去了,沒有一個不中套的!”說著伸手就去摘桃。 見張儀、龐涓定要這樣,孫賓、蘇秦也別無他法,只得從了,各自尋找中眼的桃子摘下,拿袋子裝了,按原路返回。 回程輕快許多。 第三日向晚時分,四人滿載而歸,將四堆桃子并列擺在草堂外的石案上,叫童子出來驗貨。 童子盯住四堆桃子審視有頃,從左側(cè)第一堆里揀起一顆,冷冷道:“這是誰的?” 蘇秦底氣不足,應(yīng)道:“我??我??” 童子將桃子扔回,指向第二堆:“這是誰的?” 張儀上前一步,拱手應(yīng)道:“稟師兄,是我的!” 童子指著第三堆,看向?qū)O賓:“這是孫賓的吧?” 孫賓心里“咯噔”一下,臉上表情卻是沒變:“是。” 童子指最后一堆:“龐涓,這是你的?” “嘻嘻,當(dāng)然是嘍。”龐涓笑嘻嘻地拿出一顆,“請師兄先嘗一顆!” 童子盯住龐涓,目光犀利:“可是崖中間之桃?” 龐涓重重點頭:“當(dāng)然!” 童子目光依次掃過其余三人:“還有你仨,摘的可都是崖中之桃?” 孫賓、蘇秦互望一眼,甚是尷尬。 張儀不待二人接腔,搶先回道:“當(dāng)然是嘍?!?/br> “既然都是,我就拿給先生了!”童子將四堆分別裝進(jìn)四只陶罐,拿塊化石在上面標(biāo)上姓氏,讓他們搬進(jìn)草堂。 翌日晨起,東方現(xiàn)出魚肚白,林中鳥鳴。童子站在四子草堂外面,面前是一個大簍子,簍中是四只陶罐。 童子沖草舍大喊:“四位公子,鳥叫嘍!” 四人顯然都已起來,紛紛走出自己的草舍。 童子指向簍子:“這是你們的桃子,各拿各的!” 龐涓看向簍子,怔了下:“先生不吃了嗎?” “先生說了,你們誰摘的誰吃,一只也不許留!” 張儀打個驚怔:“這??先生為何不吃?” 童子掃他一眼,逐個看向其他三人,冷冷道:“四位公子請隨我來!”說完轉(zhuǎn)身朝前走去。 四子相視一眼,忐忑不安地跟在童子后面,隨他拐進(jìn)一處山坳。 童子指著前面一片樹叢:“去吧,看一眼,就會曉得先生為何不吃了!” 四人走過去,目瞪口呆。 橫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比野人谷底的要大許多的野桃林,所有枝頭無不是果實累累。龐涓摘下一顆嘗過,又澀又酸,與他們費盡辛苦摘回來的桃子毫無二致。 童子緩緩走過來。 見四人各自低頭,童子哂笑道:“曉得了嗎?” 龐涓一臉悔過狀:“小師兄,我們知錯了!請師兄轉(zhuǎn)稟先生,就說我們這就返回野人谷,定為先生摘下崖上的桃子!” 童子白他一眼,逐個掃過眾人:“哼,就憑你們,此生怕是摘不回來了!” 四人眼前浮出陡峭、光滑的石壁,無一人吱聲。 張儀心中一動,看向童子:“敢問師兄,先生是否早就曉得我們摘不下來?” “當(dāng)然!” 張儀不服了:“先生既知,為何還要我們?nèi)フ窟@不是有意為難我們嗎?” “為難?”童子橫他一眼,“是你們急于求成,不肯動腦子!” 張儀蒙了:“這??” “敢問師兄,”龐涓也是不服,“那么高那么陡的石壁,叫我們怎么上去?” “你們上不去,有人能呀!”童子應(yīng)道。 “誰?” “猴子呀!”童子學(xué)鬼谷子的語氣,“智者善假于物。你們臨行之際,本師兄曾經(jīng)吩咐過,此谷居住著一種獼猴,愛吃此桃,尤其是崖上的桃子。此桃眼下正是成熟時節(jié),成群結(jié)隊的獼猴往往會于凌晨時分緣藤而下,吃那崖上桃子。獼猴愛鬧,往往會一邊吃桃,一邊摘桃打鬧。你們?nèi)羰切钠綒舛?,善于觀察,就能覺察此事,屆時只需候在崖下,不費吹灰之力,伸手接住那些猴子扔下的鮮桃,就可品嘗人間極品了!” 聽童子這么一講,四人無不吸口長氣,懊悔不已。 龐涓回過神來,信誓旦旦道:“請師兄轉(zhuǎn)告先生,我們這就去取仙桃!”說罷轉(zhuǎn)身就走。 童子叫住他:“不必了!” 龐涓住步,急了:“這??若是不去,先生就吃不到桃了!” “一年之中,崖上之桃唯有前兩日好吃,此時再去摘,已過吉時了!” 張儀若有所悟,由衷感嘆道:“唉,張儀服了!敢問師兄,先生不想再吃此桃,總歸還想嘗點別的什么吧?” “先生新采一款秋茶,需用猴望尖的甘泉水方可沖飲。先生說了,你四人若有愿心,可各汲一桶甘泉之水,供先生沖茶!” 四人皆是振奮。 龐涓急切問道:“請問師兄,猴望尖何在?” 童子指向遠(yuǎn)處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尖:“就是那個山尖尖,你們可要認(rèn)準(zhǔn),若是跑錯地方,就取不到先生所要的水嘍?!?/br> 四人看向那個山尖。 “記住,在山尖尖西側(cè),離尖頂數(shù)丈有一孤松,松旁有一山泉。我再說一遍,先生想喝的正是那道泉里的水,不可汲錯喲!” 龐涓拍拍胸脯,自信滿滿道:“師兄放心,這一次,保管錯不了!” 半個時辰之后,四人各自背了盛水的木桶離開鬼谷,朝著猴望尖走去。 那個山尖看著不遠(yuǎn),走起來卻是費時。四人沿谷底一條小徑繞來轉(zhuǎn)去,直走大半日,方才到達(dá)山腳。 四人抬頭望去,倒吸一口涼氣。猴望尖就如一根孤柱拔地而起,聳入云際,除去懸崖峭壁之外,竟無一處可攀。 張儀咂咂舌頭:“乖乖,莫說是人,縱使猴子,怕也難攀上去!” 龐涓哂道:“廢話,要不然,怎能叫它猴望尖呢?” 張儀未去睬他,兩眼眨也不眨地盯在靠近山頂?shù)哪侵旯滤缮稀?/br> 四人站在西南側(cè),剛好望個真切。由于距離太遠(yuǎn),孤松就如附在山壁上,小得他們似乎可以伸出手指將它夾起。 龐涓審視地勢,長嘆道:“唉,泉水沖茶?先生分明是在故意刁難!” 張儀瞥他一眼,慢悠悠地將之前的原話奉還:“要是不敢上去,原程返回呀,甭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龐涓冷笑:“哼,誰丟人現(xiàn)眼,現(xiàn)在說了不算!”扯住孫賓,“孫兄,咱這就探路去!” 孫賓被龐涓扯上胳膊,只好回望張儀、蘇秦一眼,抱歉道:“二位仁兄,我們先行一步,若是尋到路徑,就喊你們!” “呵呵呵,”張儀笑應(yīng)道,“不用了,孫兄!我們誰先找到路徑,還真吃不準(zhǔn)呢!” 蘇秦看張儀一眼,頭轉(zhuǎn)向前方,吟道:“走吧,我們跟上!” “跟上他?”張儀朝地上啐一口,“我呸!”指向另一個方向,“就走這邊,樹在那兒掛著,我就不信爬不上去!” 沿山道繞了半天,蘇秦、張儀終于到了谷底,抬頭望去,那棵松樹似乎就在頭頂。 張儀指向崖壁,興奮道:“蘇兄,看到了嗎,這兒雖陡,但比那個長桃子的地方好多了,至少有石縫可以插腳,有樹枝可以攀援,有藤條可以借力!” 蘇秦牙齒一咬:“上吧!” 孫賓、龐涓繞山腳轉(zhuǎn)了小半天,竟然找不到可攀之處。 孫賓審視一下山勢:“賢弟,我們怕是入錯谷了!” 龐涓詫異:“怎么入錯了?” 孫賓手指前方:“你看,那一排峰像是鋸齒,猴望尖不是孤峰,只是最高的一個齒。所有鋸齒連成一片,形成一堵齒墻,我們被擋在齒墻這面,而這面陡峭無比,無處可上,亦無路可走。要是能繞到那道鋸齒的背后,或許有路?!?/br> 龐涓看過去,審度良久,搖頭道:“來不及了,孫兄。我們已走一天,若要繞到山那邊,就必須原路返回,再走一天,然后尋路到山后,又是一到兩天,萬一那邊也攀不上去呢?” “這—” 未待他張口,龐涓接道:“再說,我們這么盤騰,肯定讓張儀那廝占了先!嘿,那廝一旦占先,于我們來說,后面就是苦日子!” 未料他是計較這個,孫賓沒再說話,給他個苦笑。 二人繞山道轉(zhuǎn)到谷底左側(cè)一角,仍是找不到可行之路。 二人正自沮喪,龐涓眼睛一亮,手指遠(yuǎn)方:“孫兄,看!” 遠(yuǎn)處山壁上現(xiàn)出一個人影,似乎正在忙活。二人緊趕過去,見那人背個竹簍,簍中裝的是剛采的草藥。 龐涓揚手喊道:“喂,采藥仁兄,在下有禮嘍!” 采藥人看過來,見龐涓朝他拱手長揖,一臉詫異,揚揚手中的藥:“我在采藥,有事情嗎?” 龐涓指向山壁:“我們想到山頂,麻煩仁兄給指條路!” 采藥人指著前面一條不起眼的山溝:“沿著那條山溝,就可攀到山頂!” “還有沒有其他的路?” “此山并無他路,即使此路,也只有我們采藥人曉得。” 龐涓拱手:“謝仁兄了!”說完頭前朝那條山溝走去。 龐、孫二人沿采藥人所指的山溝攀援而上。山路極陡,但畢竟是路,個別地方辟有簡陋的臺階,絕壁處還插有橫木或人工綁捆的藤條,不消一個時辰,二人就已攀到山頂。 站在峰巔,二人極目遠(yuǎn)眺,景色果是壯美。 孫、龐二人顧不上欣賞美景,趕忙定了方位,走向西側(cè),尋找童子提到的那棵孤松。待到崖邊,但見深淵萬丈,看不到任何孤松。 龐涓急了,巡看地勢,走至西南側(cè)一處突起的巨石邊,選了角度朝這邊再望過來,方才看得真切,崖壁上的那棵孤松竟然就在孫賓腳下。原來,松樹長在山崖下的一個窩里,深嵌于崖壁上面,站在崖頂看它不到。 龐涓反身走到孫賓處,趴在地上,貼耳于石,聽到崖下傳來汩汩水聲,興奮道:“孫兄快聽,是泉水!” 孫賓貼耳于石,果然聽到水聲。 “孫兄,你候這兒,我下去汲水!” 龐涓打開他上山途中砍下的兩段葛藤,綰出一個死結(jié),接在一處,一端拴在身邊一棵松樹的樹干上,另一端系在腰上,兩手攀了葛藤,沿崖壁出溜下去。 一眨眼的工夫,龐涓落到松樹上,站穩(wěn)腳跟,解下腰間葛藤,朝上叫道:“孫兄,就是這道泉了,你拉葛藤上去,放水桶下來!” 孫賓拉上葛藤,系上水桶,穩(wěn)穩(wěn)地放下。 龐涓接滿一桶:“孫兄,滿了!” 孫賓提上去,放下另一只水桶,再提上來,放下葛藤。龐涓攀著葛藤,在孫賓的幫助下爬上山頂。 龐涓擦把汗水,從懷中掏出兩塊羊皮蒙在桶口,又將葛藤斬下一段,撕作兩半,將羊皮牢牢縛在桶沿上。 龐涓做這一切時有條不紊,看得孫賓不無嘆服,由衷贊道:“賢弟真是有心之人,連這等細(xì)處也都想到了!” “呵呵呵,不值一提!”龐涓沿山巔兜一圈,四望一陣,詭詐一笑,“孫兄,那兩位仁兄不知轉(zhuǎn)悠到哪兒去了,連個影子也未見到呢!” “那采藥人說,除去此路,猴望尖無處可攀。我們喊上一喊,讓他們也沿此溝上來!” “孫兄不可!” “哦?” 龐涓恨道:“姓張的自視甚高,把臉皮看得比天還大,我們?nèi)羰呛傲耍€不羞死?” 孫賓詫異:“張兄不會吧?” 龐涓果決道:“孫兄,今天得聽我的,不喊就是不喊,我就看看張儀那廝是如何打到泉水的!”目光落在葛藤上,眼珠兒一轉(zhuǎn),走過去,將葛藤盤起來,走到崖邊,用力甩下。 孫賓驚叫:“龐兄??”急欲阻止,已是遲了。 葛藤順著崖壁翻滾而下,發(fā)出轟鳴。 龐涓拍拍兩手,朝崖下啐一口:“哼,姓張的,就算你小子有能耐上來,若無此藤,看你如何取水?” 就在他們所站的石壁下面,蘇秦、張儀正沿絕壁吃力地向上攀爬。 山勢越攀越陡,莫說是大樹,竟是連可以借力的灌木也越來越少。蘇秦、張儀手足并用,眼珠子四轉(zhuǎn),到處尋找可以落腳、插手之處。 “蘇兄,”張儀看看日頭,憂心道,“這到后半晌了,只怕我們攀不到山頂,天就會黑下來!” 蘇秦抬頭上望,激動地說:“看,那棵松樹!” 張儀也望上去,果然看到那棵孤松,較之先前所見大多了,如一把巨傘懸在頭頂數(shù)十丈處。 二人信心陡增,繼續(xù)攀援。 蘇秦、張儀僅攀數(shù)丈,就被一塊絕壁擋住去路。那絕壁高約數(shù)丈,莫說樹木,連一根小草也未長出。 張儀環(huán)顧左右,發(fā)現(xiàn)竟無一處可以落腳,長嘆道:“唉,蘇兄,我們這下走到絕處了!” 蘇秦左看右看,眉頭皺成一個疙瘩。 二人正自惶惑,頭頂“噗”地一響,一物從天而降,在他們頭頂?shù)氖律下詮椧粡?,掠過近旁一棵松樹的樹梢,滾向崖底。 張儀看得清楚,驚道:“是藤條!想是龐涓那廝到山頂了!” 蘇秦點頭。 張儀急了,眼珠四下亂轉(zhuǎn),指著左側(cè)石壁:“蘇兄,快看!” 蘇秦看去,一道細(xì)細(xì)的水流正沿石壁涓涓而下。許是流得太緩,竟連一絲兒水聲也未發(fā)出。 張儀挪過去,掬一口喝過,咂吧幾下:“甘泉哪,蘇兄!來,你也嘗一口!” 蘇秦掬一口,笑道:“是甘泉!” 張儀眉頭一動,從背上取下木桶,放到泉水處。 蘇秦看得明白,吟道:“這??不成!” “有何不成?”張儀指著泉水,“蘇兄你看,眼下我們就在松樹的正下方,此水必是從那道甘泉里滲淌下來。山是一座山,石是一塊石,泉是一道泉,無非是上下差了這么一點,先生縱然是神仙,想他也未必辨得出來!” 蘇秦再次搖頭,緩緩吟道:“山腰就是山腰!前面桃子之事已讓先生失望,賢弟不可再生他念!” “蘇兄不必呆板,先生想喝的是甘泉水,我們汲的正是這甘泉水。再說,我們這不也是被逼上絕路了嗎?前無去路,退回去也是遲了。若是兩手空空回去,別的不說,單是龐涓那廝,還不得由他譏笑?” 蘇秦依舊搖頭。 張儀急了:“蘇兄不必固執(zhí),此番不比前番,先生必然識不出來!” “賢弟為何這般肯定?” “絕壁上的野桃,先生不嘗即知是假的,因那絕壁無人能上,而我們偏又摘回四大袋子,即使是猴子,也不可能扔下那么多。依先生的智慧,還能斷不出來?此地卻是不同,龐涓那廝已在山頂,說明人可攀到山頂。能到山頂,自可汲到泉水。既然泉水可以汲到,先生就須親口品嘗才能辨出真假。同一道水,上下就差這么一點,先生真能品嘗出來,張儀我就??真正服了!” 蘇秦看看四周,取下木桶,遞給張儀,讓他也汲了泉水。 兩人汲滿兩桶,各自背上,小心翼翼地按原路返回。 走至谷底,天色已近黃昏。二人正在疾步趕路,張儀忽地頓步,放下水桶,坐下來。 蘇秦回頭,怔道:“賢弟?” 張儀笑道:“得等等那個姓龐的!” 張儀竟然要等龐涓,這讓蘇秦頗覺詫異。 張儀詭秘一笑:“呵呵呵,得封住那廝的臭嘴,免得他回去聒噪!” 話音落處,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龐涓、孫賓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來。 張儀起身迎上,朝二人揚手道:“孫兄,龐兄,總算是候到了!” 龐涓盯住他,愕然道:“候到?” “呵呵呵,”張儀打了個哈欠,做出一臉疲倦的樣子,“是啊。天都黑了,仍舊未能見到二位,蘇兄生怕二位有個三長兩短的,定要在此守候,如若不然,這辰光我們怕是快到鬼谷了!” 孫賓打一揖道:“謝二位仁兄掛念!” 龐涓急不可耐地走到蘇秦、張儀跟前,朝他們的水桶各看一眼,大吃一驚。 張儀故作驚訝:“龐兄,這在看什么呢?” 龐涓不可置信道:“你??你們汲到水了?” “咦,汲不到水,能回鬼谷嗎?二位不會是沒有汲到吧?” 龐涓看向他,目光犀利:“你們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張儀鼻孔里哼一聲:“廢話!不是甘泉之水,要它做啥?怎么,二位汲的難道不是甘泉之水?” 龐涓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撓著頭皮:“怪了,你們沒有走到山頂,是如何汲到的?” “呵呵呵,”張儀連笑數(shù)下,“要說這個,倒是奇巧哩。在下和蘇兄遍尋無路,只好望著那棵孤松硬攀上去。攀呀爬呀,眼看就到松樹下面,卻被一塊絕壁擋住去路。該用的辦法我倆用盡了,正自絕望,忽見一根藤條從天而降。想是我們的誠意感動了上蒼,那藤條“啪”的一聲,竟然掛在絕壁上,一端牢牢卡入石縫,另一端不偏不倚,剛好吊在我們頭頂。嘿,我一看,真是喜從天降哪,二話不說,攀了藤條,三兩下就攀上去了。你說巧吧,龐仁兄?” 龐涓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苦笑一聲,自語道:“是他娘的巧了!” 回到鬼谷,四人將四只水桶整齊地擺在草堂外面。 童子聽到聲音,迎出來,逐個察看水桶,目光銳利地射向他們。 龐涓、孫賓顯然有底氣,站得筆直,目光迎住童子。蘇秦底氣不足,不敢對視,看向他處。張儀心里發(fā)揪,裝得卻是過硬。 童子的目光再一次掃過四人:“本師兄問你們,四個桶里的水可是猴望尖頂?shù)母嗜???/br> 龐涓、孫賓、張儀異口同聲:“是?!?/br> 只有蘇秦沒有吱聲。 童子將目光移向蘇秦:“蘇公子,你的水也是嗎?” 但凡一緊張,蘇秦自然口吃:“我??我??” “嘻嘻,”張儀嬉笑一聲,下意識地打斷他,“師兄無須多問,蘇兄與我始終在一起,我桶中的是甘泉水,蘇兄的自然也就是了!” “你說得是。”童子沒再和他多話,拿出化石,在水桶上分別寫上姓氏,轉(zhuǎn)對四人,“你們可以走了,好好洗個澡,睡一覺,明日雞鳴時分,老地方等候本師兄!” 許是太累了,四人一覺睡去,醒來時已是日出東山,林中鳥鳴。 童子早已候在門外。 蘇秦第一個走出草舍,見到童子,趕忙揖禮,吟道:“師兄早!” 童子還禮:“蘇公子,待他們起來,都到草堂里去,本師兄有話要說!”說完轉(zhuǎn)身徑去。 童子前腳剛走,后腳張儀閃身出來,悄聲問蘇秦道:“師兄說啥了?” “師兄讓我們到草堂里,他有話說!” 張儀撓會兒頭皮:“會不會是水的事?”拳頭一緊,“肯定是了!” 蘇秦皺眉:“如何是好?” 張儀盯住他:“蘇兄沒露什么話吧?” 蘇秦?fù)u頭。 張儀噓出一口氣:“沒露就好。我們一口咬定是甘泉之水,看師兄有何話說。” 龐涓開門出來,邊走邊披衣:“說什么話呀?” 張儀看向他:“嘿,龐仁兄的耳朵倒是靈哩,隔道墻還能聽見?” “呵呵呵,隔墻不隔心哪,誰讓我們是‘兄弟’呢!” “是哩,是哩,師兄來過了,要我等這就去草堂,他有話要說!” 龐涓連連點頭:“好好好,在下等的就是這個!”說罷抬腿就走。 張儀叫住他:“龐仁兄,再急也得洗把臉吧!” 龐涓住步,干笑幾聲:“呵呵呵,是哩?!迸ゎ^又朝小溪走去。 蘇秦四人到溪水里洗過臉,穿戴整齊,按照蘇、張、孫、龐順序畢恭畢敬地走進(jìn)草堂。 草堂里,童子端坐于鬼谷子席位,面前依次擺著四桶水,桶上寫著四人的姓氏。玉蟬兒坐在草堂一側(cè)的幾案前,手捧竹簡,聚精會神地讀著什么。 看到四只水桶,四人已知端底。蘇秦底氣不足,遲疑一下,低頭站定。張儀站在他身邊,孫賓靠張儀站下,三人皆不吱聲,唯有龐涓信心爆滿,拱手笑道:“龐涓見過師兄!” 童子板著面孔擺下手,模仿鬼谷子的腔調(diào)重重咳嗽一聲:“四位公子聽好,本師兄現(xiàn)在代先生問話!” 幾人先是一怔,繼而跪地,朗聲叩拜:“弟子叩見先生!” 童子學(xué)著鬼谷子的語氣,擺手:“起來吧!” 四人再叩:“謝先生!”坐起。 童子指著蘇秦的水桶,學(xué)鬼谷子的聲音:“蘇秦,這一桶是你汲回來的?” 蘇秦低頭,不敢應(yīng)聲。 童子盯住他,聲音更沉:“蘇秦?” 蘇秦將頭低得更低,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是?!?/br> “你汲的可是甘泉之水?” 張儀擔(dān)心蘇秦實話實說,先一步答道:“回師兄的話,是在下與蘇兄一起汲回來的!” 童子冷冷道:“我代先生問話,何來師兄?” 張儀改口:“是是是,回稟先生,是弟子張儀和蘇秦一起汲回來的!” “你二人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張儀一口咬定:“回稟先生,我二人所汲,正是甘泉之水!” 童子轉(zhuǎn)向蘇秦,目光征詢:“蘇秦,是嗎?” 蘇秦略略遲疑一下,抬頭望一眼張儀,見他直使眼色,便囁嚅道:“是??是??” 童子緩緩道:“你二人咬定是甘泉之水,可老朽喝起來,分明就是山腰瀑水。是老朽口感不對呢,還是你們所言不實?” 先生連半山腰里的瀑水都能品嘗出來,蘇秦、張儀大驚失色,相視一眼,翻身叩拜。 蘇秦忘了吟,聲音發(fā)顫:“先??先??先生,蘇??蘇秦知??知錯!蘇??蘇秦所??所汲,正??正??正??正是山??山腰瀑??瀑水!” 童子掃一眼張儀:“張儀,蘇秦所汲是山腰瀑水,你的呢?” 張儀叩首:“張儀知錯!懇請先生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必為先生打回甘泉之水!” “唉!”童子擺手,“算了吧。此水雖為飛瀑,卻也源出于山頂甘泉。念你二人并非成心欺瞞,又能知錯,也就算了。你們四人聽著!” 孫賓、龐涓也忙改坐為跪。 “修道重在修心,不在機巧。你四人若想留在山中,就須真心向道,認(rèn)真體悟,莫生機心!你們汲回來的水,就是你們的機心,拿回去吧,一日一碗,細(xì)細(xì)品味!” 龐涓瞥向他和孫賓的兩只水桶,突然發(fā)現(xiàn)上面蒙著的羊皮也未拆除,頗覺冤枉,急切問道:“先生,我和孫賓可是真心汲水,未存機心,先生為何不喝呢?” 童子掃他一眼,緩緩解釋道:“龐涓,你既說出來,老朽這就告訴你。你二人所汲,雖說是甘泉之水,桶上卻蒙了羊皮,沾了膻味,喝起來還不如那山腰里的瀑水呢!” 龐涓無言以對,傻了。 張儀不失時機地抬起手,在鼻子旁連扇幾下:“咦,我說哪來那么大的膻味哩!原來是龐仁兄??”頓住話頭,不無挑釁地掃了龐涓一眼。 龐涓氣得臉色紫漲。 童子“撲哧”一笑:“好了,先生的話問完了,都起來吧!” 四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起身。 童子望一眼仍在讀書的玉蟬兒,輕聲問道:“蟬兒姐,你要說什么嗎?” 玉蟬兒白過來一眼:“你若沒有話說,不說就是了!”說完繼續(xù)讀書。 童子賠個笑,轉(zhuǎn)對四人:“四位公子,師兄我沒有再多的話了,你們提上自己的水,回草舍慢慢喝去。記住,一日一碗,把水中的機心全部喝掉!” 四人耷拉著腦袋,提著水桶,一步一步地挪出草堂。 蘇秦、孫賓各自進(jìn)屋。張儀、龐涓灰頭土臉地走在最后面。 張儀提著水桶剛要進(jìn)門,猛然聽到龐涓“哈哈哈哈”的笑聲。 張儀擱下水桶,看過來。 龐涓亦放下水桶,語調(diào)怪怪的:“真正佩服某人,竟把手段用到先生頭上,”夸張地咂舌,“嘖嘖嘖!” 張儀嘴角撇出一絲不屑的笑。 “嘿,”龐涓接道,“昨兒個在下一宵未睡,一直在尋思泉水的事,實在想不通呀,天上掉藤條,偏就卡在石縫里,且它竟又不偏不倚,偏偏懸在某人頭頂,天底下難道真有這等巧事?嘖嘖嘖,若不是先生功力高深,生生辨出山腰里的水是何味兒,在下真就讓人蒙了!” 張儀冷笑一聲,反唇相譏:“耍個手段不算本事,放屁脫袍子才讓人佩服呢!” 龐涓略怔:“此言何解?” “就是脫袍子放屁呀!” 龐涓震怒:“你??這敢罵我?” 張儀故作驚恐狀:“嘿,在下何許人也,怎么敢罵龐仁兄呢?” “不是罵人,你方才說什么?” “在下想說的是,先生好沒口福呀!” “先生怎么沒有口福了?” “在下與蘇兄的水,先生嘗了,覺得既不夠甘,也不夠甜,不愿意多喝,龐兄與孫兄的水不僅甘甜醇美,且還多出一味,先生愣是連嘗也不肯嘗,豈不是沒有口福?” 龐涓氣急,卻也無話可說。 張儀看向龐涓桶上的羊皮,咂舌:“嘖嘖嘖,好手段呀,綁得真夠嚴(yán)實哩!” 龐涓臉上紅漲,伸手解開藤條,將羊皮撕下,用力扔向一側(cè)的樹叢里。 張儀不慌不忙地走過去,將羊皮撿回,徑直走過來,重新蓋到桶上:“龐仁兄,扔不得哩!” 龐涓抓起來又要扔:“你管得著?” 張儀扯住他的手,皮笑rou不笑道:“扔不得,扔不得喲!” 龐涓恨道:“為何扔不得?” “方才先生怎么說?先生說,這些水是我們的機心,要我們一日一碗,細(xì)細(xì)品味,把水中的機心全部喝掉。仁兄若是扔掉羊皮,就等于是扔掉了機心。扔掉機心,這水喝起來就不夠味兒了!先生若是知曉龐仁兄喝的是沒有機心的水??”張儀聳了聳肩,給他個鬼臉。 “這??”龐涓嘴巴張了幾張,竟是無話可說。 張儀繞龐涓的水桶連轉(zhuǎn)幾圈:“嘖嘖嘖,龐仁兄這桶水不僅膻味兒足,且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滴兒不少,縱使一日一碗,嘖嘖,少說也能喝上大半個月!”看看自己的半桶水,搖頭長嘆,“唉,可惜呀可惜,在下只有這小半桶,味兒不夠不說,頂多也就喝個十日八日,讓人抱憾哪!” 張儀的風(fēng)涼話兒出口成章,又自成理。龐涓氣得直瞪兩眼,卻也拿他沒辦法,便狠狠掃他一眼,提了自己的水桶走進(jìn)屋去,“砰”一聲將房門關(guān)得山響。 張儀沖著他的房門哈哈長笑數(shù)聲,提桶進(jìn)屋。 草堂里,鬼谷子步出山洞。 玉蟬兒見到,起身,揖禮:“先生,蟬兒見禮了!” 鬼谷子擺手,給她個笑。 童子迎上,笑道:“嘻嘻,先生,我把您的話轉(zhuǎn)達(dá)他們了!” 鬼谷子也給他個笑,坐下:“是嗎?” 童子得意地應(yīng)道:“嘿!方才那陣仗,真叫過癮哪!” 鬼谷子白他一眼:“你小子就曉得過癮!” “嘻嘻,先生,今天讓他們做啥?” “小子,將你進(jìn)山時吃過的所有苦頭,讓他們也來一遍,如何?” 童子一臉興奮:“太棒了!”說著,急乎乎地走了出去。 玉蟬兒憂心道:“先生,偷jian?;舸?,他們??能修道嗎?” 鬼谷子樂了:“呵呵呵,不偷jian耍滑,就不是他們嘍!” 玉蟬兒嗔怪道:“先生,這您還笑?” “你這是讓我哭嗎?”鬼谷子捂臉,哭得抑揚頓挫,“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玉蟬兒“撲哧”一笑,過來給他捶背:“先生,您??” 鬼谷子故作哽咽:“怎么了?” 玉蟬兒笑道:“沒想到先生竟也??”遲疑一下,悄聲道,“這般有趣!” 鬼谷子破“涕”為笑:“呵呵呵,不要捶了,”指對面,“坐下!” 玉蟬兒在他對面坐下。 “陪老朽做個定功!” 童子走向四子草舍,見四子齊刷刷地在屋外站作一排,顯然對師兄接下來的考驗已做好了充分準(zhǔn)備。 童子看向張儀:“這幾日可有感覺?” 張儀應(yīng)道:“呵呵呵,不錯不錯!” “怎么個不錯了?” “不過是筋骨之勞,皮rou之苦,在下受得了!” 童子皺眉:“師兄問的不是這個!” 張儀撓頭:“咦,師兄問的不是感覺嗎?” “這??師兄我問錯了,”童子尷尬地笑笑,“是那個什么??感悟!” “呵呵呵,感悟呀,有有有!” “說吧!” 張儀搖頭晃腦道:“就是師兄方才在草堂里教訓(xùn)的,凡事不可再生機心。張儀決心聽從師兄所言,每日喝水一碗,將桶中之水全部喝完,徹底去除機心!” 童子鼻孔里哼一聲:“若是這般去除機心,恐怕你得守在猴望尖上,將那眼山泉喝干!” 眾人皆震。 張儀斂神,緊盯童子,繞他轉(zhuǎn)一圈兒,豎起拇指:“好好好,在下服了!” “你服什么?” “服師兄你呀!人小話大,句句砸人哪!請問師兄,先生還想吃點兒什么,喝點兒什么,”張儀拍下腿,跺下腳,“在下這些日來已將腿腳磨得結(jié)實了,任它什么山,只須師兄一聲令下,在下必踏足下!” 童子沒有睬他,轉(zhuǎn)向龐涓:“龐涓,你是何感悟?” 龐涓端正身子,從容應(yīng)道:“受益匪淺!” “所受何益?” 方才問張儀時,龐涓早在底下想好對詞了,自信滿滿地應(yīng)道:“龐涓知道了什么是修道!” “什么是修道呢?” “一是不怕吃苦,二是不可?;?。” 童子冷冷道:“聽你這話,連修道的門還沒尋到呢!” “咦,小師兄,門在哪兒?” “跟上本師兄,你就曉得了!”童子轉(zhuǎn)身,率先朝前走去。 四人怔了下,跟在童子后面,走向谷中一條山道。 山道七拐八轉(zhuǎn),通向一片林子。童子領(lǐng)他們徑至山腰處的一片林中,自己率先坐下。 蘇秦四人站著不動。 見他們傻愣著,童子掃他們一眼:“坐呀,就像師兄這般坐!” 這算是哪門子的修道,龐涓不可置信道:“這??小師兄,你帶我們來,就讓我們坐在這兒?” “是呀!” “不是??修道嗎?” “這就是修道!” 龐涓賠笑:“呵呵呵,這個容易!”一屁股坐下。 張儀幾人遲疑一下,也都坐下。 童子站起來,給他們一一糾正坐姿,包括手怎么放,腳怎么擱。 四人一一聽命。 糾正完畢,童子退后幾步,再一次審視他們的坐姿,有頃,滿意地點點頭:“就這般坐著,一直坐到日落西山!” 龐涓自信滿滿,朗聲道:“小師兄只管放心,甭說坐到日落西山,縱使坐到它再出東山,龐涓也不在話下!” 童子冷笑一聲:“你們可聽清楚了,屁股須像釘子一般扎在地上,眼半睜半閉,腰不可打彎,頭不可低垂,口不可出聲,四肢不可輕動,氣沉心定,縱使泰山壓頂,也如平常!” “師兄放心,縱使利刃抵喉,涓也決不擅動分毫!” 童子看向張儀三人:“龐涓利刃抵喉也不擅動分毫,你們?nèi)四芊褡龅剑俊?/br> 三人齊聲應(yīng)道:“保證做到!” 童子意味深長道:“你們的保證,本師兄記下了!本師兄提醒諸位,動易靜難!本師兄也請諸位記住,欺人容易,欺心卻難!” 四子不再應(yīng)話,各自端正坐姿,如童子要求。是的,欺人容易,欺心卻難。在此打坐,動與不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也只能依靠各自的修為。 童子將四人的坐相再次驗看一番,正正蘇秦的坐姿:“好了,就照眼下這樣坐定。記住,忘掉一切。什么忠孝愛恨,什么恩怨情憂,什么美酒佳肴,什么功名富貴,什么朋友仇敵,所有人世間的事,你們都要忘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沒有,你們的心里只有一片空靈,空得就像眼前的山谷一樣,空得就像頭頂?shù)奶炜找粯?!歸根結(jié)底一句話,你們必須忘掉你們自己,只有忘掉,屁股才能坐穩(wěn)!” 諸如忠孝情憂、美酒富貴之類,這哪像是一個孩子所說的話?四人各自深吸一口氣。 許是早料到他們會有如此反應(yīng),童子掃他們一眼:“萬一忘不掉,本師兄教你們幾個小竅門,一是聽秋聲,二是聽心跳,三是聽呼吸,實在不行,就數(shù)數(shù),傾聽樹上掉下來的葉子,掉一片,數(shù)一個!”說完走回自己位置,端坐。 果如童子所說,這一日極是難熬。前半晌及至正午稍后,四人憋下一股子氣,尚能堅持。及至后半晌,張儀腰上瘙癢已久,甚是想撓,又強自忍住。不料那癢竟是極惡之物,張儀越想越癢,越癢越想,竟是被它折磨得齜牙咧嘴,面目猙獰。張儀斜睨另外幾人,見他們皆是端坐,便強力咬牙忍住。 龐涓則是另一番景象。這是一片樺樹林,因是秋天,樺樹葉子開始飄零,一片葉子落在龐涓的脖頸上,且又剛好卡進(jìn)后領(lǐng)口,微風(fēng)吹來,葉片簌簌抖動,在他的后脖頸上又刮又蹭,惹得他心火上攻,幾次欲伸手拂它,見眾人各自端坐,也是強自忍了。 人定時分,鳥兒歸林,暮色蒼茫。 童子睜開眼睛,輕聲說道:“諸位公子,可以收功了!” 四人正欲站起,卻是兩腿麻木,根本動不了,各自現(xiàn)出苦相。 “躺下,兩腿伸直!”童子做樣后躺。 四人學(xué)了童子的樣,朝后躺在地上,將兩腿伸直。不一會兒,氣血下行,四人兩腿一陣麻木,竟如針扎一般。 童子卻如無事人似的,緩緩站起,看著他們齜牙咧嘴的樣子,嘻嘻笑道:“滋味兒如何?” 龐涓兩手按摩著腿,強自忍著鉆心的酸痛:“回師兄的話,今兒在下??真的是沒有動過哩!” “呵呵呵,”童子指向他的脖子,“你后頸上的那片樹葉可以取出來了!” 龐涓這才想起樹葉,從后頸上取出,“嚓”一聲塞進(jìn)嘴中,咔嚓幾下嚼成碎塊。 童子朝他豎起拇指:“龐涓,你今天的成就是,忘記了這片樹葉!” 龐涓“呸”地將碎片吐在地上,不無詫異地盯住童子:“咦,小師兄,你一動未動,怎就曉得我的脖頸里有片樹葉呢?” 童子沒有睬他,轉(zhuǎn)向張儀:“張儀,你的左后腰還癢嗎?” 張儀驚呆,盯他一陣,贊嘆道:“乖乖,連這個你也曉得?嘖嘖,張儀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