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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破云在線閱讀 - 144.Chapter 144

144.Chapter 144

    “……”江停無聲地吸了口氣,問:“什么事?”

    出乎意料的是秦川竟然只微笑不說話, 緊接著揚手把手機扔了過來。江停一把接住, 屏幕上赫然顯示通話中,電話那頭是黑桃k!

    “……喂?”

    “到云中寨了?”聞劭一如既往非常柔和:“冷嗎?”

    黑桃k這個人, 只要神智稍微還有點正常的普通人, 都不可能從他的表情或語調(diào)中窺見任何的真實情緒——因為他本來就沒有這個東西。他可能上一秒還挺愉快地說著話, 下一刻就掏出槍來扣下了扳機, 其間別說過渡,甚至連半點預(yù)兆都不會有。

    江停說:“還好, 不冷?!?/br>
    “累嗎?”

    “也還行?!?/br>
    聞劭說:“那你上來吧?!?/br>
    江停心中一撞:“什么?”

    “我想你了?!蓖ㄔ捘穷^頓了頓, 又笑吟吟道:“我想給你看個東西?!?/br>
    剛才背后那一絲冷汗似乎收住了,緊接著化成了更難言徹骨的森然。

    江停目光微微閃動,隨即嗯了聲便不再言語,把手機遞還給秦川,沒人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氣才保持住了語調(diào)的沉穩(wěn)平靜:

    “老板讓我跟你們一起去交易地點?!?/br>
    秦川不以為意:“上來吧。”

    ·

    悍馬爬過連環(huán)迭起的半人高的土丘,連引擎蓋都在顛簸中不斷顫栗。車窗外, 天色越來越暗了了, 崎嶇的山巖從車窗兩側(cè)呼嘯而過,車廂里除了行駛的轟響之外一片沉寂。

    司機是阿杰指定的親信, 明顯訓(xùn)練有素,除了偶爾開口向秦川確認(rèn)路線之外,就再沒出過哪怕一聲。副駕駛上的秦川抱臂目視前方, 維持這個姿勢自始至終沒有變換過, 完全無法從他紋絲不動的面部輪廓上窺得任何動靜。

    江停如石像般端坐在后座上, 昏暗中只見他一側(cè)蒼白的臉頰,左右各守著虎視眈眈的保鏢。

    沒人注意到他視線輕輕下瞥,落在了右側(cè)那名保鏢的手表上——距離他向指揮部發(fā)出路線圖,已經(jīng)過去快一個小時了。

    警方是否已經(jīng)順利包圍交易地點?

    抵達(dá)云中寨后取道去現(xiàn)場的嚴(yán)峫,此刻是否還遙遙跟在后面?

    “別動,”突然他右側(cè)那名保鏢開口阻止。

    江停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平靜道:“我只是想拿那**水?!?/br>
    保鏢把副駕駛椅背后的礦泉水**拿出來,動手?jǐn)Q開。江停伸手要接,然而剛一動作,就被對方按住了,隨即親自把**口遞到了江停嘴邊。

    “……”

    空氣寸寸凝固,后視鏡里只見秦川眼皮驀然一抬。

    ——江停終于在這緊繃的凝視中開了口,就這么接著**口被喂了幾口水,搖頭示意不要了。

    保鏢這才松開他的手,把**蓋擰緊,放回原處。

    江停在保鏢的逼視中將雙手?jǐn)R在大腿上,再也沒抬起來,甚至連手指都沒移動半分。

    后視鏡里,秦川收回了目光。

    土路兩側(cè)是千篇一律的山石和樹林,沉默和劇顛讓這段路途漫長得幾乎沒有盡頭,不知道過了多久,車身突然“嘭!”地巨響,停了下來。

    秦川率先打開車門跳下去,大力活動了下肩并,朗聲道:“喂!我們到啦!”

    嗶嗶——幾聲車?yán)软?,王鵬飛的加長越野車隊陸續(xù)跟來,停在了不遠(yuǎn)處。

    江停被保鏢扶下車,抬頭一看,只見他們停車的地方大概在半山腰上,前方密密實實的樹叢掩映后,高處正透出零星錯落的燈光——那竟然是一排沿山道搭建起來的臨時工廠建筑群!

    “噯喲,這陣勢?!蓖貔i飛深一腳淺一腳走上前,夾著煙嘖嘖嘆道:“不愧是金三角的大老板,瞧這周邊地形,就算條子生了千里眼也找不到,而且在山里建起來的廠房也半點不含糊,跟正經(jīng)工礦企業(yè)似的——有錢,真是太有錢了!”

    “過獎,”一道年輕男聲從不遠(yuǎn)處響起,說:“不過都是些帳篷罷了。”

    江停驀地回頭,黑桃k正帶著幾個手下走來。

    王鵬飛眼前一亮,滿臉熱切,趕著上前就要握手。但黑桃k仿佛沒注意到他的殷勤,也無視了半空中那掛滿大翡翠扳指的手,只隨便點點頭權(quán)當(dāng)打過了招呼,隨即腳步一拐徑直走向江停,笑著說:“你可終于來了?!?/br>
    江停沒答這話,向左右兩側(cè)黑塔似的保鏢一瞥,開門見山地問:“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江停并不像他一樣繞彎子:“你是不是曾經(jīng)下達(dá)過不準(zhǔn)讓我的手上下移動超過十公分的硬性指令?”

    聞劭神色不變:“哪有,那是他們理解錯了。”隨即他揮手讓保鏢退開,緊接著攬住了江停的肩,似乎感情很好似的,拉著他就往山坡上走。

    王鵬飛趕緊追在后面:“哎我說,那批‘藍(lán)金’的貨——”

    聞劭頭也沒回。

    王鵬飛也不介意,綴在后面氣喘吁吁地:“我們按你說的,離岸賬戶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只要這邊驗完了貨,那邊打個電話立刻就能匯款!價格什么的都好商量,之前咱們說定的折扣也不必再給了,不然我再給你添這個數(shù)——怎么樣?”

    王鵬飛費力地一手扶著地,一手張開粗短的五指,比劃了個數(shù)字。

    “噢?”聞劭笑道,“為什么?”

    “嗨呀!這不是生意越做越大了嘛,光靠進(jìn)貨已經(jīng)供應(yīng)不上啦!”王鵬飛被人攙扶著,上氣不接下氣往山坡上爬:“我看這片廠房不錯,反正你們的生產(chǎn)線也不打算在西南地區(qū)做下去了,不如等咱們交易完成后,你順手把這片山送給小弟當(dāng)添頭,行不行呀?”

    聞劭不置可否,指指前方郁郁蔥蔥的山野:“這片山?”

    王鵬飛一個勁點頭。

    “行啊。”

    姓王的萬萬沒想到黑桃k答應(yīng)得這么隨意,心中一喜。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喜形于色,就只聽黑桃k笑問:“可是憲|法規(guī)定了國家疆域的完整性和不可分割性,你眼前這片山區(qū)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不是我的,怎么送給你呢?”

    王鵬飛:“……”

    姓王手下的所有人表情都精彩無比,要不是老蔡跟在后面推著,王鵬飛能一跤從半山坡上摔下去。

    聞劭笑看江停,眼底亮晶晶的。

    江停被他一條手臂緊攬在身側(cè),就像來時一路上那樣,甚至連抬一下手都有無數(shù)人盯著。但他仿佛并不介意這無聲的桎梏,只迎著聞劭的目光笑了笑:“你想給我看什么?”

    “你急么?”聞劭不答反問。

    江停說:“不急。”

    聞劭向前揚了揚下巴:“那你這不是已經(jīng)看到了?”

    這時他們已經(jīng)爬上陡坡,前方是半山腰遼闊的空地,臨時廠區(qū)已近在眼前。

    深山老林里顯然無法構(gòu)建出磚石混凝土建筑,庫房是用高強度鋁合金框架和強化pvc篷布建成的,雖然還是稍嫌粗糙,相較于大多數(shù)隱匿在山區(qū)的簡陋制毒作坊來說,這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穩(wěn)固穩(wěn)定安全生產(chǎn)的典范了。尤其是涂成暗綠色的篷布外層和地基軌道,遠(yuǎn)遠(yuǎn)望去和漫山遍野的蒼翠混為一體,哪怕用航拍都很難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

    “看見了嗎?

    沒人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江停遲疑著點了點頭。

    “嗯,就是這個?!甭勠啃σ饕鞯?,招了招手:“——秦川。”

    秦川走上前來,只聽他吩咐:“阿杰帶著人在里面等你們,你先跟王老板進(jìn)去抽驗樣品,大貨等我回來再說?!?/br>
    王鵬飛立刻忘了剛才所受的愚弄:“哎,您這是要上哪兒去?”

    聞劭拍拍江停的肩,隨口說:“我跟我兄弟大半天沒見了,抽根煙聊聊感情?!比缓笏蚯卮钍降囊粩[手,就那么當(dāng)著眾人的面勾著江停,轉(zhuǎn)身揚長而去了。

    “……”王鵬飛瞪著他瀟灑的背影發(fā)愣,只覺這個傳說中的大毒梟簡直想一出是一出,跟腦子不正常似的完全捉摸不著。但做他們這一行的,沒有生產(chǎn)能力的二道販子就是受制于人,只要貨在黑桃k手上,哪怕他真腦子有病也沒辦法,只得忿忿地“嘿——?!”了聲。

    秦川卻早就習(xí)慣了,拿鑰匙開了庫房的門,笑道:“請吧,王老板?!?/br>
    ·

    遙遠(yuǎn)的廠區(qū)前,王鵬飛一行人尾隨秦川魚貫而入,隨即隱約只見庫房大門被關(guān)上了。同時兩個緊密挨在一起的背影走向另一個方向,漸漸消失在了望遠(yuǎn)鏡里。

    “報告指揮車,這里是a二幺六洞觀察點?!卑倜字獾臉涔谏?,特警極其輕微地對著耳麥:“買家已進(jìn)入交易地點,但主目標(biāo)帶‘釘子’走出了觀察范圍,目前無法分辨其意圖,怎么辦?”

    指揮車內(nèi),從省到縣的各級領(lǐng)導(dǎo)同時抬起了頭。

    車外傳來引擎熄火聲,一輛迷彩色森林公安警車還沒停穩(wěn),從云中寨匆匆趕來的嚴(yán)峫便握著步話機跳了下來,裹著一身寒風(fēng)鉆進(jìn)指揮車,正撞上了呂局眉頭緊鎖的臉色。

    “這是怎么……”

    魏副局立刻比劃噤聲的手勢,打斷了嚴(yán)峫未出口的發(fā)問。

    “……”呂局在詭譎緊張的空氣中沉吟兩秒,果斷道:“保持觀察,不要行動。”

    “是!”

    呂局放下耳機,這才有空轉(zhuǎn)向嚴(yán)峫:“正找你呢,情況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江隊沒留在村寨里,跟王鵬飛一行人過來交易現(xiàn)場了?”

    “不知道?!?/br>
    所有人一愣,卻只見嚴(yán)峫神情異乎尋常地冷靜。

    “……你不知道?”呂局意外地重復(fù),把手一伸:“把跟江隊的聯(lián)絡(luò)頻道拿來給我聽聽?!?/br>
    ·

    江停接過煙,抽了幾口,扔地下踩熄了,腳踏在**的枯葉層上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你這賣的關(guān)子一個又一個的,我是一點也猜不到了,真那么想跟王鵬飛做生意?”江停按住自己肩膀上聞劭的手,試圖把它挪開:“這兒沒人,別裝什么兄弟了?!?/br>
    誰料聞劭不僅不放手,還更摟緊了些:“江停?!?/br>
    “……”

    “要是三年前沒發(fā)生那些事,今天咱倆是什么關(guān)系?”

    他們幾乎頭挨著頭,并肩走過天幕下藍(lán)灰色的樹林,前方的陡坡邊緣驟然下陷,形成了一道鋒利的豁口,銜接山后被植被覆蓋的谷地。

    這里已經(jīng)離廠房有一段距離,跟他們剛才停車爬上來的山坡卻相距不遠(yuǎn),甚至可以隱約看見王鵬飛那伙人停在下坡的車隊。

    聞劭停下腳步,近距離看向他。

    “……跟現(xiàn)在沒什么區(qū)別吧,”江停的回應(yīng)很平淡,隨即反問:“我們是不是說過不再提三年前的事情了么?”

    聞劭仿佛沒聽見,“那如果二十多年前,咱倆一塊掉進(jìn)山谷里的時候,我讓你先拉了那根救生繩呢?”

    他們彼此對視,距離挨得極其近,連記憶最深處早已被掩埋的往事都被一把掏出來,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細(xì)節(jié)都無法隱藏。

    然而此刻卻沒人能看見水面下洶涌的暗流。

    仲夏傍晚的啟明星,遠(yuǎn)方浩瀚的城市燈海,都從地平線盡頭漸漸顯出海市蜃樓,而后穿過稻田、裹挾晚風(fēng),一股腦地吹拂而來。

    “我不知道,聞劭?!痹S久后江停沙啞地回答道,“可能會有所不同吧,但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提也沒有意義了吧?!?/br>
    聞劭久久看著他,終于把一直牢牢環(huán)在江停肩上的手收了回來,兩手交疊垂在身前。

    光看手的話很難想象他是個毒販,那修長十指和琴弓形成的老繭,以及通身內(nèi)斂的氣質(zhì),明顯更像個演奏家——這也曾經(jīng)是讓江停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為什么他能這樣?

    村醫(yī)用鉛筆捅進(jìn)自己咽喉噴射出的淋漓血箭,緬甸僧侶被焚燒后扭曲焦黑的尸體,邊境一整座一整座艾滋村莊的蕭條和絕望……無數(shù)尸骨**產(chǎn)生的惡臭,無數(shù)怨恨積累成的罪孽,似乎都對罪魁禍?zhǔn)讻]有絲毫影響。

    難道真像古話說的,凡人罪大惡極,反而能壽數(shù)久長?

    那無數(shù)人堅持的所謂公理和正義,就未免變得太可笑了。

    “別動,”突然聞劭溫言制止道,江停手一動就頓住了:“讓我好好看看你。”

    江停的瞳孔在發(fā)抖,但很難令人察覺,他右手垂了下去。

    “當(dāng)韶華逝去,青春不再;一無所有,遍體鱗傷……你是否還會愛我,直至地老天荒?”

    開始江停以為聞劭在提問,但緊接著發(fā)現(xiàn)那吟唱般悠然自得的語調(diào),其實只是他在自言自語。

    “哦,不是問你,是問我自己。”聞劭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說:“你昏迷那三年里我經(jīng)常會生出這個疑問,尤其每當(dāng)在深夜里,我站在病床邊,凝視著你的時候?!?/br>
    這幸虧是江停,換作別人可能已經(jīng)不寒而栗到站不住了:

    “那答案呢?”

    “無解。因為我想象不出來?!甭勠客蝗辉掍h一轉(zhuǎn),笑問:“你知道你在我記憶里最深刻的形象是什么樣的嗎?”

    “……”

    “是我在美國剛研究出新型**化合物分子式,準(zhǔn)備帶著它回中緬的那一年,有天我窮極無聊,讓人發(fā)了張你的照片過來看。那是張偷拍,你正走出恭州市局,一手抓著警服外套,襯衣袖口卷在手臂上,肩膀扛著警銜;你大步流星地從支隊大樓臺階上走下來,整個姿態(tài)異常精干利落,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牽絆你稍微停下腳步,或者回頭看一眼。”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讓那張照片至今留在我的印象里,后來不論發(fā)生多少事,不論你殺過多少人,都無法抹去我認(rèn)知中那江支隊長的姿態(tài)。”

    聞劭微微瞇起眼睛,仿佛在回味什么似的。

    江停的視線卻越過他,望向遠(yuǎn)處山坡下,臉色猝然變了——

    “所以我無法從內(nèi)心深處獲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我無法想象你不再青春韶華,不再光彩萬丈……只要你存在于這里,對我來說,”聞劭緩緩?fù)碎_半步:“就永遠(yuǎn)是那個想抓我的警察?!?/br>
    ——隨著他退開的這個動作,山坡下景象完全展現(xiàn)了出來。

    阿杰正帶著幾個手下穿過空地,走近王鵬飛那伙人的車隊。留在車上望風(fēng)的兩個馬仔見勢不對,剛沖下來,還沒來得及大聲詢問示警,就被阿杰一槍一個擊斃了。

    隨即手下拖走尸體,強行撬開油箱蓋,把幾根長長的導(dǎo)管分別伸進(jìn)每輛車的油箱里——是抽油泵!

    “他們用不上這個了,”聞劭輕松地道。

    江停心中瞬間雪亮,下意識就抬起手,似乎作勢要去觸碰自己的右耳——旋即他手腕被一把抓住,聞劭問:“怎么?想給警方發(fā)信號?”

    江停閃電般轉(zhuǎn)身一腳,聞劭“啪!”抓住他腳踝。下一刻他面門厲風(fēng)呼嘯,江停借力凌空躍起,聞劭上半身向后仰,堪堪避過了這兇狠精準(zhǔn)的一擊!

    變故簡直沒有任何預(yù)兆,江停落地?zé)o聲地罵了句什么,緊接著砰然一下巨力從身后襲來。聞劭按著他的脊背重重抵上樹干,咔地反擰住手肘,貼在他側(cè)臉邊輕聲道:“我想親手把它取下來,但又不想當(dāng)著他們的面把你一路銬到這兒,所以只能讓人緊緊看著你,不讓你有機會動它……”

    “你他媽犯什么???”江停劈頭蓋臉大罵。

    聞劭略微詫異,而后失笑:“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行吧,那我就來跟嚴(yán)支隊打聲招呼?!闭f著他保持這個全盤壓制的姿勢,一手鐵鉗般擰著江停胳膊肘,另一手伸向了他的右耳——

    耳廓內(nèi)側(cè),那正是紐扣通訊器被貼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