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一會，徐循到底硬拉他坐下來編艾虎，壯兒也就從命了，兩人坐在桌邊上，一邊編，他一邊道，“高先生說，今年入夏以來天氣熱、雨水多，到了秋天收成就不會好，是這樣嗎？”

    “這也要看雨水到底是多還是少了……”徐循道，“若是大水，南方要發(fā)洪水的話，那就是沒收成了?！?/br>
    “唔，”壯兒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又說，“米先生今日也告假沒來，高先生說他打擺子了。娘，什么叫打擺子??？”

    “打擺子就是一種病?！毙煅櫫税櫭?，道，“得了以后每天早上都會打擺子——那米先生請醫(yī)生看了沒有??？”

    “請了?！眽褍赫f，“我也問高先生呢，高先生說應(yīng)該肯定是請了的?！?/br>
    只是開蒙而已，選的都是一般的翰林，雖說地位清貴，但俸祿不高，品級也就不過如此。米翰林只怕未必能請動太醫(yī)院的國手給他看病，徐循道，“嗯，對了，你的伴伴呢？”

    開蒙以后，就會有大伴了，不過居住在母親跟前的皇子，和大伴的關(guān)系相對較一般，壯兒就不粘他的大伴，他道，“不知道呢，我進院子后就直接來您這了?！?/br>
    早有人出去傳話，沒有多久，壯兒的大伴邱大德便進來給徐循請了安，徐循道，“你今日散值以后去米翰林家問問，若是沒請?zhí)t(yī)，便上太醫(yī)院去帶個話。診金就別讓米先生家cao心了。”

    宮里往外賞賜物件不便，但賣個面子還是極容易的，邱大德穩(wěn)重道，“奴婢知道該怎么辦，請娘娘安心。奴婢一定為殿下轉(zhuǎn)達孝心問候?！?/br>
    他是馬十的徒弟，當日直接被馬十引薦過來空降到此的，徐循冷眼考察了一段時間，見他性子沉穩(wěn)，甚至近乎古拙，然而幾件事情都辦得不錯，倒也是暗暗點頭，又對壯兒道，“你有什么話要帶給先生的？”

    壯兒道，“請先生快些好，我還等著您來給我上《千家詩》呢?！?/br>
    他進境也不下于點點，而且因為是男孩，要求高，算上韓女史給開蒙的時間，半年多吧，就已經(jīng)開始學千家詩了。

    打發(fā)走了邱大德，不多時點點回來，鬧著要吃西瓜，大家自然是一片歡聲笑語。第二日邱大德去探望了米翰林，回說米翰林家事豐厚，已經(jīng)請了太醫(yī)，請徐循不必擔心。徐循點了點頭，又問道，“米翰林家里，就他一人得了瘧疾？”

    “也不是，那街坊里已經(jīng)有幾戶得了的，奴婢過去時，正遇上街坊良醫(yī)出診?！鼻翊蟮碌?，“不過米翰林病況還行，聽其意思，再吃幾貼藥也就能痊愈了?！?/br>
    瘧疾就是如此，一旦發(fā)作就是一個街坊一個街坊，而且越是天熱、潮濕，發(fā)起來就越快。徐循小時候家里就發(fā)過一次，嚇得徐師母拖兒帶女回了娘家，在山里躲到了中秋節(jié)才回來。概因小兒體弱，一旦染上了很容易夭折。徐循現(xiàn)在膝下一雙兒女，如何不擔心這個？聽說米翰林病情輕，料應(yīng)無妨，方才放下心來，放過此事，繼續(xù)預備端午節(jié)。

    誰知道，這種事病起突然，真是防不勝防，當晚還好好的呢，第二天便有傳言，說是外廷有內(nèi)侍開始打擺子了，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兩百字后改

    第232章 疫病

    不論那兩個大夫是如何想的，皇貴妃手令一下，還能有什么異議不成？一個時辰后有人回報：劉太醫(yī)、周太醫(yī)已經(jīng)在內(nèi)安樂堂把現(xiàn)有的病人都扶過脈，開了藥了。其中病情的確重的也給安排了單獨的養(yǎng)病小院子。這也是為了防疫著想，畢竟任誰都知道，體弱的人是最容易受疫病侵襲的了。

    就徐循所知道的，疫病就有瘧疾、痘疹（各種）、鼠疫、爛喉丹痧、傷寒、霍亂等等，她自己就經(jīng)歷過一次瘧疾，但是徐家祖上也是在改朝換代的大亂中存活下來的，徐先生出生的時候，國朝已立，但徐循的祖父和祖母，都是在亂世中存活下來的。當時兵荒馬亂，民間疫病也多，徐循聽徐先生偶爾談起，有些故事簡直如同噩夢一般。什么就是在你去過的某宅，從前曾經(jīng)發(fā)生瘟疫，有個敗兵染病了沒治，打水時一頭栽下去，死在井里，旁人沒發(fā)現(xiàn)，喝了井水后紛紛染病而亡，一戶人全死絕了等等等等。后來雨花臺鬧的那次瘧疾，也帶走了她的好幾個小伙伴，不過官府在這所有的故事里都和不存在是一樣的，當時徐師母還憂慮過，害怕要是雨花臺的瘧疾鬧得太厲害，官府可能會關(guān)城門，不許雨花臺方向的人進城等等。

    民間如此，主要是因為沒有醫(yī)生，當然宮里就不一樣了，劉太醫(yī)、周太醫(yī)都是飽學之士，兩人一合計，就給徐循拿了一個防疫計劃出來，所謂疫病多由邪穢之氣而來，要防疫，首先就以各類辛溫香燥之物，日夜焚燒，由芳香而避邪辟穢，是歷代行之比較有效的防疫方法，當然也比較昂貴，因為那些藥材都是比較貴價的。

    還好，此時正是端午，而艾葉并不算多貴，劉太醫(yī)便建議先大量焚燒艾葉，他傳令太醫(yī)院多制避瘟丹，以此來焚燒避穢。徐循聽了，立時就傳了六尚來，令尚宮局大量索要艾葉，分發(fā)諸人，不論上下尊卑，每日都要燒艾熏屋，而她也等不得太醫(yī)院乃至內(nèi)藏庫去翻庫房了，先翻了宮庫，把劉太醫(yī)提到的蒼木、蜀椒全取了出來，從清寧宮開始，按人頭發(fā)送，叮囑著最好日夜焚燒，以此來防治瘧疾。尤其是有孩子的宮室，用量都是翻倍的。

    如此鄭重其事，自然引得上層關(guān)注，清寧宮那里連來了幾個人問情況，徐循索性親自去回了，太后開始還有些不以為然，聽到景山附近已有一片發(fā)病，亦不免動容——景山距離后宮，真的已經(jīng)是很近了。

    “再小心也不為過的?！痹谶@樣的時候，老娘娘也沒有為內(nèi)安樂堂的變動而清算徐循什么，態(tài)度上比較配合?！巴馔⒑秃髮m，也就是一墻之隔，那處還有南內(nèi)，可都有所準備了？”

    徐循道，“大哥已經(jīng)處置去了，相信外廷和京城里也會有應(yīng)對的，只是幾種香料昂貴，也不知百姓們?nèi)绾文苡玫闷稹€好是端午，艾草總是多的?！?/br>
    太后嘆道，“眾生多苦啊，是了，越是此等時候，就越不能放松祭祀，大郎未必顧得到這個，你要提著他，若是怠慢了神仙，指不定還有多少災(zāi)難降下呢?！?/br>
    這時候求神拜佛有什么用？徐循一陣不以為然，但面上仍是笑著應(yīng)了，太后又對左右道，“為祈福免災(zāi)，我從今日起茹素十日吧。”

    無故不減膳，這里的茹素也不是說廚房就不送葷菜了，照樣按份例送，老人家不吃而已，便宜的還是身邊可以分食殘羹的近人，或許是因此，或許是業(yè)務(wù)需要，從人侍女們自然一番稱頌，徐循見太后目注自己，無奈之下也只能奉承道，“老娘娘慈悲，妾身也愿茹素五日，以此祈福?！?/br>
    太后看了她一會，方才笑道，“也對，你忙呢，本不該吃素的——畢竟那沒力氣?！?/br>
    徐循心里呵呵一聲，懶得和她計較這個，起身告辭回去以后，少不得又要打發(fā)人到各處傳話：老娘娘茹素十日，皇貴妃茹素五日，余下的人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這茹素就好比后日的捐款一般的，領(lǐng)導都茹了，你不茹就顯得很特立獨行，不過，捐款有潛規(guī)則，由領(lǐng)導往下依次遞減，茹素卻是反過來，太后年老，一直吃素對身子也不好，后輩們還年輕，除了病人沒這個講究以外，應(yīng)該都要相應(yīng)延長，這個在民間也是這樣規(guī)矩，時常有老人虔誠，朔望茹素，但是又堅持不下去，一吃素則脾氣不好，于是后輩媳婦代為茹素的事情。老人家都茹素十日了，往下應(yīng)該是十五日、二十日、一個月如此遞增。若是有格外殷勤的，吃個一年半載來討好上峰，那也未為不可嘛。結(jié)果今日這事，老娘娘十天，皇貴妃才五天，底下人就有點無所適從了。要不是太后給補了一句，皇貴妃是因為要辦事，所以才茹素五日，估計都不知道該怎么整了。如今她們怎么吃素，當然也不會一一回報，不過稍后一段時日，應(yīng)該能從小道消息中知道各自的選擇。

    至于皇后，她最幸福，因為名義上還在生病，所以茹素那就是她虔誠，不茹素也大有說頭。所以生病的人除了不能出門以外，福利其實不少，起碼這些破爛事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不予搭理，現(xiàn)在還能笑看徐循為了防疫而各種忙碌。

    也許是焚燒艾葉有效，盡管內(nèi)承運庫推三阻四，兩天都沒把藥材交來，但宮里還沒有新人發(fā)病。不過，城里聽說已經(jīng)廣泛有病人開始打擺子了，一夜之間，多達上百人發(fā)病，所以徐循的精神還是很緊張，因和兩位尚宮發(fā)牢sao道，“難道還要我們直接差內(nèi)侍出去，拿銀子買藥不成？”

    兩位尚宮對視了一眼，劉尚宮道，“只怕內(nèi)十二庫那邊，是拿不出藥材了。您也知道，宮中多年來很少有索要過這樣大量的藥材……”

    宮里的藥材有兩個來源，一個是太醫(yī)院供給的各式丸藥、膏藥、湯藥等等，至于太醫(yī)院的藥材，每年定期有貢物填補，不足者采買就是了，銀子反正自然有公家出。但問題是這種焚燒用的藥材量大，而且昂貴，太醫(yī)院肯定無力供給，再說他們還要趕制避瘟丹，供給內(nèi)外廷和諸多權(quán)貴，所以只能找第二個來源，內(nèi)十二庫的戊字庫，此庫存放軍器、藥材，按說應(yīng)該也是有這些昂貴藥材存儲的，因為很多貢物就被直接送到了庫里。不過如今以他們的表現(xiàn)來看，如果不是庫使狂妄自大到連宮里的娘娘都看不起，那就是他們再焦頭爛額，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時間拿不出宮里要的東西。

    “難道真要買？”徐循也不至于不懂得尚宮局的暗示，她無語了，“再耽擱下去，只怕拿著銀子都買不到藥了?！?/br>
    “買倒不至于?！眲⑸袑m笑道，“只稍等幾天，想來庫使也會想盡辦法把藥材湊上的。咱們拿銀子出去，第一不合規(guī)矩，第二，只怕此后成了慣例，一旦宮里有事，反而不能問內(nèi)承運庫索要，而是要搬運了金花銀來，自行去外頭買了?！?/br>
    其實，金花銀也是內(nèi)承運庫之物，和直接向庫房索要藥材，差別似乎是不大的。但徐循也不是沒經(jīng)過事的小姑娘了，稍微想想就知道，這幾個進出間，不知有多少經(jīng)辦人物可以中飽私囊。她又犯了小氣勁兒，不悅道，“哪有這個理兒？等大哥來了，我和他說道說道吧?！?/br>
    “娘娘，此事卻是萬萬不可?！眲⑸袑m吃了一驚，忙勸阻道，“這可是要得罪人的！”

    徐循都氣樂了，“得罪人，得罪誰去？難道他們犯事了還有理啊？真有這么橫的內(nèi)侍？我還真不信了，破上我的面子，還不能把他們打發(fā)去守皇陵？”

    鄭尚宮話少，但卻一向是一針見血，她淡淡道?！盎啬锬?，內(nèi)十二庫里，咱們老打交道的內(nèi)承運庫、甲字庫、丁字庫和廣惠庫、贓罰庫，是內(nèi)府掌管，的確都是內(nèi)侍們主事。可余下七庫全是戶部在管，您也知道祖訓里是怎么說的，這事由您出頭和皇爺告狀，只怕是犯了忌諱……”

    徐循一聽就明白了：得，這事兒沒戲了，這氣就是要出，也不可能是眼前。

    畢竟是吃過虧的，當年嘉號之爭里，徐循犯了錯嗎？什么錯都沒有，她是在給當時的太子擦屁股打掩護，以便他能及時回宮正位，不受宵小阻隔。這事要傳揚出去，逼宮諸官唱的肯定是白臉，她就是個大紅臉兒。按理說，除了當時逼宮那些人以外，其余所有人都應(yīng)該看得懂這事的道理，但就因為她是宮妃，領(lǐng)頭逼宮的是文臣。文官怎么能唱白臉？后妃氣焰壓過文官，這是外戚亂國的危險苗頭——當時嘉號之爭，多少也有給皇帝做規(guī)矩的意思，但其中亦有些人就是這么看待此事的。外戚禍國，所以從外戚到后妃，都不能壓制文官，不能管宮門以外的事，這就是所有文臣的共識。

    如果今天是內(nèi)府管庫，徐循直接下令把內(nèi)侍拉出去打死，說不定都會得到文臣的頌揚，但今天是戶部的事情，那不管這個庫使如何失職，如何應(yīng)該貶謫，都不能由她來促成推動——尤其特別是她，嘉號之爭、外戚橫行等是非的中心焦點徐娘娘，一旦她插手，這庫使說不定都會被夸成一朵花，被塑造成飽受冤屈的忠臣……反正他們一直以來都是這么欺負后妃的，都踩了她兩次了，又何不憚踩個第三次呢？

    郁悶歸郁悶，該辦的事還是得辦，徐循直接放棄了通氣，道，“不論是霉變還是偷著賣了一時還沒把帳給做平，反正我估計幾天內(nèi)是上不來了——若是這一次出去買了，你們確定以后都得往外買？”

    話出了口，想想又苦笑道，“算了，當我白問?！狈凑某己秃髮m扯皮，天然就占了優(yōu)勢，這回她開了個口子，以后還想要扭轉(zhuǎn)這個勢頭？那就真難了。

    劉尚宮也道，“若非如此，皇爺又怎會把內(nèi)承運庫那五庫給收歸內(nèi)府呢？到底還是內(nèi)侍聽話些，若換做是咱們內(nèi)府五庫，誰敢這么給您氣受？”

    這些片湯話現(xiàn)在說也沒用，徐循終究決定道，“戊字庫那里，每天三次地催要，等上三天，看情況吧，實在惡化得快了，那也只能使人拿銀子出去買罷。又或者請大哥從外地索要些回來也好?！?/br>
    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愿由內(nèi)侍出去采買，她也讀過白樂天的詩，“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別看這些宦官在她跟前乖得和鵪鶉似的，走出去還不知有多跋扈，直接采買，一樣是養(yǎng)肥了一批中間人，叫苦的終究還是藥鋪。

    不到辦事，真不覺得難，徐循這幾天被折騰得，實在有一肚子的火想發(fā)，奈何她要發(fā)火的對象雖然可能就在皇城里，就是一墻之隔，但她永遠都接觸不到，甚至說即使接觸到了，也沒辦法罵，一罵就等于是幫了他，這時候她就特別理解那些寵妃吹枕頭風的心理了——現(xiàn)在是顧不上，等到事情過去了，她要不整一整那無賴庫使，還真是枉費了她的品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