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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陰損刻薄的船醫(yī)居然有這樣的童年,海雷丁和卡爾同時放聲大笑。 “你?。∪退沟侔策@個混蛋……” 維克多大窘,憤怒的渾身哆嗦,耳朵脖子都漲紅了。尼克見勢頭不對,沒等海雷丁發(fā)出解散指令就蹭蹭跑出十丈遠,擺了擺手,只余一句話在背后飄散:“船長,我去買毛毯了!”接著竄進小巷,消失無蹤。 她用盡力氣拼命奔跑著,唯恐被同伴看出異樣,因克制不住的興奮和恐懼全身顫抖。 剛剛在美第奇宮,教皇的同行者相繼步下馬車,只有短暫一瞥,尼克在其中看到了一雙令她刻骨銘心的眼睛。 吞噬一切幸福與回憶的毒蛇。 傍晚時分,佛羅倫薩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而且瞧那厚重的灰色云層,怕是要越下越大??柤钡迷诰频陙砘剞D(zhuǎn)圈,尼克還沒回來,而她絕不是那種因為下雨就會破財買傘的人物。 天邊隱隱傳出雷聲,卡爾終于等不下去,說了句“我去接她”就沖進雨中。 維克多悠閑地喝著紅茶,無奈道:“小混蛋是不舍得買傘,可她難道不會找個地方躲雨么?” 海雷丁沒有搭腔,盯著陰沉沉的窗外,搜索鷹、信鴿、或者其他飛禽的蹤影。他在等待教皇國的消息。 卡爾不認得附近地形,只能在幾條去酒店的必經(jīng)之路上來回踱步,路人行色匆匆的小跑回家,他焦急的搜尋著,卻沒發(fā)現(xiàn)想見的人。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一個小小的人影才出現(xiàn)在拐角,在櫥窗煤油燈照射下拖出一條禹禹獨行的影子。 卡爾撐著傘迎過去,見尼克渾身濕透,背著一卷油布包的東西低頭走路。 “怎么才回來!還走得這么慢!”卡爾心疼的把傘全罩過去,不顧雨點把自己的金發(fā)打濕。 尼克茫然抬頭看了看他,才認出是她的巡回犬。 “我去買毯子了么。而且跑得快也一樣是淋濕,不如慢慢走省些力氣?!?/br> 卡爾見她沒精打采,問:“怎么不高興?跟人打架了嗎?” “沒,就是沒想到毛毯這么貴?!蹦峥朔笱苤皖^蹭到卡爾身邊,“我們回去吧?!?/br> 接人的和被接的,兩個人回到酒店全都濕透了,被維克多好一頓嘲笑。他扔過來兩條毛巾給二人擦頭發(fā),伸手拆開尼克的油布卷:“讓我瞧瞧你買了什么好貨?!?/br> 包裹里一條深紅色波斯花紋的大毛毯,厚重柔軟,手感非常不錯。但維克多扯起兩角一抖,卻發(fā)現(xiàn)花紋從中截斷——這根本就是半張?zhí)鹤印?/br> 維克多一愣,立刻明白了個中因由。佛羅倫薩的羊毛制品工會對產(chǎn)品品質(zhì)有著極高的要求,染色不當、花紋斜亂的毛毯,寧肯剪斷了處理給小販也絕不混入訂單品中。這種殘缺的瑕疵毛毯價格低廉,是窮人首選。 船醫(yī)氣憤的大吼:“你吝嗇的簡直沒救了??!船長給你的錢絕對夠用的,省下來難道都藏進老鼠洞?!” 尼克摸摸鼻子,稍有一點不好意思:“這半張也很好啊,又厚又暖,價錢只有成品的十分之一。再說我長得小,完全夠用的。” “你來一趟佛羅倫薩就為了買這種賤價處理的地攤貨?還不夠丟人現(xiàn)眼的!” “反正自己屋里用,又沒人看見,而且船上的人都蓋配給毛毯呢……” “混蛋,你的出息就只有跟那群連換洗襯衫都沒有的家伙比較嗎?” 卡爾聽著維克多反復奚落尼克,一言不發(fā)的緊緊攥著毛巾,指甲都掐進手掌,最后終于忍不住一聲暴呵:“不要說了!要不是、要不是……她本用得上最好的!!” 船醫(yī)頓時住口。半晌嘴唇翕動了兩下,只說出一句“抱歉”,閃身進了里屋。 尼克看著突然發(fā)火的卡爾,莫名其妙:“你怎么啦?!?/br> 卡爾愣愣的望著主人,眼睛突然就紅了。她穿著男裝,落湯雞一樣冒雨步行。沒有馬車,沒有仆人,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城市,連毯子都舍不得買整張。 “對不起……”卡爾痛苦地低下頭,“是我的錯,我會向醫(yī)生道歉的?!苯又叱龇块g。 兩個人都離去了。雷聲滾滾,海雷丁沉默的望著窗外雨幕。 風暴降至。 追蹤 一場不知來自何方的風暴猛烈襲擊了地中海沿岸,整個意大利陷入遮天蔽日的疾風驟雨。 與此同時,神圣羅馬帝國的馬克西皇帝病逝的消息漸漸傳開,爭奪皇位的風暴也將整個歐洲拉入未知的境界。 最有競爭性的繼承人只有兩個: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以及那位‘白袍女戰(zhàn)神’的外孫——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饰皇怯?9名選帝侯綜合各種情況投票選舉的,這對終身為敵的年輕國王動員一切可能的力量,在政治、軍事、金錢賄賂、宗教影響力等各方面展開了一場最激烈的角逐。 連續(xù)的暴雨沒有阻擋尼克逛街的興趣,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是一早就失蹤,半夜才歸來。 而紅獅子期待的消息,終于冒著風雨送到了他的手上。 “跟利奧十世一起來佛羅倫薩的男人,是那不勒斯總督、西班牙侯爵佩德羅·德·托萊多?!?/br> 海雷丁把紙條揉碎扔到窗外,碎片飛舞到空中,接著被狂亂的雨水打濕成泥。尼克插在口袋里的手緊攢成拳,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名字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