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雖然玩蛇，但也從沒試過這樣近距離地被那冰冷的蛇信擦過鼻尖，她忍不住顫了一下。

    楚沅從她衣袖里摸出了地圖，再度將見雪握緊，她用手肘抵住阿箬的脖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還記得你之前還想砍了我的手，我這個(gè)人很記仇的，所以你最好別再動什么歪心思，你現(xiàn)在可打不過我。”

    “沒你事了，走吧?！?/br>
    說完，楚沅便站直身體收回見雪，將那條蛇扔下房檐，同時(shí)憋足了勁，大喊：“救命??！有蛇?。?！”

    阿箬已經(jīng)離開，院子里燈火通明，那扎祁從院門外面跑來，便見樓上的女孩兒端著飯碗站在窗前，而在距離他不遠(yuǎn)處的地面上，有一條還在動來動去的竹葉青。

    “你沒事吧？”扎祁抬頭問了聲。

    楚沅拍了拍胸口，又扒了口飯壓驚，“扎祁大哥，你們這兒怎么還有蛇啊？它剛剛都差點(diǎn)兒鉆我飯碗里了！”

    第76章 靜聽樓外雨   我是在夸你，吹彩虹屁?！?/br>
    余家人哪有玩蛇的, 這莊園里每日也都有人打掃，當(dāng)然不可能藏著什么蛇蟲鼠蟻的，但前日阿箬上余家來了, 這竹葉青不用問, 必是阿箬那丫頭的。

    但扎祁當(dāng)著楚沅的面，也沒多提什么阿箬, 只是命人將樓里仔細(xì)地打掃了一遍。

    “阿箬，這是在余家, 不是在外頭, 那楚沅是光明正大進(jìn)余家來的客人, 你放蛇過去是什么意思？”

    少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扎祁看著她的后背，臉色并不算好。

    “你說我是什么意思？”

    阿箬并沒有轉(zhuǎn)身, 聲音聽著也不咸不淡的。

    “我警告你最好別輕舉妄動，你要是壞了老太爺?shù)氖拢删蜎]命活了?！痹钜幌蚴敲C冷的, 但說到這兒，他的語氣卻又緩和了一些, “阿箬, 你以為老太爺會怕你這么個(gè)小姑娘？你以為你握著余家的把柄, 可他如果想要你的命, 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你別看老太爺現(xiàn)在對你禮遇有加, 那是因?yàn)樗€指著你好好地做二爺?shù)男缕? 你若是再擺譜拿喬, 他可是會不耐煩的?！?/br>
    “扎祁，那余甘塵比你都大十幾二十歲呢，”阿箬仍枕著那軟枕, 側(cè)躺在床上背對著他，說著又笑一聲，“我以為至少你是不會像他們一樣逼我的?！?/br>
    扎祁有一瞬怔忡，他看那少女終于從床上坐起來，轉(zhuǎn)頭看向他，一時(shí)間他覺得自己竟有點(diǎn)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扎祁是個(gè)孤兒，尚在襁褓中時(shí)便被丟棄在川藏公路上，碰巧余老太爺從錦州回來，在路上看到了他，并發(fā)現(xiàn)他有異能，便將他撿了回來撫養(yǎng)。

    而阿箬十一歲時(shí)沒了父親，她父親是余家的內(nèi)客，而她又在異能上頗有天資，所以這些年來，她的一切全有余家資助。

    扎祁和阿箬算是搭檔，這些年也幫余老太爺做了不少事情，對扎祁來說，他在余家從來也沒有多少說得上話的人，而阿箬同他一起做事五年，在他心里她便早如meimei一般，她性子古怪難馴，這些年做的所有出格的事兒都是扎祁幫忙遮掩的。

    “扎祁，這么多年來我惹了很多事，那余家主不讓我殺的人我也殺了很多，你明明每次都幫了我，為什么這一回，你卻不幫我了？”阿箬站起來，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去，仰頭看著他。

    他是藏族人的長相，骨相都生得十分硬朗深刻，皮膚也是黝黑的，身形高大得很，只是一副嗓子大約是兒時(shí)便在那公路上被高原的風(fēng)吹壞了，所以總是粗糲難聽的，“阿箬，這是老太爺?shù)囊馑?，他一定要這么做，那我也沒有資格阻止。”

    他都算不上是余家的養(yǎng)子，又怎么能夠在老太爺面前多嘴呢？當(dāng)然這么多年來，他也習(xí)慣了只聽從命令，從來不會過問老太爺?shù)氖隆?/br>
    “你們都在逼我，那怎么不去逼你們二爺呢？他念念不忘他的前妻，你就聽話地把她接來了，你們余家是想怎么樣??？要我嫁給他，又要替他養(yǎng)著他那位前妻？”阿箬到底還是個(gè)十六歲的小姑娘，半點(diǎn)藏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的喜惡都表現(xiàn)得十分極端，她向來都是這樣不服管的，即便余家對她家有些恩德，但她自認(rèn)這幾年自己為余家做了太多的事，她又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去還？

    “阿箬，老太爺做的決定，沒有任何人可以違抗，你受了余家的恩惠，就該還給他?！痹畋荛_她的目光，聲音仍舊粗獷。

    “你自己不覺得離譜嗎扎祁？你以為這是哪兒？這不是宣國，是在華國，那余紹弘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要我一個(gè)未成年嫁人？你又算是怎么回事？余家養(yǎng)大你，就還真的把你養(yǎng)成了一條聽話的狗？”阿箬忍不住笑起來。

    “老太爺也不是要你現(xiàn)在就嫁，是先同你訂下來，等你二十歲之后再說?！痹罘趾翛]將她的話放在心里，面上也并沒有什么生氣的情緒表露。

    他也再沒有要跟阿箬繼續(xù)說下去的耐心，轉(zhuǎn)身便要走，才到門口，他又腳步一頓，卻沒回頭，只是說，“阿箬，你和我一樣，很多事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我們不一樣，”

    阿箬卻盯著他的背影冷笑，“你是余家的狗，我可不是。”

    扎祁沒再說話，徑自邁出門檻。

    ——

    萬籟俱寂的夜，所有的聲音都仿佛在這重重木樓里消止，所有的門窗都關(guān)嚴(yán)實(shí)之后，屋子里沒有開燈，楚沅cao控著白竹笛吊墜，才見那幽綠的光猶如鬼火一般燒在吊墜的尾端，她拿在手里一時(shí)間便像點(diǎn)了根煙似的。

    只是那火光剎那即逝，楚沅坐在床上還有點(diǎn)兒沒反應(yīng)過來，也沒聽到什么聲響，她不由疑惑，難道這東西壞了？

    她試圖再次cao控吊墜，卻忽然被一只手準(zhǔn)確地握住了手腕，那人的手指冰冰涼涼的，楚沅嚇了個(gè)激靈，但聞到幽冷的香味，她又試探著開口：“魏昭靈？”

    她刻意把聲音放得很低，像是湊在人耳畔說悄悄話的音量。

    “嗯?！彼草p輕地應(yīng)她。

    白竹笛吊墜不能隔空讓另一個(gè)人過來，是魏昭靈用了些手段將那吊墜跟他的龍鐲之間產(chǎn)生了些維系，所以才有了這么個(gè)效用。

    楚沅聽見他的聲音就松了口氣，然后她摸索著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床上拉。

    余家的院子都是古色古香的，房間里的陳設(shè)也是一樣，連這床都是雕花四柱床，楚沅在黑暗里摸著把那有些厚度的幔帳解開遮下來，才從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來一顆渾圓的珠子。

    那珠子在夜里散出柔亮的瑩光，終于照見這被幔帳遮掩掩飾的床榻內(nèi)部，也照見了魏昭靈那張無暇的臉。

    他垂眼瞥著她手里的那顆珠子，便也想起來，那應(yīng)該是李綏真擅作主張讓人替她換上喜服，與他成婚的那日，從殷紅幔帳上頭落入她懷里的那顆。

    “幸虧我出門的時(shí)候把這顆珠子翻出來了，現(xiàn)在還真派上用場了。”楚沅沒注意他的神情，只捧著那顆珠子，有些得意。

    她的聲音還是壓得很小聲，為了讓他聽清她說話，她還往他面前湊了湊，又把自己兜里的地圖拿出來給他，“這是阿箬畫的地圖，她說王雨嫻就關(guān)在余家的二爺余甘塵住的卓云院里。”

    魏昭靈將地圖展開看了幾眼，卻道，“即便我們知道卓云院的所在，也不能貿(mào)然前去，這余家的每一座樓都設(shè)有復(fù)雜的機(jī)關(guān)，說是鐵網(wǎng)也不為過，若是一步走錯(cuò)，可就什么也查不出了?！?/br>
    “再者，”

    魏昭靈雙指捏著那張地圖，唇畔笑意極淡，“這地圖到底準(zhǔn)不準(zhǔn)確，也很難說?！?/br>
    “你是說阿箬她很有可能誆騙我們？”楚沅問。

    魏昭靈搖頭，“她便是想，也得先看看自己有幾條命夠活，只是她也不過才來余家，她又不是余家人，這些年她替余家做事，也知道了他們不少的陰私，余家又豈會不留個(gè)心眼防著她？畢竟余家百年的家底可都在這兒，他們怎么會讓一個(gè)外人輕易知道這家宅里的事？”

    這地圖是阿箬畫的，但她只是畫出了部分的院落分布，可再往里的，她去不得也看不到，那不見世面多少年的余家二爺余甘塵到底有沒有住在卓云院里，她怕是也并不確定。

    “這也是他們世家里的事，趙松庭不會坐視不管，”

    魏昭靈伸手摸了摸楚沅的頭發(fā)，“先等著吧，等明日趙憑風(fēng)他們上門之后，我們再做打算?！?/br>
    “我聽鄭靈雋說了，跟趙憑風(fēng)一起來的，還有之前跟我一起測試異能的那些世家里的少年少女，這樣也挺好的，看起來還真像是來參觀拜訪的?！?/br>
    楚沅一手撐著下巴，“可我看余紹弘那老頭心思縝密得很，也不知道能不能行?！?/br>
    “趙松庭能做趙家的家主，定然有其過人之處，想來應(yīng)該也不會出什么差錯(cuò)，”魏昭靈靠在床柱上，那明珠瑩潤的華光照得他面容冷淡，楚沅見他微微一笑，又聽他道：“再不濟(jì)，我便索性將余家人都?xì)⒘司褪?。?/br>
    人死了，那藏在這家宅里再多的陰私也終將徹底暴露出來，又何苦費(fèi)力，一定要去尋求一個(gè)答案。

    “可余家知道結(jié)界后面的另一個(gè)世界，也知道你，要是你真那么做，他們肯定狗急跳墻，把這些事都捅給世家?！背涞哪X子一下轉(zhuǎn)過彎來，“世家要是發(fā)現(xiàn)這些，難保不會惹出更大的亂子來。”

    關(guān)于結(jié)界，關(guān)于另外一面的世界，終歸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這才算是個(gè)麻煩事?！蔽赫鸯`輕輕頷首，神情極淡。

    他一定要親自來處理這件事，是因?yàn)橛嗉抑酪龟@和他的存在，也是因?yàn)樗麄冊谑兰o(jì)大廈設(shè)局，害楚沅被鄭玄離生擒折磨。

    魏昭靈大約是又想起那夜在祭月臺上看見楚沅那雙血rou模糊的腿，一時(shí)間他那張蒼白的面容便顯得有些陰晴不定，眸底透著陰郁的冷。

    這樁事，可從未因鄭玄離的死而結(jié)束，

    每一個(gè)參與者，都該死。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眉眼彎起來，楚沅只見他手指間流火乍現(xiàn)，好似凝結(jié)成一行字跡，又在他手指往前一推的瞬間，便消散無痕。

    “你這是在干嘛？”楚沅好奇地問。

    “那阿箬說余甘塵被關(guān)了十八年，王雨嫻離開余家也正好十八年，他之前未必知道自己還有個(gè)女兒，如今王雨嫻即便是在他的院子里，但我估計(jì)那余紹弘也根本不會給她開口說話的機(jī)會，所以誰殺了他女兒，還要個(gè)人去告訴他才好。”

    魏昭靈剛剛就是在催動阿箬身上那枚銅鎖里附著的術(shù)法。

    “你知道？”楚沅驚詫地看著他。

    魏昭靈搖頭，“不，但只要讓他知道是他們余家人做的，便足夠了?！?/br>
    “那可有好戲看了?！?/br>
    楚沅聽說那余甘塵到現(xiàn)在也沒有再娶，所以膝下也并沒有什么兒子女兒，只有一個(gè)程佳意，他卻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楚沅想起程佳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到現(xiàn)在也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程佳意居然會是余家二爺?shù)呐畠海伤齾s好像并沒有繼承任何異能。

    “夜深了，你休息吧?！?/br>
    楚沅神思還飄忽著，卻聽魏昭靈忽然說道，她回過神便見他已經(jīng)伸手過來，要去握她脖頸間掛著的那枚白竹笛吊墜，她想也不想地抓住他的手，“你還要回去嗎？”

    “我覺得余家的樓門里就跟鬼屋似的，我一個(gè)人待著可能會睡不著，怪滲人的?！背湔嬲\地建議道：“你別走了吧？”

    她也沒等他回答，直接鉆進(jìn)他懷里去，她手里還捧著那顆珠子，她仰頭看見他被光照亮的半張臉，她不由地感嘆：“其實(shí)要是真有鬼能長成你這個(gè)樣子，我也就不怕了?！?/br>
    魏昭靈卻還記得當(dāng)初在仙澤山地宮里，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掏出一把黃符紙往他身上貼的狼狽模樣，于是他不由輕笑一聲，語氣意味不明，“是嗎？”

    “……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容易把天聊死。”

    楚沅可能也想起來自己最窘迫的那些事，她把珠子擱下，伸手去捧他的臉，“我是在隱晦地夸你，吹彩虹屁，你怎么還聽不明白？”

    第77章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   這狗咬狗，好看嗎？……

    捧在她手心里的明珠如從天上摘下來的渾圓的月, 冷淡的銀輝散漫，照著她平靜的睡臉，在這靜謐無聲的夜里, 魏昭靈卻久久不能安眠。

    身旁的姑娘無意識地蹬掉了被子, 他極輕地嘆了聲，伸手再將那薄被收攏過來蓋在她的身上。

    她手中還攥著那顆珠子, 魏昭靈伸手取出，放在里側(cè), 她的枕邊。

    隨后他掀開半邊的錦帳, 赤著腳下了床。

    窗外不再寂靜, 反倒多了些雜亂的腳步聲, 雖有些渺遠(yuǎn)，可他卻仍是聽清了。

    外頭那些在暗地里守著的人大約是有了急著要去處理的事, 魏昭靈靜等著他們一個(gè)個(gè)離開，才伸手推開了那扇窗。

    夜風(fēng)灌進(jìn)來，他烏濃的長發(fā)被這并不算涼爽的清風(fēng)吹得微微拂動, 而他那雙清冷的鳳眼越過了幾重院落，直直地盯著那燈火通明的主院。

    不過剎那之間, 他的身影便化作極淺的瑩光隨風(fēng)躍入窗外那明滅不定的燈火連綿處。

    現(xiàn)今也才是凌晨的兩三點(diǎn), 那原本就被楚沅吵醒過一次的余紹弘終究是睡不好這一覺, 聽了大兒媳在門外頭的聲音, 他瞬間睡意便去了大半, 鐵青著一張臉從屋子里出來, 便見外頭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 那坐輪椅的男人穿著干凈的月白長衫，就在院子里頭靜等著他出來。

    大半個(gè)余家的人都聚在了主院，余紹弘才見那男人, 一雙眼睛便微瞇了瞇，他拄著拐走下石階，“甘塵，這大半夜的，你鬧什么？”

    那男人原來便是余甘塵。

    他雖已有四十二歲，可那張臉看著卻仍像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歲月好像還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

    他骨相生得柔和，人看著也清癯瘦削，同他哥哥余慶陽有著極大的差別，那或許是因?yàn)樗麄兊纳覆皇峭蝗怂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