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師尊最厲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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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有人喚他, 葉忘昔回過頭來。她神情雖然憔悴,但精神氣卻并沒有墨燃想象中那么差。 見了墨燃,葉忘昔垂眸, 與他一禮,依舊是男子禮數(shù)——她改不掉這個習(xí)慣, 說道“墨公子?!?/br> 墨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邊的南宮駟。 他不由地問“你們……這是從哪里過來的, 怎么這一身都是血……” 葉忘昔道“我們從臨沂出發(fā),途中遭遇厲鬼邪祟, 難免衣冠不整, 抱歉?!?/br> 墨燃正欲再問, 薛正雍道“燃兒來了?也好,都進來說吧?!?/br> 楚晚寧自進了屋子,就不再去看墨燃, 而是徑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整頓衣冠,望向南宮駟。 他與南宮駟雖無師徒之名,卻也有啟蒙之恩, 他看了南宮駟片刻,心中難免酸楚,但出口卻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你們都還好嗎?” 自儒風(fēng)門亡派以來,這是第一次有人見到他們, 會問他們過得好不好。 南宮駟的眼眶剎那就有些紅了, 他猛地把頭低落, 掌捏成拳,閉目忍了好久,才克制住想要在楚晚寧面前落淚的沖動,沙啞道“沒、沒事,都還過得去?!?/br> 楚晚寧卻輕輕嘆了口氣,垂下了眼簾,沒有再多言。 他并沒有信南宮駟的話,臨沂路遠,兩個年輕人這樣摸爬滾打過來,怎可能不受苦。 薛正雍很心疼,幫著解釋道“玉衡,你方才沒有來,是這樣的,南宮公子和葉姑娘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特意趕來告訴我們?!?/br> “聽說了,與徐霜林有關(guān)?” “嗯?!?/br> 楚晚寧道“坐下講罷?!?/br> 墨燃便去搬了椅子過來,但南宮駟和葉忘昔覺得自己身上又臟又臭,并不愿意落座。楚晚寧也不勉強他們,頓了一會兒,問“那天臨沂一別,你們后來去了哪里?” 南宮駟道“我和葉忘昔因劫火,迫至一河之隔的薇山暫避?!鳖D了頓,繼續(xù)道,“薇山地勢荒僻,不便傳訊,葉忘昔又受了傷,所以大火熄滅后,我們休養(yǎng)了一陣子,然后才回到了……回到了儒風(fēng)門?!?/br> 如今聽南宮駟提及這個自己初入紅塵投身的門派,已是物是人非。楚晚寧也說不清是怎樣的滋味,半晌,嘆道“那里應(yīng)當(dāng)是寸草不生了。” “宗師說的不錯,寸草不生是真的,但是廢墟之中卻爬出了一些東西?!?/br> 楚晚寧抬眸問“什么?” “這些蟲子?!?/br> 南宮駟打開自己面前有一只血跡斑斑的口袋,敞開一半,虛掩一半,里頭裝滿了嗡嗡亂竄的小蟲,綠殼有黑斑,三大兩小一共五個斑點,蟲尾散著淡淡血腥氣。這些蟲子大多數(shù)都還安分地擁在袋子里,似乎怕光,但有少數(shù)已經(jīng)飛了出來,停在丹心殿的墻壁上,廊柱上,爬過的地方洇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墨燃識得這種蟲子,噬魂蟲。 這種蟲子只生活在臨沂儒風(fēng)門附近的血池里,是一種活不活,死不死的蟲子,靠吃人rou和靈魂為生。 幾乎所有的長老都覺得這種蟲子極其惡心,祿存甚至直接拿帕巾捂住了口鼻,他受不了這種臭味。 “我們在廢墟之中發(fā)現(xiàn)了這些噬魂蟲?!蹦蠈m駟道,“我原以為是附近血池里的蟲子被吸引了,所以飛了一些到這里來,但后來發(fā)覺不是?!?/br> “怎么說?” “蟲子太多了。我和葉忘昔走過儒風(fēng)門七十二城,磚縫里,泥垢里,骨灰里,密密麻麻都是這種噬魂蟲。我們覺得不對勁,仔細查看之后,發(fā)現(xiàn)不但有成蟲,還有幼蟲。……宗師應(yīng)當(dāng)明白我的意思?!?/br> 楚晚寧不了解蠱蟲,初時還有些怔忡,但隨即細想,便就想通了。 血池在薇山旁邊,與臨沂隔了一條大河,噬魂蟲翅膀之力薄弱,成蟲聞到死人的氣息撲騰過去幾只,這勉強能說得通,但是幼蟲呢? 幼蟲怎么可能自己長著腿淌過河流,越過山川,怎么可能自己來到儒風(fēng)門的焦土之上。 楚晚寧蹙眉道“有人提前放置于此?” “嗯,我是這么覺得的。” 貪狼長老在一旁聽了,恍然大悟“這種噬魂蟲能儲存靈力,災(zāi)劫過后,怨靈遍地,臨沂修士眾多,蟲子吃了修士的魂靈,就成了一只一只儲藏了不同屬性靈力的種子。有了這成千上萬的種子,哪怕不需要用自己的法術(shù),也可以驅(qū)動大多數(shù)的陣法。” 那么放蟲子的人會是誰?有誰能事先預(yù)料到臨沂這場劫難?有誰需要外界靈力? 沒有人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只有始作俑者,徐霜林,或者該稱他原名,南宮絮。 薛正雍道“所以上下修界這段時日,一直靠著法術(shù)痕跡來尋找徐霜林,結(jié)果他用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蟲子的?” 南宮駟道“嗯,確實如此?!?/br> 薛正雍沉吟道“唔……探測法術(shù),從來都只能探測人的,確實探測不了獸類妖類的痕跡。如果徐霜林用了這個辦法,的確能掩藏蹤跡很長時間?!?/br> 他又問貪狼“能靠追蹤蟲子,找到徐霜林的下落嗎?” 貪狼道“不可能,噬魂蟲下通幽冥,吃飽了魂靈碎片后,它們就全部往地下走,根本查不出去向。” 聽到此處,薛正雍忽的想起了什么,說道“既然往幽冥走,為何不去問一問懷罪大師?他應(yīng)該能知鬼界事?!?/br> 楚晚寧卻立即道“不必去問他?!?/br> “為什么?” “找他也無用。”楚晚寧道,“他不愿插手紅塵,什么事都不會說的?!?/br> 楚晚寧曾是懷罪的親傳弟子,此時此刻他這樣斬釘截鐵地說出這句話,眾人雖然迷惑不解,但總也不好再多說些什么,大殿內(nèi)瞬息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薛正雍喃喃道“那該如何是好?既然徐霜林能利用蠱蟲的靈力躲避搜捕,我們再怎么查都是無用的,難道就由著他去?” 楚晚寧提議道“換個搜捕思路,行不行?” “怎么說?” “尊主,徐霜林走的時候,帶走了三樣?xùn)|西,你可還記得是哪三樣?” 薛正雍一一掰數(shù)道“羅楓華的靈核、南宮……”他看了南宮駟一眼,心中暗嘆,放輕了聲音,“南宮掌門、還有一把神武?!?/br> 楚晚寧道“好,一個人做事總會有他的目的,他在急著逃離時,仍然堅持要帶走這三樣?xùn)|西,絕不會是閑著無聊。那么依尊主之見,徐霜林此人,帶走他哥哥做什么?” “嗯……報仇?” “那他拿走神武,又是為了做什么?” 薛正雍想了想“靠五種純澈靈力,撕開鬼界裂縫。” “撕開鬼界裂縫是為了得到羅楓華的靈核。”楚晚寧道,“他沒有必要撕開第二次。” “那是為了什么?” 楚晚寧說“我覺得有一種可能,他是為了重生術(shù)?!?/br> 薛正雍愣了一下“但重生術(shù)……不需要五種至純靈力也能施展,懷罪大師不就曾經(jīng)施展過嗎?” 楚晚寧搖了搖頭“懷罪曾說,世上重生之法并非完全相同,所以尊主不必以他施展的作為參考?!?/br> 貪狼聽到這里,冷笑一聲“玉衡長老空口無憑,如何就敢妄自揣測,徐霜林做這些是為了修煉重生禁術(shù)?” 楚晚寧道“憑他帶走的最后一樣?xùn)|西,羅楓華的靈核。” 大殿之中,楚晚寧的聲音平穩(wěn)低沉,有條不紊。 “多年前,我曾在彩蝶鎮(zhèn)審過一個枉死的姑娘,那姑娘年幼時曾遇到一個渾身是血的瘋子,塞給她橘子吃,還說她的眼睛長得很像自己一位故人,那個瘋子最后還說了一句話——臨沂有男兒,二十心已死?!?/br> 二十歲,那是南宮絮被栽贓,被眾人抨擊永世不得翻身的年紀。 那一年靈山大會,他意氣風(fēng)發(fā),心高氣傲,覺得只要憑借自己一身才華,畢生努力,就能擁有公平公正,擁有所有自己應(yīng)當(dāng)?shù)玫降臇|西。 可是他傾盡努力,得到的卻只有一世罵名。 手中利刃,心中抱負,竟敵不過哥哥舌燦蓮花,溜須拍馬。 他恨。 恨到深處無處可申冤,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指責(zé)他,唾棄他。 最終活人成了死人,死人成了厲鬼。 厲鬼從殘山恨血里爬出來,要向這世上所有正人君子,討回自己應(yīng)得的公道。 “這個瘋子而今不用多說,就是徐霜林,那么故人是誰?羅纖纖的眼睛像誰?” “長得相似又都姓羅……”薛正雍愕然道,“該不會是羅楓華吧?” 楚晚寧道“我覺得應(yīng)當(dāng)是羅楓華。在金城湖底,徐霜林嘗試著珍瓏棋局與重生兩樣術(shù)法,珍瓏棋局是為cao縱他人,重生是為了誰?他一共才帶走兩具軀體,南宮掌門的,羅楓華的,總不至于是為了南宮掌門?!?/br> 薛正雍喃喃道“但是他復(fù)活羅楓華做什么?羅楓華不是曾經(jīng)陷害過他的人嗎?” “人心難測,不可妄言。”楚晚寧道,“不過他帶走羅楓華的尸身,除了使之復(fù)活,我想不到別的用途?!?/br> 眾人便都默然了,仔細思量,他們都覺得楚晚寧分析的確實不錯,可依舊是無憑無據(jù)。說到底,這些終究只是他們的推論而已,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只有此刻不知隱匿于何處的徐霜林自己才能回答了。 散會之后,墨燃思忖良久,當(dāng)天晚上,他去暖閣找到了薛正雍。 薛正雍在查閱典籍,翻看一些與“噬魂蟲”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希望能得到些追查徐霜林下落的線索。 “伯父?!?/br> “燃兒?這么晚了,還不去睡覺?” “睡不著,有件事情想問問伯父?!?/br> 薛正雍抬起下巴,示意他落座。墨燃也不啰嗦,開門見山地問道“伯父知不知道,羅楓華……也就是徐霜林的師父,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 “羅楓華啊?!毖φ喊櫰鹈迹嗨稼は肓税胩?,搖了搖頭,“我與他接觸得很少,具體也說不上來,大概就是……端正,剛毅,公正,寡言少語但脾氣其實很好,做事情也有魄力,不會拖泥帶水,他當(dāng)儒風(fēng)門掌門的那段時日,還曾派弟子來下修界伏魔除妖過?!?/br> 墨燃道“所以總而言之,他除了謀篡了南宮家的掌門之位,其他地方都沒有什么詬病,對不對?” 薛正雍嘆了口氣“對啊,豈止是沒有詬病,他根本就是個好人啊,我都想不明白,像他這樣的人,怎么會對自己的徒弟下這么狠重的詛咒?!?/br> 墨燃沉吟片刻,忽然道“伯父有沒有覺得,你方才對于羅楓華的形容,有點像一個人?” 薛正雍愣了一下“你是想說玉衡?……得了吧,玉衡脾氣哪里好了?!?/br> “不是,是另外的人?!?/br> “誰?。俊?/br> 墨燃道“葉忘昔?!?/br> “啊……”薛正雍慢慢地,虎目睜圓了,三個字在他唇舌間無聲地咀嚼,再緩言道出,“葉忘昔……” 這個人寬仁而剛毅,堅韌而不屈,和記憶里那個只當(dāng)了短短一年左右掌門的羅楓華,確實十分相似。 “像嗎?” “……像。”薛正雍逐漸的就有些驚訝,因為葉忘昔與羅楓華性別不同,年歲相差又大,在儒風(fēng)門的地位也不一樣,所以他先前根本沒有把這兩個人擺到一起比較過,此刻被墨燃這么一提點,才驚覺這兩個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模一樣。 薛正雍越想越吃驚,塵封已久的回憶一一浮現(xiàn),他甚至能模糊地記起羅楓華還只是儒風(fēng)門客卿的時候,穿著的衣服和葉忘昔慣穿的那一套都極為相似。 還有兩人的言談舉止,講話語氣。 甚至是拉弓的方式—— 年輕時他也見過羅楓華挽弓,那次是慶賀南宮柳生辰,儒風(fēng)門也邀請了薛家倆兄弟,薛正雍記得那飛雪連天之中,羅楓華只三指緊勾弓弦,尾指繃起,箭鏃嗖的破空而出,劃破茫茫白絮,百步外的一只雪妖兔應(yīng)聲倒地。 周圍人都在夸他弓法了得,羅楓華只是溫柔地笑了笑,隨意將弓箭反手一挽,挎在左手手臂上,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弦身。 那是一套行云流水的動作,自在逍遙,最后的收尾也與別人那種威風(fēng)凜凜、聲勢浩大的不一樣。 薛正雍在旁邊看了,覺得驚艷,心里便記住了。 此刻忽然想起,天裂之戰(zhàn)時,葉忘昔和南宮駟一同使弓箭,南宮駟的羽箭凌厲,但薛正雍卻沒有太多印象,倒是葉忘昔,一輪飛羽箭用完,總是會習(xí)慣性地把弓挎到左臂臂彎,反手一挽,指尖亦是下意識地摩挲弓弦。 自己當(dāng)時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似乎覺得那溫柔而流暢,瀟灑而自若的架勢,像極了某個人。 他猛地一拍腦門,說道“哎呀,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簡直如出一轍!” 墨燃揚起眉道“什么如出一轍?” “射箭的樣子,羅楓華簡直跟葉忘昔太像了,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墨燃看著薛正雍驚嘆連連的樣子,不由地笑了,但是他說“伯父此言差矣?!?/br> “啊?哪里錯了?” 墨燃道“因果錯了?!?/br> “因果?” “嗯,不是羅楓華像葉忘昔。”墨燃嘆道,“是葉忘昔,像極了羅楓華?!?/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的光澤很亮,他覺得自己這次終于可以確信了,一定沒有猜錯徐霜林的重生之術(shù),就是要復(fù)活羅楓華。 他雖然不知道儒風(fēng)門當(dāng)年的舊事里,到底還隱藏著多少秘辛,但是兩輩子了,上一世徐霜林可以為了葉忘昔而死,這一世負盡儒風(fēng)門唯不負她,為什么? 他不認為徐霜林只是單純的因為葉忘昔是自己的義女,就不忍心下手。 徐霜林這個人,看上去灑脫的很,說什么“臨沂有男兒,二十心已死”,給自己住的地方定個名字叫“三生別院”,一副要把前塵過往都忘在腦后的德性,甚至給義女取名字,取的都是那么赤·裸裸。 忘昔。 忘掉昔日的自己,故人,忘掉過去的仇恨,恩情。 但徐霜林卻在不知不覺間,把葉忘昔培育成了那個怎么也忘不掉的倒影,把這個被人拋棄的孤兒,養(yǎng)育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這個殷切希望自己忘掉所有往事的人,卻或許自始至終,都活在了回憶的泥淖里。 至此,墨燃心里已隱約有了猜測,大約是因為自己也曾在黑暗里瘋魔,他覺得自己對徐霜林舉止的預(yù)判,應(yīng)當(dāng)要比其他人更準確一些。不過,他的這些想法都不太方便與別人說,只能自己先這么估摸著,靜觀其變。 第二日,翻遍典籍無果的薛正雍又召來的眾人,說道“毒蟲異獸是孤月夜的長處,在儒風(fēng)門舊址發(fā)現(xiàn)了噬魂蟲,不如先通報姜曦。” 璇璣贊同道“天下第一藥師寒鱗圣手在姜曦麾下,讓他想辦法查,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錯?!?/br> 但楚晚寧卻皺了皺眉,問葉忘昔“葉姑娘,你從小到大,可曾見過你義父豢養(yǎng)過任何毒蟲毒獸?” “不曾。” “那么醫(yī)術(shù)與馴獸術(shù)呢?可曾涉獵?!?/br> “他……只養(yǎng)過一只鸚鵡,其他莫說是異獸精怪了,便是普普通通一只幼犬,他都沒有心思收留,醫(yī)術(shù)就更是薄弱了?!?/br> 楚晚寧聽完,對薛正雍道“噬魂蟲一事,先別告知孤月夜。” “為何?” “徐霜林既然不擅長醫(yī)術(shù),也不擅長馴獸術(shù),那么喂飼驅(qū)使蠱蟲的就不一定是他,而多半是最后裂縫里伸出來的那只手?!?/br> “你是懷疑孤月夜……” “結(jié)論不可妄下?!背韺幍溃暗斏骺偸菍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