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如今,邢深這干人,居然成了他拼命想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也不知道這些人脾性如何,好不好相處。 …… 晚上十點(diǎn)半,車子駛進(jìn)聶九羅家所在的巷子。 這一天再怎么低氣壓,歸家在即,聶九羅還是止不住興奮,隔著大老遠(yuǎn),她就看見了站在大門口、伸著脖子張望的盧姐。 盧姐不認(rèn)識炎拓的車,卻又懷疑這輛就是,于是一直盯著看,聶九羅咯咯笑著撳下車窗:“盧姐?!?/br> 盧姐笑著迎上來:“我還說呢,算算也該到了?!?/br> 車子停穩(wěn),盧姐幫著拉開車門,原本堆了笑的臉,在看到她的拐杖和吊起的胳膊后,真?zhèn)€悚然變色:“你,你這是怎么了?” 聶九羅輕描淡寫:“不是看石窟嗎,從上頭摔下來,胳膊摔斷了,多虧這位炎先生……” 她示意了一下剛下車的炎拓:“喏,把我送去醫(yī)院,還開車把我送回來?!?/br> 盧姐趕緊上來扶住聶九羅,又向著炎拓感激地笑:“炎先生,謝謝你啊。” 炎拓對自己的新身份適應(yīng)得很快:“不客氣?!?/br> 他打開車后廂,把行李箱等都取下來,幫著拎進(jìn)院里,剛走到中庭,就聞見一股淡淡的幽香,忍不住說了句:“好香啊?!?/br> 經(jīng)他一提醒,聶九羅也注意到了:“是不是什么開花了?” 盧姐指向院子一角:“前兩天就開了,開可好了,老湯說,今年暖冬,提早開了?!?/br> 炎拓這才看到,角落里有棵兩米來高的梅花樹。 是棵白梅,樹形疏朗,枝條細(xì)而有勁,仿佛有骨支撐,枝條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綻著一枚一枚,白瓣黃蕊,朵朵靈動,當(dāng)然,更多的是花苞,有的細(xì)瘦,有的飽綻,籠在屋里透出的微光下,一樹花,一樹無聲的熱鬧。 他有點(diǎn)驚訝:“你還會種花?” 聶九羅還沒來得及開口,盧姐先笑了:“聶小姐哪會種啊,她請了個花匠,老湯,兩周來一次,人家退休前是市植物園的,專會擺弄花花草草,可厲害了?!?/br> 這樣啊,炎拓也想起來了,聶九羅是有個花匠。 他忍不住又看向那樹白梅,長得真好,恣意又張揚(yáng),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認(rèn)真看花,是在什么時候了。 正晃神間,聽到聶九羅問他:“炎拓,餓不餓?讓盧姐給你下碗面吃。” 炎拓?fù)u頭:“大晚上的,吃多了睡不著?!?/br> 聶九羅吩咐盧姐:“給他來一碗,我也吃點(diǎn),都少少的就行。” 炎拓又好氣又好笑,壓根就不聽他的意見,還問他干什么? 不過,既然“少少的”,那就吃點(diǎn)吧。 *** 客房在一樓,收拾得很干凈,炎拓把裝陳福的行李箱放進(jìn)衣柜,合衣躺下瞇了會。 只一小會,就夢見了農(nóng)場、地下二層。 夢里一片漆黑,身周包裹著濃重微濕的泥土氣息,有個喑啞而哀傷的聲音,一直時斷時續(xù)地喃喃:“安安,我家安安……” 炎拓循聲去找,卻怎么也找不到人。 正在黑暗里摸索,前方遠(yuǎn)處,隱隱亮起了光,有個小小的女童身影,瘦骨伶仃,在光里踽踽獨(dú)行。 炎拓大叫:“心心!” 然后一驚而醒。 醒來的時候,燈光柔和,窗子上映著白梅的姿影,原來那株梅花,就開在他的窗外。 門外傳來盧姐的聲音:“炎先生啊,面煮好了,我送上去了,聶小姐走路不方便,你上去吃吧?!?/br> *** 老實(shí)說,上二樓,炎拓還真有點(diǎn)心頭忐忑:他上次來,在這兒狠狠造過一次,臨走還推倒一尊泥塑。 如今又來,很像親臨犯罪現(xiàn)場。 跨完最后一級臺階,大工作室盡收眼底,炎拓松一口氣,還好還好。 他偷溜了一眼那尊自己掀翻過的水月觀音,修復(fù)過了嗎?隔著塑料罩膜,看不大出來。 聶九羅突然冒出一句:“別看了,再看讓你賠?!?/br> 炎拓嚇了一跳,心思被戳破,索性死豬不怕開水燙,他在工作臺前坐下,看自己那一小碗面。 怕湯湯水水弄臟工作臺,碗筷和筷擱都放在黑漆繪金的小托盤里,真是好小一碗,細(xì)瓷透光的米花玲瓏碗,雞湯煨的小份龍須面,里頭撒雞絲、木耳絲,點(diǎn)著幾粒枸杞小蔥花,還切了兩片荸薺。 炎拓說:“那你還咬人了呢?!?/br> 這是要跟她battle嗎? 聶九羅:“那誰把我淹水的?” 炎拓:“淹水……沒破皮沒流血的,咬人留一輩子疤啊。” 聶九羅:“淹水,心理陰影也是一輩子啊?!?/br> 一扯心理陰影,炎拓就沒轍了,心理上的事,他不敢發(fā)表意見:“那我,后來也救了你啊?!?/br> 聶九羅:“我沒救你?我還請你吃了碗面?!?/br> 這要掰扯下去,可就沒完了,炎拓主動求和:“碰個碗,算了,行不行?” 聶九羅乜了他一眼,擺了兩秒姿態(tài),碗推過來,和他的咣啷一碰,噗嗤一笑,算是清賬了。 面的味道真是不錯,炎拓連湯水都喝了個精光,這點(diǎn)量,吃下去不致壓胃,又滋味無窮,十分滿足。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盧姐一直稱呼你‘聶小姐’?” 這種住家阿姨,又是做久了的,居然還叫得這么客氣。 聶九羅說:“這是人家盧姐的堅(jiān)持,她說畢竟是雇傭關(guān)系,不能沒了界限,所以也就隨她了?!?/br> “那熟人怎么叫你?” 聶九羅隨口說了句:“叫阿羅咯?!?/br> 阿羅。 炎拓低聲念叨了一次,說:“怪怪的?!?/br> 聶九羅奇道:“哪里怪?” 老蔡這么叫她,邢深也這么叫她,蔣百川是“聶二”這個名字叫順口了,不然也會這么叫她。 炎拓屈起手指蹭了蹭鼻側(cè):“反正就是有點(diǎn)奇怪?!?/br> 聶九羅沒好氣:“那是你沒叫習(xí)慣,多叫幾次就好了?!?/br> 炎拓哦了一聲,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他以后就這么叫好了。 …… 吃完飯,聶九羅把餐盤都推到邊上,揀了支筆在手,又從臺子上的一堆文具里抽出一張淡金色的長紙條。 看那架勢,是想在紙上寫字,但一只手不方便cao作,她吩咐炎拓:“幫我按著紙頭。” 炎拓起身過去,站到她身邊,略彎下腰,幫她按住紙端。 聶九羅筆在手里拈了會,沉吟片刻,低頭寫字。 她已經(jīng)換過衣服了,深空藍(lán)色的薄款絲光緞面家居睡袍,低頭時,長發(fā)從兩旁拂下,露出頸后白皙的一片,還有后領(lǐng)口上一顆小小的、金線繡出的星星。 有些衣服是花哨在外,給別人看的,有些衣服美得小心翼翼,只自己知道。炎拓很喜歡這顆小星星,撩開長發(fā)的時候,這顆星星才半遮半掩地露面,想想都很美。 他看聶九羅寫的字。 ——1,見到許安妮。2,炎拓送我回家。 “3”想了好一會兒,然后寫“面真好吃”。 寫完了,落上日期,擱筆。 炎拓隱隱有些概念:“這是日記嗎?也太偷懶了吧?!?/br> 聶九羅把紙條遞給他:“你有手,幫我打個結(jié)?!?/br> 炎拓莫名其妙:“打結(jié),繩結(jié)?那紙條不是扯壞了嗎?” 聶九羅差點(diǎn)被他氣樂了:“你就不能小心點(diǎn)?輕輕打個結(jié),把折痕壓平的那種,還有啊,別從中間打結(jié),從這里,對,靠邊這里開始。” 炎拓依言開折,折了兩下過后,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他見過,上學(xué)的時候,班上很多女孩愛折這個,幸運(yùn)星,興致濃時一瓶一瓶地折,送這個送那個的,風(fēng)頭過去,又一瓶一瓶地扔。 很快折好了,五個邊角往里捏,捏成一顆胖嘟嘟的小星星。 聶九羅從他手里接過來,往上一拋,然后伸手接住,又遞回給他,指了指靠墻的一個舊式雙開門大立柜:“喏,幫我從右邊門上那個門神嘴里投進(jìn)去,右邊的,別投錯了。” 炎拓依言過去投了,到底沒忍住,回頭看她:“拋起來落下,這是什么意思?” “代表一天過去了啊,這一天的事落幕了。” 還能這樣,真是好有儀式感的一個人,炎拓指門神郁壘的嘴巴:“投進(jìn)去呢,代表你的一天被吞噬了?” 聶九羅真是沒見過這么差的舉一反三:“代表門神幫我守著!” 炎拓似懂非懂:“能打開柜門看看嗎?” 聶九羅揮了揮手,那意思是“你隨意”。 炎拓打開柜門。 居然有兩大玻璃缸的星星,玻璃缸應(yīng)該是根據(jù)柜子尺寸定制的,敞口,方便上頭落星,左邊的全滿,右邊的半滿,再仔細(xì)看,邊沿處還有標(biāo)簽,寫了時間跨度。 聶九羅說:“我的祖上是巴山獵,巴山獵的習(xí)俗叫‘見者有份’,你既然看到了,同意你撈一個看看?!?/br> 炎拓猶豫了一下:“這不好吧,都是你的隱私?!?/br> 聶九羅想了想:“當(dāng)然我先拆,你可以看的話,再給你看。” 那就行,炎拓左右看看,在左邊“20022012”那只玻璃缸的深處撈起一個,縮回手時,兩邊的星星嘩啦啦向內(nèi)填滿,感覺很奇妙。 他把星星遞給聶九羅,那是顆白色的星星,紙質(zhì)已經(jīng)有些泛黃。 聶九羅用一只手仔細(xì)拆開,掃了一眼之后,把拆開的紙條推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