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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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朔表情微微一滯。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眼前的女孩雖說著極恭敬又熱情的話,可表達出來的意思卻顯得不那么親熱。 宗朔一時竟分辨不出,謝小盈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是真不懂他額外的恩典,還是不愿領(lǐng)卻這份情。 罷了,還是徐徐圖之。宗朔自我寬慰地呼出一口氣,拍在了謝小盈背脊,并沒責怪:“皆可,到時你看著處理,朕只管等信兒了?!?/br> 說完宗朔就起身,從二樓顧自踏了下去。 常路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掃了謝小盈一眼,可他一貫的原則便是不在后妃中站邊,因此只能低著頭,跟著皇帝下去。 荷光與蘭星對視,都有點惶惶。蘭星與謝小盈比不上荷光那么親密,什么話都不敢說,唯有沉默地肅立一旁。荷光膽子大了一點,步上前,輕輕扯了一下謝小盈衣袖,提醒道:“娘子,陛下……似乎有些不快,剛剛您的話說錯啦。” 謝小盈婉然一笑,捏了捏荷光的手,一如既往的泰然,“你想多了,走,咱們下去,該到時候擺晚膳了。” …… 總算捱到了正月初八,皇帝恢復視朝,謝小盈難得跟著宗朔一道起身,將人送出清云館,表現(xiàn)了一番自己的恭敬之心。 皇帝一走,謝小盈大大舒出一口氣。 她對蓮月說:“你們幾個最近也辛苦了,輪著每人都休息一天,什么活都別分派,各自好好睡個飽覺去!” 雖然宗朔也帶著伺候的內(nèi)宦,但除了常路,做事的基本都還是清云館的宮人。 謝小盈每天面對皇帝都難免提心吊膽,更何況這些下人了。 她自以為體恤,蓮月卻把人推進臥房里,叮囑道:“娘子剛剛那話太不該說,侍奉陛下哪有辛苦這二字可言,若旁人傳出去,不知怎么給娘子扣罪名?!?/br> 謝小盈承認自己高興過了頭,順著接話,“是我的不對,但還是叫大家歇一歇吧,伴君如伴虎,誰都不容易?!?/br> 蓮月拗不過她,便出去安排起來。她沒想到,謝小盈這個恩大家都十分領(lǐng)受,就連一貫膽小的萱辰也主動說:“蓮月jiejie,我想求一天出去,我二jiejie在太極堂灑掃,過年了,我能不能去瞧瞧她?” 宮里難得有親姐妹兩個相依為命,蓮月很能體諒,便答應下來,第一個就讓萱辰先歇著,還破例給了她腰牌,準她去探望姐妹了。 皇帝這一走,倒確實沒再回來。估計朝堂壓得事不少,謝小盈恢復皇后跟前的晨省,從旁人議論的口中才得知,接連幾日,皇帝都是獨自宿在金福宮,僅僅傳幸了一次金婕妤,便再沒見過旁人。 雖然謝小盈前頭獨占鰲頭,但金婕妤也算是被皇帝主動想起來的人。 她二人晨省時本就面對面坐著,眼下頗有種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爭風姿態(tài)。即便謝小盈從沒說什么、做什么,可就是她一動不動,落在眾人眼中,那也是與金婕妤暗自較量。 謝小盈算是明白了,后妃們每天閑著無事,便在開腦洞這上頭點滿了自己的技能樹。 直到正月十五,皇后在宮內(nèi)設(shè)了燈會,去請了幾位太妃過來共賞,皇帝這才破天荒地踏入后宮,還帶了幾位手足兄弟。各式樣的宮燈沿著萬壽松濤旁的長廊高懸其上。眾人沿著垂絳湖漫步閑聊。 嬪御們來時便知道皇帝會來,都是花枝招展地打扮,但沒想到皇帝還與諸王一道。大家只好遠遠地避開去,也沒人敢上前爭寵。 荷光本還嫌謝小盈今日的裝扮太素雅,見如今這情形,反倒稱贊謝小盈有先見之明。 謝小盈偷笑,和她咬耳朵道:“什么先見之明???就算我穿得再華麗,今日十五,陛下肯定也要留宿凰安宮,你想什么呢?” “……那陛下多看娘子一眼也好啊?!?/br> “好什么好?!敝x小盈忍住了才沒翻白眼,警告荷光道:“別生這些心思?!?/br> 能理所當然地遠離皇帝,高興的人除了謝小盈便是楊淑妃了。 她二人是猜燈謎的時候才撞到一起去,謝小盈拜禮,楊淑妃伸手將人扶住,趁著沒人留意,才附耳打趣道:“meimei可是辛苦了好幾日吧?” “可別說了?!敝x小盈苦這臉看楊淑妃,楊淑妃當即就笑了。 可惜眼下人多,楊淑妃有什么話也不便對謝小盈說,只同她講:“陛下前頭忙得很,你放心,他且想不起后宮來,你只管自在一陣子吧?!?/br> 謝小盈有些疑惑,“出什么事了?” 但她轉(zhuǎn)瞬又抿住嘴唇,在楊淑妃開口前阻止她,“jiejie別告訴我,知道的越多,越不是好事,我這一生的追求就是難得糊涂?!?/br> 楊淑妃忍俊不禁,迭聲道:“好好好,本宮不說。” 兩人正得趣,冷不丁,楊淑妃身后響起一聲,“淑妃夫人與謝meimei聊什么這么開心?” 楊淑妃側(cè)身,謝小盈越過她肩膀望去,來得竟是林修儀。 林修儀今日倒是認真妝點過,宮燈映著她額心花鈿,確實是一位清麗美人。只是這樣的美,在楊淑妃的艷色之下,便顯得有些平庸了。 謝小盈叉手道:“見過林修儀?!?/br> 楊淑妃剛剛還有滿面盎然笑意,一下子便落了臉,沖林修儀沒好氣道:“憑你是什么東西,也敢打探本宮的話?” 說完,楊淑妃也不管謝小盈被留下會不會難堪,徑自拂袖而去。 林修儀大約對楊淑妃的性子習以為常,并不覺得尷尬,依舊保持著溫和笑意,對謝小盈道:“meimei真是個厲害的人物,楊淑妃那樣跋扈,都與meimei談笑風生,難怪我在meimei這里,總是落了下乘。” 謝小盈聽出了林修儀的弦外之音,她二人在宗朔跟前撞見過兩次,林修儀都被皇帝給了沒臉。雖然謝小盈心里冤得很,但也知道,她與林修儀怕是徹底結(jié)上了梁子,再無轉(zhuǎn)圜之機。 她沒有與人爭斗的心思,不想與林修儀糾纏,因此垂首道:“林修儀誤會了,妾的心思不在高低爭鋒之間,妾與林修儀便也沒有上下乘的說法。湖邊風大,妾受不住,姑且失陪了?!?/br> 林修儀望著謝小盈寡淡的面容,心中卻是冷笑。她原本花了重金去打聽御前的事情,只沒想到,傳回來的話都說,謝小盈那日是與皇帝獨處,誰也不知道她和皇帝說了什么。越是如此,林修儀越覺得其中有蹊蹺?;实鄞回灪芎茫疰兼ノ羧张c她爭寵斗法,也不是沒吹過枕頭風,宗朔何曾信過?怎么到了謝小盈這里,就全變樣了? 入了正月,皇帝竟一次都未召幸過她,這已是前所未有的冷遇了。 “meimei且慢。”林修儀雖惱極了謝小盈,可她說話仍是用著溫婉輕柔的語氣,仿若無事發(fā)生,“我只有一事想問問meimei,meimei如今正得圣眷,卻又與楊淑妃來往密切,可曾想過,倘若陛下得知,該會如何想meimei呢?” 謝小盈抬眼,對林修儀這番委婉的威脅,露出了無動于衷的笑容,她近乎挑釁地開口:“圣心難測,修儀不如直接去問問陛下?” 第32章 皇后臥病 謝小盈消息雖不靈通,但她這…… 林修儀自以為捏住了謝小盈的命脈, 殊不知謝小盈全然不在乎。 她巴不得皇帝因為知道自己與楊淑妃的關(guān)系,索性疏遠了她去,能叫她在宮里過點清閑自得的小日子。林修儀要真去打了這個小報告, 謝小盈謝她還來不及。 然而, 偏偏就因為謝小盈最后那句話,林修儀反倒被唬住了。 ……謝小盈這樣大膽地和楊淑妃來往, 莫不是有旁的內(nèi)情? 過完十五,整個年節(jié)就算結(jié)束了。宮里的掛紅與彩窗花漸漸撤下去,大家嘴里聊的事情已從誰更得寵,變成了諸王就藩。謝小盈晨省時一向是不太說話的, 除非被皇后點到,否則她就假裝自己是透明人,決不搭腔。 皇帝不知是被前朝什么事情給絆住了,依然不怎么往內(nèi)廷里來。后宮諸人似乎各自都有消息, 也老實下來, 很長一段時日都沒什么人爭寵掐尖,內(nèi)宮中風平浪靜。 謝小盈消息雖不靈通, 但她這個透明人當?shù)檬猪樌?,不免對此現(xiàn)狀感到心滿意足。 延京城入了二月, 天就漸漸暖起來了。再去定省問安,謝小盈已不用披最厚的那種狐毛氅子,也不肯再拿手爐, 否則一段路走到頭, 謝小盈就忍不住得出汗,出了汗還不便每天洗澡,實在談不上多舒服。 清云館之所以偏遠,蓋因大晉內(nèi)廷修建時, 把人造湖挖出來的土,堆成了一座人工山,取名“九霄天”,正好將清云館與內(nèi)廷宮殿隔了開來。小山峰頂蓋了一座摘星樓,宮內(nèi)偶有夜宴,常在此處設(shè)。 整個冬天這座“九霄天”都是灰禿禿的,謝小盈還沒多在意。這一日,她順著宮道往凰安宮去,謝小盈突然發(fā)現(xiàn)整座山都變綠了,山野橫出幾支嫩黃連翹,已有爭春之境,景色怡然。 謝小盈被這滿園春綠撩得心情極佳,腳步也愈發(fā)輕快。然而等踏進凰安宮內(nèi),謝小盈才從眾人竊竊私語中得知,皇后顧言薇竟忽然病倒了。 六宮嬪御已漸漸來齊,因李尚宮說皇后在里面睡著,眾人也不敢在廊下立,便都到中庭院子里去了。李尚宮向大家細細解釋,說皇后昨日夜里就起了燒,宮門連夜開鑰,傳了高御醫(yī)進宮侍奉,如今才吃了藥歇下,因此就不見大家了。 今日的定省免除,接下來幾日也不叫妃嬪們到凰安宮拜見,以防過了病氣,反倒沒人侍奉皇帝。 其實謝小盈前幾日來見皇后,就覺得顧言薇精神有些不濟。因諸王就藩,各位王妃少不了要進宮辭拜皇后,顧言薇歇不得,唯有勉強支應。待到正月過完,諸事已了,想來皇后這才撐不住,終于倒下了。 謝小盈對此十分理解,過去她上班的時候也經(jīng)常如此,幾個通宵終于搞定一個項目,活動落地、執(zhí)行完畢,總難免要大病一場。緊繃的弦兒斷了,鐵打的人也會受不住,更何況顧言薇身體情況一直不佳。 皇后病倒乃是大事。 嬪妃們圍在中庭內(nèi),各自說著擔憂的話,即便輕狂如楊淑妃,這個時候也沒有任何妄動,只是沉默肅立著,觀察著眾人的動靜。 胡婕妤最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對著李尚宮說:“臣妾請為殿下侍疾?!?/br> 大家俱是愣了一下,尹昭容與林修儀隨即跟著開口附和:“臣妾也請為皇后殿下侍疾?!?/br> 有她二人帶頭,嬪妃們不管愿不愿意,只能紛紛表態(tài),李尚宮推拒不過,請眾人稍后,進到殿內(nèi)去找皇后拿主意了。 皇后既是昏睡著,自然一時半會答復不了。 人人都不敢走,便聚在庭內(nèi)各自交頭接耳。 過了不知多久,李尚宮終于出來,宣告結(jié)果,“皇后請胡婕妤入殿侍奉?!?/br> 胡婕妤當即稱是,將發(fā)髻上招搖的兩朵珠花拆了,遞給隨行的宮人,然后就跟著宜茹進殿內(nèi)去侍疾了。楊淑妃見狀沒忍住冷哼一聲,涼涼開口:“既皇后殿下用不上我等閑人,那本宮就不在這里添亂了?!?/br> 楊淑妃一走,幾個本就不想被皇后留下的宮嬪也趕緊知趣地告退,謝小盈同樣溜之大吉。 嬪御們走得走,散得散。留到最后的反而是林修儀,她有些不甘。 林修儀知道皇帝一貫愛重皇后,若能為皇后侍疾,定是在宗朔心里能增添好感的事情。這段日子宗朔就像忘了宮里還有她這個人,不聞不問,既不探望,也不傳幸,林修儀難免有些慌了。 她還想法子命人往前頭給宗朔送過一次湯,想試探一下皇帝。陛下倒是用了湯,給了她一聲贊許,但她也沒得到任何回音。 李尚宮見林修儀特地留到最后,就知道林氏的心思已被皇后料中了。她也等著送走諸宮嬪,才悄然走到林修儀跟前,低聲說:“奴奉皇后諭,親自送一送修儀。” 林修儀頓了下,知道這是逐客令,只好邁出腳步,從凰安宮離開,她語氣有些委屈,“殿下怎不宣臣妾進去侍奉?可是嫌臣妾粗笨,不中用了?” 李尚宮含笑,“修儀這是哪兒的話?皇后知道修儀一片誠心,只是陛下才為修儀開了恩,眼下對修儀而言,最要緊的事是先誕育皇嗣。若為著服侍皇后殿下,傷了身子,豈不是舍本逐末,顛倒次序了?” 林修儀聞言一怔。 李尚宮寬慰她道:“修儀放心,您入宮這么多年,別說與陛下,與咱們皇后殿下那都是有情分的。殿下盼著您好,才不叫您侍疾?;屎蠼淮耍羲@兩日身體還沒有起色,就會向陛下進言,請您與尹昭容協(xié)理六宮事,好為她分擔。有皇后殿下的面子,不計修儀與陛下有過什么齟齬,都會過去了?!?/br> 林修儀心思這才定下來,朝著凰安宮的方向一拜,深為感激。 當日朝會一散,皇帝就直奔凰安宮看望皇后。 凰安宮的寢殿內(nèi)已滿是藥氣,顧言薇聽聞宗朔來了,忙不迭喊人熏香,她才說幾句話就忍不住咳喘起來。宗朔不容宮婢阻撓,繞過屏風直接進到內(nèi)殿,伸手攙住顧言薇,皺眉道:“你都病成這樣了,還關(guān)照那些小事作甚?你只管躺著!” 顧言薇未來得及整容儀容,此刻憔悴不堪。她回身避開宗朔視線,虛弱著開口:“臣妾病著,陛下別坐得這樣近,仔細過了病氣。” “你的病不傳人,朕知道?!弊谒泛軋远ǖ刈诖策叄吹胶兼ミM來親自奉藥,不由得贊許了她幾句,還連著夸了她父親,“胡尚書在前朝為朕排憂解難,你能在后頭孝敬皇后,都是好的。” 胡婕妤得了皇帝這句,眼眶都紅了,趕忙跪在地上謝恩。宗朔擺手讓她下去,又傳了高御醫(yī)與李尚宮,仔細過問皇后病情。 皇后這一病果然是因為累極了,氣機郁滯,內(nèi)燥中虛,加上昨天夜里正好吹了些風,便把病給激出來了?;屎笫巧眢w底子本就不好,一旦生了大病,很難調(diào)養(yǎng)。高御醫(yī)緊張得滿頭是汗,跪在底下給皇帝逐句逐句解釋。 宗朔長嘆,有些內(nèi)疚,攥著顧言薇的手說:“是朕之過,不該將這么多事都交給你一個人辦?!?/br> “陛下信賴臣妾,臣妾豈能推搪?”顧言薇勉強擠出一個笑,說完這話卻是又咳喘起來。 宗朔不敢再讓她開腔,低首寬慰幾句。見自己坐在這里只是讓顧言薇徒增掛記,宗朔最終還是起了身,交代眾人精心照料,一步三回頭地去了前頭。 隔了幾日,皇后的病情似乎還不見好。宗朔再次去凰安宮探視,但這一回顧言薇說什么也不肯讓皇帝進來了。 胡婕妤奉命替皇后跪在前面求皇帝,宗朔只能生生忍住,隔著窗戶和皇后說了幾句話。 第二天,皇后便傳諭六宮,稱她有疾,楊淑妃又忙于照顧皇嗣,因此請尹昭容與林修儀二人代理六宮事。 為了給尹、林二人面子,皇帝當晚便宿在尹昭容處,隔日又去了林修儀處。 林修儀總算盼到皇帝來,她早做了準備,一身碧青素裙,紅著眼眶,當即就先跪在地上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