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高進(jìn)忠更加緊張了，“你要做什么？”

    蕭鐸淡淡道：“去拿?！?/br>
    “冒犯了?！蓖踉傁葘⑹址旁诹怂哪樕?，比劃了一下，“等下要在皇上眼眶周圍用針破口見血，晴明、承泣、攢竹、魚腰、瞳子髎，這五個xue位?！迸率掕I忌諱，“皇上若不放心，可以讓太醫(yī)來?！?/br>
    高進(jìn)忠找了針回來，小小銀針，放在托盤里的錦緞上面。

    “你也出去！”蕭鐸不想跟高進(jìn)忠多加解釋，聲色俱厲攆了人，然后仍舊閉著眼睛說話，神色平靜如常，“開始吧。”

    王詡拈起銀針，看向他，果然是做帝王的人，有膽氣。

    蕭鐸感覺到他輕輕刺破了自己的xue位，一二三……，十個，但是靜了一會兒，不由問道：“你在做什么？”

    王詡回道：“奴才需把十指刺破?！睂⒆约旱氖附o一一扎破，以十指對應(yīng)十個眼部xue位，盤腿坐在了蕭鐸對面，輕聲道：“皇上，開始了。”

    閉上眼睛，封閉耳朵，方才能夠更好的感應(yīng)細(xì)微變幻。

    其實(shí)大殿里安安靜靜的，空氣里也清潔無比，并沒有王詡說的什么毒氣散發(fā)，那些話不過是哄鳳鸞罷了。

    “請皇上氣運(yùn)丹田，開始吐納?！?/br>
    蕭鐸本身也是習(xí)武的，這不在話下，他很快感覺到了王詡在運(yùn)功，自己身體里的氣流竟然受他影響，開始流動起來……

    ******

    “皇上感覺可好些？”鳳鸞問道。

    蕭鐸靜靜感受了一下，“以前眼瞼下方時常隱隱脹痛，似有減輕?！逼鋵?shí)他也不是太確定，疑心可能是自己的錯覺，但至少王詡不是在謀害自己，寬慰一下她也好。

    果然，鳳鸞聽了十分高興，“不著急，只要有效果就好?！庇侄⒅掕I眼周的幾個小紅點(diǎn)細(xì)瞧，詫異道：“這是什么？”

    王詡回道：“是有毒素逼出來，帶出殘血。”

    “原來如此。”鳳鸞瞧著蕭鐸氣色平靜，輕輕點(diǎn)頭，想來這樣才是正常，既然他眼周還有毒，自然得排出來。這番運(yùn)動只怕王詡消耗不少，不是輕易能辦到的，因而回頭道謝，“辛苦王公公了。”

    王詡淡淡道：“這是奴才應(yīng)該做的?！?/br>
    鳳鸞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暫時留在皇上身邊服侍，以便每天隨時傳喚?！迸率掕I不肯，上前握住他的手，“皇上早點(diǎn)好起來，我就放心了?！?/br>
    蕭鐸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對復(fù)明的希望戰(zhàn)勝了情感，同意了。

    事情似乎有了轉(zhuǎn)機(jī)。

    然而擺在蕭鐸面前的困難卻沒減少。第一件麻煩事，便是這一個月來堆積如山的奏折。雖說有閣老和吏部官員幫忙處置奏折，但只是小的事情，一些大的決策還得皇帝來做，比如江南某郡鬧了水患，西北某地有匪類擾民，像這種需要開國庫、撥軍隊的，官員可不管越俎代庖。

    但是蕭鐸看不見啊。

    鳳鸞翻開奏折，一字一字的給他念完，等他想好決策，再把奏折放在他手下，讓他的手落好位置，然后用朱筆御批。這個法子倒也湊合，但……，不可避免的，鳳鸞就知道了朝政大事，而且還有其他風(fēng)險。

    等她走了，高進(jìn)忠硬著頭皮提醒道：“皇上，歷朝歷代后宮嬪妃都不予干政，皇后雖然地位尊崇，也不宜參和政事。況且皇上無法視物，萬一皇后念錯了，皇上也無法分辨……”

    “啪！”蕭鐸一本折子順著聲音方向扔了出去，砸在高進(jìn)忠的腦袋上，“朕以后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他明白高進(jìn)忠的意思，阿鸞知道政事已經(jīng)不妥，萬一她在從中虛假搗亂，豈非更是不妥？但是，如果連阿鸞都信不過，那只能說明自己識人不清，看錯了人，交錯了心，命里注定活該眼瞎！”

    阿鸞，我相信你不會那樣做的。

    因?yàn)槲乙呀?jīng)把所有的信任都給了你。

    蕭鐸歇了一會兒，靠在椅子上，“讓王詡進(jìn)來?！?/br>
    王詡在先帝跟前服侍的時候，就不多話，在蕭鐸面前話更少了，等他坐下，依舊按照之前的法子，繼續(xù)替他運(yùn)功療傷。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左右，他方才收回了手，臉上有些虛浮之色，然后道：“皇上睜眼試試?！?/br>
    蕭鐸睜開眼睛，這一次不再是錯覺，而是隱隱的，感覺眼前黑云單薄了一些，能感覺到一些微光的東西。雖然看不清，但卻不再是一片純粹的黑暗，這就說明，王詡的辦法是有效果的！自己復(fù)明是有希望的！

    任憑他性子再沉穩(wěn)鎮(zhèn)定，聲音里，也忍不住帶出一絲欣喜，“好些了。”

    王詡臉上的神色松快了點(diǎn)，當(dāng)然希望有效果了，不然自己的折騰豈不是白費(fèi)？他忍了忍身體里的不適，下了榻，“皇上歇息，奴才先行告退?！?/br>
    他回了屋，然后開始運(yùn)功開始吐納，不一會兒，十指尖上有血珠滲出。

    皇帝寢宮內(nèi)，高進(jìn)忠正在歡欣鼓舞道：“沒想到王詡這小子還真有辦法，皇上覺得好些就好，回頭告訴皇后娘娘，也讓她高興高興?！?/br>
    蕭鐸靜了靜，“不急，再等幾天，進(jìn)展多一些再說。”

    心情復(fù)雜，最終還是欠了王詡的人情。

    如果王詡能夠治好自己的眼睛，哪怕不能完全復(fù)明，只要能夠向以前那樣還勉強(qiáng)看得見東西，自己都滿足了。自然是不能再殺了他，但……，還是要將他送走，自己做不到接受他在阿鸞面前晃蕩，有些情感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特別是阿鸞感激他的眼神，還是……，晚幾天再看到吧。

    如果自己能看到的話。

    蕭鐸去了坤寧宮，并沒多說，只淡淡道了一句，“感覺好些了?！?/br>
    鳳鸞以為進(jìn)展不大，想著他都瞎了，王詡又不是神仙，哪能一下子就讓他復(fù)明呢？但只要感覺好點(diǎn)，有效果就好，慢慢來吧。

    如此這般，王詡每天替蕭鐸運(yùn)功療傷，再加上太醫(yī)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蕭鐸的眼睛一天天開始好轉(zhuǎn)，只是速度很慢。一個月后，馬上就要到蕭鐸的三十歲生辰，舉國同慶的萬壽節(jié)。因?yàn)榻衲晗鹊蹌倓傫{崩，蕭鐸便讓小辦，是敬重先帝的意思，但即便再小辦從簡，該來的人還是不會少的。

    鳳鸞有些焦急，不知道蕭鐸的眼睛到底怎樣，這段時間，他只說感覺好些，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真心話。到時候萬壽節(jié)熱熱鬧鬧的人又多，蕭鐸可別再出什么亂子，若再跌倒之類，或者拿不住酒杯，臣子們豈有不懷疑的？

    等蕭鐸從前面回來，問道：“能看清一點(diǎn)點(diǎn)東西嗎？”

    “你找個地方站著，別出聲。”

    鳳鸞不解，但還是悄悄繞到旁邊去了。

    蕭鐸一轉(zhuǎn)身，一把就抓住了她，“怎么樣？！”

    “你能看見了？！”鳳鸞欣喜道。

    “算是吧?！笔掕I知道明天是萬壽節(jié)，她憂心忡忡，實(shí)在不想讓她再擔(dān)心，摟了她問道：“是不是很高興？別擔(dān)心，明天不會有事的?！?/br>
    “能看見多少？”鳳鸞一臉激動的看著他，“能看清我嗎？”

    蕭鐸搖搖頭，“三尺之內(nèi)，能看清一點(diǎn)點(diǎn)影像，分辨的出是個什么形狀，是人，或者是物?！毙牡子行├⒕?，但說的也算是實(shí)話，“前些天沒有告訴你，是怕情況會反復(fù)讓你失望，所以今兒才說?！?/br>
    “沒事?！兵P鸞怎么會計較這個，“只要你好了，我早些晚些知道都一樣?！?/br>
    她越是寬容大度，蕭鐸就越是覺得過意不去，“對不起，阿鸞。”對不起，我只是太在乎你，忍不住有了一點(diǎn)點(diǎn)小私心，終于還是道了歉，“其實(shí)早在王詡第二次為我運(yùn)動治療時，就已經(jīng)有了效果，可是……，我不想讓你太早感激他，就一直沒告訴你?！?/br>
    這話聽起來多少有點(diǎn)孩子氣。

    鳳鸞怔了怔，繼而還是寬慰他道：“你病著，病人有些臭脾氣也是常有的，好了，不要再煩惱這些。只要你能好起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他能好起來，就好。

    而且他若心中有愧，將來也能放王詡一馬吧。

    比起蕭鐸復(fù)明，比起王詡平安，只要最后大家都好好兒的，其他的真的不重要，自己多擔(dān)心一會兒，也沒有關(guān)系。

    蕭鐸緊緊摟著她，“阿鸞，你真好。”

    皇帝和皇后的濃情蜜意，和睦相處，讓坤寧宮里一片溫馨寧靜。然而有關(guān)皇帝可能害了眼疾的猜測，卻在蠢蠢欲動，最終引起一場小小風(fēng)波。

    ☆、第225章 漣漪

    今年是蕭鐸登基的第一年,又是三十整壽，雖然礙著先帝沒有隆重大辦，但上上下下都是鄭重對待,沒有一絲怠慢。之前留在王府里的姬妾，蔣氏和穆氏封為貴人,苗氏因?yàn)檎Q育女兒有功，封了婕妤。這是鳳鸞斟酌后的意思，好讓苗婕妤在潛邸方便管理蔣氏和穆氏，今兒把她和珍姐兒接了進(jìn)來。

    苗婕妤生平第一次進(jìn)宮,不由滿目新奇，但還算沉穩(wěn)忍得住。

    珍姐兒則是左看看、右看看，根本就停不下來,一疊聲拉著婥姐兒說話,“三姐，你們住的房子好大，好漂亮啊，比王府大多了?！彼€不到四歲，根本不懂什么是規(guī)矩和忌諱，撒嬌道：“三姐，我想和你住一起。”

    婥姐兒轉(zhuǎn)頭看向母親，很是為難。

    苗婕妤忙道：“珍姐兒！聽話，不許胡亂說話。”

    珍姐兒嘟起了小嘴巴。

    鳳鸞今兒繁忙的很，沒空的多招呼她們母女，吩咐宮人，“帶著公主們帶后面園子去玩兒，這里坐著悶，等開席了再讓她們過來。”

    “走吧，meimei?！眿C姐兒拉起珍姐兒的小手，說道：“我跟你說，我有好幾樣好玩的小東西，等下給你挑挑，你可以挑一樣帶走?！?/br>
    本來事情到這兒也就是結(jié)束了。

    偏偏蔣太后接了話，“皇后，珍姐兒的話很有道理，哪有讓宮妃和公主住在皇宮外面的？既然苗婕妤和珍姐兒都進(jìn)宮了，就給她們準(zhǔn)備一處宮殿安置好了?！?/br>
    今兒人多，太妃公主們，外命婦們，里里外外兩大屋子的人呢。

    鳳鸞被推到了臺前，但是又不能在萬壽節(jié)上發(fā)脾氣，更不好當(dāng)面頂撞婆婆，只是微笑回道：“蔣貴人和穆貴人身子不太好，苗婕妤留下，是為了照顧她們的。而不讓她們進(jìn)宮，是怕過了病氣，免得影響了太后娘娘的身體?！?/br>
    簡直一派胡言！

    蔣太后心下大怒，怒氣有三。第一，兒子為了媳婦和自己翻臉，甚至搬出蔣家來護(hù)著兒媳；第二，封后大典，兒子居然好好的摔倒了，可見鳳氏和他八字不合，犯沖，這是沖撞了；第三，則是最可氣的，先帝駕崩以后，兒子進(jìn)宮登基這么久，居然一次都沒有過來請安！自然是受了鳳氏狐媚，連母親都不要了！

    這種兒媳，還留著她做什么？一輩子給自己找氣受嗎？

    兒子護(hù)著她，沒關(guān)系，只要道理上面自己站得住腳，兒子也沒有辦法，自然有天下百姓和文臣百官，聲討她這個妒后！

    因而當(dāng)即一聲冷笑，“這話好沒道理！有病了，就趕緊叫太醫(yī)治療，又不是什么時疫之類的傳染病，宮殿隔得那么遠(yuǎn)，哪里就傳染了？依哀家看，分明是你不想讓皇上后宮有人！”

    這簡直是在公然指責(zé)皇后善妒。

    鳳鸞還是微笑著，“太后娘娘想必是誤會了，讓苗婕妤他們留在潛邸，是皇上的意思，是皇上孝敬太后娘娘的一番心意。今兒是皇上的萬壽節(jié)，歡歡喜喜的日子，太后娘娘若有疑問，還是等過了今兒，找皇上過來問清楚再說?！?/br>
    升平長公主接話笑道：“是啊，母后正等著今兒跟大伙兒一起樂呢?！?/br>
    蔣太后瞪了女兒一眼，正要說話，又被打斷。

    “是嗎？太后娘娘?！兵P鸞上前笑道：“兒媳準(zhǔn)備了幾樣太后娘娘愛吃的，戲文也有太后娘娘喜歡的。哎呀，都等不急要開席，好讓太后娘娘趕緊夸我了。”

    她這份氣色不變的功夫，叫在場女眷都是咂舌，換個人，只怕早被太后逼得臉紅紫漲，甚至掉眼淚了。說起來，不管皇后善妒不善妒，今兒是萬壽節(jié)，太后都不應(yīng)該當(dāng)眾挑事的，鬧出不愉快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特別是，酈邑大長公主的臉色已經(jīng)很不好看了。

    “來，趕緊入席去。”她起身，拉著鳳鸞的手笑著夸道：“你是個有孝心的，難怪太后娘娘喜歡你?！北犞劬φf瞎話，將蔣太后再不好開口接著發(fā)作，又問：“今兒都準(zhǔn)備了什么菜式？有沒有我喜歡吃的?！?/br>
    鳳太妃接話笑道：“阿鸞，可不能落了姑母啊?！?/br>
    眾人都附和著一起笑了起來。

    這種氣氛，蔣太后完全沒辦法再抓著鳳鸞指責(zé)，加上時辰快到了，升平長公主又在耳畔低語，“母后，好歹給哥哥留一份面子，今兒是他的好日子。”

    蔣太后憋了一肚子的氣，恨恨咬牙，入了席。

    吃著菜式?jīng)]滋味兒，喝著酒水沒滋味兒，看著戲文只覺得吵得耳朵疼，再瞧著鳳鸞和酈邑大長公主等人有說有笑，更是十分惱火。顯得她們鳳家的人多是吧？合著伙兒的來欺負(fù)自己！

    恨恨瞪了女兒一眼，沒良心的，只知道抱著哥哥和嫂嫂的大腿，親娘也不幫了。

    蔣太后氣得肝疼的慌。

    而前面，蕭鐸因太醫(yī)囑咐不能喝酒，手里端的都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