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畫面再次浮現(xiàn)出來……

    因為都已經(jīng)平安歸來，放下了心，此刻細細回想，驚險不是那么記憶深刻，反倒是有關(guān)她的每一個細節(jié)，她驚慌失措的明眸，眼中的絕望，柔軟纖細的腰肢，那種淡淡的馨香氣息，在眼前不停地浮現(xiàn)。

    她驚慌失措的摟著自己喊，“王詡，王詡！”

    她那嫣然一笑，“你還會臉紅??？”

    王詡睜眼搖了搖頭，覺得不應該去想起這些細節(jié)，但卻又忘不掉，總是不能自控一般的，不時的翻出來回憶一下。

    忽地覺得自己有點卑劣，明明是救人，怎么就生出那種不應該的淡淡眷戀？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唾罵自己，她是端王妃，她可是有主兒的，惦記一個不該惦記的人，只會給她帶來麻煩。

    更不用說，端王蕭鐸本來就對自己有點忌諱。

    王詡想，如果能過抹去那一塊記憶就好了。

    可是……，又舍不得，這是人生記憶里唯一的一段明光，像是黑夜里的明珠，哪怕永遠都是遙不可及，只要在前面映照著，就有了堅定走下去的理由和力量。

    或許，自己可以把這些都埋在心底？永遠不見陽光。

    這一刻，王詡原本就冰涼寒素的目光更冷了，像是凝冰，折出晶瑩剔透的寒芒，讓人不能直視，無法窺視他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

    而與此同時，蕭鐸和鳳鸞已經(jīng)到了玉粹宮。

    鳳淑妃雖然升了位分，但沒有太大變化，仍舊一身挺簡單的日常裝束，只是整個宮殿的擺設(shè)和宮人人數(shù)，明顯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她的笑容帶著親近，“別多禮，自家人都過來坐罷?！?/br>
    雖如此，蕭鐸和鳳鸞還是行了晚輩禮。

    蕭鐸知道她們姑侄有話單獨說，客套了幾句，便道：“正巧進宮了，我先去給父皇請個安，有好些天沒見著父皇了?！辈徽撌亲龌首?，還是臣子，忠君和孝道是很重要的兩條，得時時刻刻表現(xiàn)。

    鳳淑妃笑道：“去吧?！?/br>
    蕭鐸進了宮不能不去跟皇帝打招呼，臨走前，再三叮囑鳳鸞，“你等我，說完話哪兒都別去，我一會兒就回來?！?/br>
    鳳鸞溫柔一笑，“知道了?！?/br>
    鳳淑妃看著他走了出去，嘆了口氣，“以前瞧著老六是個石頭一樣的心腸，怎地遇到你就變了性兒?！毙α诵Γ澳憧烧媸撬锟诵?，一遇到你，他就算是冰疙瘩石頭也得都給捂化了?！?/br>
    鳳鸞心里清楚的知道她傳自己進宮，不可能是為說這個，只是微微一笑。

    果不其然，之前的猜測是對的。

    鳳淑妃沒說幾句，就轉(zhuǎn)到了葳蕤堂的幾個孩子身上，問道：“穆氏的兒女們，你打算怎么辦？”不等回答，語重心長的先說了起來，“這幾個孩子，從前可是王爺?shù)牡粘鲎优?，現(xiàn)在母親被廢，被褫奪了嫡出的身份，很是尷尬不說，且麻煩。你要是一個處理不好，將來不曉得要惹多少麻煩。”

    鳳鸞還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微笑道：“姑姑說得對?！?/br>
    “所以，你一定好安置好他們?！?/br>
    “嗯。”鳳鸞仍舊微笑，一副聽話受教的模樣。

    鳳淑妃又道：“姑姑比你年長，走的路比你多，吃的飯也比多，所以道理也知道的多一些。有幾句真心為你著想的話，想要交待你，所以今兒特意叫了你進來，免得你年輕不懂事，把事兒辦岔了?！?/br>
    鳳鸞忙站了起來，“姑姑請講?！?/br>
    “看你這孩子，這么客氣?！兵P淑妃笑著拉她坐下，說道：“依我的意思，崇哥兒你肯定是養(yǎng)不親的，不論你怎么養(yǎng)，將來都會有小人挑唆他的，到時候出力不討好不說，萬一他有個頭疼腦熱、三災兩病，別人還會以為是你下的黑手。?！?/br>
    到底要說什么？鳳鸞打算先聽完再說，點頭道：“嗯，是啊?！?/br>
    鳳淑妃見她乖巧聽話，露出滿意，“所以，崇哥兒你就別養(yǎng)了?！?/br>
    “別養(yǎng)了？”鳳鸞不解，遲疑道：“不管嫡出庶出，崇哥兒都是王爺?shù)膬鹤?，總不好送到外面去吧？那樣豈不是更惹得流言蜚語？”

    至于掐死無辜幼子這種事，更不可能，自己做不出來。

    鳳淑妃笑道：“我的意思，不如把崇哥兒送到景合宮去，讓你婆婆養(yǎng)。這樣名正言順不說，你又不用沾手，豈不是兩全其美？”

    鳳鸞緩緩抬眸，看向姑姑，目光閃爍不定卻沒言語。

    鳳淑妃往椅背里靠了靠，說道：“你也知道，我是你祖母的老來女，足足小了長姐二十歲。從我記事開始，jiejie就已經(jīng)出嫁到穆家去了，不過逢年過節(jié)回來幾次，和我一個小丫頭片子，也說不到一塊兒去。再后來，我進了宮，一次面都沒有再見過，彼此間還真談不上有何感情?！?/br>
    她悠悠嘆了一口氣，“阿鸞，我這可不是在崇哥兒說話，更不是在幫穆夫人，而是真心為你著想，怕你年輕不懂事，辦了沖動事兒，到時候一輩子的名聲都壞了?！?/br>
    是嗎？鳳鸞昨天想不明白的謎團兒，終于清晰起來。

    皇上擢升了姑姑的位分，正一品的淑妃，超然的地位給她帶來的不只是榮耀，還有更多的念想。往深遠一點想，要是太子倒臺，范皇后被廢，說不定會讓鳳家生出扶植繼后的心思呢？那……，十二皇子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了。

    蕭鐸就是早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昨兒，才會心思恍惚的吧？可惜那時自己沒想明白。

    如果真的照姑姑所說，把崇哥兒交給蔣恭嬪撫養(yǎng)，看起來，自己的確是解決了很大一個麻煩，崇哥兒養(yǎng)好養(yǎng)壞都不與自己相干，同時還能得一個能容人的好名聲。

    可是十幾年以后呢？崇哥兒長大了，又是蔣恭嬪一手撫養(yǎng)大的，加上他以前的嫡長子身份，地位肯定比一般庶子要高的多。

    那時候，就算崇哥兒自己不爭，蔣恭嬪和蔣家也會為他爭的，這才是真正的養(yǎng)虎為患！蕭鐸能對起了歹心的穆氏無情，但是能對爭奪利益的母親無情嗎？自己和他的母親對峙上，夫妻情分能經(jīng)得住幾次打磨消耗？

    往小了說，十幾年后端王府雞犬不寧。

    往大了說，自己和蕭鐸因此生分毀了夫妻之情。

    甚至再高瞻遠矚一點兒，蕭鐸奪了帝位，到那時候，蔣家為了奪嫡而生出的野心能小嗎？他們有一個太后壓陣，再在崇哥兒嫡長子的身份上做做文章，勢必會攪和出一番腥風血雨。

    當然了，姑姑只怕已經(jīng)不愿意看到蕭鐸登基了。

    她有十二皇子啊。

    “怎么不說話了？”鳳淑妃問道。

    鳳鸞看著小姑姑，只覺得她既不算是鳳家的人，也不是穆夫人的好meimei。她的眼里神色平靜，沒有感情，她只關(guān)心鳳家、穆家的各種利益關(guān)系，而不是真的關(guān)心賢姐兒姐弟幾個，更不可能真的為自己著想。

    其實想想也能明白，她進宮已經(jīng)十幾年，娘家人基本再也不得見，哪里還真的能有多少感情？在加上宮中的勾心斗角，每日各種算計，所謂的親情對于她來說，不過是各種利益的權(quán)衡罷了。

    甚至想想，前世里她先為鳳家求情，應該只是想保住強勢的娘家好撐腰，后來見求情無用反被牽連，就再也不吭聲兒了。

    所以，她對支持蕭鐸奪嫡的心思，已經(jīng)開始動搖了。甚至大伯父和堂兄他們，在小姑姑位分水漲船高之后，還能堅持初衷嗎？只怕也難講了。

    自己那個“夢”，到底能讓大伯父有多么堅定，其實并沒有把握。

    這么一想，心情便有些復雜沉重了。

    “怎么了，……這是？”鳳淑妃笑道：“怎么一直悶悶的不吭聲兒?！?/br>
    “姑姑?！兵P鸞壓下了一腔心思，皺了皺眉，做出擔憂模樣，“讓恭嬪娘娘撫養(yǎng)崇哥兒是不是不太好？崇哥兒若是被祖母養(yǎng)大，將來見了昊哥兒他們，難免會趾高氣昂自大的吧？昊哥兒被欺負了怎么辦？”

    “那怎么會呢？”鳳淑妃答的很快，顯然早就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答之詞，“現(xiàn)如今，你的昊哥兒才是嫡長子啊，庶出的兄弟，怎么能壓到嫡出的頭上？不用擔心這個?！?/br>
    鳳鸞心下輕笑，的確是不用擔心這個。

    自己不擔心昊哥兒會被哥哥壓住，但卻要擔心，他的哥哥被人挑唆，心思不寧，然后以后兄弟相爭，自己和蔣恭嬪婆媳相爭，不論誰勝誰負，端王府都是一片烏煙瘴氣，不得安寧。

    心下突然覺得想笑，可憐穆夫人，以前還滿心期望有個做娘娘的meimei，給自個兒撐腰。卻不知道，這個meimei已然被皇宮的水浸透，完完全全成為一個標準的后宮娘娘，早就談不上多少親情了。

    鳳淑妃見她沒有反駁，以為她答應了，“記住，姑姑這些都是為你著想?！迸牧伺乃氖?，“你將來就會明白其中好處了?！?/br>
    鳳鸞笑笑，只做乖巧聽話的模樣。

    等蕭鐸來了，兩人一起告辭，出了玉粹宮笑問了一句，“淑妃娘娘跟你說什么體己話了？我是不是來得早了點兒？”

    “不早?！兵P鸞看著他，“咱們回去再說?！?/br>
    蕭鐸覺得她有心事，可是看著眼里的溫柔和關(guān)切，覺得滿滿體貼，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微笑道：“好，回去再說?！?/br>
    既然進了宮，那就得去蔣恭嬪那邊打個照面。

    “給恭嬪娘娘請安?！兵P鸞盈盈下拜。

    “快起來。”蔣恭嬪笑得客套，讓人拿了好茶好點心出來招待，心里卻是一陣說不出的發(fā)愁，得了，鳳氏成了王妃，成了自己名正言順的兒媳！可是以前自己和侄女一起算計她，是結(jié)了仇的。

    她做端王府的王妃，把持著端王府，一輩子都不會讓蔣家的人出頭的。

    可是再看看兒子，一雙眼珠子都掛在鳳氏的身上，哪里移得開？更不用說，鳳家的那位娘娘才晉封了淑妃，這還真是……，叫自己頭疼啊。

    鳳鸞一直低眉順眼的，蕭鐸在旁邊，可不想去打量婆婆是什么臉色，一個應對不好，就要落不是，還不如裝作老實柔順的模樣。哪怕人人都看得出自己是裝的，好歹挑不出錯處啊。

    如此墨跡了一會兒功夫，總算告辭，然后回了王府。

    進了暖香塢，蕭鐸道了一句，“往后你在母親面前說話，不用那樣拘束?！?/br>
    不拘束能怎樣？天真爛漫撒個嬌兒？鳳鸞心下不以為然，但是也能理解，這種夾在母親和妻子中間的為難，并不打算繼續(xù)這個不合適的話題。因而微笑點頭，“我先去換身清減一點的衣裳?！?/br>
    蕭鐸是一個大男人，沒啥換得，就把外面的鶴氅給脫了。

    鳳鸞換了一身天水碧的夾襖，鵝黃色的撒花裙子，然后捧了熱茶，喝了幾口，細細的把鳳淑妃的話說了。

    “讓你把崇哥兒送給母妃撫養(yǎng)？”

    “是啊?！兵P鸞低垂眼簾，撥著茶，“這事兒，我心里總覺得不是很妥當。”然后又問：“你覺得呢？”

    ☆、第165章 王府里

    鳳鸞心里清楚，畢竟自己是依附男人而生的婦人,哪怕蕭鐸再寵愛自己,自己都不能昏了頭腦！要看清楚他的打算,他的底線,在適當?shù)姆秶鷥?nèi)撒嬌享受，才是自己應該要做的事,不為自己,也得為兒女們細細打算。

    所以,他的態(tài)度很重要。

    若是他心中的砝碼更偏向于母親，以及對穆氏念著舊情，說不好就真的會像姑姑建議的那樣，把崇哥兒送去給蔣恭嬪撫養(yǎng)。不是說蕭鐸現(xiàn)在就打算踏著鳳家,將來登基以后,就踹掉鳳家，然后扶植蔣家的人起來。

    但……，只要他稍微沒良心一點，就很容易只顧利益，不顧自己。

    “崇哥兒留在王府，哪里都不去！”蕭鐸皺眉道：“以后你少跟淑妃娘娘來往，更別聽了她的話就去做，不管說了什么，都記得回來告訴我，免得你年紀小，多聽幾句就沒主意了?！?/br>
    聽了這話，鳳鸞頓時松了一口氣。

    蕭鐸目光嚴厲，“記住沒有？”

    雖然是有點被喝斥和教訓的味道，鳳鸞卻覺得心里甜甜的，“記住了?！彼蠠o時不刻的維護自己，怎么能不甜？因此底下的話，說起來就暢快多了，“你放心，我會安排好賢姐兒她們的婚事，崇哥兒也會好好養(yǎng)著?！毕铝吮ＷC，“不會讓你失望，更不會讓你為難的?！?/br>
    “真是一個好嬌嬌?！笔掕I捏了捏她的臉，看著她眼里的溫柔體貼，想著她一心為了自己打算，只覺得整個心都快要融化了。

    鳳鸞甜蜜過后，還是有一點心情沉沉，說道：“我總擔心姑姑位分太高，就越容易想得更多，只怕……，心思就和以前不一樣了?！?/br>
    委婉的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蕭鐸哪有聽不明白的？鳳淑妃做了正一品的嬪妃，且家世在四妃里面最好，膝下又有一個皇子，有點什么念頭也不奇怪。甚至鳳家……，從前打算扶植自己，現(xiàn)如今也難說有沒有變化，還真不一定。

    正這么想著，就聽她道：“六郎，萬一鳳家也變了怎么辦？”

    蕭鐸有一瞬間的怔忪，她居然……，完全站在自己這邊？擔心娘家人會變心？明亮的笑容從他眼里深處綻放開來，好似一朵璀璨的光芒之花。

    他樂呵呵的，“阿鸞，我要怎么愛你才好呢?！?/br>
    鳳鸞正在滿心擔憂，看著他，“你樂什么？”

    “小傻瓜，這些事哪用你來發(fā)愁？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笔掕I細細說道：“外頭的事，千頭萬緒復雜的很，不是我們說幾句就能解決的，回頭我找幕僚們細細商議，然后再做各種周密細致的安排?！蹦罅四笏哪槪澳阒灰羞@份向著我的心，就足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