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去哪啊你?沒必要再去看了,我來來回回看幾次了都。雖說白瞳鬼什么的都走了,萬一又回來……” “老子把你背出來容易嗎?你別特么又栽路上,讓老子再背一次。你看看你那后背,撕扒撕扒骨頭都出來了。” “趕緊瞧醫(yī)生去吧,不然我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喊到后來,余蓉也懶得喊了,她往后仰倒,兩手枕頭。 太累了,養(yǎng)養(yǎng)力氣吧,養(yǎng)點力氣,再去撈不死心的傻子。 *** 炎拓到底也沒能再次去到澗水邊。 一是他不認識路,而且越往里照明就越跟不上,二是身體原因,他在澗水里泡過,接著后背受傷,又昏躺了很久——這季節(jié),睡覺蹬掉了被子都會惹一場感冒,更何況是這么往死里水里的折騰? 余蓉休息夠了,一路找到炎拓的時候,炎拓的寒熱已經上來了,整張臉發(fā)燙發(fā)赤,流熱汗的同時又打擺子,身體一時像往冰里浸,一時又像往火中燎,余蓉嘆了口氣,說他:“炎拓,你要是想現在就交代在這呢,就往死里折騰好了,我都失去那么多同伴了,也并不特別稀罕你的命。我又不是聶二,會花十分力氣救你,出于情分、拉你拽你一把罷了?!?/br> “你要是想活著、日后還能有機會再回來這里,就打起精神來,跟著我往外走,咱現在還沒脫險呢,話就說到這份上,我走了啊,頭百步我會慢慢走,方便你跟上來,過百步我就不等了——老子也泡了水,一身寒颼颼的,餓得頭昏眼花,沒興趣顧別人?!?/br> 說完她就走了。 炎拓打著顫從地上爬起來,后背已經沒知覺了,他抬手抹了一把,入手膠黏:流的大概已經不是血,感染化膿了。 話糙理不糙,余蓉說的都沒錯,他現在即便能沖回澗水邊,除了消耗自己,別的什么都不能做。 炎拓回頭看了一眼最深處的黑暗。 他得先活著,然后回來。 他趔趄著去攆余蓉,幾次摔滾在地,又幾次爬起來,最后一次爬起時,余蓉走回來,橫了條胳膊給他,說:“走吧?!?/br> *** 回金人門的路很不順利,余蓉也不認路,她只知道往亮處、往夜光石多的地方走。 然而青壤的范圍其實很大,光金人門就有四個,每個門之間相距很遠——林喜柔找到的那個礦坑出口,甚至遠在由唐縣,由此可見方圓之廣。 所以到了最后,或許是走逆了方向,盡在夜光石的迷陣中轉悠,炎拓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余蓉也好不到哪去:她比炎拓能撐,主要是因為沒受傷,精神上也相對積極。 但再積極也敵不過饑寒交迫。 余蓉已經沒了時間概念,不知道下來幾天了,只知道自己現在餓得像狼,一對眼珠子簡直要發(fā)綠,起初她還能拽著炎拓走,后來是扶,再后來是互支互撐,到了末了,誰也扶不動誰了,常常一栽倒就是徑直暈過去,然后被另一個晃醒。 …… 炎拓也說不清是第幾次被余蓉晃醒了。 兩人疲憊對視,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狼狽如鬼的慘相,余蓉苦笑一下,說:“也不知道到哪了,報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吧,你有什么遺言沒有?趁著你還有氣,先說了吧?!?/br> 根據兩人的狀態(tài)判斷,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后死的那個。 炎拓看了她一會:“我還沒找著阿羅呢,我死不了?!?/br> 余蓉噗地笑出來,她不是有心澆炎拓冷水,只是習慣了有話直說:“你燒得跟塊炭似的,我們板牙村,有個出了名的、腦殼燒壞了的,叫馬憨子,我看你跟他也就一線之差了?!?/br> “你有沒有想過,即便我們到了金人門,走出林子,還得一兩天呢。金人門那,只留了雀茶和孫理,現在還不知道她那頭是不是正?!退阏?,誰有那力氣把你抬出去?” 炎拓說:“我不會死。” 聶九羅沒有親人了,如果他死了,再也沒人會找她了。 他不死,腦殼也不能燒壞,他得清清醒醒地活著,再回來。 他緩了會,積攢了點力氣,慢慢給余蓉交代:“下頭沒信號,我和阿羅的日常用品,都在上頭。你找到我手機,聯系人里,有個叫呂現的。” “打衛(wèi)星電話給他,把我情況告訴他,讓他帶足藥品設備,趕到山林口等著,或者,你能提供路線,就讓他雇向導和幫手往里走?!?/br> “兩邊開走,這樣能節(jié)省時間,他這人不錯,就是愛貪利,膽兒還小,他不來,你就開價,隨便開價,加嚇唬他,會來的?!?/br> 余蓉機械地聽著,肚子一連串地咕嚕響。 炎拓是不是太樂觀了?現在居然還在考慮醫(yī)生、救護。 她只想吃東西,有塊面包都是好的。 炎拓接著往下說,語氣很平靜:“如果我命不好,死早了,死在什么希望都還沒看到的時候,那,你可以吃我?!?/br> 余蓉嚇得一激靈,整個人都嚇精神了:“你特么胡說八道什么?就你那身臭rou,我下得去嘴么?” 又后怕似地喃喃:“我特么吃人,吃你,那我跟地梟有什么區(qū)別?” 地梟吃人,還能往天性上賴,她下這個口,還能是人嗎? 炎拓笑了笑,輕聲說:“交代遺言么,趁我還有氣,讓我把話說全乎了。你要是過不了心里的檻,那就餓死好了。要是實在餓瘋了,想活,手頭又只有我這塊大rou,那可以吃,我授權了。” 余蓉沒吭聲,伸手壓住肚子,防它再發(fā)出聲響,身上一粒粒的,泛起的都是雞皮疙瘩。 炎拓繼續(xù)把話說完:“你要是覺得吃了我過意不去,那就順便幫我做點事。” “一是,就把我葬在黑白澗邊上吧,二是,幫我打聽一下阿羅的下落,墳前跟我講一聲。meimei的下落,我已經差不多知道了,阿羅的,我死了都還掛著?!?/br> 就說到這吧,想想也沒別的要說的了,都交代完了。 說了這么多話,炎拓太累了,他闔上眼皮,眼前始終跳白、發(fā)花。 迷迷糊糊間,忽然看到母親林喜柔,盤腿坐在療養(yǎng)院的那張床上,一直在定定看他,眼神里,無限溫柔,也無限凄涼。 還有父親炎還山,立在床邊,還是那副病重時形銷骨立的模樣,嘴唇慢慢翕動著,似乎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講。 炎拓在心里說:爸,媽,保佑我吧,別讓我死,這次,別讓我死。 炎心他是見到了,可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還有阿羅,忽然就沒了,連下落都沒有。 這次,別讓他死,再多給他點時間。 正意識潰散間,聽到余蓉怒喝了句:“誰?!” 誰?還能有誰?又遇到誰了? 炎拓心底忽然生出些微茫的希望,他艱難地掀開眼皮。 余蓉正側著頭,看向斜前方,脊背聳起,手臂發(fā)顫,手中緊緊握著撿回來的、聶九羅的那把匕首。 炎拓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那里,一叢高垛背后,有一團模糊的影子,正慢慢踱出。 第141章 26 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的面目,一串老邁而衰弱的咳嗽聲已經傳了過來。 炎拓心中一動,他想起一個人。 李月英。 那個原本應該和林喜柔待在一起,卻離奇中道消失、自顧自逃命的李月英? 人出來了,還真是。 炎拓有些感慨:林喜柔那頭,算是全滅了吧,這個心懷鬼胎的,反而茍到了現在,看來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總有幸運兒誕生,就是從來搞不清,這幸運的標準是什么。 余蓉卻沒認出來,她只過一眼李月英的照片,真人從沒打過照面,是以沒什么印象。 炎拓提醒她:“跟著林喜柔的,地梟。” 臥槽,地梟! 余蓉周身繃緊,作勢就要起身,然而腿上一軟,身子晃了晃,半跪著撐住,這才沒倒。 實在也是不剩什么力氣了,余蓉咬了咬牙,警惕地看越走越近的李月英。 李月英也是運氣好,趁著聶九羅和林喜柔她們打斗時摸黑跑了,她一個人、目標小,找了處旮旯龜縮起來,居然一直沒被發(fā)現,捱到風平浪靜之后,原計劃是盡快離開青壤,然而多年沒回來過了,她對路線也不是很熟,兜了兩天的圈子,被這頭的動靜給吸引過來。 真不錯,眼前這兩個,都是有骨架有rou、卻餓到沒什么戰(zhàn)斗力的。 李月英舔了舔嘴唇,她也餓了。 余蓉心頭一凜,她跟野獸打的交道多,對這種動作有一種天然的警醒。 炎拓苦笑:“早知道喂她,還不如喂你呢?!?/br> 這是怕什么來什么了?余蓉有點不敢相信:“她這種的,不是不雜食嗎?” 她不知道李月英是個已經斷了血囊的,雜不雜食已經無所謂了。 炎拓也說不清:“餓慌了吧,狗牙當初,也雜食了?!?/br> 狗牙雜食,還有林喜柔出面主持規(guī)矩,李月英現在,得無法無天了。 李月英跟這倆都不熟,也不準備打招呼,她純粹以端詳獵物的姿態(tài)看兩人:男的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不足為懼,女的似乎還能蹦跶兩下,那就先對付女的吧,把女的搞定了,就能開餐了。 炎拓壓低聲音:“你還能跑么?要么,把她引過來,我想辦法死抱住她,拖點時間,你能跑多遠跑多遠吧。” 反正遺言也交代了,死法他不在乎,還能發(fā)揮點余熱就不賴,骨頭和rou,算是沒白長。 余蓉沒吭聲,她覺得自己不該往這處想,但還是沒忍住,衡量了一下可能性。 其實是可行的,她熟悉野獸,一般野獸吃飽了,就會懶上好一陣子,獵物從近旁經過都懶得撲——李月英這體量,一個人足夠她吃了,如果真被炎拓纏上了,她未必非得來攆她。 可是,這么做合適嗎…… 正想著,李月英已經彎下腰,雙手成爪、兩臂支地,后背高高拱起——明明是個人相,也做了這么多年人,居然瞬間就能退回獸態(tài),毫無違和感。 再然后,她雙足一蹬,直直竄撲了過來。 余蓉頭皮發(fā)麻,這女的看上去老弱多病,真動起手來,居然帶一股凌厲狠辣勁,這要換了平時,自己也不怕和她比劃兩下,可現在…… 她省著力氣攢著勁,直到李月英已經縱到身前了,才猛然側身一閃。 李月英氣勢正盛,一撲走空完全無所謂,一個猱身轉向,又向余蓉面門抓過來,完全把邊上躺著的炎拓當死人。 炎拓躺了那么久,多少也緩了點勁,他覷準李月英的所在,一咬牙起身就撲,原本是想把李月英給撲翻,然而高估了自己現下的能耐——身子起到一半就xiele勁。 只能做到多少是多少了,炎拓放棄了之前的打算,一把抱住了李月英的小腿。 以他現在的力氣,已經做不到把李月英給抱拖回來了,只能加押上自己全身的重量,給她多制造點障礙。 任誰的腿上忽然綴了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都絕不是件舒心事,李月英踉蹌一絆,勃然大怒,回身就往炎拓身上抓來。 余蓉知道這是炎拓在給自己制造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