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我知道,jiejie是心疼我,但是這幾年小妹帶我以誠,我不能不管她?!逼畲赫f完,頓了頓,又補充道:“深陷泥淖之中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一只伸向她的手,如果沒人拉她一把,她這輩子,就完了?!?/br> 胡文香知道她說的有理,但是也沒被說服,世上之人,各有緣法,誰都有可憐之處,誰又能護得誰一生呢。 可是她知道,她攔不住她。 這個姑娘溫溫吞吞的,從來不與人急眼,可是心里一旦打定了主意,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她擺擺手,煞是不耐煩,“行了行了,算我多嘴了,天冷路滑,你自己多加小心,孩子在我這兒,你且放心吧?!?/br> 胡文香是個嘴硬心軟之人,祁春沖她溫柔一笑,“謝謝?!?/br> 望著又在長街上奔走的人,胡文香一手牽著一個孩子站在門邊,不住地搖頭,一邊搖頭還一邊感嘆,“你們長大了,可別學你娘親,不然,早晚被拖累死?!?/br> 兩個孩子哪里懂得這些啊,他們只知道自己等了好幾天好不容易等來娘親又丟下他們自己走了,正在依依不舍的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 第44章 你要死是不是?你死一個給我看…… 天氣雖已放晴, 但是遠近的峰巒樹梢,依舊是積雪深重,天色未明,滿是積雪的小道上卻是依稀可見。 一個纖薄的人影, 在影影幢幢的樹影間深一腳淺一腳的獨行著, 時有驟風拂過, 搖動路旁的樹木,積雪簌簌, 驚得她一瑟縮,抱住自己驚惶四顧,卻什么也沒有看見, 只落得一頭的白雪。 她心有余悸,屏住呼吸四下環(huán)顧, 確認什么都沒有之后, 才又鼓足勇氣繼續(xù)向前。 天光大亮。 祁春睜開眼, 望著已經大亮的天, 懵了一瞬。 這幾日為了照顧宋小妹,她總是睡不踏實, 今天怎么睡到這個時候才醒? 難不成是前幾日太累了? 祁春沒有多想, 掀開被子坐起來,簡單的收拾之后, 拉開屋子中間的灰色帷幔,一聲“小妹”硬是卡在了喉嚨里。 宋小妹的床榻之上, 空空如也, 她快步進去,伸手一摸,潔凈平整的褥子上, 冰冰涼涼的。 顯然,宋小妹很早就起身了。 祁春預料到了什么,連跟林蘇木和沈大夫說一句都顧不上,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宋家溝。 一切如舊。 宋小妹站在家門口,望著十幾年來幾乎沒什么變化的山溝、屋子、林木,一時間茫然了。 這個地方,她很熟悉,像是上輩子待過一樣。 她這樣想了一下,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個地方她其實才離開了幾個月。 此時天才剛剛亮,一切都還朦朦朧朧的,宋小妹還在神思恍惚,中間屋子的木門被人從里頭拉開。 傳話說要死了的周氏穿著厚厚的衣服,抱著手從里頭縮頭縮腦的出來,沒走幾步,就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她看見,自己三請五請都請不回來的小女兒正在柵門外,靜靜地望著她。 她身上是一件灰色的襖子,那件襖子看起來不寬,可是罩在她身上,依舊顯得寬寬大大的。頭發(fā)凌亂濕潤地貼在臉頰,顯得整個人格外的清瘦。她身后是延宕的白頭青山,被濃重的煙霧籠罩著,天空青灰暗沉,蒼穹之下的人也被連帶著異??~緲,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著一般。 周氏心里剛剛生出這樣的想法,一陣風就從山頭吹了過來,越過屋檐,直撲她后背。 她一個激靈,急急朝前邁步,“小妹——” 她失態(tài)的舉動仿佛將外面幽靈一般的姑娘給驚動了,她猶如一只受驚的兔子般,往后退了好幾步。 周氏心中一陣凄然。 這丫頭,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啊,十幾年的養(yǎng)育之恩,怎么就不能體諒一下她的良苦用心呢。 怎么就…… “你回來了啊……這段時間,你都去了哪兒啊,可把娘擔心壞了。”周氏說著,又試圖靠近了幾步,見宋小妹沒有繼續(xù)往后退,她心中安定了不少,她繼續(xù)向前,向她伸出手,“過來,讓娘看看,怎么瘦了這么多?。俊?/br> “這段時間,可苦了你了。” 周氏說著說著,心中竟然真的十分疼惜,幾乎聲淚俱下,可是站在門外的丫頭卻沒太大的反應。 她靜靜地看著一步步靠近自己的人,似乎不太明白她在說什么,頭微微歪著,眼含疑惑。 “來,跟娘進屋,這么冷的天兒,凍……”周氏動情地話戛然而止——她的女兒,她那十幾年來一直乖巧聽話的小女兒,側身避開了。 她望著自己懸空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她不愿意與她親近! 為什么,難道就因為她希望她嫁給周家人嗎?她就那么瞧不上她外祖家嗎? 周氏好不容易軟下去的心腸又燒起了熊熊烈火,她恨不得抬起手給她一巴掌,打醒這個忘恩負義忤逆不孝的女兒—— “娘既然這么心疼我,那為什么要逼我嫁給周家呢?” 平平和和的聲音,聽起來一點質問的意思都沒有,讓周氏的思維也緩滯了片刻。好一會兒,她才強壓著自己胸腔里的怒火,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你寧可在外頭吃盡苦頭,也不要嫁給你周榮哥哥,我們周家,就那么讓你瞧不上嗎?” 還正當自己是金鳳凰了! 我們周家? 宋小妹笑了一下,果然,她早就不該抱一絲絲的奢望的。 她低下頭,一點一點的將袖子往上翻卷,手臂上的青紫傷痕,一條條地暴露出來。 她在保濟堂休養(yǎng)了幾日,醫(yī)藥上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照顧,可是她身上的傷痕并未消去,足見當時下手的人有多狠。 周氏愣直著眼,盯著宋小妹的動作。 只見她將左手的衣袖翻卷至胳膊之后,又去卷右邊的袖子,兩只手臂上,全都是一條條青青紫紫的傷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周氏看不下去了,暴喝道:“大清早的你鬧什么?你給我看這些是什么意思?跟我回去!” 她說著,就要上前去強拉宋小妹。 “你別過來!”宋小妹尖叫出聲,往后又退了好幾步,一把鋒利的剪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周氏亦是失聲尖叫,“小妹——” 雪后清晨,萬籟俱寂,整個宋家溝安靜地連風聲都格外吵鬧,周氏母女的兩聲尖叫,一下子就驚動的鄰里,大家紛紛拉開久掩的門扉,見到竟是失蹤數月的宋小妹回來了,個個驚奇非常,圍攏而來。 走近一看,更是驚上加驚。 “周大嫂子,發(fā)生什么了?” “小妹,你這是做什么?” “別傷著自己,快把剪子放下!” 外面驚天動地,還未睡醒的宋家人也都醒過來了,出門一看,也都是個個又驚又怒。 “小妹!” “把剪子放下!” 眾人一面七嘴八舌的勸著,一面就要一擁而上。 “都別過來!”宋小妹尖利的嘶喊著,急急后退,一下子就退到了高高的臺邊,再往后,就是一丈多高的深溝了。 深溝的另一邊,是荊棘叢生的斜坡,人若是掉下去了,必是滾掉一層皮,何況她手上還有一把隨時都會刺進脖頸動脈的利刃。 潮水般蜂擁而去的人群不敢激怒她,齊齊止步。 周氏又氣又急,直跺腳,“小妹啊,你這是做什么呀?你是要急死你老娘嗎?!” “娘……”宋小妹低泣著喚了一聲。這聲呼喚,曾是世界上最美好溫暖的名詞,可是如今…… 她背對著孤身立在高高的土崖上,背后是伏雪綿延的荊棘深叢,一陣陣似刀的回風曲曲折折的席卷而來,她承受不住這寒冷,身子晃了晃。 “你是我娘啊——” 宋小妹像是情緒決堤了一樣,低吼一聲后痛哭起來,“你是我娘啊……你為什么總是事事向著外人,從來沒有問過我一句,愿不愿意,為什么不愿意呢?!” “周榮……周榮他就是個畜生!” “畜生!” 她兩只袖子依舊高高的卷起,手臂上的傷痕人眼皆可見,再看看她歇斯底里的崩潰的樣子,大家似乎猜到了什么,看向周氏的眼光也異樣了起來。 此前,大家只知道宋小妹不愿意嫁給周榮,周氏強逼,宋小妹不得已離家出走,但是前些日子,周家頻頻上門,眾人猜測定是與宋小妹有關,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宋小妹竟然被周榮磋磨至此。 “你在胡咧咧些什么?!有什么事,咱們回家再說!”若是讓宋小妹再說下去,那家丑就捂不住了,周氏暴怒,竟不顧宋小妹的死活,就要上前去拽她,被宋長平和孫氏從后頭拉住了。 “娘,你冷靜些!” 冷靜什么冷靜,臉都快被丟完了! “我生你養(yǎng)你,養(yǎng)這么大,你倒是長本事了,敢用死來逼迫你老子娘!”暴怒的周氏在怒火加持之下,竟然一把甩開了宋長平和孫氏,“來來來,你要死是不是?你死一個給我看看,你——” “小妹!” “不要!” 州市的話戛然而止,周圍一片驚呼。 宋小妹竟然真的,將剪刀往自己的脖子上一送,鮮血霎時流了出來,順著纖細的脖子流進了衣領之中。 周氏也愣在了當場。 她沒有想到,這個十幾年溫順乖巧的女兒,竟然真的有勇氣將刀子捅進自己的脖子里。 宋小妹水汪汪的眼眸中,一片冰涼決絕。 “我早就知道母親不疼我,可是我不甘心!”她握著染上鮮血的剪子,立在風口處,寬大的襖子被風吹得貼緊腰身,襯得她身子越發(fā)單薄,瞧上去猶如懸崖上的孤蓬,飄轉無依。 “所以即便是好不容易逃了出去,我也總在想,母親會不會擔心我?會不會因為我,吃不好睡不好?哪怕是一點點,我也不忍心。所以即便知道偷偷回來會被抓住,我也還是忍不住回來看?!?/br> “我希望我的母親,我的娘親,能夠一輩子安安穩(wěn)穩(wěn),開開心心的,可是我又暗暗希望,我的母親,她會因為我的離去而有些許的難過,不要多,只要一點點就好?!?/br> “可是……”宋小妹說著,臉上露出早知如此的失望又嘲諷的神色,“我的母親,從頭到尾,一心一意想著的,就是與她隔了好幾層的所謂的周家的人,而從來不是我這個女兒!” “為了那些所謂的家人,甘愿把自己的女兒推進火坑里!” “你知道周榮是個什么爛貨色嗎?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宋小妹的牙齒似乎黏在一起了,磨得咯咯響,“他就是個從心里爛到外皮的人渣!他……五年前,我……” 往事猶如噩夢,身邊又無一人可以依靠,舉目望去,四周不是冷眼旁觀的所謂鄰居,就是皚皚的白雪。宋小妹感覺自己好不容易憋出來的勇氣正在從胸腔里流逝出去,她甚至不敢去回首那段往事。 可是若是今日不說,以后她就一輩子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