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之后，方伯輝神sè嚴(yán)肅地對蔣長揚(yáng)道：“我有事，不能和你們?nèi)?，今日就是送你母親過來，順便與你說說話。我適才也和袁十九說了，他稍后就過來?！?/br>
    王夫人見狀，立刻拉了牡丹起身：“我們娘倆外頭去走走，也說說咱們的悄悄話，然后歇個午覺，起來準(zhǔn)備出發(fā)?！?/br>
    牡丹雖然更希望能知道方伯輝要和蔣長揚(yáng)說什么，但此刻卻也不得不遵守他們這男主外nv主內(nèi)的思想，只得起身與王夫人一道往外頭去。婆媳二人才出了曲廊，就見袁十九搖著把大蒲扇快步走過來，看見她們，行禮讓道，目不斜視。

    牡丹回禮倒也罷了，王夫人也一改先前的嬉笑神sè，肅sè斂襟與袁十九認(rèn)真行禮：“先生大才，還望多指點(diǎn)我兒一二，保得他平安無虞?！?/br>
    袁十九有些驚訝王夫人會這樣禮遇他，隨即整了衣衫，朝王夫人認(rèn)真回禮：“夫人nv中丈夫，難怪能教出如此高義的兒子。請夫人放心，敝人自當(dāng)盡力?！闭f完昂首闊步朝書房去了。

    牡丹微皺眉頭，王夫人、方伯輝、袁十九這般慎重，仿佛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樣。卻見王夫人笑道：“我近日以來，總是要不停地行禮?！?/br>
    “這是為何？”牡丹扶了她的胳膊，引她往樹蔭下走。

    王夫人笑看了她一眼：“有什么辦法？這些人個個都是才高八斗的，個個心高氣傲，多一分尊重就多得一分真心?！?/br>
    她這是委婉地教導(dǎo)自己如何做好一個賢內(nèi)助。牡丹認(rèn)真應(yīng)下：“兒媳記住了。”

    王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我和你說說割rou吃rou的故事。非是我要撥nong是非，故意揭人傷疤，而是你日后總免不得要與她們打jiāo道，曉得這些事情，你心中才有數(shù)?！彼а劭粗[蔥郁郁的庭院，沉聲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牡丹便指著前面的水閣：“咱們nong些才從井里湃過的瓜果，去那里坐著說話，又yin涼又清凈?！蓖醴蛉穗m然隔三岔五會過來看她們，但始終也是自己有家的人，每次總是來去匆匆，她有心與王夫人加深了解，彼此把關(guān)系更近一步都沒有什么機(jī)會。今日既然有了這個機(jī)會，自然要好好珍惜。王夫人不難處，她也是真心的尊敬王夫人，但說到愛，真的還不至于，但她愿意為了蔣長揚(yáng)，盡量和王夫人把關(guān)系搞好。

    王夫人也正有這個打算。這婆媳間，想要親如母nv那是不可能的，正是那句話，家ji打得滿屋飛，野ji打得滿天飛。有些話她可以直截了當(dāng)?shù)睾褪Y長揚(yáng)說，不高興就直接發(fā)脾氣了，就算是當(dāng)時不高興，過后還是母子。但對著牡丹，卻是不可能這樣做，必須要委婉，要照顧到牡丹的面子和自尊，否則很可能一句話記一輩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彼此加深了解是很有必要的。

    婆媳二人都懷著同樣美好的心思，一起進(jìn)了水閣。王夫人問牡丹：“你對杜氏的印象如何？”

    牡丹沉思片刻，簡單直接地道：“偽善，狠毒，自以為是，總懷疑別人不安好心?！?/br>
    王夫人贊同：“這是她的xing格，但你還要注意一點(diǎn)，她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本xing，是因?yàn)樗行脑赣心繕?biāo)要達(dá)到，但現(xiàn)在看來她以前的努力似要成空了，所以她極度不安和失望。任何一點(diǎn)xiǎo事，都有可能刺ji得她不擇手段，把所有不如她愿的人都視作敵人。這也就是為什么大郎明確表示不承爵，她還總盯著不放的因由?！彼p笑了一聲，坦然道：“當(dāng)然，這其中也有我的緣故在里面，雖然應(yīng)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她還是把我當(dāng)成對手。你們一定要xiǎo心。”

    “她糊涂了，她最大的對手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不是別人在作踐她，是她自己在作踐自己?！蹦档ぱ劬α亮恋乜粗醴蛉?，再有王夫人清楚明白不過的人沒有了。人與人之間，總愛不自覺的攀比，更何論是有仇的，更是希望對方?jīng)]自己過得好，看到人家日子好過，哪怕自己其實(shí)也過得不錯，也還是心里不舒坦，若是自己日子不好過，就更不要說了，更是嫉妒得不得了。沒機(jī)會也就算了，要是還有機(jī)會，就要給人家下絆子，損人不利己，不為別的，就是為圖解氣。比如說杜夫人，比如說清華郡主，就是此類代表。

    “說得好自己都不愛惜自己，誰還會愛惜你？”王夫人嘆道：“當(dāng)年的事情，多的我也不想說了。只說這因?yàn)槔戏蛉松∨Pg不起，看著似是要去了，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庸醫(yī)道是要人rou做yào引子，我是堅決不信的，然后就成了不孝的罪人。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下的rou，她要討他一塊rou吃，原也不干我事，何況是你情我愿的。奈何有一位善良、傾心于蔣大將軍的貴nv，一聽說此事，就直接過來當(dāng)眾割了臂rou將yu碟子雙手奉上，含淚道是將軍還要上陣殺敵，保家衛(wèi)國，怎么能受傷呢？”

    “一比起來，我這個衣不解帶在病g前伺奉了婆婆一個多月的人真是極端的不孝而且非常不愛丈夫，只會妒忌又自si到了極點(diǎn)，不懂事，不知恩。似我這種nv人，怎么配得上英明神武的蔣大將軍？”王夫人想起當(dāng)時蔣重的表情，不由打了個寒顫：“嘖無法回憶。這么多年再想起來，還是覺得全身發(fā)麻。于是我決定做最自si最愛自己的那一個。這種無si，這樣證明是否孝道，是否真愛，我實(shí)在做不到?！?/br>
    牡丹惡寒了一下，就算是沒有親眼目睹，她也想象得到當(dāng)時蔣重的心情和態(tài)度。一邊是身份尊貴，年輕美麗的nv子，不顧羞恥地跑到自己家里來，當(dāng)眾割了自己美麗的臂rou，還裝在晶瑩的yu碟里雙手奉上，美目含淚，含情脈脈，溫柔唯美地對著自己說出那樣一席情深意切的表白。一邊是衣不解帶伺候了老母一個多月，很可能容sè什么都很憔悴，脾氣還很強(qiáng)硬暴躁，不但自己不肯割rou，也不贊同他割rou救母，看到這美麗善良的仙nv還面帶不屑鄙薄，冷笑不睬的發(fā)妻。

    誰更招人憐惜呀？肯定是仙nv呀當(dāng)時在他心中已經(jīng)把二人之間的高下排下來了。但他一定還告訴自己說，他其實(shí)是因?yàn)闊o法抗拒皇權(quán)，還因?yàn)樾⒌?，也是感恩，要講義氣，他要對為了他不顧一切，作出重大犧牲的杜夫人負(fù)責(zé)，并不是背叛了原配妻子。他還是忠義兩全，有情有義的蔣重，都是王夫人不懂事，不體諒他。

    興許當(dāng)時不只是蔣重和老夫人覺得王夫人不對，輿論都認(rèn)為是王夫人不對。杜夫人這樣美麗善良可愛的天使，誰拒絕她就是惡魔牡丹低聲道：“我覺得，同樣的事情我也是做不到的。當(dāng)時您一定很難吧？”

    王夫人有一瞬間的沉默：“難是肯定的。我自己的娘家人都說是我不對了，還指望外人么？我自己委屈不算什么，最難的是帶走大郎。”那個時候，她要獨(dú)自離去自然是很容易的，但是要帶走蔣長揚(yáng)，真的是非常的難。但她知道，她堅決不能把兒子留給一個為了想得到的東西而不擇手段的nv人，也不能把兒子留給一個輕易就被假相méng蔽了眼睛，只會認(rèn)為別人不對，只會給自己找理由的父親。

    牡丹默然無語，輕輕握了她的手，認(rèn)真地道：“娘，都過去了，以后我們好好孝敬您?！?/br>
    王夫人微微一笑：“是呀，都過去了。風(fēng)過無痕，很多事情當(dāng)時覺得很難，好像根本做不到，但只要保持足夠的清醒，肯拼敢拼，總會抓住那一瞬的轉(zhuǎn)機(jī)。蔣大將軍最怕什么？最怕丟臉，bi死發(fā)妻長子多丟臉呀？要是他的兒子是被別的男人養(yǎng)大的，萬一還改了姓，那得多丟人？我以死相迫，他怕了，我答應(yīng)大郎長大認(rèn)祖歸宗前不改嫁，他的虛榮心滿足了。又有汾王妃居中調(diào)停，他順勢下坡，大家都完美了?！?/br>
    牡丹不由鼻頭一酸。這樣笑著把心酸的往事說出來，更讓人心疼。但其實(shí)蔣重是認(rèn)為不夠完美的，杜夫人也認(rèn)為是不夠完美的。蔣重幻想的是，無論如何，大家都該愛著他，順從他，唯他獨(dú)尊，所以王夫人另嫁方伯輝，蔣長揚(yáng)有出息卻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覺得很沒面子。杜夫人渴望的是，將王夫人和蔣長揚(yáng)在這世上存在的所有痕跡都全部抹干凈，如若不能，最好他們母子都淪為乞丐才好。這人怎么就不知道滿足呢？

    王夫人見牡丹眼圈紅了，不由失笑，反握住牡丹的手笑道：“丹娘，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恨他們，替我出氣什么的。我想和你說的是，做人要有氣度，得饒人處且饒人，自己也要想得開，才會有好日子過。”

    牡丹低下頭眨了好一會兒眼睛，才抬起頭來對著王夫人甜甜一笑：“娘，您說的我都記住了?！?/br>
    王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我和你這樣說起來很輕松，實(shí)際上要真的做到非常難。我現(xiàn)在也沒修煉到家?！?/br>
    牡丹不知她講的什么事，正要問，王夫人已經(jīng)歡歡喜喜地一笑：“好了，就說到這里吧。時辰差不多了，咱們午睡去，然后起來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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