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姐兒低垂眼簾，不答。

    蕭鐸沉聲，“若是太子妃有心拿捏你們，這么些年，你們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和從前一樣過日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惠姐兒眼見氣氛鬧僵了，忙道：“父王，你別生氣。”

    蕭鐸覺得還是自己不夠嚴(yán)厲，所以反倒讓賢姐兒生出怨懟，于是道：“惠姐兒，你陪著賢姐兒出閣以后，父王會派人來接你進宮安置?！崩^而看向大女兒，“如果賢你嫁人以后過得安分，惠姐兒你在宮中聽話乖巧，將來就讓她從東宮出閣?！?/br>
    賢姐兒目光一驚，看著父親?？粗磳⒌巧暇盼逯鹞恢玫母赣H，還沒有坐上那個位置，就把帝王心術(shù)用在自己和meimei身上，讓自己……，只能認(rèn)命。

    ******

    “回來了？”穆之微問道。

    “嗯?！比槟富氐溃骸安贿^兩位郡主的臉色看著都不好，想來太子殿下還是沒有改變主意?！笔膿u了搖頭，“側(cè)妃，不成了，咱們肯定是不能進宮了?！?/br>
    穆之微淡淡一笑，“mama，這樣挺好的。”

    反正自己不可能再爭到什么，與其進宮礙了鳳氏的眼，還不如留在王府里清清靜靜的，至少衣食不缺、生活安逸，而且不用擔(dān)心再有事了。想來等到蕭鐸登基以后，鳳氏為了賢良名兒，還會給自己和蔣側(cè)妃一個封號，掛個虛名兒。

    她轉(zhuǎn)眸，看向窗外一支頹敗的花，還沒有來得及綻放就開始凋零了。

    真可惜啊。

    而此刻，蔣側(cè)妃在北小院兒里面，對著籠子里的鳥兒道：“鑫哥兒，你說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好呢？乖乖，和你一樣穿紅色吧?！?/br>
    鳥兒唧唧喳喳，低頭啄了啄米粒，又跳起來在籠子里面飛，喝了一回水。

    寶珠死了以后，又經(jīng)歷了鬧鬼風(fēng)波，她一個人住，便有點神神叨叨的，鳳鸞便讓人送了一只鳥給她，權(quán)當(dāng)解悶兒，免得她想不開自盡了。

    蔣側(cè)妃以前看佛經(jīng)是逼不得已，不然要發(fā)瘋。有了鳥兒以后，便當(dāng)心肝寶貝一樣的養(yǎng)了起來，喂它吃食，照顧的無微不至，就連睡覺，都要把鳥兒放在床邊，生怕醒來就找不到它。

    弄得進來送飯的婆子一陣嬉笑，私下道：“這位是有鳥兒子做伴兒了?！?/br>
    哪知道蔣側(cè)妃入了瘋魔，后面還真的給鳥兒起了一個名字，叫“鑫哥兒”，反正北小院沒人理會她，婆子們當(dāng)個樂子，隨便她去瘋。

    皇宮里，蔣恭嬪則是要樂瘋了。

    太子！太子！自己的兒子成了太子！一個女人，還有比生了一個皇帝兒子，更榮耀的事兒呢？沒想到啊，自己竟然有這份福氣。

    然而次日一早，太子和太子妃進宮的詳細消息傳來，蔣恭嬪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只有太子妃母子幾個進宮？”她吃驚道。

    “是?！睂m女回道：“太子殿下的意思，眼下忙亂，還要忙著照顧皇上那邊，王府里剩下的人先留著，順便看看王府。”

    蔣恭嬪眉頭一皺，這個鳳氏真是吃醋拈酸到?jīng)]邊兒了，居然還說是老六的意思！她現(xiàn)在是太子妃，將來是皇后，就更應(yīng)該做出賢淑大度的表率來，不然叫人詬病。心下微微一沉，等會兒他們過來的時候，一定得好好兒說說。

    此時此刻，鳳鸞以太子妃的身份，第一次踏入了戒備森嚴(yán)的皇帝寢宮，今兒得先進宮謝恩。本來這個儀式是在大殿舉行的，但是皇帝臥床不起，只好事從權(quán)宜改為走親情路線，小夫妻倆進來探望了。

    不便亂看，但是入目和眼角余光到處都有明黃顏色，桌椅床凳則是烏沉沉的，有種凝重莊嚴(yán)的氣氛。好在不是第一次見皇帝，不算緊張，跟著蕭鐸一個行了禮，然后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低垂眼簾。

    皇帝褪去龍袍躺在床上，加上病重帶來的憔悴，以及衰老，已經(jīng)沒有在金鑾殿上的那種威嚴(yán)凌厲，特別是面對兒子兒媳，聲調(diào)溫和道：“你們來了?！蹦贻p的時候，每個皇子都盼著坐上那個位置，到最后卻覺得累，只想最后的時光輕松一點，“唉……，朕好喘口氣歇一歇?！?/br>
    蕭鐸看著衰老不已的父親，不由心思微凝。

    其實父皇的一生煩惱的時間，大大多于快活的時間，先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活在范太后的掌控之中，后來又是拼命爭取帝權(quán)，和各種權(quán)貴臣子們較勁兒，甚至對枕邊人也要用上各種算計，才有了今日的朝局穩(wěn)定。

    這樣的一輩子，其實到最后停下來回頭看看，并不快活。

    想到此，不由轉(zhuǎn)頭看向鳳鸞，還好……，江山和美人自己都得到了，何其幸運？將來縱使和父皇一樣cao勞辛苦，但只要有她，心里就是感覺踏實安穩(wěn)，只要她一句軟語溫存就夠了。

    在皇帝這里和風(fēng)細雨的，等到出來，還得去往景合宮走一趟打個招呼。

    不過幾個客套場面話說完，蔣恭嬪便話鋒一轉(zhuǎn)，看向鳳鸞說道：“聽說王府里的姬妾和孩子們，都沒有帶進宮來？這怎么行，外頭不知道會怎么議論呢。”

    鳳鸞微微含笑，低頭不語。

    蕭鐸接話道：“母妃，讓其他人留在王府是兒子的意思。”

    蔣恭嬪不防兒子當(dāng)面為兒媳辯護，臉上下不來。

    “阿鸞?！笔掕I不想讓她夾在中間難堪，說道：“東宮還亂糟糟的沒有收拾，你先回去忙碌，我在這兒陪母妃說說話?！?/br>
    鳳鸞當(dāng)然一千個一萬個愿意，起身福了福，“兒媳告退?！?/br>
    蔣恭嬪眼睜睜的看著她就這么走了，不由氣道：“這……，這哪是做兒媳的？！說走就走，太不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里了?！?/br>
    蕭鐸并不和母親分辨，也不打斷她說話，等她說完了才道：“母妃，王府的事確實是兒子的意思?！?/br>
    蔣恭嬪恨聲道：“我看你是被鳳氏迷昏了頭?！?/br>
    蕭鐸回道：“母妃。”他決定把事兒攤開來說，不然以后次次辯，也累，“當(dāng)年你和蔣側(cè)妃一起，算計阿鸞的時候，這事兒就是你做的不妥。阿鸞她是兒媳，不跟婆婆記仇，不跟婆婆爭執(zhí)，就已經(jīng)是她的賢良淑德了。”

    蔣恭嬪沒有想到兒子會翻老賬，偏偏的確是自己理虧，氣得漲紅了臉，“你這話什么意思？怎地……，你做了太子，將來有大前途，就忘了娘了？你可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br>
    蕭鐸跪了下去，“母親生養(yǎng)之恩不敢忘?！比欢跉鈪s并沒有改變，“但阿鸞是我的妻子，是我兒子的母親，是和我風(fēng)風(fēng)雨雨相伴一生的人，我一樣不會忘記?！蓖厣峡牧藗€頭，“兒子會以孝道侍奉母親，也請母親不要讓兒子為難。”

    好比對賢姐兒的態(tài)度一樣，有些事，一開始就斬釘截鐵的表明態(tài)度更好。

    模棱兩可，反而平白生出許多想法和事端。

    他道：“還請母親不要為難阿鸞，她是你唯一的兒媳，是你孫子的母親，萬望母親顧念親情，大家都和和睦睦的相處。”

    “你……”蔣恭嬪的太后夢才開始做，耍威風(fēng)的心思還沒得到絲毫滿足，就被兒子潑了這么一大盆冷水，不由哆嗦道：“你要反了！”又氣又恨，“我要是不答應(yīng)呢？你又如何？為了媳婦，不認(rèn)自己的親娘嗎？”

    “兒子出生的時候，六斤六兩。”蕭鐸拔出了自己的佩劍，“母親若是不顧念兒子的妻子，那……，兒子只好割rou換恩?！币獜氐状蛳赣H拿捏阿鸞的念頭，還得加上一條，“阿鸞安好，則蔣家安好；如若不然，兒子就讓蔣家滿門九族為她殉葬！”

    自己的眼疾不知道那天就會惡化，實在不想再看到母親和妻子爭斗了。

    一絲可能性都不要。

    ******

    北小院里，悠悠靜靜一如平常。

    蔣側(cè)妃根本不知道外面的風(fēng)云變幻，不知道蕭鐸做了太子，不知道他和鳳鸞都已經(jīng)搬進東宮。幾天以后，外面響起歡快喜慶的鑼鼓響聲，動靜特別大，等到送飯的婆子進來，不由問道：“外面這是什么動靜？歡天喜地的?！?/br>
    婆子一聲嗤笑，“那是孝賢郡主出閣了?！?/br>
    蔣側(cè)妃一個人過得有點不知歲月，怔了怔，印象中的賢姐兒還是小丫頭，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才點頭，“哦，她今年十五歲了吧？該嫁人了?！?/br>
    婆子撇了撇嘴，心道，嫁人不嫁人與這位何干？懶得理會，轉(zhuǎn)身便出去了。

    而荷風(fēng)四面館里，鳳鸞和蕭鐸今兒特意趕回來，送賢姐兒出閣。按規(guī)矩，蕭鐸在外面陪男賓飲酒宴席，鳳鸞這個母親則是在后面陪女兒，講解一些婚后瑣碎，以及人倫大禮等等。

    本來這事兒親生母親來辦，都夠?qū)擂蔚?，別說鳳鸞和賢姐兒了。兩人歲數(shù)相差不是很多，中間又隔了太多恩怨情仇，因此到這一環(huán)節(jié)，鳳鸞便只給了她圖冊，然后說了幾句，“等下你自己看看，回頭……，多順著丈夫?！?/br>
    賢姐兒柔聲道：“是?！?/br>
    惠姐兒在旁邊哭得眼淚嘩嘩的，哽咽道：“jiejie，我舍不得你?！?/br>
    賢姐兒容姿初成，舉手投足間有了大人的沉穩(wěn)，“傻丫頭，我又不是嫁去外省，以后見面的日子常有。”一手牽了meimei，一手牽了弟弟，“你們兩個好好聽話，孝敬父王和母妃……，記住沒有？”

    鳳鸞便出去了，把空間留給他們姐弟幾個說話。

    ☆、第220章 樂融融

    鳳鸞出門，見著了探頭探腦的苗夫人。

    “給太子妃請安?！泵绶蛉诉€是一如從前滿面春風(fēng),姿態(tài)更加謙卑,“好不容易趕上太子妃回來，所以想回稟幾句?！?/br>
    鳳鸞便把丫頭們給攆了。

    “太子妃放心?！泵绶蛉嘶氐溃骸叭缃窀锖蛷那耙荒Ｒ粯?兩位側(cè)妃都很安分守己。妾身每天讓廚房的人送三頓飯,收三次碗，看著天氣讓人送熱水，換衣裳，都是妥妥帖帖的?！?/br>
    鳳鸞微笑道：“很好?！?/br>
    苗夫人欲言又止，涌到嘴邊的話猶豫著要不要說。若說了,有點過頭，怕惹得對方不高興；不說,又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何時了。

    “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兵P鸞原是一個七竅玲瓏心的人，更不用說，苗夫人的話一點都不難猜，“其實住在皇宮里還不如王府自由，我和太子殿下不在，那兩位又是不出門的，這偌大的王府還不是你做主？有何不好？”

    “太子妃，妾身絕對不是要跟你爭寵的意思?！泵绶蛉嗣Φ溃骸版聿皇鞘裁闯鎏舻娜?，太子妃進府這么些年，也知道，太子殿下待妾身是淡淡的，更不用說，妾身是往三十歲上頭去的人了?？墒钦浣銉骸?/br>
    “這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鳳鸞笑著反問，指了指對面的屋子，“我連賢姐兒都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了，難道還容不下一個珍姐兒？你放心，你有一分苦勞，我就給珍姐兒記上一分，等她出閣……”指了指天上，“你想想，還能不風(fēng)光嗎？”

    苗夫人聞言一怔，是啊，自己女兒才得三歲，成親肯定是十年以后的事了?？椿噬涎巯虏≈氐那樾我约澳昙o(jì)，到時候太子殿下肯定早已登基，自己的女兒再不得寵，那也是名正言順的公主。

    公主下嫁，能和郡主出閣是一樣的嗎？想到此，心中不由激動起來。

    “如何，想明白沒有？”鳳鸞淺淺一笑，“再者，我的性子你也了解，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肯定不會虧待珍姐兒的。”又道：“你只比著她姑姑的例子瞧，還要更好便是了?！?/br>
    升平公主？苗夫人想了想，是啊，到時候女兒出閣不僅風(fēng)風(fēng)光光，還有公主府直接分出去。不用像賢姐兒那樣，先得去婆婆面前伺候，跟妯娌們打交道，只要自己不出錯，一切都沒有問題。

    鳳氏說嫁珍姐兒，會比升平公主下嫁的規(guī)格還要好，不是不信她，而是……，想要得到這個結(jié)果，就得放棄進宮。

    “你別急?！兵P鸞笑道：“慢慢想著，我先出去招呼賢姐兒了。”

    苗夫人深思熟慮起來，不進宮的好處已經(jīng)清楚了。

    若進宮，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處？得到蕭鐸的寵愛？再生個兒子？這個希望幾乎等于零，在王府都已經(jīng)失寵了，難道進了宮，自己就變得年輕貌美起來，突然讓蕭鐸憐愛不成？將來蕭鐸登基，自然少不了各種美人進獻，又年輕，又漂亮，怎么想都不會輪到自己。

    翻來覆去仔細想想，進宮以后，除了聽起來比較風(fēng)光以外，并無任何實質(zhì)好處。

    而且還要得罪未來的皇后鳳氏，以及守著宮里規(guī)矩，防著將來跟年輕嬪妃們勾心斗角，甚至還會牽連到珍姐兒，進宮的路不好走啊。

    還不如在王府里過一人獨大的日子，珍姐兒也自由自在，反正將來總少不了自己一個位分，珍姐兒的公主名號。自己看好了蔣氏和小穆氏，鳳氏總會待自己和珍姐兒客氣幾分，至少比跟她爭寵的年輕嬪妃們要強，完全利大于弊。

    至于說自己和珍姐兒少了見到蕭鐸的機會，罷喲，就算天天給鳳氏請安，也沒幾個時候會見到蕭鐸。況且自己即便在王府，逢年過節(jié)，蕭鐸總會讓自己和珍姐兒進宮團聚吧？其實不差什么。

    哎，早就該想明白的。

    苗夫人連連跺腳，心下萬分后悔剛才答應(yīng)的太慢了。

    ******

    前面鳳鸞好不容易忙完把賢姐兒送出閣，還得陪女眷們吃宴席，好在今兒來的人不算多，升平公主安和郡王妃、燕王妃，然后便是穆家的女眷，穆夫人、廣昌侯夫人和穆柔嘉，剛剛好一桌子。

    孝賢郡主雖說是蕭鐸的親生女兒，太子之女，可是她的生母是皇帝下旨賜死，還是因為害了如今的太子妃鳳氏，誰敢上門去找不痛快啊？得罪未來皇后，得罪鳳家，將來能有好果子吃嗎？因而這便是今兒宴席的所有女眷了。

    倒是外頭，擺了不少給仆婦丫頭們吃的宴席桌，湊個氣氛，還算熱熱鬧鬧的。

    升平公主笑道：“今兒的菜式真是不錯，好幾樣爽口的?！背P鸞指了指，“那小蘿卜腌的不錯，脆脆的，又酸又甜十分爽口?！?/br>
    鳳鸞看著蘿卜嫣紅的皮兒，白如玉的塊兒，怔了怔，繼而笑道：“你喜歡吃，回頭我讓人送一壇子過去?！?/br>
    “那好?！鄙焦鳂泛呛堑?，“我們府里也有，只是差了那么一點點脆勁兒。”

    兩人扮演起好姑嫂來，說著閑篇，也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想，自得其樂痛痛快快的把飯吃了。安郡王妃也跟著附和了幾句，然后又拉著燕王妃說話，她是王妃里頭最年輕的一個，臉皮嫩，問一句就老老實實答一句。

    剩下穆氏母女三個各有各的心思和感慨，除了問問菜式，幾乎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