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被煙火嗆得直咳嗽，眼淚嘩嘩地流，順著玲瓏球滴落到了妙娘的手傷上，迅速減輕了妙娘的痛感。

    “妙娘瘋了！她著魔了——”林雪大叫著躲到父母身后，還指揮眾人上前拿人。

    正在這時，沈重到來，看到地上瑟縮的滿身烏漬的小姑娘，目光微沉，忙上前行禮。

    “世伯，世娘，龜確乃祥瑞之物，傳說中亦是龍之九子之一。此龜，小子當(dāng)年在海子邊也親眼見過，甚為可愛，與妙娘極為投緣。那片海子亦是佛佗坐化的圣海，在海中生出的祥瑞愿意跟隨妙娘回家，便是林家之幸。

    若非如此，當(dāng)年我們兩家一齊出行，何以我大哥身亡，伯父與林大哥全隊生還，只是丟失了些財缽金銀以擋災(zāi)消難了。人命才是世間最無價的珍品，當(dāng)年我便想過，許是妙娘仁愛，收養(yǎng)了這只祥龜，才得保伯父一家團(tuán)圓?！?/br>
    可惜林家重利輕別離，他們眼里只看到財缽受損，從未想過若非小五在林家，恐怕林家早就家破人亡消失了。

    不管這是不是真相，有沈重這個貴婿出面說情，小五的這個劫難總算逃過去了。

    沈重想要給妙娘包扎，妙娘躲過了，一直垂著頭，給小五擦傷。

    沈重嘆氣，一直說抱歉，“今日我還未進(jìn)城門時，便見著一匹小紅馬跑來，一眼認(rèn)出是你的阿花。我看阿花緊張的樣子，咬了我的疆繩就往城里跑，便知許是你遇到麻煩……”

    原來，神。阿花。君及時回來，發(fā)現(xiàn)妻兒遇險，情急之下沖出馬廄去搬救兵。

    妙娘這方抬頭，一臉不敢置信。她立即捧著小五跑去了馬廄，尋到了正在被抽鞭子的阿花，大吼一聲，護(hù)到了小紅馬身邊。

    小五再對上阿花眼睛時，哭了起來，“爸爸，嗚嗚嗚，爸爸，你怎么才回來啊，嗚嗚嗚……再晚一步，小五就要被燒成灰灰了。嗚嗚嗚……”

    黎夜打了個噴，“笨蛋，你是玄武神龜，水火不懼。天火都燒不死你，區(qū)區(qū)一介凡火，怕什么。倒是你娘為你受了這么多傷，你好好拿你的眼淚給她療傷，別浪費(fèi)了。”

    妙娘一把抱住阿花，將頭緊緊埋進(jìn)了厚厚的紅色馬鬃里，輕聲地喃喃了一句，“阿花，謝謝你?！?/br>
    黎夜感覺似乎頸間有濕意，但姑娘抬起頭時，并無淚痕，只是雙眼紅得厲害，有魔光隱動。

    此事后，礙于沈重的要求，讓妙娘做側(cè)室嫁入沈家。林雪為此哭鬧不休，還是被太太壓下了。如今沈家勢大，他們還要仰仗沈家?guī)兔Υ蜷_新的商路。

    但之前下好的婚書上寫的正室是妙娘，現(xiàn)在都要換過，重新納采過聘交換婚書，婚禮不得不被延后半年。

    屋外響起訂親的爆竹聲時，姨娘一臉苦口婆心地勸，“你別怪娘偏心哪！天下烏鴉一般黑，哪家不是緊著哥兒，輕慢姐兒的。你爹給你大哥準(zhǔn)備的聘禮，比起雪娘的還多得多得多?，F(xiàn)在咱們能抓住這門親事，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管他是走正門還是側(cè)門兒，好歹你也是側(cè)室，比我這個姨娘身份可高多了，未來有的是好日子過?！?/br>
    當(dāng)然，這些都不是重點(diǎn)，“你現(xiàn)在可算好了，嫁出去了也別只顧著夫家，記得多幫襯著你弟弟，七哥兒正是長本事的年紀(jì)。前終于由你爹安排進(jìn)了私墊，學(xué)得特別認(rèn)真，夫子夸他比你當(dāng)年都聰明不知多少倍?！?/br>
    事實上，夫子夸的字，做的算學(xué)，都是妙娘幫弟弟寫的、算的。

    “武先生也說咱們七哥兒有天份，日后定能習(xí)得文武雙全，不比大哥兒差。以后呀，有的是咱們享福的時候，回頭在姑爺面前，你也得多替七哥兒說好話兒，有機(jī)會，讓他帶著咱們七哥兒見見世面兒，還有啊……”

    姨娘滔滔不絕地暢想著“養(yǎng)兒防老”的未來好生活。

    妙娘用還包著厚厚繃帶的手，輕輕撫著案上搖頭晃腦的小五。

    “mama，這個老太婆真討厭。你別聽她的，她只想著七哥，你也是她的女兒啊，憑什么總要犧牲你。過份！他們根本不是你的家人，他們是……是，是大壞蛋?！?/br>
    妙娘只是靜靜地笑。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夜深人靜，所有人都睡下時，妙娘身上的那絲魔氣已經(jīng)從最初的細(xì)細(xì)一縷，化成了一團(tuán)掌心大的焰火，一張清麗的眉目在焰身上悄然隱顯。

    ＝＝

    同時，遠(yuǎn)處深山里，一群身著黑色斗蓬的人出現(xiàn)在山崖上。

    為首的人一身黑色斗蓬，吩咐眾人，“按照師爺?shù)囊?，分三路，以北、中、南三方向東掃蕩。一旦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立即發(fā)信回報。”

    “是。”

    ＝＝

    終于到了出閣這日，妙娘穿上了一身大紅喜裳，鮮妍之色初綻。

    房里只有小丫頭一人忙里忙外，為她撫著裙擺，一臉欣喜。

    “姐兒，你這身兒可真漂亮，一點(diǎn)兒也不比雪娘子差?！?/br>
    妙娘輕笑，未達(dá)眼底，“你又沒瞧見雪娘子的嫁妝，怎可比較?！?/br>
    “哼，她就是穿金戴銀，也還是個麻子臉兒?！?/br>
    “噓……這話休要再說?！?/br>
    小五晃著脖子上的紅色蝴蝶結(jié)，爬到妙娘手上晃蕩。

    妙娘笑容多了幾分暖意，逗著小家伙。

    小五滿口都是恭維，“mama，小五都沒見過你嫁給爸爸的樣子，穿的也是這種紅喜服嗎？等咱們回家，你再嫁給爸爸一次好不好，小五想看mama穿天界喜服的樣子，肯定比這個好看。”

    黃昏的吉時，他們在屋里等了一日，只有庶姐弟借著討喜糖來屋里轉(zhuǎn)悠，其實是看笑話，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就離開了，院子里一如即往地冷清。姨娘也帶著七哥去主院討喜，拿紅包，對長房各種讒媚討好，還想替妙娘說幾句好話，姐妹同心伺候好未來姑爺。沒想這話正好觸在林雪逆鱗上，誰高興自己成親當(dāng)天就多個情敵，還是親姐妹的那種，又不能掐死，只能忍著，憋?。?/br>
    姨娘沒討著好，反被太太打了一巴掌，教婆婦趕出了主院，只得灰溜溜回了院子，關(guān)起門來摔碟子罵天。

    臨到黃昏吉時到，林家人還未等到敲羅打鼓的迎親隊，卻先接到店輔小侍一頭血地奔來報信，“不，不好了，老爺，少爺，北方的韃子打過來了。開封府失守，韃子已經(jīng)攻破皇宮，不少游兵已經(jīng)渡河過來，已經(jīng)跟城頭的守兵交火了。”

    戰(zhàn)火終于燒到了江城，正在這大喜之日。

    林家人登高一看，城門處已經(jīng)焰火沖天，嘶殺攻城聲隆隆震響，整個街市巷道都亂成一團(tuán)，打理行裝的，托家?guī)Э谔用模没鸫蚪俚谋缺冉允恰?/br>
    林老爺一聲令下，還結(jié)什么親，趕緊逃命要緊，保住家財才有未來。

    一團(tuán)亂里，姨娘忙著搜羅積蓄多年財物，裝了老大個包自己都背不太動，七哥嫌棄叫罵要母親扔下一半財物好背他跑，姨娘回頭扒拉妙娘的嫁裳，把她頭上的金銀飾都摘了下來，邊摘還邊說。

    “你趕緊地?fù)Q好衣服，背七哥走。我跟著你們，去馬廄挑最好的馬和車，別再顧著你那匹小紅馬，跑又跑不快，盡惹事兒?，F(xiàn)在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時候，可別給我鬧小孩子脾氣?！?/br>
    妙娘眼神微閃，“娘，我有武功，可以保護(hù)你們。若讓我背著弟弟，我只有跟著爹他們跑了，我怕你跟不上?！?/br>
    姨娘一聽，愣住，掙扎的表情明顯是在嬌慣兒子還是保護(hù)性命上猶豫。

    妙娘眼底的閃光一點(diǎn)點(diǎn)冰凝成霜。

    “那，那我來背七哥，你，你開道?！?/br>
    兒子財物和自己的命，都比女兒重要。

    娘仨兒一路奔出二門，見著有賊人入府，這還未逃出府，就有人趁火打劫了，正好把出逃的林家人堵在二門上。林大哥帶著護(hù)院家丁在前方對敵，女人孩子在后面哭鬧成一團(tuán)。

    林雪一看到妙娘出現(xiàn)時，沖來攥著人就往前線推，“你，你會武功的，快去幫大哥，快去！要是大哥死了，你這輩子就別想過好日子?！?/br>
    妙娘冷冷地看了林雪一眼，提刀加入了戰(zhàn)爭。

    然而，林家平常為富不仁，這些年在城中積攢下的仇恨妒嫉可不少，此時墻倒眾人推，護(hù)院根本不夠看。林大哥身中兩箭，搖搖欲墜；妙娘也渾身是血，敵人的自己的都有。

    而林老爺見出勢不可逆，便帶著女人們走側(cè)門逃去，長媳哭叫著想拉住公爹婆婆，卻被甩倒在地，懷中尚是襁褓的孩子哭聲震天，現(xiàn)場一片拋妻棄子的慘狀。

    姨娘只是猶豫了一瞬，看到丈夫連自己的嫡長子都不顧地跑掉，心一狠也跟著跑了。

    倒是大太太心疼兒子媳婦兒留了下來，林雪令身邊的護(hù)衛(wèi)逼迫老婆婦們?nèi)ヌ砣祟^，并放了一把火，硬是把林大哥給救了回來。妙娘回頭時，林雪已經(jīng)借機(jī)同余下的人一起關(guān)上了二門。

    門關(guān)上的一瞬間，妙娘回頭看到門內(nèi)的人一臉惡笑，生母和弟弟早不見人影。

    “嗚嗚嗚，mama，mama，我不要走，我要跟mama在一起……”小五在司命懷里撲騰得號啕大哭。

    司命嘆氣，只得小心哄著。其實之前鬧“龜妖”事件時，妙娘就該因林雪的妒嫉死在那場宅斗中。黎夜為了寵兒子，改變了故事線，導(dǎo)致宅斗死法變成了現(xiàn)在的戰(zhàn)斗死，瞧著可是更慘烈了幾分。

    只是小朋友到這里不適合再待下去，經(jīng)歷這么久的人間磨難種種不公，再親見著親媽死得那么慘，回頭非鬧出心魔不可。他之前就說了，歷劫這種事兒就不適合小朋友參與的，偏偏……

    得，現(xiàn)在那男人就得自己善后，陪老婆到最后一刻了。

    大門后，一片火海中。

    妙娘仍用力揮舞著手上的劍，周遭男人們的斥叫聲漸漸變成了猙獰的笑聲。

    踢嗒，踢嗒，踢嗒……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一下從空中掠過，直直撞進(jìn)了人群中，直將靠近小姑娘的兩個大漢踢翻，穩(wěn)穩(wěn)護(hù)在了姑娘面前。

    “阿，阿花……”

    妙娘已經(jīng)被血水染花的眼，眨了眨，看到是跟著自己多年的愛騎，心頭凝起的冰霜化成一片暖意淌洋。她撲上前，緊緊抱住了馬脖子，埋首在那柔軟厚實的鬃毛里，像一個孤單十世終于尋著家人的迷途小孩。

    妙妙，別怕，有我陪著你！

    小紅馬“兒兒”地叫著，像回應(yīng)著她心底最深刻的呼喚。

    火焰洶洶吞噬，屋梁坍塌倒閉，終將那些糟糕不堪的過往深深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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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君：牛和馬都做了，下一世也該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