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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破云在線閱讀 - 20.Chapter 20

20.Chapter 20

    不僅審訊室, 連單面玻璃外的幾個人都怔住了, 茍利喃喃道:“臥槽?什么情況?”

    胡偉勝像是坐在了電椅上,五官都在奇怪地抽搐,讓他本來就不太端正的眉毛眼睛顯得更歪斜了, 沙啞的喘氣清晰可聞:

    “姓江的不按規(guī)矩辦事, 他死有應得, 他本來就有這么一天……”

    “他兄弟是什么人, 警察?檢察院還是法院?不按規(guī)矩辦事指的是什么,審過你的都有哪些人?恭州系統(tǒng)內(nèi)是不是有什么不成文的規(guī)矩?”

    單面玻璃外傳來咣咣咣的動靜,秦川一手敲窗, 對藍牙耳機低吼道:“老嚴!”

    嚴峫置若罔聞, 只見胡偉勝緊緊攥著煙頭,咬著牙不停重復:“我不想死,我沒犯死罪, 我就是個被帶去拿貨的。他們不能這樣過河拆橋,殺了姓江的, 再來殺……”

    “誰帶你去拿貨?在哪兒拿的?要殺江停的是什么人?”嚴峫霍然起身,幾乎逼近到了胡偉勝面前:“快說!不然把你放出去,被撞死在高速公路上就是你明天的結(jié)局!”

    ——如果江停在這里,可能在嚴峫吼出“把你放出去”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他下面的話一巴掌抽回去了。

    事后嚴峫回想起來,也很后悔自己當時不管不顧吼除了后半句話。

    他本意只是想再最后威嚇一下嫌疑人, 但事實證明當年警校教科書是無數(shù)經(jīng)驗總結(jié)出的至理——在刑事審訊這個環(huán)節(jié)里, 任何一點差錯, 都有可能造成前功盡棄的結(jié)局。

    胡偉勝下意識望向嚴峫面前那張血腥的現(xiàn)場照片:“頤和路‘三春花樹’,他們說新貨都是從……”

    突然他停住了。

    嚴峫眼睜睜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急劇變化,猶如一出荒謬的啞劇,從青到紅,從紅到紫,最終幾乎變成鐵青,擠出來兩個字:

    “不對?!?/br>
    嚴峫心里一咯噔。

    “……騙我……你們騙我……你他媽敢騙老子?”胡偉勝囁嚅的聲音越來越大,突然變成了瘋狂的大喊大叫:“你他媽竟敢耍我!這根本不是……老子弄死你!老子他媽的要弄死你這狗|日的!你——”

    手銬和鐵椅一并哐哐作響,刑警見狀不對,推開門沖了進去,兩三個人同時把臉紅脖子粗的胡偉勝強行按住,頓時臟到極點的謾罵和嚎叫從他嘴里迸發(fā)出來,混亂的審訊室簡直不堪入耳。

    “狗x養(yǎng)的條子,從老子骨頭里榨油,不得好死……”

    “老嚴?”秦川快步而入:“你沒事吧?怎么搞的?”

    “……”

    嚴峫盯著眼前那張照片,什么都說不出來,腦海一片空白,只剩潛意識在飛速轉(zhuǎn)動。

    不對,哪里不對?

    人已經(jīng)被碾得只剩rou糊了,整個畫面幾乎看不出任何可以分辨的人體組織,更別提什么體貌特征;畫面角落不明顯處唯一僅存的半邊頭顱,還是血呼滋啦的后腦勺對鏡頭,范四他親媽來了都不會認得。

    胡偉勝明明已經(jīng)被唬住了,是什么讓他突然清楚地分辨出這不對?

    畫面上的哪一個細節(jié),讓他篤定這攤rou醬不是自己的同伙?

    “老嚴!”秦川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干什么呢,你魔怔了!”

    砰!

    嚴峫站起身,折疊椅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只聽他說:“我知道了?!?/br>
    秦川眉頭一皺:“……知道什么?”

    “她是個女人?!?/br>
    胡偉勝大叫大罵的動作突然停了。

    “這張圖上唯一暴露外貌特征的只有短發(fā),而你的同伙,是個長頭發(fā)的女人。所以馮宇光服食毒品發(fā)狂下車時她拉不住他,而你包庇同伙不僅是因為怕她一個女人經(jīng)不住審,還因為你們之間有感情聯(lián)系?!眹缻l一字一頓道,“你喜歡她?!?/br>
    胡偉勝嘴唇發(fā)抖,仿佛剛才暴怒跳腳的換了一個人。

    嚴峫把照片隨手往秦川懷里一塞:

    “排查重點馬上轉(zhuǎn)移到胡偉勝的男女關系上,包括金錢流通、租戶來往,身邊出現(xiàn)過的手機聯(lián)系過的任何異性,上到六十下到十六,一個都別放過,立刻!”

    ·

    三春花樹。

    從名字看老板確實已經(jīng)盡力了,奈何夜店就是夜店,并沒有因此稍微多點風雅。舞池閃爍的彩燈光芒四射,吧臺前觥籌交錯,dj在二樓搖頭晃腦,整個背景旋律強勁如同工地打樁機;在這里別說隱蔽交流,哪怕稍微隔開兩步,就連大聲吼叫都很難聽清了。

    “麥卡倫25年,喝純的,流程都不要了,直接送上來?!眹缻l順手將幾張鈔票插進女酒保性感的深溝里,“給你的。”

    女酒保一雙媚眼被妝點得楚楚動人,滑溜而老練地往嚴峫腕表上一掃 ,含笑轉(zhuǎn)身而去。

    “執(zhí)行人已就位,線人正向你處移動?!倍鷻C里爆發(fā)出年輕男女放肆的大笑,隨即傳來秦川的調(diào)侃:“你剛才那一下刷爆了你們組上半個月的辦案經(jīng)費,魏局又該去醫(yī)院查高血壓了?!?/br>
    嚴峫抬頭向遠處張望,但從他這個位置,只能看見滿世界的群魔亂舞。

    “得了吧,哪次不是我自己貼,說得好像咱們局里經(jīng)費夠用似的。線人呢?”

    秦川說:“過來了?!?/br>
    “帥哥今晚一個人呀?”女酒保扭著細腰轉(zhuǎn)了回來,親手給倒了半杯威士忌,涂成大紅的指甲在嚴峫手背上輕輕一抹,斜睨著眼梢笑道:“你女朋友呢,怎么就敢放你一個人出來?”

    嚴峫嘴角一勾:“這不是沒有女朋友么?”

    明昧燈影令他面部輪廓格外深邃,既像個瀟灑的富豪小開,又透出渾厚硬朗的男性氣場。女酒保笑得更開心了,就勢往他懷里一坐,掛著假黃金螺絲手鐲的雪白胳膊就搭上了他肩頭:“好巧,我今晚也是一個人呢?!?/br>
    就在她快完全坐下去的當口,一個胖子氣喘吁吁地擠出人群,目光四下一掃,落在嚴峫身上,立刻做了個殺雞抹脖子的手勢。

    “忙生意呢,寶貝兒,回來再找你?!眹缻l一拍女酒保的屁股,藉此把她從自己懷里托了起來,笑得就像個浪蕩不經(jīng)的痞子,刷完卡順手把還是幾乎滿**的麥卡倫塞進了她波濤洶涌的懷里:“幫我存著?!?/br>
    秦川:“老嚴你個流氓故意占人家便宜哈哈哈——”

    嚴峫微笑不變,從嘴角里咬牙切齒:“你客觀點,老子這張臉下海掛牌起碼五萬起,誰占誰便宜?”

    秦川:“哈哈哈哈哈哈——”

    胖子滿頭大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踩著震撼的鼓點擠過來,沖著嚴峫大聲對暗號:“夜店頭牌小王子?!”

    “……”嚴峫說:“姓秦的老子回去一定要艸死你……”

    秦川:“來來來,誰艸死誰,來來!”

    胖子訕訕的搓著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嚴峫看他確實太緊張了,就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喝那杯沒沾過的麥卡倫。胖子立馬端起來一飲而盡,伸著舌頭直呼氣,沖他比了個大拇指:“好酒!行,就是干!跟我來!”

    嚴峫站起身,胖子領他從滿舞池雪白的胳膊大腿間擠過去,一路上嚴峫不知道被揩了多少油,只聽胖子貼在他耳邊問:“秦哥說你要白貨?”

    嚴峫冷冷道:“我要的是‘藍貨’?!?/br>
    胖子不明所以,趴在他耳邊說:“我看你是個懂的,但這生意上的道道不是內(nèi)行人他鬧不明白,萬一兜不住出了事你就把我害慘了。所以待會見了人,你千萬別開口,一切都聽我來說,看我的眼色行事;明白的話就點點頭,做不到咱們現(xiàn)在立刻就撤,行嗎?”

    嚴峫點點頭。

    胖子欲言又止,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他幾眼,終于忍不住問:“你真是吃公家飯的啊?”

    嚴峫反問:“看證件嗎?”

    “不用不用?!迸肿記_他手上那塊表努了努嘴,悻悻道:“仿得……倒跟真貨似的?!?/br>
    嚴峫一哂。

    他們穿過舞池絢麗的燈光,繞過卡座和一道巨大的屏風,震耳欲聾的音樂頓時小了很多。前方幽暗處火星一閃,嚴峫驟然停步,這才發(fā)現(xiàn)通向二樓的樓梯邊站著倆馬仔,一個染著現(xiàn)在時下流行的奶奶灰,正低頭點煙,另一個染紅毛的背著手。

    胖子低聲道:“站著別動。”隨即迎上前,滿臉堆笑地跟那紅毛嘀咕了幾句。

    耳機里傳來秦川的聲音:“灰毛那個叫飛龍,紅毛外號空仔,都是打手。他們會帶你上二樓進行交易,一旦看見‘藍貨’,你就立刻扣響耳機三次發(fā)出信號。小心看好交易貨款,那可是你自己的錢,待會萬一被搶了魏局不會報銷的?!?/br>
    嚴峫哼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這幾秒工夫,紅毛跟胖子的溝通出現(xiàn)了問題,大概小小爭執(zhí)了幾句,紅毛轉(zhuǎn)身連連擺手:“這人是生面孔,你就敢?guī)麃碣I貨?”

    胖子:“空哥,這是我發(fā)小介紹的,肯定靠譜,特別有錢!……”

    “沒事,這小子確實有錢?!被颐珜t毛小聲說:“剛在前面開了個兩萬多的酒,沒找經(jīng)理,提成直接算吧臺賬上了,我看他八成就是為了那個小娘皮來的……”

    紅毛終于被說動了,沖嚴峫一招手。

    嚴峫站著沒動。

    嚴峫在這種娛樂場所臥底簡直是得天獨厚:所有裝扮都現(xiàn)成可用且貨真價實,臥底期間產(chǎn)生的消費不用報銷也不走任何簽字流程,最重要的是,他有種老子唯我獨尊的囂張,和進了任何銷金窟都游刃有余的熟練,那種讓人一看就很想用鞋底板狠狠抽上去的富二代氣質(zhì)是任何臥底都模仿不來的。

    紅毛:“叫你呢,喂!”

    嚴峫邊抽煙邊用“你算哪根蔥啊瞎幾把指揮老子”的目光瞅了他一眼,紅毛眉頭一皺,上來就伸手拉他:“過來,不是要害你,過來這站著?!?/br>
    嚴峫一閃身:“干啥啊,動手動腳的?”

    “搜身,搜身大兄弟!”紅毛叫苦道,“你一個新來的,誰都不認識,能就這么放進去嗎?搜完了就帶你下去看貨,放心,用不了兩分鐘!”

    嚴峫一愣,瞥了眼胖子——胖子也明顯沒想到有搜身這一出,整個臉色瞬間劇變,幸虧這時舞臺燈光往邊上掃了過去。

    秦川在耳麥里問:“怎么了?”

    嚴峫下意識想抬手摘耳麥,但剛一動,就在紅毛的目光中硬生生控制住了。

    “兄弟,配合點,我們也是照章辦事。”灰毛彈了彈煙灰,唏噓道:“這陣子風聲緊,前兩天說有傻逼high過頭在街上抽死了——唉,你說這叫什么事?小弟也是混口飯吃,誰都不容易……”

    嚴峫不引人注意地向后退了半步。

    “別跟他啰嗦那么多,他知道什么?” 紅毛不耐煩了:“來那個誰,動作快點,下面還有人等著排單呢,你買完了我們也好走人,磨磨唧唧的該不是身上藏東西了吧?”

    胖子顫顫巍巍地叫了聲:“空,空哥……”

    ——那一聲出來,嚴峫心里就知道要糟。

    果然紅毛看看嚴峫,又瞅瞅胖子,突然就從那格外心虛的調(diào)子里咂摸出不對來了:“你怕什么?”

    胖子:“……”

    “臥槽,該不會真藏東西了吧?”

    這下不僅紅毛,連灰毛都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了,互相交換了個狐疑的眼神,隨即向前走了過來。

    嚴峫瞳孔驟然縮緊,短短三秒仿佛突然被抻長。虛空中有根無形的弦越拉越緊,越拉越緊,漸漸發(fā)出了逼近臨界點的刺耳聲——

    怎么辦,跑?

    還是打?!

    紅毛徑直走到面前:“喂,你……”

    砰!

    ——弦斷了。

    所有變故都發(fā)生在同一秒,不遠處卡座上突然爆發(fā)出刺耳的歡呼,巨大笑聲震耳欲聾,緊接著屏風被人轟然撞開了。

    紅毛、灰毛和嚴峫同時回頭。

    一道身影背對著他們,醉醺醺地揮手撒出滿把鈔票。難以計數(shù)的粉紅大鈔在絢麗的燈光下飛舞,配合著炫目的電子禮炮,半個夜店都轟動了,幾十個衣著暴露的香檳模特在鈔票雨中彼此推搡爭搶,縱情尖叫。

    “臥……”紅毛喃喃道:“臥槽……”

    所有人都驚呆了,只見那滿場撒錢的浪蕩子哈哈大笑,踉蹌退后,繼而猛地一轉(zhuǎn)身,當場把嚴峫撞了個踉蹌,隨即兩人同時跌進了卡座里。

    “帥哥一個人哪?”那人居高臨下地撲在嚴峫身上,含混不清笑道:“帥哥來親個,別躲啊,哈哈哈——”

    “你他媽把我……”嚴峫混亂的視線余光瞥見兩個馬仔都追上前,緊接著,那人用力把自己的臉扳了過去。

    “!??!”

    柔軟的嘴唇清清楚楚落在了嚴峫耳廓上,緊接著舌尖靈巧地舔進了耳窩——溫軟濕熱的觸感令嚴峫全身僵住,他意識到了什么,監(jiān)聽麥!

    “……”嚴峫的目光一寸一寸轉(zhuǎn)過去,他看見咫尺處江停的臉頰,在燈光交錯的陰影中全無一絲醉意,甚至清醒冷靜到有些堅硬的地步,緊接著喉間輕輕一動。

    他把耳麥吞下去了,嚴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