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 炎拓出了手術(shù)室,先在呂現(xiàn)房里搜羅了一通,把他的手機泡了水,又把掛在玄關(guān)處的門鑰匙揣進兜里,最后開冰箱取了罐啤酒,坐在餐桌邊等。 這個角度,能看到手術(shù)室緊閉的門,只是門而已,沒有顯示燈——其實光有“手術(shù)中”的燈遠遠不夠,最好有個進度條,能讓人知道進展的百分比,這樣,至少等待不會顯得遙遙無期。 他現(xiàn)在,好多事亟待處理。 那根需要送進狗牙身體里的針,蔣百川,以及三個正趕往農(nóng)場的地梟——不知道這奔赴,跟林伶聽到的那句“死刑”有沒有關(guān)系。 機井房那頭,他只做了簡單的遮掩和處理,還等著夜幕降下,好去善后。 然而走不開,聶九羅是死是活還不知道,他走不開。 只能干等,腦子里太亂,做不了任何事,想分析計劃點什么,又定不下心,索性打開手機,搜索“手術(shù)”、“心內(nèi)注射”、“腹部中槍危險嗎”,一張張點開了看,文字都認識,可連在一起,總反應(yīng)不出是在說什么。 無意中點進一個手術(shù)相關(guān)的帖子,看到回帖說,親人做手術(shù)的時候,自己在外頭默念佛經(jīng),一遍一遍,給親人祈福,也靜心。 炎拓覺得這法子挺好的,他網(wǎng)上搜了《金剛經(jīng)》的全文出來,找了紙筆,一個字一個字地抄。 經(jīng)文相對晦澀,有些字不認識,有些連句讀都斷不準,什么“發(fā)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什么“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然而正適合他,他現(xiàn)在腦子里一團漿糊,抄有意義的字句反而易分心。 也不知道抄了多久,有人敲門,炎拓放下筆,面無表情地去開門。 門外是阿鵬,見到炎拓的面色,他有點忐忑,但仍擠出一臉的笑來:“炎,炎先生,你要跟呂現(xiàn)算賬,沒什么事吧?” 炎拓說:“沒事,他的破車,我差點撞死,跟他算算賬?!?/br> 阿鵬恍然大悟,難怪走了一半折回來呢,炎拓是借呂現(xiàn)的車走的,“差點撞死”,這是車子性能不好、讓他險些出了車禍? 他試圖當和事佬:“幸好什么事都沒有,炎先生,這是你福氣大,捎帶等于救了呂現(xiàn)一命呢……我們打包了外賣,過來一道吃啊?” 炎拓:“不用了,待會出去吃?!?/br> 打發(fā)了阿鵬之后,他坐回桌邊,繼續(xù)抄經(jīng)。 《金剛經(jīng)》全文五千多字,抄到第二遍頭上,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 呂現(xiàn)走了出來,倚住門框,摘了口罩,又低頭拽下帽子。 炎拓抬眼看他:“人死了?” 呂現(xiàn)無語,頓了頓沒好氣:“現(xiàn)在不敢說沒事了,要觀察!至少觀察二十四小時吧。” 炎拓向著呂現(xiàn)走過來。 呂現(xiàn)還以為他要跟自己說話,哪知炎拓越走越近,末了一把攥起他的衣領(lǐng),把他搡到了墻上。 真是莫名其妙,炎拓自打離開又折返之后,簡直跟撞了邪一樣反常,呂現(xiàn)翻白眼看他:“怎么著,你還要壁咚我啊?” 炎拓心里頭天人交戰(zhàn)。 現(xiàn)在情況特殊,他得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呂現(xiàn)可信嗎?他是倀鬼嗎? 但現(xiàn)在聶九羅還沒過危險期,還得倚仗呂現(xiàn)。 呂現(xiàn)這兒來過危重的病人,他可以暫時大事化小,把這事蒙混過去。 炎拓笑了笑,撒開手,順帶著還幫呂現(xiàn)理了理衣襟,然后湊到他耳邊:“事情很秘密,還沒辦完,事關(guān)重大,對誰都不能說?!?/br> 呂現(xiàn)沒好氣地推開他:“離老子遠點,老子是直的?!?/br> 又補充了句:“我懂,人都是裝箱子里帶過來的,我能不懂嗎?” 懂就最好了,炎拓示意了一下對面屋:“對誰都別提,咽肚子里,那屋的人現(xiàn)在起,不準進這屋?!?/br> 呂現(xiàn)斜乜了他一眼:“人家本來也不大來這屋……這女的誰啊?” 他覺得炎拓對這女的,還挺上心的。 炎拓沒吭聲,只盯著他看。 呂現(xiàn)讓他看得心頭發(fā)毛:“行行行,不問不說?!?/br> 炎拓示意了一下手術(shù)室的方向:“我身上帶菌,能去看她嗎?” 呂現(xiàn)真是槽多無口,其實聶九羅這種手術(shù),不屬于類似開顱那種易感染或者多并發(fā)癥的,而且他這兒也沒icu,所謂的“無菌”壓根不能完全做到。 但他還是懟他:“那你不能不帶菌嗎?無菌衣、口罩、帽子、鞋套樣樣都有,你不能穿嗎?” 炎拓嗯了一聲,承著呂現(xiàn)的目光,還真去穿了。 *** 對比剛才,手術(shù)室里收拾得很干凈,大堆沾血的消毒巾、棉球等等,乃至聶九羅的大衣、鞋子,都已經(jīng)密封裝進了塑膠袋里。 聶九羅安靜地躺在臺子上,臉色發(fā)白,嘴唇也罩上了一層灰色,身上蓋著綠色的手術(shù)油布。 萬幸,她有呼吸,油布隨著她身體的起伏而微微伏動。 炎拓掀開油布,略看了看。 她的小腹上厚纏著繃帶,一圈一圈,纏得很穩(wěn)妥,左臂上也打了夾具,身后,呂現(xiàn)想起了什么似的探進頭來:“對了,她那胳膊啊,先別上石膏,防止有粉碎性骨折或者骨折線不良好——建議還是去大醫(yī)院看看,我這設(shè)備沒那么精細。” 炎拓放下油布,退了出來。 呂現(xiàn)已經(jīng)換下了行頭,正在洗手間洗手,炎拓走了過去,倚門而立:“我出去一趟,給她買點衣服?!?/br> 呂現(xiàn)嗯哼了一聲。 “還有,跟你道個歉?!?/br> 呂現(xiàn)倨傲地揚起頭:“是不是為了之前那么不禮貌地對待doctor?” 炎拓指了指放下了馬桶蓋的馬桶:“不是,剛無聊,拿你手機玩游戲,手一滑……” 呂現(xiàn)大驚失色,猛沖過去掀起蓋子:特么的居然是真的,他的手機卡在最底下的吸水管處,被一汪水泡得死挺挺的。 炎拓說:“所以我順便給你買個新手機,放心,我這人,拿了你的銀子賠你金,如果太晚了買不著,明天也一定奉上,走了?!?/br> 說完,也不等呂現(xiàn)反應(yīng),大步出了門,關(guān)上門的剎那,鑰匙插入,順勢一轉(zhuǎn),把門給反鎖了。 第58章 12 買衣服、買手機云云,都是借口,炎拓車出小區(qū),直奔大李坑鄉(xiāng),蘆葦蕩,機井房。 從小區(qū)到機井房,大概半小時路程。 他的確是在還沒收到聶九羅那條“蘆葦蕩”的消息時就回車折返了,當時倒沒多想,只是覺得聶九羅都知道他已經(jīng)走了,還追問“走得遠嗎”,看來是有重要的事找他——與其繼續(xù)趕路再被她叫回來,不如先調(diào)頭,省時省力還省油。 沒想到這車頭是調(diào)對方向了,而且,老天也眷顧了一把:蘆葦蕩距離石河縣城四十來分鐘的車程,但位置是在石河縣城和西安之間,也就是說,他回石河,要先經(jīng)過蘆葦蕩,這是他能及時趕到的最主要原因;另外,呂現(xiàn)所在的小區(qū)地處城郊,離著中心城區(qū)要十來分鐘,四十減十,是三十分鐘,所以,找呂現(xiàn),比去醫(yī)院要更近。 一般認為,心臟停搏后,有個“黃金四分鐘”的說法,超過四分鐘,被救活的希望就很渺茫,聶九羅今天看似兇險,其實占了無數(shù)的運氣——兇險在但凡他走錯一步、延時一刻,她就會沒了;運氣在他每一步都走對,每一刻都掐準了。 天漸漸黑下來,炎拓緊踩油門,暗暗祈禱老天的眷顧再留片刻、機井房周圍一切如故:千萬別有人好奇誤入,那可就是蓋子掀開、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萬幸,到的時候那一帶黑黢黢的,平靜到只有大叢禾草隨風搖擺。 *** 炎拓慢慢把車駛近。 先看到陳福和韓貫開的那輛途觀車——他走的時候,怕這車橫在地里引人注意,特意把車開到半塌的一間土屋后,還扯了半幅屋頂做遮掩——還好,車還在,滿是茅草的屋頂也依然傾蓋在車身上。 又看到機井房的門,被他拿汽車鏈條鎖給鎖上了,門口還堆了塊石頭。 炎拓長舒了一口氣,車子熄火、車燈全閉,靜坐了會之后,拎起工具包下了車。 開鎖進屋,先打手電看了一圈,屋里還保持著打斗之后的慘相和狼藉,除了一樣。 那口井。 那口井被他用木板條重新蓋好了,蓋得比先前更加嚴實,上頭還加壓了一截廢棄的泵身壓陣。 炎拓走過去,放下工具包,找出槍來先插后腰,手電斜支在一邊照明,然后俯下身用力挪開泵身,又把木板條盡數(shù)推開。 一股混著血腥味的陳腐氣息涌了上來,炎拓用手扇了扇鼻側(cè)散味,然后拿起手電,筒頭朝下,看了看。 這機井因為是廢棄的,所以井端有豁口,其中有兩處豁口上都系了繩子,兩根長繩的另一端,都深深繃墜了下去,井太深,亮光打不下去,看不真切。 炎拓仔細觀察繩身,一根靜置著,另一根偶有顫動:沒錯,這情形是合理的,他把兩人倒吊著放下去的時候,的確是一個看上去已經(jīng)死了,另一個僅僅昏死。 炎拓把手電尾端的掛扣扣到大衣領(lǐng)上,擼起袖子,一腳踩上井口借力,身子下探,先抓住靜置的那根往上拉。 剛一使力,心中咯噔一聲。 不對,這根吊的是韓貫,一百幾十斤的分量,身子死沉死沉的,怎么會這么輕? 感覺上,輕了一半有余。 難不成人逃了,把一切布置復原、在這兒留下個圈套套他? 炎拓后脊心一涼,條件反射般回頭。 屋里靜悄悄的,外頭黑漆漆,車身在微弱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幽幽的冷光。 并沒有什么人悍然竄出、襲擊于他。 再仔細聽,周圍也沒有任何異樣的動靜。 炎拓定了定神,繼續(xù)拉繩,起初飛快,估摸著距離井口十余米時,手上放緩,謹慎探看。 應(yīng)該還是個人形輪廓沒錯。 再近點,因著頭下腳上,先看到鞋子褲子,似乎也沒錯。 最后一兩米時,炎拓心下一橫,用力將“韓貫”拽出井口,然后猛退兩步,拔槍對準。 韓貫的身子摔跌在地上,兩只鞋先后摔落,人作趴伏狀,靜默無聲,手足都是捆著的——為了保險,炎拓當時在他嘴巴和身上各處,還多纏了幾道膠帶。 一切都還是照舊,膠帶的纏裹方式也的確是自己的手法。初步解除警戒,炎拓微松了口氣,但仍覺得有哪里不對。 手。 是手。 炎拓死盯著韓貫的手看,亞洲人的皮膚偏黃白,男人的膚色即便相對黑點,也黑不到哪去,但現(xiàn)在,韓貫被反縛著的手,幾乎是褐黑色的。 非但如此,那手還干癟、萎縮,皮膚呈鱗狀,像雞爪上的粒粒凸起。 炎拓心頭突突跳,他收回槍,趨前蹲下身子,頓了頓,扯下韓貫一只腳上的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