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炎拓坐在餐桌邊,正大口吃面,還沖他示意了一下廚房:“給你留了一份,趕緊的,不然坨了?!?/br> 呂現(xiàn)興沖沖應(yīng)了一聲,職責(zé)所在,進洗手間前,先往手術(shù)室張了一眼。 這一張大驚失色,急吼吼竄進去,又慌里慌張沖出來,挨屋去找。 炎拓頭也不抬,安心吃面。 一圈找完,呂現(xiàn)回到餐桌邊,沖他吼:“人呢?” 炎拓好整以暇咽下最后一口面,還喝了口湯:“什么人?” 裝什么瘋呢,呂現(xiàn)跳腳:“那個女人啊。” 炎拓抽紙巾擦嘴:“哪個女人?” “就你裝箱子里帶回來的,昨晚還幫守夜的那個女人啊?!?/br> 炎拓把紙巾團了扔進垃圾桶,繞過呂現(xiàn),徑自去洗手間含漱口水,咕嚕漱口聲里,話說得含混不清:“做夢呢吧你?!?/br> 特么…… 呂現(xiàn)一把推開炎拓臥室的門,指橫放在當(dāng)?shù)氐男欣钕洌骸澳憔褪怯眠@個……” 話到一半,不得不咽了回去:行李箱里,滿當(dāng)當(dāng)塞著衣物、洗漱用品。 再看炎拓,漱完口,抽了張洗臉巾擦臉,?都不?他一眼。 老子還就不信了! 呂現(xiàn)發(fā)了狠,又把屋里轉(zhuǎn)了一圈。 沒了,都沒了,炎拓早上一定收拾過,那些自己用膠袋封好的手術(shù)垃圾,一袋都不見了;炎拓昨晚明明拎回來幾兜購物袋,也都沒了影;手術(shù)床擦拭得干干凈凈,連個印記都沒有;都說女人容易掉頭發(fā),可他蹲地上看了,一根頭發(fā)絲都沒撿著。 監(jiān)控!對!監(jiān)控。 呂現(xiàn)眼前一亮,旋即泄氣:監(jiān)控是有,可是裝在門外,而且炎拓連頭發(fā)絲都能給清了,能漏過監(jiān)控嗎。 他看向炎拓,心里怪不得勁的:“你這,至于嗎?” 炎拓皺了皺眉頭,還伸手挨向呂現(xiàn)的前額:“沒發(fā)燒啊,一覺起來說什么胡話呢?!?/br> 呂現(xiàn)沒好氣,一把格開他的手。 炎拓不露聲色:呂現(xiàn)如果可信,當(dāng)然很好;如果不可信呢?還是防患于未然的好,小心駛得萬年船,他不能翻船,更得加倍小心。 他在毛巾上擦干手,進屋把行李箱理好了拖出來:“走了,我跟阿鵬打過招呼,他會幫你搞個舊手機先湊合著,回西安找我拿新的。” 呂現(xiàn)蔫蔫地目送炎拓離開,連即將到手新手機的歡愉,都沖淡不少。 這一家子…… 設(shè)立了助學(xué)基金、資助他的學(xué)業(yè),對他有恩卻早逝的,炎拓的父親炎還山。 被他奉為女神,年輕貌美卻游走于黑灰色地帶的,炎拓的小阿姨林喜柔。 看似最正常的,卻忽然間也有了距離和秘密的,炎拓。 都不是我等普通人相交得起的啊,他想。 他汲拉著拖鞋去到廚房,一筷子一筷子撈起已經(jīng)發(fā)坨的面條。 也該為自己的未來設(shè)想一下了。 多存點錢,希望能在公司這些違規(guī)cao作敗露之前,金盆洗手、及時上岸吧,否則萬一被帶累,鐵窗之下,他連坨了的方便面都享用不到了。 *** 炎拓乘坐電梯,直下地庫。 地庫里,只寥寥兩三輛車,都是“自己人”的,呂現(xiàn)的那輛,他停在了最角落的地方。 炎拓走到車邊,先打開后車門。 裹著毯子的聶九羅正安穩(wěn)睡在后座上,因著后座長度不夠,小腿微微屈起了些。 炎拓把行李箱豎放到前后座的夾縫中,權(quán)作擋板,防止緊急剎車時她的身體會不受控滾落,然后幫她掖了掖毯邊,正待抽身出來,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上摸索了一回,實在也沒什么東西。 又在副駕上自己買的食品袋里翻找,末了揀了顆小金桔出來,塞進她的掌心,這是他買了預(yù)備路上醒神時吃的。 而她手指內(nèi)扣,也就那么握著了。 …… 聶九羅這一覺睡得很長,但并不安穩(wěn),偶爾有意識,能接收到身周的一些動靜,可沒法形成思考,因為太累了。 累得沒法費一點點神。 只記得起初很涼,后來毛絨絨的很暖和,再后來像在游車河,無數(shù)或急或緩、或輕或重的車聲,從耳邊飄掠過去,還似乎路過橘子樹下,清甜的味道里帶一點點酸,刺激得她身體沒醒,味蕾倒先開了。 模模糊糊睜開眼睛時,天已經(jīng)黑了。 屋里亮著燈,她眼睛還沒適應(yīng),看不清,只覺得周圍的陳設(shè)簡單、樸素,還透著點舊。 有個男人站在她床邊,居高臨下看她,看不清面目,只覺得身形高大,遮去了她一半的視線。 聶九羅一下子緊張起來。 她聽到那人說:“是我?!?/br> 聲音挺耳熟的,她想了又想,反應(yīng)過來。 這是炎拓。 炎拓啊…… 她的身體重新松弛,眼皮復(fù)又閉上。她不知道自己滑入機井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事,但隱約有一種直覺:炎拓對她,沒有威脅。 那就好,她又可以安心睡了。 炎拓說:“聶小姐,你知道你差點死了嗎?” 這噪聲真是煩人,聶九羅眉心微蹙,腦袋不耐地往枕頭里窩了窩,很快,整個世界又消停了,身子不斷往黑里墜。 一看她這架勢,炎拓就知道,她沒那么快清醒。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是生死河岸淌過水的人。 炎拓出了房間,客廳里,劉長喜正幫他削蘋果,見他出來,緊張地站起身,削了一半仍沒斷的果皮顫巍巍地綴掛下去:“怎么樣,房……房間還滿意吧?” *** 劉長喜是中午的時候接到炎拓的電話的。 炎拓沒具體講原因,只是說有個朋友受傷了,想送去他那兒,讓他幫忙照顧一陣子。 劉長喜一口答應(yīng),把店里的生意交給伙計,趕回家做大掃除,原本是想把主臥讓出來的,又怕自己住久了有味,于是重點打掃客臥,還翻出新的被褥床單給鋪蓋上。 即便如此,仍是心頭惴惴:炎拓家境好,一路是富養(yǎng)著長大的,怕他嫌棄自己這兒太寒酸。 炎拓說:“挺好的?!?/br> 傷筋動骨一百天,聶九羅需要靜養(yǎng),劉長喜這兒,最合適了。 他想了想:“暖氣太干了,你給她買個加濕器吧,她身上花的錢,回頭都找我結(jié)就行?!?/br> 劉長喜:“加……加濕器?” 他是個跟不上潮流的人,聽過,但沒用過這東西。 炎拓反應(yīng)過來:“我買吧,回頭下單遞過來。你照顧她不方便,幫忙找個阿姨,給她做點滋補的湯湯水水,還能幫她洗頭擦身子什么的。她要是醒了,你就打我電話,還有,過兩天帶她去看一下胳膊,她左臂那里骨折了……” 劉長喜記不住,慌慌放下蘋果,找紙筆來記:“你慢點,一條條說,第一是加濕器……” 炎拓笑笑:“你也別記了,我到時候提醒你吧。先走了,過兩天有空,我過來看她?!?/br> 這來去匆匆的,好在他一向如此,劉長喜也習(xí)慣了。 他送炎拓到小區(qū)樓下,目送他上了車,才遲疑著問了句:“小拓啊,這是你……女朋友???” 炎拓愣了一下,頓了頓失笑:“不是,沒到那份上。” 劉長喜卻滿心歡喜,這么多年,他頭一次看到炎拓帶個異性朋友上他這來:“人要靠相處的嘛,沒到那份上,處著處著就到了。我看那姑娘怪好看的,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啊,你媽要是知道,肯定高興。你不知道,你小的時候啊,你媽有一次說……” 炎拓打斷他:“長喜叔,走了啊?!?/br> 他關(guān)上車窗,發(fā)動車子,小區(qū)很舊,路道狹窄,車子像是貼著路階出去的。 劉長喜站在當(dāng)?shù)兀窜囎舆h(yuǎn)去:小區(qū)是上了年頭了,綠化卻很好,種的都是常綠植物,冬天也不掉葉子,風(fēng)一吹,頭頂上葉影婆娑,間雜著細(xì)碎的輕響,抖羅著抖羅著,就把往事的細(xì)屑給篩了下來。 劉長喜想起林喜柔。 炎拓還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劉長喜拎了水果上門拜訪,跟林喜柔聊著聊著,就聊到了炎拓的終身大事。 林喜柔說:“也不知道小拓將來會找個什么樣的,好不好看。肯定……比我好看?!?/br> 劉長喜脫口說了句:“那不一定,林姐,你最好看了?!?/br> 話一出口就紅了臉,手都不知道往哪擺。 林喜柔只顧看在床上爬來爬去的炎拓,沒注意到劉長喜的異樣:“我希望是好看的,又怕好看的姑娘心太飄……嗐,將來就知道了?!?/br> 她嘴里說著“將來”的時候,應(yīng)該沒想到自己幾年后就永遠(yuǎn)沒有將來了。 劉長喜便心心念念,一心想代她看、幫她掌掌眼。 林喜柔出事之后,劉長喜再也沒在炎拓周圍出現(xiàn)過,直到炎拓二十歲那年,要去交給他一樣?xùn)|西。 這也是當(dāng)年罹患癌癥的炎還山千叮嚀萬囑咐的,他說:“長喜啊,這事就拜托你了。你千萬別太早去找他,等他長大了、心智成熟了再說,年紀(jì)太小的話,容易沖動,還壞事。還有啊,你得看仔細(xì)了,確認(rèn)他還是好孩子……他是那女的養(yǎng)大的,誰知道他的心偏著誰呢?!?/br> 二十歲的炎拓正念大學(xué),是校園風(fēng)云人物,因著長得帥,家境好,是好多女生的心儀對象,劉長喜記得,他那時候身邊已經(jīng)有了個女朋友,很白凈很乖,聽說是?;?。 真比林喜柔還漂亮。 劉長喜還以為就是那姑娘了,可惜很快就分了,在他把東西交給炎拓之后不久,就分了。 *** 炎拓趕了夜路,夜半時分回到西安,熊黑的別墅。 起先,他還以為熊黑必定不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多半在農(nóng)場住下了吧。 誰知在車庫里居然看到了熊黑的車,炎拓心內(nèi)一陣猛跳:自己的后車廂里,還放著陳福呢,就這么大剌剌跟熊黑的車并排停著,有點太過荒謬了——雖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距離這么近,到底有些不放心,再說了,誰知道熊黑那鼻子是不是特別靈敏呢? 炎拓又把車倒了出去,停去了別墅區(qū)的對外停車場,然后一路步行回來。 進了后門,正準(zhǔn)備撳電梯,電梯自己從三樓下來了,炎拓心中一動,先行閃到了一邊的暗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