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才人?！?/br>
    她扭頭去看青娥，青娥忙提醒，“謝氏，那個商賈女……”

    “噢噢，她啊?！睏钍珏肫饋砹耍褪悄莻€先送了皇后一根百年老參，狠狠落了皇后的臉，前日又把林修儀給搞禁足了，昨日胡婕妤去送茶，還見著她風風光光被皇帝接去御前的內(nèi)宮新寵。

    楊淑妃有些意外，對著青娥道：“胡婕妤去請她，她還真就來?。俊?/br>
    昨日胡婕妤回來，很恭謹?shù)匕寻l(fā)生的事回報了一遍。楊淑妃聽完全當個樂，倒沒惱，她命胡婕妤去送禮，本就是為了看個戲，宮內(nèi)凡得點寵的，都視她為瘟神，生怕沾了點玉瑤宮，就能惹得陛下不快，從而失了寵。之所以命胡婕妤去，就是因為楊淑妃想著，胡婕妤頂著玉瑤宮的身份，即便不受人白眼，也肯定不會落到什么好。

    只是楊淑妃確然沒想到，謝小盈不僅高高興興收了禮，這一轉(zhuǎn)眼，竟真就拜上門來了。

    青娥同樣有些驚喜，蹲到了楊淑妃身旁，悄聲說：“這位謝才人出身不高，便是得點圣寵，在六宮里也毫無根基，依奴看，她定是想投奔夫人，求夫人庇護呢?！?/br>
    楊淑妃倒不以為然，她能庇護誰？那新羅來的金美人同樣沒根基，見了她還不是繞著道走。

    這個謝氏也不知是有什么算計，還是個傻大膽的。楊淑妃撥弄撥弄耳珰，同那內(nèi)宦說：“傳她進吧，畢竟是本宮把人請來的?！?/br>
    片刻，謝小盈從大門處款款邁步進來。

    因帶的東西有些多，謝小盈特地帶了兩個人出門，蓮月蘭星二人，手里俱是抱著禮盒，跟在后頭。她們適才先去見了一趟尚儀宋媛，宋尚儀也全然沒料到謝小盈會來，頗有些驚詫。謝小盈看出她在忙，只把禮送上，感謝了她幾句，便告辭了，隨后才往玉瑤宮來。

    甫一踏進玉瑤宮，謝小盈便見楊淑妃舒舒服服地坐在藤椅中，身上蓋著軟毯與斗篷，雪白的肌膚在日光下映得發(fā)光，實是個極優(yōu)雅的富貴美人。這樣的女人居然不得寵？可真沒天理。

    她猶自腹誹，人也含笑朝楊淑妃的方向走，還沒來得及下拜行禮，不知從哪兒突然竄出個胖乎乎的小rou球，直沖謝小盈跑來。謝小盈起初還以為是楊淑妃養(yǎng)的狗，被嚇一跳，低頭才看清是個毛斗篷裹著的小孩。她脫口問：“這是誰家的孩子？”

    話一出口，玉瑤宮整個院子都靜了幾秒。楊淑妃身旁的宮娥皺著眉頭，沖謝小盈兇道：“住在玉瑤宮的，自是我們夫人誕育的皇長子，才人此話何意！

    謝小盈總算反應(yīng)過來，她先朝著淑妃一禮，有些尷尬地解釋：“夫人恕罪，妾見夫人姿容年輕靚麗，實在看不出誕育過皇嗣，是妾一時糊涂了，夫人切莫怪罪。”

    青娥聽著這話好大不高興，像說她們夫人不配生皇嗣似的，她正欲再度開口訓斥，楊淑妃卻笑起來，伸手扯住青娥，輕罵一句：“你干什么呀，對人家謝才人那么兇?！?/br>
    轉(zhuǎn)過臉，楊淑妃朝謝小盈招手，“謝meimei好會說話，難怪陛下歡喜你，快過來?！?/br>
    雖不知謝小盈是不是有意討好，可她的話說出來，確實叫楊淑妃心里一喜。

    人人都道她好命，誕育過皇嗣，見了孩子就要恭維她兩句。可她今年不過才十九歲，正是好年紀。林修儀都28了，還鎮(zhèn)日穿紅粉裙子在陛下面前做輕嫩模樣！倒是她，因為有了皇長子，必得在人前端莊高貴，才襯得上是皇長子母親的身份……憑什么??？

    楊淑妃命人給謝小盈也挪了個椅子，就在外頭坐了，還關(guān)切地問：“meimei不覺得冷吧？難得冬日放晴，本宮想著曬曬太陽也舒服。meimei若冷，本宮命人給你填一個手爐來?！?/br>
    謝小盈走了一路，后背還有些薄汗呢，自然不怕冷，她坐下來，順著楊淑妃的話說，“jiejie好會享受，曬太陽是不錯，尤其小孩子，還能補補鈣，長得更結(jié)實。”

    “……補什么？”

    謝小盈察覺自己失言，連忙改口：“就是補營養(yǎng)，妾不小心說了家鄉(xiāng)話，夫人莫怪?！?/br>
    楊淑妃心里有點不屑，這商賈女子，怎么官話講得還沒有新羅來的金美人好？她向來是直性子，有什么就要說什么。還沒來得及開口，宗琪許是見來了陌生人，一陣興奮，再次朝著謝小盈的方向跑了過來，嘴里還“啊啊”喊著，一下打斷了楊淑妃要說的話。

    楊淑妃蹙眉，只見宗琪直直撲到了謝小盈身上，他剛剛蹲在地上在玩土，手里抓著一把沙子，一下子全落到謝小盈裙擺上。

    謝小盈還沒說什么，楊淑妃當即翻了臉，沖著乳母罵道：“你們怎么當?shù)牟钍?！不看著點皇子嗎？”

    乳母嚇一跳，正要跪在地上請罪，楊淑妃已失了耐性，頻頻擺手，“趕緊把孩子抱下去，莫要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br>
    乳母見楊淑妃臉色不豫，嚇得不輕，幾步跑上前，一把抱起宗琪，連聲稱退。

    謝小盈起先是以為自己的緣故，忙對楊淑妃道：“浮塵罷了，不妨事，jiejie別動怒?！?/br>
    楊淑妃卻置若罔聞，仍沖那乳母發(fā)脾氣，“臟死了，哪有半點皇家體面？以后不許再叫皇子在地上玩，若本宮看見，定狠狠罰你們！”

    宗琪新鮮勁還沒過就被乳母抱走，正趴在乳母肩頭大哭大鬧。另一個乳母知道，淑妃最煩孩子這樣嚷嚷，趕緊湊近伸手捂宗琪的嘴，貼著他低聲哄：“哦哦，不哭不哭……”

    一群人圍著宗琪退下去，楊淑妃遠遠望著，眼神里俱是煩膩之意。

    其實幾個乳母私下都覺得有點奇怪，這楊淑妃誕下皇長子，明明是宮里宮外人人艷羨的事，對著外人，楊淑妃自己也會拿來說道兩句?？砂褜m門一關(guān)，她反而顯得沒那么喜愛這個孩子。

    宗琪在院子里頑鬧，楊淑妃會嫌吵；宗琪若哭嚷，她更是立刻就要翻臉。

    兩歲大的孩子當然不會受罰，只是幾個乳母就可憐，要被楊淑妃治上無能之罪，要么拖出去打板子，要么就是罰月俸。

    偏偏宗琪天生貪玩，最是閑不住。乳母又不敢貿(mào)然帶小皇子往玉瑤宮外頭去，怕遭人陷害，于是這差事當?shù)糜幼笥覟殡y。

    謝小盈雖剛進來沒多久，卻也已敏銳地察覺，楊淑妃待這個孩子，似乎沒有多少親密之意，更沒有什么分享炫耀的欲望。

    哪有兩歲小孩的mama不曬娃??？？？

    她都做好準備陪楊淑妃聊上半個時辰的育兒經(jīng)了，哪想到，小皇子才剛露面，這就被趕走了？

    謝小盈偷覷楊淑妃一眼，楊淑妃卻立刻扭過頭，瞪向她，“看什么看？沒見過不懂事的小孩嗎？”

    “……不、不是?！敝x小盈被嚇一跳，趕緊解釋，“妾沒覺得大皇子不懂事?！?/br>
    楊淑妃長眉一挑，質(zhì)問道：“怎么？那你是覺得本宮這個母親不懂事了？”

    對方這樣敏感，謝小盈一看就知道，楊淑妃怕是對養(yǎng)孩子這事有點心結(jié)。她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開口：“夫人誤會了，做母親本就不是易事，妾又是外人，哪里有資格干涉夫人怎樣做這個母親呢？何況夫人如此年輕，誕育皇嗣已很辛苦啦?！?/br>
    楊淑妃聞言愣了幾秒，但她很快就避開了謝小盈的目光，扭開頭去，低哼了一聲——辛苦？那何止是辛苦！

    她和皇帝入宮后本就沒什么感情，親近不過幾次，拌嘴倒是不少，皇帝屢屢對她不滿，都會命皇后來罰她。有時給她的罪名是不敬，有時的罪名則是不順，反正就是不能違拗皇帝的意思，要叫她服軟……可誰能想到呢？她就承寵了兩次，居然一下就懷孕了?；屎髲氐撞桓覍λf半句不是，生怕落了人口舌?；实墼傧肓P她，皇后反倒只能第一個沖上去跪著替她求情，以顯示皇后的寬容仁愛。

    因是陛下頭個孩子，宮內(nèi)十分重視。她生產(chǎn)那日，聽說皇后跪在佛殿里跪了整整三個時辰，為她祈福。陛下也親自來了，說要用龍氣保護她……保護個屁，她受這些苦難，始作俑者就是皇帝?。?/br>
    楊淑妃沒想到生孩子會這么疼，疼得她一度以為自己要沒命了。她懷著必死的心，在產(chǎn)褥上不管不顧地對宗朔破口大罵，聽青娥說，當時皇帝在外頭臉都黑了。

    偏偏她生下來的是個皇子，還是陛下長子。

    皇帝既不能罰她，還得賞她，給她晉位，甚至連她的母家都要跟著沾光。

    想起舊事，楊淑妃又有些得意起來。誰讓她就是好命，皇帝看她不爽，又能如何？

    她擰回身斜覷謝小盈一眼，將這女孩上下一打量，不無感慨地說：“你這么會溜須拍馬，難怪陛下喜歡你，他就喜歡旁人哄著他?！?/br>
    第18章 顧家風波   臘月一到，就意味著一年中最……

    謝小盈自己都沒想到，她和楊淑妃還真是挺投脾氣，兩個人大冬天就坐在玉瑤宮的中庭里，有的沒的聊了近半個時辰！

    楊淑妃性情率真，說話大膽，謝小盈有意捧著她，她便更放下戒心，有什么就說什么，一點拘束都沒有，很像個現(xiàn)代女孩。

    只是畢竟還在數(shù)九寒天，這樣一直在外頭坐著，不知不覺兩人都覺出冷來。

    謝小盈起身告辭前，總算想起自己還帶了不少禮物，于是趕緊給淑妃獻上，“不知jiejie喜歡什么，所以各樣玩意兒都挑了一些……有個大花瓶，還有一對赤金簪，噢，還給大皇子備了一個長命鎖！都是些好看貴重的，jiejie要是用不上，拿去再賞旁人也無妨。我想得是，第一次拜見jiejie，寧可送得東西不實用，也要美觀、值錢，方能顯得真誠?！?/br>
    楊淑妃被她逗得掩嘴直笑，“你啊你，不實用就算了，怎么還非要說出來？這你讓我還謝不謝你呢？”

    “不必謝，jiejie肯收下，我就很高興啦！”謝小盈讓蓮月把東西先拿出來給楊淑妃一觀，隨后才轉(zhuǎn)給楊淑妃的宮女青娥。

    這還是謝小盈做公關(guān)時留下的習慣，給客戶和供應(yīng)商送禮，如果不了解對方喜歡什么、愛用什么，那她就一律送香水、絲巾這種，即便收禮的人自己用不上，也能轉(zhuǎn)手再送其他人的東西。

    她這般坦率，反倒讓楊淑妃拋下了對身份的成見，覺出謝小盈的可愛來。青娥收了禮，楊淑妃才道：“就算知道m(xù)eimei家底厚，也不好讓你這樣破費，日后你若缺了什么，也只管來找我，我必還報給你?！?/br>
    因是到玉瑤宮做客，謝小盈還額外備了胡婕妤、甄美人與蘇寶林的禮物。雖沒見到胡婕妤，但謝小盈還是對青娥道：“胡婕妤上次來我那里，我也沒能好好招待，很是抱歉。便煩勞你替我轉(zhuǎn)達一句，她若得空，請她再去清云館坐坐，給我一個補償?shù)臋C會?！?/br>
    青娥沒敢應(yīng)，只扭頭看楊淑妃。

    楊淑妃一撇嘴，禁不住酸道：“meimei真是周全人，倒是誰都處得來?！?/br>
    謝小盈極大膽地同她玩笑，“怎么？jiejie這就吃醋了？你只管放心，胡婕妤不如淑妃夫人好看，那我自然還是更與夫人親近嘍。”

    楊淑妃當然知道自己好顏色，否則成元二年，她也不會一舉以九嬪之首的昭儀之位被陛下禮聘入宮。

    可好看有什么用？皇帝不懂欣賞！

    她扶了扶髻后垂著的步搖，頗有些驕矜道：“meimei太能油嘴滑舌，我已不信你了。”

    雖這樣說，可楊淑妃臉上還是帶起笑來。

    謝小盈與她對視片刻，兩人俱是展顏，謝小盈這才拜身告退。

    玉瑤宮的側(cè)殿內(nèi)，胡婕妤一言不發(fā)地坐在窗下，手里拿著的一卷書，竟已很久沒翻開過一頁了。

    楊淑妃與謝小盈一直在外面談笑風生，氣氛熱烈，不知道得還以為她們是一對親姐妹。

    胡婕妤起先只覺得好奇，才想坐過來看看動靜，沒成想這樣一坐就坐到了謝小盈離開，側(cè)殿雖也鋪設(shè)了地龍，可她這會不知為什么，竟有些渾身發(fā)冷……

    這個謝才人好厲害，不僅讓陛下那樣嬌寵于她，連楊淑妃這樣跋扈的女子，竟都被她哄得團團轉(zhuǎn)。

    宮女近前來給胡婕妤換茶，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竟一個人坐在原地微微發(fā)抖？宮女嚇了一跳，忙關(guān)切地問：“婕妤，可是哪里不舒服嗎？”

    她猛然驚醒，直接站了起來，“傳輿，我要去一趟飛霞宮?！?/br>
    飛霞宮的主位乃是林修儀，宮女一聽便知道胡婕妤想做什么，她低聲規(guī)勸：“娘子，林修儀正在禁足，咱們這個時候過去……”

    “只是她不能出來，皇后又沒說旁人不能去探望?！焙兼ルy得的堅定，“我有事尋她?！?/br>
    ……

    冬月轉(zhuǎn)眼便就結(jié)束，臘月初一，老天爺很給面子，又是放了個大晴天。

    凰安宮內(nèi)，不論是宮娥內(nèi)宦，都格外用心地做著灑掃活計，原因無他，今日初一，晚上陛下一定會來凰安宮留宿，從無例外。

    而皇后顧言薇倒是管不了這樣許多，臘月一到，就意味著一年中最忙的時候開始了。

    諸多繁雜宮宴需要處置不說，還要審算一年內(nèi)宮賬目，核對用度份例云云。偏偏轉(zhuǎn)年又是成元六年，依照大晉宮例，須三年一度向民間良家征選女子，充裕后宮與諸王藩邸，是為采選?；屎筇崆氨阋I措此事，主張宗親家的賜婚等，那就更是忙碌。

    雖停了內(nèi)宮晨昏定省，但顧言薇還是沒得到什么休息，這段日子愈發(fā)覺得心力不濟。

    晨起梳沐后，顧言薇就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見人。六局二十四司的人輪流來報稟宮內(nèi)大小事，最近一樁要料理的，就是臘月初八，宮內(nèi)循例要辦的家宴。宮里的家宴可大可小，小的時候，只需宴六宮妃嬪即可。臘八節(jié)算不上大節(jié)，但往年都會延請?zhí)鷤円黄饝c祝，以示陛下孝心，今年更是要循例cao持。

    這事乃是尚儀局主理，為此，顧言薇還停了尚儀宋媛給謝小盈的宮規(guī)講授，免得她忙不過來，再出紕漏。眼下兩人正在殿里答對，李尚宮忽從外面進來，沖著皇后一拜，“奴有要事回稟?！?/br>
    宋媛停了話，看了眼李尚宮嚴謹?shù)哪樕苤さ胤Q退了。

    李尚宮這才上前，同顧言薇道：“殿下，魏國公夫人正在宮外，求見殿下?！?/br>
    魏國公夫人就是皇后顧言薇的母親，顧鎮(zhèn)西的結(jié)發(fā)嫡妻。

    “……這么突然？”顧言薇先是愣了一下，眉峰微微蹙起，“阿娘可說是什么事了？”

    李尚宮垂首道：“是為了與殿下商議國公府年節(jié)之事?！?/br>
    顧言薇一聽就知道，這只是個借口。嘉順二十年她被冊為太子妃，嫁入東宮，那個時候她的長兄就已娶妻生子，受封為魏國公世子。如今她的長嫂，世子夫人膝下已有三個孩子，魏國公府如何過年節(jié)，自有國公夫人與世子夫人打理就是，怎么都輪不到她來管。

    母親這樣說，定是家里出了事，用來暗示的。

    顧言薇放下手中卷冊，吩咐道：“既這樣，便傳國公夫人進來吧。你使個人，去與陛下報一聲。但別說是母親主動求見，就說是被我傳召進宮吧?！?/br>
    雖說她是皇后，見見家人不算什么?？僧吘棺怨乓詠?，外戚就是最引皇帝忌憚的存在。何況顧家兩代武將，兵權(quán)在握，皇帝登基前，魏國公府是東宮最強有力的靠山，皇帝登基之后，怕就是最大的隱患。

    是以顧言薇特地叫人告知宗朔一聲，免得來日他從旁的地方聽說，兩人再生嫌隙。

    她思慮得這樣深，卻萬萬沒想到，皇帝早在前朝已與她的父親鬧得撕破了臉面。

    魏國公夫人此次進宮來，說的就是這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