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現(xiàn)伸手點向他大腿前側(cè)、已經(jīng)穩(wěn)當(dāng)包扎好的一處：“這一塊，不是鐵烙的吧？rou都壞死了，爛的那味兒，嚯，再遲兩天，都能長蛆。”

    炎拓反胃：“描述得這么詳細(xì)，你不嫌惡心??？”

    呂現(xiàn)興致勃勃：“不過，有個好消息?！?/br>
    他朝炎拓傾下身子，拿手虛比右側(cè)脖頸到下巴頜這一塊：“這兒，有道傷口，疤是留定了。但是萬幸，沒上臉，一般看不見，即便看見了，也無損你英俊的小臉，反而憑添男人的英豪氣概。”

    炎拓：“滾你的蛋?！?/br>
    呂現(xiàn)驚訝：“介意??？那也沒事，人到中年，你就留一把大胡子，胡子一多，也就蓋住了……”

    他及時剎了口，因為炎拓的兩只手已經(jīng)撐在了身側(cè)。

    根據(jù)經(jīng)驗，炎拓做出這種姿勢的時候，下一秒多半是要起身，而自己也多半要挨揍——當(dāng)然，他現(xiàn)在身上有傷，八成是做做樣子。

    呂現(xiàn)見好就收，撳下脖子上掛的無線呼叫器：“林伶，炎拓醒了。”

    那頭幾乎是立刻傳來林伶的聲音：“好，我馬上過來?！?/br>
    呂現(xiàn)朝炎拓擠了擠眼睛，著手收拾藥箱，準(zhǔn)備功成身退，炎拓忽然想到了什么：“林姨呢？”

    呂現(xiàn)頭也不抬：“你說我女神?。咳マr(nóng)場了。”

    炎拓沒吭聲。

    他老爹炎還山當(dāng)年生意越做越順，也隨大流熱心慈善事業(yè)，設(shè)立了一筆助學(xué)金，呂現(xiàn)就是受益人之一，他是學(xué)醫(yī)的，學(xué)成之后在大醫(yī)院歷練，同時受雇于炎拓的公司，這人很聰明，凡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用他的話說，有錢人、大公司嘛，免不了一些上不了臺面的cao作，必要時需要私下的醫(yī)療救護，投桃報李，他是助學(xué)金造就的，而今以自己的所長作回報，很合理。

    但炎拓懷疑，呂現(xiàn)之所以甘心違規(guī)做事、以及三任女友都走不到最后，跟他傾心林喜柔有很大關(guān)系：他把林喜柔引為女神，經(jīng)常埋汰炎拓說，你看看，差不多的年紀(jì)，人家輩分比你高，能力還比你強，表面上你是法人，事實上是人家背后運籌帷幄、為你鋪路搭橋，你是何德何能，能有這么個女神阿姨！

    ***

    呂現(xiàn)前腳剛走，林伶就到了，還抱了瓶插好的花，姹紫嫣紅、葉翠蕊嬌，往桌子上一擱，整個屋子都多了幾分生氣。

    炎拓說了句：“挺好看的?！?/br>
    回想之前的日子，在豬場陰暗的地下囚室里過活，耳邊還常傳來孫周撕心裂肺的慘叫……

    相比現(xiàn)在，真是恍如隔世。

    林伶拖了張椅子過來坐下：“我給林姨打過電話，她剛好在回來的路上了，估計半個小時就能到。”

    炎拓嗯了一聲：“她去農(nóng)場了？”

    農(nóng)場，也就是掛他名下的那個中藥材種植場。

    林伶點頭：“帶狗牙去的。”

    “去干什么？”

    林伶輕笑一聲，壓低聲音：“去干什么……能讓我知道嗎？”

    這話一出口，兩人都沉默了一下。

    頓了頓，炎拓岔開話題：“那孫周呢？”

    林伶茫然：“什么孫周？”

    炎拓：“和我一起關(guān)著的?！?/br>
    林伶：“和你一起關(guān)著的，不就是狗牙嗎？”

    這其中看來有偏差，得兩頭梳理，炎拓示意林伶先說。

    ***

    事情倒不復(fù)雜，一個大活人忽然失聯(lián)，一兩天還能等，三五天一過，就得找了。

    再加上這期間，林喜柔還接過一個炎拓手機打過來的電話，來電者說手機是撿到的，問她是誰、怎么歸還手機。

    林喜柔答是醫(yī)院護工，還提供了公司地址（反正網(wǎng)上查得到），請對方把手機寄回來，說機主回來之后，一定會有答謝，然而奇怪的是，電話旋即掛斷，那以后，也再也打不通了。

    一開始，大家沒往壞處想，只是局限于電話查訪，查著查著，覺得不太對，失蹤得太徹底，就不像一般的失蹤了。

    林喜柔先指派得力助手熊黑帶人到石河縣實地尋人，再然后著急了，帶上林伶親自去了。

    林伶說：“實在沒線索，就只好懸賞找人了，林姨這種當(dāng)然不出面，我以公司助理的身份主理?！?/br>
    說到這兒，林伶哼了一聲：“過濾之后，跟我面談的有三個，這人有沒有問題，一見面一交談基本就知道了——那個司機老錢和開旅館的老頭都老實，讓錄視頻就錄視頻，拿到錢之后，高高興興走了?！?/br>
    “唯獨那個叫大頭的，屁事一堆，不同意我定的約見地點，說不安全，要在他說的地兒見；不肯出示身份證件，要保護隱私；也不錄視頻，說侵犯他肖像權(quán)。”

    炎拓心下透亮：“他這是故意和你們接觸，想掏我們的底?！?/br>
    林伶點頭：“這還沒完呢，聊完之后，他跟蹤我。林姨說，將計就計吧，讓熊黑反過來跟蹤他，這一跟就跟到了板牙。”

    “熊黑你懂的，性子躁，手又毒，再加上看到你和狗牙都不成人樣了，當(dāng)場就炸了，一把火燒了豬場不說，還把一個女人推火里去了?！?/br>
    炎拓一怔：“多大歲數(shù)的？”

    “說是四五十歲吧?！?/br>
    那多半是華嫂子了，炎拓沉默半晌，說了句：“熊黑不該這么做?！?/br>
    林伶接口：“是啊，林姨狠狠罵了他一頓。他這一燒，線索都沒了，還打草驚蛇，那個大頭，再也找不著了。”

    炎拓腦子里忽然閃過一絲什么，太快，沒抓住，只是下意識問了句：“線索都沒了？”

    “對啊，”現(xiàn)在說起來，林伶還有點忿忿，“那個村子，本來就沒住多少人，救火的都沒幾個，打聽下來，豬場是外鄉(xiāng)人租的，什么名姓不知道，遇到個攔車的，還是個傻子，你說熊黑是不是手賤？就因為那女的咬下他胳膊一塊rou，他就把人撂火里去了——你至少先套出點話來啊。”

    炎拓沒吭聲，腦子里還盤桓著那句“線索都沒了”。

    林伶沒注意到他的反常：“幸好還有你，你要不醒，那真是一籌莫展了?！?/br>
    炎拓嘴唇有點干：“狗牙沒說什么？”

    林伶搖頭，再次壓低聲音：“我沒見到，不過聽熊黑下頭的人說，狗牙似乎是死了，不知道真的假的。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農(nóng)場地下二層……”

    她沒再往下說，突地打了個寒噤，不安地朝門的方向看了看。

    炎拓低聲說了句：“那件事，能不提就不提?！?/br>
    林伶趕緊點頭，似是覺得話題太沉重，刻意說點輕松的：“對了，你干嘛把人家漂亮姑娘給扔了??？”

    炎拓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扔了？”

    林伶抿嘴一笑，掏出手機，翻出張照片朝向他：“這個聶小姐啊，起初實在沒線索，林姨還說要查她呢。”

    然后大頭出現(xiàn)，順藤摸瓜，找到了炎拓和狗牙，聶九羅這條線，也就自然被認(rèn)為是沒什么價值、丟開了。

    炎拓盯著那張照片看，那其實不單純是照片，是張雜志刊頁，聶九羅穿著經(jīng)典藍色的棉質(zhì)吊帶、黑色束口的燈籠褲，赤腳倚坐在舊式的木質(zhì)窗扇邊，略低了頭，蹙眉凝思，窗外是虛化的綠樹，兩只手上沾了不少泥漬。

    隨意中有種很閑適的美，這是張很成功的工作間隙抓拍。

    “雜志圖？”

    林伶點頭：“她在雕塑的圈子里還挺有名，網(wǎng)上搜到挺多?！?/br>
    炎拓喉結(jié)微微滾了一下，也顧不上身體不便，手臂硬撐著欠起身體：“其實，她……”

    話還沒說完，門一下子被推開了。

    在這兒也好，在種植場也好，不敲門就直入的，只有一個人。

    林伶脊背一激，立刻站起身：“林姨。”

    來的正是林喜柔，行色匆匆，風(fēng)塵仆仆，即便眉頭有憂色，都不減她半分容光。

    她身后站著熊黑，如一截鐵塔，已經(jīng)到了穿外套的季節(jié)了，他卻只著一件上書“惹我試試”的短袖白t，被一身黝黑的腱子rou撐得緊繃，右手小臂上，紗布厚扎了一圈。

    紗布扎圍著的，估計就是被咬掉了一塊rou的地方了。

    炎拓躺回床上，也叫了聲：“林姨?！?/br>
    林喜柔笑著走過來，坐到炎拓床邊：“終于醒了，剛遇到呂現(xiàn)，他說沒什么事，休息一陣子就能好個七七八八了?！?/br>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撫摸炎拓的臉。

    炎拓下意識想避開，又忍住了。

    林伶插了句：“林姨，你來得正好，我剛把我們這邊找他的事給說了，正想問問他那頭的?！?/br>
    林喜柔嗯了一聲：“小拓，林姨問你點事，很重要。”

    這話一出，屋子里頓時安靜，守在門邊的熊黑看了看門，又“咔噠”一聲加上了保險。

    炎拓先開口：“狗牙沒告訴你嗎？”

    林喜柔嘆了口氣：“你這趟是遭了罪，但跟狗牙比，那是小巫見大巫了。他沒三五個月醒不過來，你告訴我，是誰傷得他？”

    說到最后一句時，她把手縮了回去，途中蹭到炎拓的面頰，炎拓覺得，她指尖比幾秒前要涼。

    方才腦子里閃過的那東西突然清晰：“線索都沒了”，“幸好還有你”，“狗牙沒三五個月醒不過來”……

    也就是說，現(xiàn)在，他說什么就是什么，說什么都是事實。

    他一顆心猛跳，吞咽下一口唾沫，在最后一刻下了決心：“我沒看到。”

    熊黑插了句嘴：“豬場下頭有五間牢房，他和狗牙沒關(guān)在一起，估計兩人都不知道對方什么遭遇?！?/br>
    林喜柔又問：“你是怎么落到他們手里的？”

    炎拓說：“實在也是挺意外的，我回程的時候，導(dǎo)航出了點故障，走錯路、去到的板牙?！?/br>
    “我下車問了個路，也就只問了個路。上車的時候，有三……四個人吧，忽然同時攻擊我，其中一個，往我頸后插了針，應(yīng)該是有麻醉效用，我很快就失去意識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豬場地下了?！?/br>
    第20章 4

    林喜柔沉吟：“那個老錢說你撞車昏迷,還有什么針筒，又是怎么回事？”

    炎拓輕描淡寫，刻意模糊時間先后：“那是出事之前了,我連著幾天很累，疲勞駕駛,撞到路基下頭去了,索性就在那睡了一覺,估計睡得太死，那人當(dāng)我是昏迷了。針筒是我拿來對付孫周的，就是跟你提過的、狗牙抓傷的那個人——你不是說,狗牙只要傷人,哪怕只是抓破了一道口子，都得一并帶回來嗎?！?/br>
    是囑咐過，她的原話是,這種傷，外頭的醫(yī)生處理不了,帶回來,我們自己有辦法。

    “板牙那幾個人應(yīng)該不會無緣無故襲擊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自己都沒察覺？”

    炎拓?fù)u頭：“不是,他們刑訊我的時候，我隱約聽他們提過,好像是說我車上……有sao味?！?/br>
    說話時，他著意觀察林喜柔的面色，果然，聽到最后,她表情不大對勁。

    炎拓說：“林姨，你知道的,我車上一向很干凈，怎么會有sao味呢？反正，我自己是什么都沒聞到。”

    林喜柔面上依然帶笑，蜻蜓點水一句話帶過：“聽他們胡說，那是他們嘴不干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