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聶九羅也沒辦法,盧姐是“以形補形”的忠實追隨者,堅定地認為骨折就應骨來補,變著法兒給她燉各種骨頭湯,豬牛羊一個都沒放過,喝完一碗還給再盛一碗,仿佛喝下去的湯水多一倍、胳膊痊愈的進程也能快一倍似的。 她問:“都聊什么了啊?” 炎拓長話短說,把設想的計劃給她復述了一遍。 聶九羅有點驚訝:“這么快?” 又說:“慢的話十天,最快一周,那我?guī)筒簧厦α?,那時候,我剛扔拐杖呢?!?/br> 炎拓心頭一暖:“你還想過幫忙?” 他對聶九羅的“獨善其身”是領教過的,說真的,她光能動動想幫忙的念頭,他都覺得很難得了。 聶九羅跟陳福和韓貫交過手,這兩個算是戰(zhàn)斗力強的,所以如果身體允許,這種事對她來說不算難:“是啊,你們可以把五個里最棘手的那個交給我,興許我都不用動手呢,笑嘻嘻地就放倒了?!?/br> 言語間有點遺憾,又是她能揮灑演技的舞臺,可惜了,被胳膊拖累了。 頓了頓問他:“你縮被窩里,門關好了嗎?” 真是她的風格,上次知道他在跟蹤,提醒他手機靜音和別穿大衣,這次,又關心他門戶。 被窩里有點悶,聲音被絲綿裹就的小空間罩捂,炎拓笑:“關好了?!?/br> 自打上次林喜柔突兀地在他房間出現(xiàn),他就尤為注意:電腦里存著的文件都用粉碎機徹底刪除,應用程序該卸載的卸載,瀏覽網(wǎng)頁記錄全部清空,睡覺前不但反鎖上鏈,還在門后放了一個迷你防撞頂阻門器。 “那窗戶呢?說不定有人已經(jīng)悄無聲息從窗子里進來了,就趴在你床上聽呢?!?/br> 炎拓沒好氣:“別嚇人行嗎?” 話是這么說,還是忍不住從被子底下掀開縫,兩邊都瞧了瞧。 哪有人,他的窗戶關得好好的! 聶九羅在那頭咯咯笑:“是不是掀被子了?” 炎拓正想否認,她又說:“光看兩邊不行,得往天花板上看,狗牙能爬墻——興許你那天花板上,現(xiàn)在有人在爬呢?!?/br> 炎拓翻了個白眼,不想搭理她,但是兩秒鐘之后,還是掀開被子,又看了眼天花板。 幸好沒有。 他重新縮回被窩。 聶九羅笑夠了,說回正題:“七到十天,那你這段時間,要特別小心。有時候越接近目標,出事的風險也就越大?!?/br> 炎拓苦笑:“哪天不小心?” 七到十天,不止是解脫林伶、許安妮她們,也是解脫他自己。 話說得差不多了,論理該催她趕緊休息,炎拓想是這么想,話到嘴邊,也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你做的擺件和車掛……” 聶九羅:“怎么了?” 炎拓卡了殼,原本是想說真的做得很好,又覺得這樣太沒話找話,于是改口:“你考慮做定制嗎,我有個朋友看了,覺得很喜歡……” “不考慮,不認識,沒興趣,忙?!?/br> 還真是干脆,炎拓好一會兒才開口:“那要是我想再做一件……” “你做啊……” 炎拓豎起耳朵聽她回答。 等了幾秒,她才說:“那要看你做什么了,還有,我很貴的?!?/br> 這意思是,對他可以考慮? 他說:“這種純手工,又是定制,貴是肯定的,你殺我一兩刀行,別逮住了拼命薅,那可沒回頭客了啊。” 殺一兩刀行,這是默許她溢價了? 聶九羅笑,身子往下倚了倚,一邊聽耳機里的聲音,一邊彎起食指,指甲輕輕蹭擦羽絨被面上盤織的暗花:“定制什么?” “上次送你回去,很喜歡你的那個院子?!?/br> 這些天,他時常想起那個院子。 明明處在鬧市,卻鬧中取靜,帶點舊,但不陳舊,鴿灰色的墻磚,微微翹起的飛檐角,雙扇的老木頭對開門,推開時,帶吱呀一聲響,響聲悠悠的,仿佛無論多長的年月,都碎碎碾在里頭了。 一腳跨進去,就是小院,三合院,院子里有花有草,一年四季都不缺顏色,他最喜歡角落里那棵白梅,一樹花,一樹擠簇的熱鬧。 而正房的二樓就是她的工作室,窗很多,格格推開,站在樓下仰頭,能看見影綽的雕塑。 …… 每次想起來,都會覺得美好而又安靜,是暗處一抹柔光,惡浪里一汪凈水,紅塵中一方靜謐小世界。 聶九羅想岔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房子?那買啊,你又不差錢,西安是古城,應該也有這樣的院子。” 炎拓:“沒有一樣的?!?/br> 沒有,沒有和她一樣的,沒有梅花,也沒有雞湯煨的、藏著薄薄荸薺的小份龍須面。 聶九羅說:“那你別惦記我的,我不會賣的。” 炎拓哭笑不得:“知道。所以,能定制嗎?” “要多大的?” 炎拓想了想:“院子的微縮版,太大了笨重,太小又沒感覺,可以同比例縮到半米長寬這樣嗎?” 這個尺寸挺合適的,不但房舍能做出細節(jié),一些小物件比如石桌、石凳、大的花樹等等,也可以做得有模有樣。 聶九羅說:“可以做,不過這種的就不能用橡皮泥捏了,得正兒八經(jīng)走泥塑的程序,我接單呢,一般得先過合同,打了定金再出樣稿,跟你熟,就都省了。不過等我做完了,你可不能賴賬啊?!?/br> 炎拓:“這個你放心,我又不是沒在你那買過,良心買家了可謂?!?/br> 打個賞比買東西花的錢都多。 聶九羅忍住笑:“光是院子嗎?要人不要?” 以她的經(jīng)驗,光有景顯得呆板,光有人意境又不到位,搭配著來最好。 炎拓頓了一下:“如果有,那當然最好,那么大個院子,有人才有生氣嘛?!?/br> “想要什么樣的人?有可以參考的形象嗎?” 炎拓不經(jīng)意似的說了句:“要么,就照我上次去的樣子來吧,最好也能有一碗雞湯面?!?/br> 他努力把重點往面上模糊:“那個面,是挺好吃的。” 聶九羅沒說話,蹭擦在盤花面上的手慢慢停住,指腹貼著綿綿密密的繡線紋理,也說不清心頭盤磨著的是什么況味,像暗夜里的潮涌,一層水疊著一層,這一層還沒褪盡,那一層又蓋上來。 炎拓覺得自己過了很久才聽到她的聲音:“那……行吧?!?/br> …… 掛了電話之后,炎拓很快就睡著了。 做了個夢。 夢里一片漆黑,他在拼命奔跑,不知道在躲什么——其實這個夢里,從頭至尾就他一個人——但他就是覺得兇險而又恐怖,于是拼命地跑、拼命跑。 跑著跑著,就跑進了連通著小院的那條巷道,小院那么安靜地矗立在那兒,門扇半開,透出柔和的光來。 他幾步奔到門邊,行將跨進去,忽然又改了主意,迅速把門關闔、鎖死,然后轉(zhuǎn)過身,后背抵住門,看向來路。 有什么東西猛沖了過來,整條巷子都被這巨大的沖擊力撕裂,無數(shù)碎片在颶風里狂舞,重重擊打過來。 然而還好,院子仍在那兒,保住了。 *** 第二天,炎拓是最后一個去餐廳吃早飯的人。 倒計時啟動,他反而不忙了,就像是大考迫在眉睫,溫書已經(jīng)沒什么作用,調(diào)整心態(tài)最重要:名單給出去,邢深那頭的奔忙開始,自己么,以不變應萬變吧。 進餐廳的時候,他看到林喜柔坐在桌邊,一手執(zhí)餐刀一手執(zhí)餐叉,但還沒來得及分切碟子里的烤腸——熊黑正站在邊上,半彎了腰,附在她耳邊低聲說話。 見到炎拓進來,熊黑沒再往下講,站直了身子。 炎拓跟他們打招呼:“早啊。” 坐下的時候,他注意到,兩人的神色都有些異樣。 昨天晚上,邢深說,會通過雀茶的手機開始聯(lián)系林喜柔、假意談交換人質(zhì)的各種條件,這是……已經(jīng)開始了? 炎拓只當不知道,擎起邊上的咖啡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呷了一口之后覺得實在是苦,又撕了一小包白糖,慢慢往里添加。 糖粉很細很細,紛紛揚揚地下去,像杯口落了一陣急雪。 熊黑出去了,廚房里,灶火重又打開,是阿姨知道他來,開始做他的一份早餐。 林喜柔抬頭看了他一眼:“臉色不好,沒睡好???” 炎拓灌了口咖啡,伸手揉了揉臉:“昨天睡得晚?!?/br> “昨天,林伶和呂現(xiàn),玩得怎么樣?” 昨天馮蜜也在,硬說兩人進展良好有點假:“也還行,這倆不屬于互有好感的,慢慢磨著看吧,也許相處多了會有感覺。” 林喜柔點了點頭:“今天準備忙什么?” 炎拓笑:“沒什么忙的,最多去公司打個卡。林姨你準備做什么?我有空,可以陪同接送?!?/br> 林喜柔笑起來,但沒吭聲,旋即垂下眼簾,專心分切餐品。 昨天實在太晚,她沒立刻打聽,早上才吩咐了熊黑這事,讓他先從旁查證,別找當事人問,省得打草驚蛇。 剛熊黑跟她說,確認過了,就是呂現(xiàn)那輛車。但他跟阿鵬打聽了一下,開車的不是呂現(xiàn),呂現(xiàn)到了石河之后,除了被阿鵬拉著出去做了一次精油按摩,其它時間,壓根沒出過屋。 那輛車,是借給炎拓開了——那段時間,怕板牙的人反撲報復,炎拓一般都是借車開,有時候,連駕駛證都借。 炎拓,又是炎拓。 一次可以是巧合,兩次就一定不是了。 看來,她需要親自關注他了。 林喜柔擱下餐叉,拽了張餐巾紙揩了揩嘴角:“要跨年了,今天請了阿姨打掃衛(wèi)生,你帶馮蜜去花市逛一逛,選些喜歡的花回來做裝點,順便叫上呂現(xiàn)和林伶一起,給他們多創(chuàng)造點機會。” 炎拓爽快地答應了:“那林姨,你喜歡什么花?我挑了幫你帶回來?!?/br> 林喜柔說:“你看著挑吧,我沒有特別喜歡的,不過不喜歡歐石楠?!?/br> 歐石楠,這名字可真夠拗口的,也不常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