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jié)
誰要聽她說這往事?小吳美人自己說得都沒意思——到底事情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反正烏鴉不笑豬黑,誰沒點虧心事啊? 周嬤嬤卻未把可能的不耐煩暴露出來,她面上依然笑著,一雙眼仿佛是看透了小吳美人的盤算,卻是半點都不慌張,反而悠悠道,“貴人說得是,老娘娘所說,畢竟在理。若就是此話,我們娘娘也就不過來了,白說給您這個也沒趣兒……只是——” 她輕咳了一聲,“我們娘娘也是知道貴人心意的,早在去年,貴人就想從永安宮回長寧宮,只是忽而有了身孕,因此方才耽擱住了……想來,您和莊妃娘娘處得怕也不太好。娘娘本是有意成全,將您遷回長寧宮中居住,但……此事現(xiàn)在只怕也沒法cao辦了。” 這是很自然的事,但小吳美人為她提醒,面上不由得蒙了一層陰霾。“您意思是,這昭陽殿,我還沒法繼續(xù)住了?” “瞧您說的。”周嬤嬤笑了,“您要繼續(xù)住,難道我們娘娘還催著您搬呀?娘娘就是擔心,您若是不能封妃的話,按說,也沒有美人獨領一宮的道理,娘娘怕到時候,沒理由為您說話……” 確實,莊妃若能說動太后壓制她的封妃路,只怕下一步就是央求皇爺將她搬遷回永安宮。回了宮以后,她還不是任憑莊妃揉圓搓扁……小吳美人到現(xiàn)在,才算是完全把局勢給看明白了:莊妃是早都有了成算,一步接一步,只怕沖的都是皇次子來的呢。難怪上回洗三,她進來看皇次子的時候,笑著夸了好幾聲可愛! 這下是不爭也不行了,沒有妃位,除了永安宮以外,她哪里都去不了,小命都在莊妃的謀劃之中,到底如何,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太后的心意…… 小吳美人嘆了口氣,她對周嬤嬤的態(tài)度客氣多了,“您的意思,我全明白了——多虧了皇后娘娘疼我,不然,我自己這點微末智慧,怕是都鬧不明白到底誰在害我!” 周嬤嬤是個含蓄的人,“瞧貴人說的,咱們這宮里,大家都是和和氣氣的,又哪有什么人要害您呢?也就是個人有點小心思罷了,大節(jié)上卻是哪一位都不會有虧的?!?/br> “那是、那是?!毙敲廊诉B忙稱是,試探著又道,“只不知,如今,皇后娘娘有沒有明路指點meimei來走呢?您瞧,這莊妃勢大,我這小身板兒,只怕是撼不動她啊——” “又有何人要貴人撼動皇莊妃娘娘呢?”周嬤嬤微微一笑,“咱們娘娘和莊妃娘娘也是多年的姐妹,更不會做這樣的事兒了。要奴婢說,雖說太后娘娘沒點頭,可當時那事兒,畢竟是皇爺和您一起做的。只要求得動皇爺,以您的功勞,封妃肯定是不成問題……” 老娘娘說話,已經(jīng)是沒那么好使了。雖然小吳美人一直在昭陽殿半封閉地養(yǎng)胎,但在孫貴妃立后的那天,她便是知道了這么一個事實,皇爺畢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只要能求動他了,老娘娘就是再不情愿,還能如何?總不會反彈得比立后時更厲害吧? 皇后娘娘指點的這條路,的確還不算坑人。小吳美人望著周嬤嬤,知道自己就是再問,周嬤嬤也未必還會繼續(xù)回答——怎么說動皇帝,那就是她自己的事兒了。她和皇后的情分,還不足以讓皇后幫她想明白所有關(guān)節(jié)。 沒事兒,等到封妃以后,假以時日,皇后娘娘會明白她的心意的。小吳美人美滋滋地想,若是能說動大哥的話,最好是能得個‘賢’字,這個字,意義比較特別…… # 也許是因為母親在孕期比較動蕩的關(guān)系,皇次子的身子倒有些不如哥哥,比較瘦小,食量也不如哥哥大。滿月的時候也沒比太子同期更健壯多少,皇帝來看望兒子時,便著重向小吳美人指出了照料皇次子身體的重要性。他道,“剛出生就是冬日,怕孩子耐不得凍,可要和乳母一道用心照顧?!?/br> 小吳美人也就是因為出了月子,才能見到皇帝,之前皇帝過來那一兩次,她都只能在屋子里躺著,爬不起身。如今方可叩謝皇帝給她的恩典——這個月,她的供給雖然未達妃級別,但也有所提升,算是夠到了嬪位的標準。 人比人,氣死人,要和皇后比的話,小吳美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去自盡了,但同羅嬪比,又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總體來說,她還算是滿意:現(xiàn)在是有莊妃壓制著,若是搬開了這座大山,家人親眷,該有的東西,遲早都會有的。 “妾身現(xiàn)在滿心里都是壯兒。”她誠心誠意地道,“爹爹盡管放心,就是一道雷劈下來,妾身也一定擋在壯兒跟前。” 這番表白,顯然令皇帝心情十分愉悅,他面上泛起了一絲微笑,“不必作此不吉利語。壯兒福大命大,定能安穩(wěn)一世的?!?/br> 他又關(guān)心小吳美人,“前一陣子國事忙碌,沒有進來看你們母子,怎么樣?昭陽殿住得還好嗎?這里唯獨有一點不好——沒有修火墻、暖閣,好在朕已經(jīng)命人改建永安宮你舊居了,大約還有半個月就可完工,今年冬日,壯兒可以在暖閣里過冬?!?/br> 所謂暖閣,是三面墻都通了煙道,連地面做好的地龍,一共四面都十分暖和,只留一面開門出入的小閣子。因為建筑工藝復雜一些,又需要人徹夜看守免得失火,也不是說每間屋子都有配備的。以前小吳美人還只是美人的時候,雖不必像做宮女時一樣睡逼仄的小屋子,但冬天也不算太好過。屋子里就算燒了好幾個爐子,到底也還是比不上暖閣——又或者是炕。皇帝一句話,小吳美人就沾光兒子,待遇往上提了好幾個檔次。 但小吳美人卻無法因為皇帝的言語而高興,她的心直往下沉去:看來,皇爺并沒有讓自己在昭陽殿久住的主意。 沒法再等了。 “這……”她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果然引來了皇帝的注目?!霸趺戳??可是有話要說?” “就是……”小吳美人的手不由得就落到了自己的腰腹之間,“就是,壯兒還在肚子里的時候……” “啊,你是說那事啊。”皇帝也想起來了,他拖長了調(diào)子,“這幾個月事情多,朕竟險些忘了。” “爹爹日理萬機,這也是難免的事?!毙敲廊粟s快拍馬屁,“也是妾身不好,不該在您跟前再提起這煩心事兒……” “是,這事兒,是有些耐人尋味。”皇帝嘆了口氣,拍了拍小吳美人的手,“也實在是委屈你了,皇宮大內(nèi)竟然鬧出這樣的事,實在是不成體統(tǒng),還好壯兒命硬,沒事?!?/br> “妾身微末性命,就是死了又值得什么,”小吳美人拿帕子擦眼睛,“唯獨就是怕皇嗣出事,對不起爹爹的深恩——只是,爹爹當日囑咐,讓我安心養(yǎng)胎,別過問此案。妾身也不敢胡亂打聽,只是隱約聽說,宮主娘娘的親信宦官柳知恩去了南京……” “是啊,”皇帝點了點頭,“雖說柳知恩應是清白的,但他畢竟當時在永安宮主事,也有些照管不力的差錯。朕便發(fā)落他外出了,怎么,難道你以為,這事是柳知恩做的?” 小吳美人不禁暗咬銀牙——怪道皇莊妃出來得這么順暢,原來到底還是被她擺脫。 “這,妾身也不敢胡亂指控……”她柳眉微蹙?!熬褪怯X得,柳公公一直對妾很不客氣,仿佛覺得妾居心不良,有意脫離永安宮……” 皇帝嘶了一口氣,“真的啊?” “也不敢說沒這事,雖說皇莊妃娘娘也是極好的,但妾畢竟和皇后娘娘相處多年,長寧宮封宮,妾搬遷出來自無話可說,后來長寧宮重開,妾確實想要回長寧宮去。妾身心想著,也許就是柳公公覺得妾身不夠忠心……”她嘆了口氣,“那日從南內(nèi)給徐娘娘請安以后,便……” 她垂下頭去,做惶恐狀——卻也不全是做出來的。不管做了多少鋪墊,她現(xiàn)在畢竟是當著皇帝的面,在隱晦地指控皇莊妃這個第一寵妃,皇帝會有什么反應,著實是難以預料。小吳美人的確是打從心底發(fā)起了抖。 “這……”還好,皇帝的反應還算是比較平穩(wěn),并沒有勃然大怒,而是略有絲疑惑地低了眉,“小循該不是這樣的人吧?” 此時不跪,更待何時?小吳美人也不顧自己剛出了月子,往冰冷的地面上就直接跪了下去,“妾身絕沒有指控皇莊妃娘娘的意思,這點見不得人的想法,全是妾身自己心思太齷齪——” “好了好了。”皇帝親自把小吳美人扶了起來,“咱們兩個人說話呢,又不是金鑾殿奏對,干嘛這么緊張……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疑心你俆jiejie指示柳知恩,給你下了砒霜是么?” 小吳美人猶豫半晌,方才微微地點了點頭,“也許是懷著壯兒,就很容易胡思亂想……” “不說是胡思亂想吧,你也是把你徐jiejie想得太能耐了點。”皇帝望著小吳美人,很溫柔地說,“雨兒,朕知道你當時懷著孩子,難免多心。但私底下已經(jīng)派人查過了,那時候不論是柳知恩還是你俆jiejie,都安分著呢。可沒有什么異動,連熬藥的,送藥的婢子都是上過刑了,在東廠那審得清清楚楚。這事,應該和柳知恩他們沒什么關(guān)系……” 是真的查過了???小吳美人心頭一跳,強笑道,“爹爹說得是,女兒多想了……” “就和你說了,你俆jiejie不是這樣的人,”皇帝想了想,又失笑道,“唉,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這話也不敢輕易出口,只好這樣講——起碼在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證據(jù)之前,朕還是會相信你俆jiejie不是這樣的人。雨兒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小吳美人望著皇帝意味深長的笑容,什么都明白了:怎么說她當時懷的都是皇嗣,要是找得到證據(jù),皇帝自然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人在自己的宮廷中繼續(xù)得意下去。這和寵愛沒有關(guān)系,已經(jīng)牽扯到規(guī)矩了。 可惜?。‘敃r為怕砒霜不濃驗不出來,那半碗殘湯里,她是把一整包的砒霜都給下了,現(xiàn)在就是要搜點剩的都搜不出來。小吳美人不禁在心底嘖了一聲,方才換出若有所悟的表情,“女兒回了永安宮,必定會步步當心,定會證明俆jiejie的清白?!?/br> 換句話說,回了永安宮以后,她少不得是要查查這個案子的。 皇帝大感安慰,拍了拍她的手,“也不是說就疑心你俆jiejie了,只是朕也覺得,這真兇,只怕還潛伏在永安宮內(nèi)呢……放心讓你回永安宮,其實也是因為如今宮中管事眾人,當時都還在正殿囚禁,應該都是清白的。你回去以后,不至于被誰暗害了。至于別人,如今也無力加害你了,你在永安宮里住了一陣子,看得會比朕派去的人更仔細,讓你回去,就是讓你瞪大眼好好看的,若能看出什么來,無需猶豫,即刻回報乾清宮便是?!?/br> 小吳美人不禁也露出如花笑靨,說了句俏皮話,“圣上有令,女兒敢不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