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人面疫出土不幽林 3
最快更新天官賜福! “啊啊啊啊啊——” 那青年原本半昏不昏,在謝憐切斷了他左腿后,突然醒來,狂叫道“我的腿!我的腿!” 謝憐跪在血泊之中,一身白衣血污斑斑,奮力按住他,道“沒事了!醫(yī)師,給他止血!” 幾個醫(yī)師手忙腳亂,慕情看不下去了,道“你別昏了頭。”上來取出一只小藥瓶,淡淡的煙氣流出,鮮血緩緩止住,謝憐也給這青年傷處渡了一層靈光。至于那條被切下來的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忽然微微一蜷,竟是脫離了身體后還在抽搐蠕動,仿佛一個活物。謝憐一揚手,火光大起,那腿在熊熊烈火中被燒為一團漆黑的焦炭,那青年慘叫道“我的腿!” 謝憐查看他腰側(cè),見人面痕并未爬上來,雙眼一亮,喜道“好了,停住了,沒再擴散了!” 那青年這才止住淚水,睜眼道“真的嗎?真的好了嗎?” 人群齊齊倒抽冷氣,蠢蠢欲動。猶猶豫豫一陣,有人嚷開了“殿下,請您也幫我救治吧!” 一個少年的聲音卻在不遠處大聲道“別亂來!不一定的,萬一他過了一陣再復(fù)發(fā)了該怎么辦?” 經(jīng)這個聲音一提醒,謝憐也冷靜了下來,道“對?,F(xiàn)在還不能確定,還需要再觀察一陣?!?/br> 有人恐懼地道“還要再觀察多久啊……等不了了,再等……再等這個東西就要長到我臉上去了!”有人則豁出去了“我愿意冒這個險!”不多時,不幽林中數(shù)百人都亂哄哄地道“殿下,求求你解了我們的苦難吧!” 眾人前赴后繼地對他跪拜起來,謝憐被他們供在中央,雖然為難,卻是不敢大意,道“請各位先起來。如果一段時間后,此人沒有復(fù)發(fā),我一定竭盡全力救治大家……” 好容易安撫了人群,作了諸多承諾,把那斷了腿的青年帶到別處安置了,謝憐坐到了一棵樹下。慕情看了看四周,才低聲道“你怎么就直接把他的腿給切了?這種事,不是本人再三求你,你就不要做主。萬一你切了他的腿還是沒用,到時候他恨的就是你了。” 謝憐的心還在砰砰狂跳,一手掩面,啞聲道“……當(dāng)時情況不能再等了,他不答我,醫(yī)師也不敢下手,總不能就干看著任由疫毒擴散,總得有個人出來拍板說到底該怎么辦。我真是……” 風(fēng)信難得面帶了憂色,道“殿下,我看你還是歇歇吧。你真的臉色不太好,這邊我們先幫你頂著?!?/br> 謝憐也覺得有點撐不住了,緩緩點頭,道“好。我就在這里休息一會兒,待會兒就回去了,不能走太遠?!鼻≡诖藭r,林中又有人哭喊起來,風(fēng)信和慕情便去看怎么回事,謝憐發(fā)了會兒呆,就在地上躺下了。 若在以往,沒人給他搭一座香帳、設(shè)一張牙床,他是決計不會就這么躺在荒郊野外的泥巴地上的,但眼下實在是沒精力去折騰那些勞什子了,他連衣上灰沙和血跡都沒撣干凈,灰頭土臉的倒頭便睡。 不知過了多久,迷糊中聽見風(fēng)信叫他,謝憐猛地驚醒,翻身而起,感覺身上有什么東西滑落了,低頭一看,竟是一張打著補丁的破毯子,不知是誰在他休息時給他蓋上的。謝憐揉了揉眉心,對走近的風(fēng)信道“我不需要這個,你給那些病人送去吧。” 風(fēng)信聞言一愣,道“?。磕阏f什么?這毯子?這不是我給你的。我剛才才回來?!?/br> 謝憐轉(zhuǎn)頭“慕情嗎?” 慕情道“也不是我。大概是哪個住在隔離區(qū)的信徒給你送來的吧?!?/br> 謝憐四下望望,沒見到值得注意的人影,搖了搖頭,心想“我居然連有人走近也沒覺察,這狀態(tài)可真差極了?!卑烟鹤盈B好放在地上,起身道“走吧?!?/br> 他是心里帶著事走的。而很快,他所擔(dān)心的事就發(fā)生了。 僅僅過了兩天,謝憐再去不幽林時,一些醫(yī)師告訴他夜里,有十幾個人面疫患者無視警告,偷偷爬起來,有的用火燎了患處,有的用刀子割了皮rou。還有好幾個,因為手法不當(dāng),失血過多,還悶在毯子里不敢做聲,怕被人發(fā)現(xiàn),悄沒聲息地就死了。 謝憐剛下戰(zhàn)場便聽到這個噩耗,站在數(shù)百人中,看著地上那些鮮血淋漓、嗷嗷痛叫的病人,終于發(fā)火了“你們?yōu)槭裁床宦爠瘢课也皇钦f過現(xiàn)在還沒有確定這樣到底能不能根除疫毒嗎?怎么能這樣亂來!” 這是他第一次當(dāng)著這么多信徒的面發(fā)這么大的火,眾人皆低頭不語,噤若寒蟬。謝憐心中實在生氣,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說著說著,冷不防一人道“太子殿下百毒不侵,病痛在我們身上,又不在您身上,你當(dāng)然說我們亂來??稍蹅冞€不是因為實在病急了,才亂投醫(yī)的,有什么法子?” 這人雖然沒明著頂他,語氣卻陰陽怪氣得緊。謝憐一聽,血有點兒往腦上沖,道“你說什么?” 那人說完就縮,找不出來了。風(fēng)信在遠處沒聽到,否則就立刻罵了,慕情則看人群風(fēng)向不對,謹(jǐn)慎地選擇不激化事態(tài)。見謝憐沒回應(yīng),另一人又道“太子殿下,你要是救不了咱們,咱們就只好自己救自己。放心吧,不會浪費你的靈藥和法力的。” 謝憐方才是熱血上涌,現(xiàn)在則是如墜冰窟,心道“……這是什么話?我難道是在乎那些靈藥和法力嗎?我分明是怕截肢無用才阻止,為何說得好像我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是體會不到這些病痛,可我如果不是真心想救人,我為什么放著好好的神官不做下來自討苦吃???” 他一生之中,從未被人拿這樣的話刺過,也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心中千言萬語,嘴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知道,是因為他一直沒能找出根治人面疫的方法,使得信徒們終于漸漸失去了耐心,這些百姓所受的苦楚,比他難以煎熬一百倍,只能雙拳握緊,骨節(jié)咔咔作響。半晌,突然一拳打在一旁一棵樹上。 那樹咔嚓應(yīng)聲而斷,眾人都嚇了一跳,斂了竊竊私語。遠處風(fēng)信這才覺察這邊出事了,奔過來道“殿下!” 謝憐一拳擊出,xiele一口憋屈之氣,稍稍冷靜了些。誰知,一片死寂中,又一人道“太子殿下,您也不用發(fā)這么大的火了。在座各位都是病人,都是你的信徒。大家誰也不欠你的?!?/br> 此言一出,許多人暗暗點頭。雖然都壓低了聲音,但謝憐五感清明,所有聲音聽得一清二楚,底下都在嘀咕“總算有個敢說實話的人了,我一直憋著沒敢說呢……” “以前不是說太子殿下是很溫和的嗎……怎么本人居然是這樣的……” 在陣陣人語的海潮中,謝憐無意倒退了一步。二十年來,他不曾在任何敵人面前恐懼過,他永遠無畏,然而此刻,心中卻有一陣類似恐懼的情緒席卷而過。這時,他又聽到有人小聲道“有這等神威,去敵人那里撒火,也不至于打得那么艱辛了!” 聽到這一句,他再也不能站在這里了。 他何曾不知,現(xiàn)在的自己,根本不像神臺上那個仗劍執(zhí)花、微笑自若的武神! 謝憐轉(zhuǎn)身飛奔,逃跑一般沖出了不幽林,風(fēng)信和慕情在他身后喊道“殿下!你要去哪里!” 人群中驀地一陣sao亂,似乎是有個肖工突然沒頭沒腦地對幾個病人拳打腳踢起來,引發(fā)了一輪翻翻滾滾大打出手。然而,風(fēng)信和慕情也顧不上這邊了,喝來幾隊士兵看顧現(xiàn)場,緊追著謝憐離去。 他狂奔的方向是背子坡,一步飛出數(shù)丈,不多時便來到那片茂密的山頭。謝憐雙眼發(fā)紅,在林中喝道“出來?。?!” 風(fēng)信道“殿下!你來這里做什么!” 謝憐沖天喝道“我知道你在,給我滾出來?。?!” 慕情道“若是你一喊他他就能出來,也不至于……”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因為,三人都聽到了身后傳來一陣嘎吱聲響。猛一回頭,坐在一根樹藤上俯視他們的,不就是那左邊臉哭、右邊臉笑的白衣怪人嗎? 居然真的喊一聲就出來了! 謝憐一看到他便失去了理智,飛身撲上,厲聲道“我要你的命?。?!” 那白衣人輕輕巧巧地閃開,寬大的白袖猶如一對蝶翼飛舞,優(yōu)美至極。風(fēng)信與慕情皆是“咦”了一聲,原本要上去幫手,卻硬生生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勁,止住了動作,均是一臉愕然。謝憐卻因滿心怒火沒覺察什么,長劍出鞘,風(fēng)信喊道“殿下!你沒發(fā)現(xiàn)嗎,他……”而謝憐已經(jīng)一手掐住了那白衣人的脖子,一手持劍,劍尖抵著他的胸口。那白衣人分明受制于他,卻突然哈哈哈的了起來。 這笑聲清亮優(yōu)柔,仿佛是個少年,謝憐覺得非常熟悉,好像某個人,可狂怒之下,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是像誰的聲音,只是心頭有一絲疑惑一閃而過。很快,那白衣人嘆道“謝憐,謝憐。不管你怎么掙扎都沒用了。你輸定了,仙樂國就要完蛋啦!” 謝憐怒極,抽手扇了他一掌,道“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沒讓你說話就給我閉嘴!” 對他而言,這真是極為粗魯?shù)呐e動了。那白衣人的頭被他打偏過去,又轉(zhuǎn)回來,道“你當(dāng)真要我閉嘴嗎?好吧,好吧。不過,其實,還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們轉(zhuǎn)敗為勝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如果他不加后面一句,謝憐一定不會理他??伤恿俗詈笠痪?,謝憐覺得,他說的有可能是真話。辦法是有的,只是一會要他付出沉重的代價。他喘了一口氣,沉聲道“什么辦法?你想讓我做什么就直說,少廢話!” 那白衣人道“你靠近一點,我就告訴你。” 謝憐道“好?!?/br> 風(fēng)信道“殿下!你該不會……”卻見謝憐一劍洞穿了那白衣人心口,俯下身去,道“你說吧。” 那白衣人用極低的聲音對他耳語一陣,旁人都沒聽清他說了什么。而謝憐越聽,雙眼睜得越大,聽了一陣,忍無可忍又扇了他一掌,喝道“我沒讓你說這個!我要的是解決的辦法!辦法!” 那白衣人道“我說了,這就是辦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br> 謝憐的臉一陣扭曲,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誰?” 那白衣人嘿嘿道“我是誰,你不會摘下面具自己看看嗎?” 謝憐早有此意,一把摘下那張半哭半笑的面具。下一瞬,他整個人都凝滯了。 面具之下,對他微笑的,是一張雪白俊逸的少年面容,雙目熠熠生輝,唇角含笑,神情無限溫柔謙順。 這是他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