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爛仙人三登仙京
“恭喜你,太子殿下?!?/br> 聞言,謝憐抬頭,未語先笑,道“謝謝。不過,能不能問一下恭喜我什么呢?” 靈文真君負手而立,道“恭喜你摘得了本甲子‘最盼望將其貶下凡間的神官’榜的第一名?!?/br> 謝憐道“不管怎么說,總歸是個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那應該的確是有可喜之處的?” 靈文道“有。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謝憐立刻道“下次如果還有這樣的榜,請一定再捎上我?!?/br> 靈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誰嗎?” 謝憐想了想,道“太難猜了。畢竟若論實力,我一人應當是可以包攬前三甲的。” 靈文道“差不多了。沒有第二名。你一騎絕塵,望塵莫及?!?/br> 謝憐道“這可真是不敢當。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誰?” 靈文道“也沒有。因為這個榜是從今年,準確地來說,是從今天才開始設的?!?/br> “咦,”謝憐一怔,道,“這么說,這不會是專門為我設的一個榜吧。” 靈文道“你也可以認為只是因為你恰好趕上了,就恰好奪魁了?!?/br> 謝憐笑瞇瞇地道“好吧,這么想的話,我會更高興一點?!?/br> 靈文繼續(xù)道“你知道為什么你會奪魁嗎?” 謝憐道“眾望所歸。” 靈文道“讓我告訴你原因。請看那個鐘?!?/br> 她抬手指去,謝憐回頭望去,所見極美,望到一片白玉宮觀,亭臺樓閣,仙云繚繞,流泉飛鳥。 但他看了半天,問“你是不是指錯方向了?哪里有鐘?” 靈文道“沒指錯。就是那里,看到了嗎?” 謝憐又認真看了,如實道“沒看到?!?/br> 靈文道“沒看到就對了。本來那里是有個鐘的,但是你飛升的時候把它震掉了?!?/br> “……” “那鐘比你的年紀還大,卻是個好熱鬧的活潑性子,但凡有人飛升,它都會鳴幾下來捧場。你飛升那天震得它瘋了一樣狂響,根本停不下來,最后自己從鐘樓上掉下來了,這才消停。掉下來還砸著了一位路過的神官?!?/br> 謝憐道“這……那現(xiàn)在好了沒?” 靈文“沒好,還在修?!?/br> 謝憐“我說的是被砸到的那位神官?!?/br> 靈文道“砸的是一位武神,當場反手就把它劈成了兩半。再來。請看那邊那座金殿??吹搅藛幔俊?/br> 她又指,謝憐又望,望到一片渺渺云霧中璀璨的琉璃金頂,道“啊,這次看到了?!?/br> 靈文道“看到了才不對。那里本來什么都沒有。” “……” “你飛升的時候,把好些位神官的金殿都給震得金柱傾倒、琉璃瓦碎,有的一時半會兒修不好了,便只好臨時搭幾座新的湊合了?!?/br> “責任在我?” “責任在你。” “唔……”謝憐確認了一下,“我是不是剛上來就把很多神官都得罪了?” 靈文道“如果你能挽回的話,也許不會?!?/br> “那我要怎么樣才能挽回呢?” “好說。八百八十八萬功德?!?/br> 謝憐又笑了。 靈文道“當然,我知道,十分之一你都是拿不出來的?!?/br> 謝憐坦誠地道“怎么說呢,雖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就是要萬分之一,我也是拿不出來的?!?/br> 凡間信徒的信仰化為神官的法力,而他們的每一份香火與供奉,則被稱為“功德”。 笑完了,謝憐嚴肅地問“你愿不愿意現(xiàn)在把我一腳從這里踢下去,再給我八百八十八萬功德?!?/br> 靈文道“我是個文神。你要人踢也該找個武神。踢得重一些,給得多一些。” 長嘆一聲,謝憐道“容我再想一想怎么辦罷?!?/br> 靈文拍了拍他肩膀,道“莫慌,車到山前必有路?!?/br> 謝憐道“我是,船到橋頭自然沉?!?/br> 若是在八百年前仙樂宮最鼎盛的時期,八百八十八萬功德又有何難,太子殿下?lián)]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今時不同昔日,他在凡間的宮觀早就燒得一間都不剩。沒有信徒,沒有香火,沒有供奉。 不消說了。反正就是沒有,沒有,什么都沒有! 一個人蹲在仙京大街邊頭痛了半天,他才忽然想起來,他飛升快三天了,還沒進上天庭的通靈陣,方才忘了問口令是什么了。 上天庭的神官們聯(lián)合設了一套陣法,可以令神識在陣法內(nèi)即時通靈傳音,飛升之后必須要進陣。但需要知道口令,神識才能搜到特定的通靈陣。謝憐上次入陣已經(jīng)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壓根不記得口令是什么了,他神識放出去搜了一通,看著一個陣有點像,胡亂進去了。甫一入陣便被四面八方涌來的狂呼沖得東倒西歪 “開盤下注買定離手,來賭這次我們太子殿下到底能堅持多久才會再下去?。 ?/br> “我賭一年!” “一年太長了,上次才一炷香,這次三天吧。押三天三天!” “別啊蠢貨!三天都快過去了你行不行啊?!” ……謝憐默默退了出來。 錯了??隙ú皇沁@個。 上天庭內(nèi)都是坐鎮(zhèn)一方的大神官,個個家喻戶曉日理萬機,而且,因為都是正經(jīng)八百飛升登天的天官,自持身份,通常都較為矜持,言語行事往往都端著一派架子。也就只有他第一次飛升時由于太過激動,把通靈陣里每一位神官都抓來打了招呼,無比認真又無比詳盡地將自己從頭到腳地介紹了一遍。 他退出之后又是一通亂搜,又胡亂進了一個。這次進去,謝憐心下一松,心道“這么安靜,多半就這個了。” 這時,只聽一個聲音輕輕地道“太子殿下這是又回來了?” 這聲音乍聽十分舒服,語音輕柔,語氣斯文。可細聽便會發(fā)覺,嗓子冷淡得很,情緒也冷淡得很,倒讓那輕柔變得有些像不懷好意了。 謝憐本來只想按規(guī)矩入陣,默默潛伏著就好,但既然人家已經(jīng)找他說話了,總不能裝聾作啞。而且,上天庭內(nèi)居然還有神官愿意主動跟他這個瘟神說話,他還是非常高興的。于是,他很快答道“是啊!大家好,我又回來了?!?/br> 他哪里知道,這一問一答后,凡是此刻正在通靈陣內(nèi)的神官們,統(tǒng)統(tǒng)豎起了耳朵。 那位神官慢條斯理地道“太子殿下這次飛升,真是好大的陣仗啊。” 上天庭中,可謂是帝王將相遍地走,英雄豪杰如水流。 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間建功立業(yè)者或是有大才之人,本來就有更大的飛升機會。因此,毫不夸張地說,什么國主公主皇子將軍,在這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誰還不是天之驕子怎么地了?大家彼此之間客氣客氣,便陛下殿下、將軍大人、幫主盟主的亂叫,怎么恭維怎么叫??蛇@位神官這兩句下來,就不是那么對味兒了。 雖然他左一個太子殿下,右一個太子殿下,卻教人感覺不到他有半分敬意,反倒像是在拿針戳人。通靈陣內(nèi)還有其他幾位神官也是貨真價實的太子殿下,都被他這么幾聲喊得簡直背后發(fā)毛,渾身不快。謝憐已聽出對方來意不善,但也不想爭個高下,心想我跑,笑道“還好?!蹦俏簧窆賲s不給他機會跑,不冷不熱地道“太子殿下么,是還好。不過,我的運氣就比較不好了。” 突然,謝憐聽到了從靈文那邊傳來的一道密語。 她只說了一個字“鐘?!?/br> 謝憐瞬間明白了。 原來這就是那位被鐘砸了的武神! 既然如此,那人家生氣也不是沒理由的。謝憐向來十分善于道歉,立刻道“鐘的事我聽說了,真是萬分抱歉,對不住了?!?/br> 對方哼了一聲,品不出來什么意思。 天界里名頭響亮的武神有許多位,其中不少都是在謝憐之后飛升的新貴。光聽聲音,謝憐說不準這是哪位,可道歉總不能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他又追問了一句“請問閣下怎么稱呼?” 此言一出,對面沉默了。 不光對面沉默了,整個通靈陣都凝固了一般,一股死氣撲面而來。 那邊靈文又給他傳音“殿下,雖然我覺得你應該不會說了這么半天都沒認出來,但我還是想提醒一下你。那是玄真?!?/br> 謝憐道“玄真?” 他卡了須臾,這才反應過來,略為震驚地傳音回去“這是慕情?” 玄真將軍,乃是坐鎮(zhèn)西南方的武神,坐擁七千宮觀,在人間可謂是聲名顯赫。 而這位玄真將軍,本名叫做慕情,在八百年前,曾是侍立在仙樂宮太子殿座下的一名副將。 靈文也很震驚“你不會真的沒認出來吧。” 謝憐道“真的沒認出來。他以前跟我說話又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上次我跟他見面是什么時候我已經(jīng)完全記不清了,不是五百年就是六百年,我連他長什么樣都快不記得了,怎么可能還聽得出他的聲音?!?/br> 通靈陣內(nèi)依然沉默。慕情一聲不吭。而其他神官們則是一邊假裝自己沒在聽,一邊瘋狂地等待著他們中的誰快點繼續(xù)接話。 要說這兩位,也是比較尷尬。個中曲折傳了這么多年,大家早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當年謝憐貴為仙樂太子,修行于皇極觀。這皇極觀,乃是仙樂國的皇家道場,擇徒標準嚴格。慕情貧民出身,父親是一名被斬首的罪人,這樣的人是根本沒資格進皇極觀的,所以他只能當雜役,在觀中是給太子殿下打掃道房、端茶送水的。謝憐看他刻苦努力,便請求國師破例收他為徒。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慕情這才得以入觀修行,與太子一同修行。而飛升之后,謝憐也點了他的將,帶著他一齊登了仙京。 但是,在仙樂滅國,謝憐被貶下凡后,慕情并沒有追隨于他。不但沒有追隨,甚至連一句話都沒為他說過。反正太子沒了,他便自由了,找了個洞天福地發(fā)奮苦修,不出幾年,渡了天劫,自己飛升了。 當初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如今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只不過,兩人境地徹底掉了個個兒就是了。 這頭,靈文道“他很生氣?!?/br> 謝憐道“我猜也是。” 靈文道“我去說點別的吧,你快趁機走了?!?/br> 謝憐道“不用了吧,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不就行了?!?/br> 靈文道“不用嗎?我看著你們都尷尬?!?/br> 謝憐道“還好??!” 謝憐這個人,什么都可以,就是死不可以;什么都不多,臉一定丟得多。比這尷尬多少倍的事他都干過,心里當真覺得還好。誰知萬事不能先說好,他剛說了一句“還好”,便聽一個聲音咆哮道“誰他媽拆了我的金殿?!滾出來?。?!” 這一聲怒吼,聽得陣內(nèi)諸天仙神們頭皮都要炸開了。 雖然肚子里已是江湖翻滾,但還是個個屏息凝神,一聲不吭地等著聽謝憐要怎么回這一句喝罵。哪料到,沒有最精彩,只有更精彩,謝憐還沒開口,慕情先出聲了。 他就笑了兩聲“呵呵。” 來人冷冷地道“你拆的?行,等著?!?/br> 慕情淡淡地道“我可沒說是我,你別含血噴人。” 對方道“那你笑什么?你有?。俊?/br> 慕情道“無他,你說的話好笑罷了。拆你金殿的人現(xiàn)在就在通靈陣里,你自己問吧?!?/br>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謝憐無論如何都不好意思就這樣跑了。 他干咳一聲,道“是我。對不起?!?/br> 他一出聲,后來的這位也沉默了。 耳邊,靈文又傳音來了“殿下,那是南陽?!?/br> 謝憐道“這個我認出來了。但是他好像沒認出我?!?/br> 靈文道“不。他只是在凡間游蕩得比較多,回仙京比較少,不知道你又飛升了而已?!?/br> 南陽真君,乃是坐鎮(zhèn)東南方的武神,坐擁近八千宮觀,極受民間百姓的愛戴。 而他本名風信,在八百年前,乃是仙樂宮太子殿座下第一神將。 風信其人,忠心耿耿,從謝憐十四歲時便是他的侍衛(wèi),隨太子一齊長大,一齊登天,一齊被貶,一齊流放。可惜卻沒一齊熬過這八百年,最后終是,不歡而散,分道揚鑣,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