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鬧陳府龐涓出奔 撞廷柱白圭死諫
向晚時分,一處樹蔭下,龐涓躲在一棵大樹后面,睜大眼睛望著上大夫府大門。見羅文從門里出來,龐涓“噌”地閃出,攔住羅文。羅文吃一驚,見是龐涓,緩口氣,拱手道:“在下見過龐兄!” 龐涓卻不還禮,黑著臉問道:“羅文,這又十幾天了,我阿大呢?” 羅文打個手勢:“噓!”壓低聲,“龐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龐涓點頭。 兩人沒走多遠,丁三追出大門,跟在兩人身后,躲躲閃閃,追有一程,暮色蒼茫,忽然不見人了。丁三又尋一陣,悻悻地按原路返回。 龐涓、羅文一直走到城北樹林深處。此時天已入黑,見羅文仍在朝林子深處走,龐涓停下步子,叫住他:“不用再走了,有話就在此處說吧!” 羅文四顧,見的確無人,也停下來,但欲言又止。 龐涓見他心事重重,心中一凜,急了:“說呀,我阿大呢?” 羅文咬會兒牙:“龐兄,我這??實話對你說吧,我感覺有點兒不對味了,可究竟是哪兒不對味,我說不上來。” 龐涓急了:“什么不對味兒?” “我的主公!” “你是說上大夫陳軫?”龐涓急切問道,“他怎么了?” “這件事兒我一直瞞著你,是戚爺不讓說。你知道家宰召龐叔去干什么嗎?” “他能干什么?不就是縫制衣服嗎?” “是縫制王服!” 龐涓錯愕:“王服?是縫給周天子的?” “不是,是縫給我們君上的!這且不說,幾日來家宰還從大梁弄來兩個潑皮,說是在逢澤聽到了鳳鳴龍吟。聽說今兒個主公帶他們進宮去了!” 龐涓愣怔,回過神來,驚呼道:“鳳鳴龍吟?七百年前鳳鳴岐山,天下歸周。這么說來,我們的君上是要謀逆,自己來當天子?” “噓!”羅文打個手勢,環(huán)顧左右,小聲道,“龐兄,這事兒萬不可外傳,要是被戚爺知道,就壞大事哩!” 龐涓點頭:“羅兄,要是這檔子事兒,我就放心一些。家父現(xiàn)在何處?” “可是??”羅文欲言又止。 “哦?” “這么說吧,上次見你時,主公要求的王服已經(jīng)做好了。” “那??我阿大呢?” “戚爺不肯放人,估計是怕他走漏消息!” 龐涓一凜:“他在哪兒?” “還在那兒做王服。” “好吧,”龐涓想了一會兒,“羅文,我相信你。你馬上回去見下我阿大,再見戚光,就說我生病了,病得還不輕,要我阿大務必回來,我在家里候著!” “好!” 兩人分開,各回各處。 是夜,羅文走進上大夫府的大門,略一思索,決定先尋龐衡,告訴他龐涓平安之事。羅文徑至后花園,快步走近位于后花園龐師傅干活的院子,老遠就見院門緊閉,里面并無一絲兒光亮。羅文心頭一緊,加快腳步,至門前拍門,亦無應聲,用力推門,推不動。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是一個仆從背著麻袋走往這個方向。 羅文沖他揚手:“喂,看到龐師傅了嗎?” 仆從看清是羅文,噓口氣:“是護院哪,嚇我一跳!” “看到龐師傅沒?” “哪個龐師傅?” 羅文指著院子:“就是在這院里縫衣服的那個老師傅!” “看到了,迎黑時分,有人將他帶走了!” “去哪兒了?” 仆從搖頭,背著麻袋走了。 許是猜到什么,羅文緩緩蹲下,兩手抱頭,喃喃道:“天哪!”又猛地站起,飛跑而去。 一路奔至戚光小院,羅文進門,在院中喊道:“戚爺,戚爺在嗎?” 房門打開,一個女人探出頭來。 羅文看向她:“戚爺在嗎?我是羅文!” 女人應道:“吃過晚飯就出去了?!?/br> “我有點兒急事尋戚爺,他去哪兒了?” “你去主公院里看看,聽他說主公回來了!” 羅文沖她抱拳,轉(zhuǎn)身離去。 作為護院,羅文熟門熟路地趕到主房,并無顧忌,連轉(zhuǎn)幾進院子,在第四進看到亮光。是一個女仆,正打燈籠走出房門。 羅文走上前,問女仆道:“見到戚爺沒?” 見是羅文,女仆朝后指指。再后就是陳軫書房,也是陳軫的主要活動場所,仆從是嚴禁入內(nèi)的。羅文遲疑一下,咬牙走過去。 這是府中最幽靜的一進院落,一輪彎月朗朗地照著。 沒有燈光就意味著無人,羅文頓住腳步,朝院中又看一眼,確定他們不在院中,正欲離開,忽然聽到一個聲音:“主公,方才那兩個潑皮鬧騰,說是要拿金子走人呢!” 羅文聽出是戚光,打個驚愣,屏氣凝神。 陳軫的聲音也傳出來:“這兒沒有他們的事了,既然想走,就打發(fā)他們上路吧!” “曉得了,我這就安排。” 羅文呆了。顯然,陳軫、戚光正在密談,如果曉得他在偷聽,天哪! 羅文拔腳欲走,陳軫緩緩的聲音又傳出來:“還有,白家的事兒,到哪個地步了?” 聽到“白家”二字,好奇心使羅文止住腳步。 主仆二人的對話聲清晰傳出: 戚光聲音:“鬧得歡哩。梁公子、吳公子天天陪著白公子,沒有一天不賭,白公子夜夜享受,天天贏錢,過得就跟神仙似的,走路都是飄著,這辰光只怕仍在樂乎呢!” 陳軫聲音:“怎么能讓他天天贏錢呢?” 戚光聲音:“這??” 陳軫聲音:“有贏有輸才是賭,天天贏錢有個屁勁兒?贏要讓他贏個開心,輸要讓他輸個揪心,這樣才能釣得牢!” 戚光聲音:“是哩!” 陳軫聲音:“這個老白圭,真是可惡!今兒我不過坐了一下他的位子,他就讓我下不來臺!”陳軫一拳擂在幾上,“這口氣忍他有些年頭,是該有個地方出一出了!” 戚光聲音:“主公放心,只要搞定小活寶,不出半年,定將他的萬貫家財搬進主公金庫里,看不把老家伙氣個半死!” 陳軫正要接話,看到窗子上有個影子晃了一下,輕噓一聲,手指窗子。 戚光瞧見,躡腳走出,猛地拉開房門,果然看到院中立著一人,厲聲喝道:“誰?” 羅文猝不及防,語無倫次道:“回??回稟戚爺,是小人,羅??羅文!” 戚光走近,看到果是羅文,呵斥道:“鬼鬼祟祟的,跑這兒做什么?” 羅文心里發(fā)虛,越急越不成話:“龐家有??有急事,要龐叔回??回去一趟。小人尋不到戚爺,聽說您朝這里來了,這??這才趕來!” 戚光略頓一頓,態(tài)度和緩下來:“你先出去,在賬房里等我!” 羅文長揖:“小人??遵命!”一個轉(zhuǎn)身,急急溜走了。 聽到腳步聲漸遠,陳軫也走出來,立在院中,臉黑著。 戚光賠笑,壓低聲:“主公放心,小人一并安排了!”大步離開。 羅文心驚rou跳地走進賬房,候有小半個時辰,正自著急,聽到腳步聲響,忙迎出來,果是戚光。 戚光滿臉堆笑:“是羅文哪,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羅文拱手:“小人不敢!” “呵呵呵,抱歉,抱歉,”戚光連連拱手,“你走之后,我與主公又議了幾件小事,來遲了?!?/br> “沒事兒,”羅文抱拳回禮,“小人曉得戚爺忙哩?!?/br> “是忙呀。方才聽到是你,主公特別交代,說近日府中人多事雜,要你多多上心,莫要出啥亂子?!?/br> “小人一定上心?!?/br> “對了,龐家是什么事兒?” “龐公子突患急病,肚子疼得死去活來!” “哦?”戚光從箱子里取出幾金,遞給他,“年輕人肚子疼,想是吃壞了,不算大病。這幾金你先拿去,替龐公子請個醫(yī)師!” 羅文接過金子,隨口問道:“龐叔他??人呢?” “迎黑時分,宮中來人把龐師傅接去了,說是進宮為王后做幾件衣服,估計一時三刻回不來,你可曉諭龐公子一聲!” “這??” “這什么呢?”戚光陰下臉,“難道家事大于國事不成?” 羅文身上一寒,囁嚅道:“小人??遵命!” 羅文拿上金子,剛要出去,戚光叫住他:“還有,龐師傅留下一個小包裹,你順便捎給龐公子!” “在哪兒?” “就在龐師傅住的小院子里,門后!” “我剛去看過,上著鎖呢?!?/br> “我安排人替你開了?!?/br> 羅文退出賬房,忐忑不安地走向龐師傅縫衣的小院。羅文心里打鼓,步子自也緩慢下來,兩只耳朵像兔子一樣機敏地豎著,兩只眼珠子四下亂轉(zhuǎn)。 一路并無異常,小院依舊黑乎乎的,似無一人。 羅文略略放心一些,上前推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 羅文頓住腳步,目光再次掃向四周,見仍無異常,方才緩緩走入。羅文只顧察看周邊形勢,不想腳下一物差點將他絆倒。 羅文打個踉蹌,感覺有異,彎下腰,就著微弱的月光定睛一看,是漁人、樵人,不過已是兩具尸體,好像是剛剛被人殺死的,鮮血仍在汩汩外冒。想到方才陳軫“送他們上路”之語,羅文不由自主地打個寒戰(zhàn)。 四周死一樣靜。 羅文伏在地上,眼珠子四下一轉(zhuǎn),忽地拔出寶劍,就地一滾,飛身躍上院墻,連跳幾跳,躥到房頂。 這串動作一氣呵成,且發(fā)生于剎那之間,伏在陰影中的殺手本以為是甕中捉鱉,因而并不著急,遭此驚變,登時愣住了。待他們回過神來,羅文已從房后櫞縱身躍下。 忽地,一人閃現(xiàn),是丁三,大叫道:“殺人嘍,抓兇手??!” 眾打手跟著喊叫起來,府中喊聲四起,眾殺手紛紛繞至屋后追趕羅文。羅文身輕路熟且武藝高強,七繞八拐,縱身越墻而去。 羅文走后,龐涓一直候在家中。足足候有幾個時辰,仍然不見人影。龐涓感覺餓了,到外面弄了點吃的,回房又候,不知不覺中,竟自沉沉睡去。 龐涓一覺醒來時,已是翌日上午,太陽升過樹梢,街上不時傳來吃早飯的叫喊聲。龐涓打來一面盆水,粗粗洗過,正欲出門,聽到有小販在外面叫賣:“賣燒餅嘍,剛出爐的新鮮燒餅,不好吃退錢!” 龐涓將鋪門微微開啟,裂開一道細縫,揉揉睡眼,伸個懶腰,活動一下手腳,看向叫賣人,揚手叫道:“賣燒餅的,過來!” “好咧!”叫賣人應一聲,扭身轉(zhuǎn)回。 龐涓摸出一個布幣,遞過去:“能買幾個?” 賣燒餅的朗聲叫唱:“一個布幣五個燒餅!”收下布幣,麻利地摸出五個燒餅,雙手呈上,聲音極低,“先吃裂口的那個!” 龐涓接過餅,心里一沉。 賣燒餅的轉(zhuǎn)身離開,繼續(xù)朗聲叫賣:“錢貨兩訖,不好吃退錢嘍!”漸漸沿街走遠,邊走邊叫賣,“賣燒餅嘍,剛出爐的新鮮燒餅,不好吃退錢!” 龐涓復進鋪門,關門檢查燒餅,果見一個被撕開過,將之扯開,里面現(xiàn)出一塊絲帛。龐涓展看,臉色陡變,急將羅文送來的二十七金納入袖中,揣上燒餅,一邊咬著,一邊匆匆走出鋪門。 龐涓徑直走到北街,在一家兵器坊前停下,步入店內(nèi),見各種兵器羅列于架。龐涓挑選了一柄上等好劍,付過錢,走出坊門,徑投北城門而去。 龐涓走出北門,來到北郊野外,看到一片林子,直走進去。龐涓一直走進叢林深處,邊走邊左顧右盼。正走間,一人閃出,正是羅文。 羅文臉色慘白,眼中射出仇恨之光。 龐涓急問:“羅兄,怎么回事?” 羅文從牙縫里擠出:“他們要殺我!” 龐涓大致聽羅文講了事情的緣由后,一陣驚愕:“他們?yōu)楹我Π坠樱俊?/br> “聽陳軫說,他在朝堂上不小心坐了白相國的席子,白相國不高興,讓他下不來臺。陳軫還說,白相國總是與他過不去,他忍他很久了。” 龐涓朝旁邊樹干重擊一拳,怒氣上沖:“豈有此理!白相國一心為國cao勞,魏人哪個不知?陳軫這廝竟用此等下作手段,不是國賊又是什么?” 羅文苦笑:“龐兄,我們顧不上白公子了。陳軫一心想要殺我滅口,而我又把龐叔拖進這攤爛泥里,你說這??這該怎么是好?” 龐涓眉頭緊皺,在林子里來回踱步。 羅文雙手抱頭,不無痛苦。 幾個來回后,龐涓頓住步子,看向羅文:“羅兄,家父被他們關在哪兒?” 羅文搖頭道:“聽戚光說,君上把龐叔請進宮里為王后做衣服去了,我估摸這話兒不實,我敢肯定,龐叔仍在陳軫府里?!?/br> 龐涓又一陣沉思后,轉(zhuǎn)對羅文道:“羅兄,既然jian賊正在追殺你,你就逃吧!” “那??龐叔咋辦呢?” “在下自去救他!” “龐兄何出此言?”羅文生氣了,“龐叔是因在下才進府里,今龐叔生死未卜,在下卻逃之夭夭,你叫在下如何做人?” 龐涓頗為感動,揖道:“羅兄深明大義,龐涓認你!你看這樣好不?你暫避林中,我設法打聽家父下落,探明關在何處。今夜人定時分,你我在jian賊府外會合,先救出家父,再順手宰掉jian賊,為國除害!” 羅文亦拱手:“在下悉聽龐兄安排!” 與此同時,一個人影匆匆走進上大夫府宅,拐進戚光小院。 見是丁三,戚光急問:“有動靜了?” 丁三約略講過,戚光道:“你看清楚了?” 丁三重重點頭:“小人不會看錯。天不亮小人就到西街,藏在龐家對面鋪里,一直盯著那小子。早飯辰光,那小子開門,向一個賣燒餅的買了幾個燒餅,之后關門出去,到北街兵器坊買了一把劍,徑投北門,七繞八拐,鉆進城北老林子里。小人怕打草驚蛇,沒敢貿(mào)然跟進,回城尋到那個賣燒餅的,果然查出是羅文讓他送信,約好在北郊林中密會?!?/br> “羅文,龐涓,”戚光中指節(jié)有節(jié)奏地輕敲幾案,“既然這兩個人攪和到一起了,就讓他們一道上路吧!”從箱里拿出一袋金幣,“拿去,給你的兄弟們買碗酒喝!告訴他們,事成之后,戚爺另有重賞!” 丁三接過:“謝戚爺!” “知道如何讓他們上路嗎?” 丁三陰陰一笑,一臉自信:“小人多帶弟兄,將這二人干掉就是!” 戚光白他一眼:“既然姓龐的小子是個武癡,必有幾下子,外加羅文,就你們那點兒本事,誰干掉誰還說不準呢!” 丁三有些尷尬:“這??” “聽說姓龐的小子是個孝子,可有此事?” 丁三點頭:“是哩,龐涓他娘死得早,家中只有他父子二人!” 戚光陰陰一笑,招手。 丁三湊近,戚光附耳低語。丁三點頭,臉上現(xiàn)出陰笑。 是夜,人定時分,羅文悄悄來到上大夫府前一塊偏僻處,果見龐涓候在那里。 龐涓低聲道:“打聽清楚了,jian賊后花園里有個地窖,家父就被關在那里!” “嗯,”羅文點頭,“那兒的確有個地窖,是冬天存放食物用的,里面拐七彎八,不熟悉路,根本出不來!” “你下去過嗎?” “下去過。管地窖的人和我是同鄉(xiāng),我倆還在窖里喝過酒哩!” “太好了!”龐涓興奮道。 二人各以黑布蒙面,躍入圍墻,不多時,來到地窖口處,四顧無人,羅文扭開門鎖,徑直走進去。 地窖里高大寬敞,各色食品等雜物堆放得井然有序。二人摸到最里面,隱約看到亮光,近前一看,果是龐衡被關在這里。 此地是個死角,外面設有木欄柵,上著鎖。欄柵外面燃著兩支火把,但無一人看守?;鸸庀?,龐衡兩手被反綁在一根木柱上。 龐涓飛奔過去:“阿大—” 龐衡也看到龐涓了,劇烈掙扎,嗚嗚直叫,卻發(fā)不出聲音。顯然,他的嘴巴被塞上了。 龐涓血脈僨張,沖上去就要砸門,羅文低聲叫道:“龐兄,上當了!” 話音剛落,身后一陣響動,一道暗門“咔嚓”一聲關上。與此同時,地窖之內(nèi)火把齊明,十幾人手持槍劍圍攏過來。 為首一人,正是丁三。 龐涓掃視一圈,大聲吼道:“羅兄,拼吧!” “快,跟我走!” 話音落處,羅文大喝一聲,仗劍沖向一個方向。 龐涓緊隨其后。 二人合力,各刺死一人,殺開一條血路。龐涓掩護,羅文動作麻利地扭開一道暗門,鉆進一條通道。龐涓緊緊跟上,丁三等人緊追不舍。 二人沿通道拐來繞去,且戰(zhàn)且退,眼見就要走到通道盡頭,在后掩護的羅文吃了武器短的虧,接連被長槍搠中,血流如注,一個趔趄歪在地上。 龐涓回頭,驚叫:“羅兄—” 丁三等人緊追上來。 龐涓大喝一聲,迎上去,見一支槍頭又搠過來。龐涓側身閃過,順手抓過槍身,猛地一拉,那人猝不及防,跌到身前,被龐涓順手一劍扎入后背。 那人不及慘叫,斃命歸陰。 龐涓拿起長槍,當?shù)朗刂?。丁三等人不敢再逞強,就與龐涓對峙。 羅文掙扎著站起,趔趄幾步,摸到一道暗門,打開,喊道:“龐兄,快,從這兒出去就是林子,右拐就是圍墻!” 龐涓只身擋在前面:“你先出去,我對付他們!” 羅文急叫:“快,過來!” 龐涓后退幾步,來到羅文身邊。羅文猛地將他朝外一推,順手關上暗門,在里面插牢。 龐涓急了,大喊:“羅兄,羅兄—”使勁推門,卻推不開。 羅文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恚骸褒嬓?,快走,讓他們封住洞口就晚了!”接著是一陣劍擊聲和羅文的慘叫聲,然后是一聲悶響,有人在拔插閂。 龐涓飛身跳出,果然看到一片林子。龐涓鉆進竹林,向右拐至圍墻邊,縱身飛上。 丁三等人追到,越過圍墻,早已不見龐涓身影,只好在附近胡亂搜索一陣,悻悻折返。 龐涓逃進林里,傷心欲絕,扎劍于地,淚水奪眶而出。 長哭一陣,龐涓朝城中連拜數(shù)拜,泣道:“羅兄—阿大—”咬牙切齒,“陳軫,你個jian賊,此仇不報,”忽地站起,揮劍將一棵胳膊粗的小樹攔腰斬斷,“龐涓猶如此樹!” 起過毒誓,龐涓仰臉望天。 眾星閃爍,不見月亮。 龐涓背依大樹坐下,漸漸冷靜下來,心里忖道:“眼前報仇肯定不行,一來安邑是陳軫天下,二來我人單勢孤,縱使摸進府中,也難成事。也罷,我且暫避一時,另尋機緣??可??避往哪兒呢?” 龐涓正自無計,猛地想起羅文說過:“臨別時,龐叔吩咐,萬一有個啥急事兒,就去尋你季父!”打個激靈,忖道:“季父?早年阿大似乎也對我講過這個季父,說他住在大梁南街,名喚龐青,是個桶匠。對,我且投奔他去!” 龐涓忽地起身,大踏步而去。 一直守在院中等候消息的戚光看到丁三“撲通”一聲跪下,已知端底。 戚光不由震怒,呵斥道:“你個飯桶,煮熟的鴨子也飛了!” 丁三叩首:“小人??該死??” “說個該死有屁用!” “戚爺,”丁三發(fā)狠道,“丁三保證,一定將姓龐的小子活捉回來,交戚爺發(fā)落!” “哼,”戚光嗤之以鼻,“關在地窯里你都抓不住,這讓他逃出去了,海闊天空,就憑你,哼!” “戚爺放心,那小子不會走遠!” “哦?” 丁三陰陰一笑:“只要我們關著老家伙,諒他??”頓住。 戚光吸一口氣,盯住丁三。 “戚爺?” “唉,”戚光緩和聲音,長嘆一聲,“連這點兒小事你都辦不成,叫我怎么向主公交代?今后又怎能托付你大事?” 丁三掌嘴:“小人無能,小人該死!” “好了好了?!逼莨鈹[擺手,來回踱幾步,盯住丁三,“聽著,前有兩個潑皮,這又搭上羅文,再把你的幾個兄弟一并算上,龐涓身上就有多條人命。你去弄個場面,明晨報案司徒府,讓他們出面緝拿!” 丁三叩首:“戚爺妙計,小人這就安排!” “還有,安排人手照看好龐師傅,不許再出意外!” “小人遵命!” 丁三出來,使人帶走龐衡,將現(xiàn)場收拾停當,連夜使人寫出訴狀,將龐涓如何貪圖漁人、樵人賞錢,如何謀財害命,如何被府中護院發(fā)現(xiàn),又如何殺死護院逃走等,寫得有鼻子有眼。戚光看過訴狀,使人前往司徒府鳴冤。 堂堂大魏都城、森森上大夫府中竟然接連發(fā)生幾起命案,且所殺之人中還有君上親自召見并賞賜的模范子民,司徒府亦是震驚。朱威親自出面,使人前往上大夫府驗看現(xiàn)場,確定兇手是龐涓,寫出通緝告示,蓋上官印,發(fā)往各地鄉(xiāng)邑。 翌日晨起,龐涓沿著安邑北郊的林子向東遁逃。逃有三十余里,龐涓看到林中有間草舍,想是守林人的,遂上前敲門,卻不見應聲,就推門進去。 舍中無人。龐涓走到灶臺,掀開鍋蓋,見鍋中放著幾個窩窩頭,還是熱的,想是守林人飯后巡林去了。龐涓翻找一陣,尋到一件粗布褐衣和一頂斗笠,遂換下自己的服飾,摸出幾枚大魏布幣放在灶臺,將窩窩頭塞進袋里,隱沒在林海。 過午時,龐涓已大搖大擺地行走在通往韓國的衢道上。 遠遠看到一家驛站,龐涓走進,在涼棚下坐下,正要點菜吃飯,一輛馬車駛至,兩個軍卒跳下來,在驛站的公告墻上貼上告示,又匆匆上車,奔向下一個驛站。 幾個一同歇晌的路人過去圍觀。龐涓扒拉完最后一口,抹下嘴巴,在案上擱下兩個布幣,也走過去。 龐涓抬眼一看,暗吃一驚。告示上赫然畫著他龐涓的肖像,連同他的名字、籍貫及所犯罪行等一一在列,罪名是劫財害命,犯罪過程是劫殺漁人、樵人,搶劫魏侯賞金,潛入上大夫地窖,劫走私財,殺死護院羅文等。 龐涓拉下斗笠,離開衢道,轉(zhuǎn)投小路去了。 自得公子卬送來的王服之后,魏惠侯每日臨睡之前都要試穿一遍,南面稱尊的熱情亦日漸升高。到五月初九大朝這日,也就是漁人、樵人宣稱鳳鳴龍吟之后的次日,惠侯更有一種如火燒身的感覺。 上朝鐘聲響起,一身睡衣的魏惠侯梳洗已畢,坐在一條長凳上,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一旁的司服取出平日大朝時的朝服,輕聲道:“君上,該穿衣了!” 魏惠侯沒有睬他,慢慢將臉轉(zhuǎn)向毗人,問道:“今日是大朝吧?” 毗人應道:“稟君上,是大朝!” 魏惠侯站起身子,來回走動幾步:“既然是大朝,就叫那個秦使也上朝來!” “臣領旨!”毗人轉(zhuǎn)對執(zhí)事宮人,“速去驛館,傳君上旨,宣秦使公孫鞅上朝!” 宮人飛跑而去。 魏惠侯瞄一眼司服。 司服持衣服過來,為他穿衣。 魏惠侯白他一眼:“不是這套!” 司服一時怔住,手捧朝服愣在那兒。毗人看明白了,揮退司服,走到放置王服的衣架上,取出王服、王冠,走過來。 魏惠侯大步走到銅鏡跟前。 毗人親手服侍惠侯穿戴。 惠侯對鏡左右扭動,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在場眾人:“毗人哪,你說,如果寡人就這樣上朝,會嚇到百官嗎?” 毗人叩伏于地:“臣叩見大王!” 司服等眾宮人見狀,齊齊跪叩:“奴婢叩見大王!” 第二輪上朝鐘聲響起。 魏惠侯對鏡正正王冠,朗聲說道:“上朝!” 白圭早在雞鳴時分就已起床了。聽到上朝鐘聲響過頭遍,他習慣性地匆匆穿上朝服,正欲出門,方才想起君上讓他三日之內(nèi)不得上朝的事,只得長嘆一聲,不無煩悶地在院中走來走去。 上朝鐘聲響過三輪,老家宰看到白圭仍在院中走動,擔心他誤了,提醒道:“主公,上朝鐘聲響過三輪了!” “唉,”白圭長嘆一聲,“君上要我賦閑三日,今日才是第二日,怎么上朝呢?” “主公,”老家宰笑了,“這正好哩,您太累了,是該好好歇息幾日!” 白圭望向?qū)m城方向,感慨萬分:“自先君文侯時起,白家世受魏恩,方有今日之榮。先父臨終之時,再三囑我輔佐君上,報效國家。唉,可惜白圭無能,眼睜睜地看著jian賊蠱惑君心,為禍國家,竟然束手無策,有負先父遺囑??!” 老家宰揪心道:“主公?” “咦,”白圭陡然想起什么,抬頭看向老家宰,“這次回來,怎么沒有看到虎兒呢?” 老家宰心頭一震,遲疑有頃,吞吐道:“回??回稟主公,公子許是??許是跟人學藝去了!” 見他言語吞吐,白圭知其沒說真話,追問道:“學藝?他學什么藝?” “這個??”老家宰更顯慌亂,支吾道,“許是習武吧!” 白圭仍要追問,公孫衍匆匆走進,不及見禮,急切說道:“主公,宮中來人說,君上穿戴王服、王冠上朝去了!” “啊?”白圭大驚,身子歪了幾歪,公孫衍忙上前扶住。 白圭手捂胸口,喘幾口氣,漸漸穩(wěn)住心神,對公孫衍道:“犀首,快,陪我進宮!” 魏宮正殿里,大夫以上眾卿候立于朝,黑壓壓地站滿朝堂。 毗人走進,朗聲唱宣:“王上駕到!” 聽到“王上”二字,眾臣盡皆怔住。 就在眾人發(fā)愣時,身著王服、王冠、王履的魏惠侯已邁步走進,緩緩登上主位。 整個朝廷鴉雀無聲,連出氣的聲音都聽不到。 “諸位愛卿,”魏惠侯掃視眾臣一眼,朗聲道,“自春秋以降,周室失德,禮壞樂崩,諸侯不能安其所,百姓不能樂其業(yè)。演至今日,天下戰(zhàn)亂更多,民生更苦,百姓猶處火海之中。今鳳鳴于龍山,龍吟于逢澤,此乃天降祥瑞于我大魏。寡人決定秉承天意,準允秦公所請,南面稱尊,內(nèi)安諸民,外撫四海,再造上古盛世!” 眾臣似乎仍未明白過來,個個呆若木雞。太子申、朱威、龍賈諸人面面相覷,也不知該做什么。 站在陳軫身邊的公孫鞅掃過眾臣一眼,知道關鍵時刻已經(jīng)來臨,當下跨出一步,叩拜,朗聲道:“臣鞅恭賀我王,祝賀大魏陛下萬壽無疆!” 陳軫、公子卬等亦各跨前一步,叩拜:“(兒)臣恭賀我王,祝我王萬壽無疆!” 文武百官這才明白過來,齊拜于地:“臣等恭賀我王陛下!” 魏惠王雙手微擺:“眾卿平身!” 群臣齊聲道:“謝陛下!” 眾臣起身,依次按班站定。 魏惠王再次掃過群臣:“諸位愛卿,可有奏本?” 公孫鞅再次出列,拱手:“臣鞅有奏!” “愛卿請講!” 公孫鞅朗聲道:“我王以天下苦難為重,力挽狂瀾,南面稱尊,實乃天下萬民之幸。臣以為,我王當傳檄列國,會盟天下諸侯,挑選吉日勝地,祭拜天地,盟誓登基,詔令天下,普天同慶。我王還當依據(jù)歷代王制擴建宮城,修訂典章,廣播仁德,恩澤萬民!” 魏惠王轉(zhuǎn)向陳軫:“陳軫聽旨!” 陳軫出列奏道:“臣在!” “詔命上大夫陳軫為上卿,暫攝大宗伯之職,妥善籌辦典章禮儀等一應事務!” 陳軫朗聲,叩謝:“臣領旨,謝王隆恩!” 公孫鞅再奏:“臣鞅還有一請!” “請講!” “秦公膝下紫云公主年方十五,正值及笄芳齡,素來仰慕上將軍英名。秦公托臣為媒,欲攀親王室,嫁予上將軍為妃,臣叩請我王恩準!” “哈哈哈哈,”魏惠王長笑幾聲,“好哇,好哇,寡人準允秦公所請!昔有秦晉之好,今有秦魏聯(lián)姻,堪稱千古佳話啊!” 公孫鞅跪地,叩拜:“臣代秦公叩謝我王隆恩!” “愛卿免禮!” 公孫鞅謝過,回到原位。 魏惠王環(huán)視左右:“何人還有奏本?”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一個沉沉的聲音:“老臣有奏!” 滿朝皆吃一驚,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外。 公孫鞅心頭一震,閉目思慮。 老相國白圭在公孫衍的攙扶下,步履踉蹌地走上殿前臺階。 將到門口時,公孫衍松開手,退到一側。白圭站穩(wěn)身子,整整衣冠,剛走一步,一個趔趄歪在地上。公孫衍急跑進來,上前扶住。 公孫衍大起膽子,攙扶白圭一步一步地走進殿堂。 全場寂然。 白圭走到公孫鞅面前,老辣的目光直射過去,似要看透他的五臟六腑。公孫鞅感到一股殺氣直逼過來,不由得打個寒噤,緊忙沉氣運神,護住丹田。 對于公孫鞅來說,真正的大戰(zhàn)就在眼前。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設計進行,唯一的對手就是這個突然殺回來的老相國。 白圭緩緩跪下,叩拜于地:“老臣白圭叩見君上!” 魏惠王當然明白他是為什么來的,眉頭微皺:“老愛卿欲奏何事?” 白圭朗聲奏道:“臣之奏是,君上萬不可聽信逆賊之言,置天下禮義于不顧,自毀先祖基業(yè)!” 白圭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不再顧及自身安危,開口即出重話。眾臣先是一怔,繼而無不抖起精神。 魏惠王別過臉去,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