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 《梟起青壤》 作者:尾魚 文案: 兩千多年前的一個深夜,徐福赴東瀛訪仙求藥的寶船鼓帆入水,但很少有人知道,同一時間,一隊黑巾纏頭軍,秘密進入了莽莽蒼蒼的南巴老林…… 一晃千年,黑暗的傳說仍在黑暗里慢慢滋長。 注:本文非日更 內容標簽:恐怖 三教九流 異想天開 異聞傳說 主角:聶九羅,炎拓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很多很多人 一句話簡介:黑暗里慢慢滋長的黑暗傳說 立意: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化傳說 ======== 第1章 引子 一九九二年,陜南由唐縣,老牛頭崗。 炎還山一大早就出了門,蹬著自行車跑了大半個縣城,給七八家白的黑的“有關單位”送了禮——他在崗西盤了個小煤礦,資質不夠、手續(xù)不全、嚴重違規(guī),不私下孝敬的話,分分鐘就得關停。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年頭,國家經濟才盤活,且“活”得有些迅猛,各項法規(guī)跟不上,就得靠人情和關系走天下。 一個上午,炎還山送出去兩三萬,不過他非但不心疼,還美滋滋的:關系打通了,礦上的事就好辦了,媳婦林喜柔懷孕了,托人查了b超,說是個男的。 男的哎,帶把兒的,老炎家有后了! 事業(yè)家庭雙豐收,炎還山太滿足了:回礦場的路上,他把車子蹬得歪歪扭扭、很風sao,嘴里還哼上了鄧麗君的《甜蜜蜜》。 *** 離著還遠,炎還山就看見了站在礦場門口、微凸著肚子的林喜柔。 這還得了,孕婦怎么能瞎走動呢!炎還山慌得都沒顧得上支車腿,隨手把車子掀撂在地,大步流星迎上去:“你怎么來了?” 林喜柔二十七八年紀,人如其名,面相討喜而又溫柔,她提起手里的保溫飯盒:“礦上的大鍋飯不好吃,給你包了豬rou餃子。” 炎還山這才意識到快到飯點了,同時油然而生媳婦在身邊的自豪感:礦下那些大小光棍,或者雖有女人卻遠在老家的,可吃不上這種熱騰騰的“愛心”飯。 他小心翼翼地攙著林喜柔往礦場辦公室走:“來,來,小心走,慢慢的。” 林喜柔笑岔了氣:“我這還沒在哪呢,你瞎緊張什么啊?!?/br> *** 辦公室里有點亂,墻上貼著五花八門的“十佳”、“先進”之類的獎狀,都是炎還山這兩年到處活動來的。 林喜柔只掃了一眼,就把目光避開了去,她其實不大喜歡這些弄虛作假的玩意兒,可是小姐妹們都夸說,男人這樣是腦子活、精明、懂變通。 飯盒打開,韭菜味、rou鮮味混著老陳醋的酸味四下漫溢,炎還山非常滿足地猛嗅了好幾下,立即開動。 林喜柔在桌子對面坐下,從提袋里掏出棒針和毛線球,熟練地打上了毛衣,同時找話聊:“那個李二狗,還沒找著呢?” 炎還山吃得呼哧呼哧,答得含糊不清:“這龜孫……偷了礦上的錢,還不遠遠躲開了去?上哪找???” 李二狗的事,算是這段時間以來,炎還山遇到的唯一不順心的事了。 不過他想得很開,哪家礦上、哪家廠里,沒有這樣的爛人呢?好吃懶做、遲到早退不說,還盡散播謠言,說礦下頭有鬼,嚴重影響工人的勞動情緒,被他狠狠訓斥了之后心生不滿,半夜撬了財務的鎖,順走了小一萬。 小一萬啊,想起來他都心疼。 林喜柔說:“真不報公安???便宜了這種壞人了?!?/br> 炎還山答得更含糊了:“報什么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br> 畢竟,他這個礦上屁股不干凈的事太多了,不想把公安往家里招。 林喜柔沒再吭聲,低頭織了幾行針,偶一瞥眼,發(fā)現(xiàn)炎還山沒再狼吞虎咽了:他咬著筷頭,正瞧向窗外。 循向看去,不遠處的坑道口上圍了一堆工人,林喜柔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十二點半了,下礦的工人們是該上來吃午飯了。 她起了個新話頭:“今天礦上大葷是什么菜???羊rou?” 炎還山喃喃:“不對啊,出事了?” 林喜柔一愣,再次往窗外看去,這一次,瞧出異樣來了:往常一到飯點,這群收工的都往食堂跑,竄得比狼都快,但是現(xiàn)在,他們三五成群地堵在坑道口,激動地嚷嚷著什么,留神的話,都能看到被陽光照得賊亮的、噴濺出來的唾沫星子。 不會真是出事了吧? 開礦的最怕地底下出事了,而地底下出事,必然不是刮到蹭到這么簡單,炎還山心慌慌的,碗筷一擱,三步并作兩步沖出了門,隔著幾米遠就氣勢洶洶地吼上了:“怎么了?怎么了這是?” 這是他多年混出來的經驗:不管出了什么事,哪怕死了人了,都不能怯、慌、亂,要兇、要開口就能鎮(zhèn)住場子。 這一吼果然立竿見影,嚷嚷聲小了很多,小組長劉三池一張煤黑的馬臉下頭透著煞白:“老,老板,二狗子沒撒謊,下頭,下頭有鬼咧。” 沒死人啊,炎還山心里一塊巨石落地,吼得更有氣勢了:“我日?!?/br> *** 林喜柔過來的時候,正聽到炎還山給一干人做無神論教育。 “書里講得明明白白的,這個世上是沒鬼的。二狗子文盲,你們也不認字?哪有鬼?把它叫出來我看看!” 剛進礦沒兩天的小后生長喜小心翼翼解釋:“不能叫,大日頭的,我聽說,鬼曬太陽會化成水的。” 呦,這還體貼上鬼了? 炎還山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個嘴咧咧的,都看到了?真新鮮,鬼長什么樣?。俊?/br> 居然真有人答。 毛旺:“長得白生生的,沒看真,嗖一下就閃沒了?!?/br> 孫貴:“會發(fā)聲,我聽到哼唧聲了。” 韓德福:“我?guī)氯上愎?,兩香瓜都沒了!” 炎還山語帶諷刺:“都做鬼了,還惦記著吃瓜?” 林喜柔心中一動,她扯了扯炎還山的衣角,把他拉到一邊:“會不會是李二狗???” 她是六十年代生人,和炎還山一樣,接受了扎實的馬列教育,對鬼神之說向來嗤之以鼻,聽到礦下出幺蛾子,第一時間,只會往人身上想。 ——李二狗是半夜跑的,衣物都沒帶,據(jù)說只穿了白汗衫黑褲衩,“長得白生生的”,莫非就是白汗衫?坑道里黑漆漆的,白襯衫的白委實顯眼。 ——到處都找不到李二狗,就不興他是躲進了礦道?“兩香瓜都沒了”,礦下沒吃的,可不得偷嘛。 炎還山一點就透,一拍大腿:“就他,沒第二個了!” 他心里有了數(shù),轉過身,話更硬了:“這么著,我跟你們下去會會這鬼?!?/br> 挖礦的多是文盲大老粗,很難跟他們講明白唯物主義,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眼見為實,眾目睽睽之下破了這“鬼”。 可惜的是沒人愿意下,獎二十塊錢也不下。 不下也好,炎還山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單槍匹馬下去把李二狗給拖出來,更加有氣勢,叫這幫挖礦的看看,能當?shù)V主,手底下不是虛的——威風立起來,以后發(fā)號施令就更方便了。 他白眼送出去一圈:“都不敢是吧?等著啊,等你炎哥把它請出來曬太陽?!?/br> 人比人得死,在一干垂頭耷腦的曠工襯托下,本就長得英挺出眾的炎還山顯得更加高大威猛,林喜柔心里美滋滋的,覺得自家男人實在是很拿得出手,直到炎還山的身影都快消失在礦道口了,才想起囑咐一句:“手別太重啊。” 炎還山早年在街頭混過一陣子,手硬腳狠,打三兩條壯漢不成問題,林喜柔怕他氣上心頭,一個收不住,把李二狗給打殘了。 *** 大型的有實力的煤礦,上下有升降梯,坑道間進出有礦車,炎還山的礦小,一切從簡,坑洞口架設了幾組簡易滑輪,所有人用綴吊在滑輪上的猴袋上下。 所謂的“猴袋”,就是麻袋底下挖兩個口子,人坐進去之后,兩條腿從破口里垂出來,再經由滑輪一路降至洞底——因為安全系數(shù)低,全程都得蜷著身子盡量不動,看著跟傻猴似的,是以明明是兜人的袋子,偏偏叫“猴袋”。 炎還山跟坑口值班的打了聲招呼,坐著猴袋下了洞。 這礦是從上一任礦主手里接的,二手貨,上一任挖成什么樣,到他手里就是什么樣,要說有什么特別的,那就是深,特別深。 也正是因為深,這口礦里傳的玄乎鬼話兒遠比別的礦多,比如李二狗就造謠說這礦是十八層地獄的入口,還言之鑿鑿說看到過青面獠牙的鬼——這不鬼扯么,要真是地獄入口,他炎還山還開什么礦啊,賣景點門票得了,十一億中國人,管保個個都來瞧熱鬧。 下到洞底,邊上就是裝備堆,炎還山撿了把鎬頭,拎上礦燈,進了蛛網般錯綜復雜的礦道。 他對下頭的礦道不太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小煤礦本就不講究繪制什么坑道圖,而且人工挖礦隨機性太大,有時候挖著挖著覺得不妙、可能會塌,于是隨意拿木棍支一下,換個方位再挖,久而久之,就挖得狗刨豬啃般,沒眼看、也沒腦子記了。 炎還山一路吆喝:“二狗子,自己出來吧,爭取寬大處理啊。” 坑道里特別黑,礦燈的光左晃右蕩,每次只能照亮小方桌大的一塊地方,但炎還山一點都不害怕,一來天生膽肥,二來嘛,人有什么好怕的呢?至于鬼,這世上又哪來的鬼呢。 走了約莫一刻來鐘,炎還山吆喝得嗓子都啞了,也沒見李二狗現(xiàn)身認罪,他心下惱火,正想往另一條坑道去,腳下忽然踩到了什么東西。 這東西溜滑,讓人定不住腳,炎還山猝不及防,哎呦一聲,踩著那玩意兒滑出幾步遠,然后仰天跌了個結實,這一記摔得他眼前發(fā)黑,礦燈的玻璃罩都摔出了好幾條裂縫。 炎還山足足花了五秒種才緩過勁來,他拎著礦燈四下一照,很快鎖定了罪魁禍首:是香瓜靠結蒂處的那一塊,難怪溜滑溜滑的。 媽的,哪個龜孫扔的! 炎還山罵罵咧咧,正想起身,忽地怔了一下。 就在不遠處,燈光盡頭,黯淡而又模糊的黑里,有一雙腳,纖瘦白皙,一看就知道不是男人的腳。 不是吧,礦底下還能有女人? 炎還山下意識拎高了礦燈。 他看到黑漆漆的一團,那真是個女人,赤裸的、蜷靠在角落里的女人,頭發(fā)又濃又密,遮住了臉和大半個身子,藏在亂發(fā)下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說來也怪,這眼睛除了比一般人更亮、更美、更深邃些,倒也無甚特別,但炎還山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形容詞,跟亮、美、深邃都無關。 他腦子里冒出的詞是“新的”。 簇簇新的眼睛,沒使用過的,像嬰兒一般、剛剛被造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