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劉思清是毫無回轉(zhuǎn)余地地回絕了太后，但太后顯然并不介意，還有幾分欣賞之色。“劉思清大事還是很有分寸的，知道該對誰忠心！”

    按這個邏輯，孫家毫無疑問就是勾連了六部或者內(nèi)閣的高官了，這就給孫貴妃本已經(jīng)深重的罪孽又加深了一層——外戚干政，勾連朝官，可不是超級犯忌諱？不過喬姑姑是沒被說服，她覺得……這太后的發(fā)散能力也有點太強大了，劉思清說那話的時候她就看著呢，根本不像是有言外之意的樣子……

    但老人家都下了結(jié)論，喬姑姑難道還和她說理?。恐缓酶蟮乃悸吠伦?，“那……以您意思，難道是要把奏折壓下來嗎？”

    “壓下來干嘛？老五做得挺好，就等皇帝回來看唄?！碧蟮剐α?，“你這里壓了，他難道不會再上？只要事情是真的，有心人要鬧，那就不可能鬧不開?！?/br>
    頓了頓，也是若有所思，“瞧這做派，事情應該是不假?！?/br>
    “那……”喬姑姑有點不可置信地望著太后，“難道……這皇莊妃娘娘，就這樣和后位無緣了？”

    “那就得看她的解釋能不能讓大郎滿意了。”太后的語氣倒是淡了下來?！白霾蛔龌屎?，是她自己的機緣?！?/br>
    為了推動徐皇莊妃娘娘上位，太后可沒少費勁，現(xiàn)在說一聲放棄就放棄了？喬姑姑真是有些跟不上，“那——那咱們就干坐著——瞧著呀？”

    太后倒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要推一個人上位難，”她淡淡地說，“可要扯一個人下來卻很簡單，你看，孫氏扯徐氏，不過是說動一個御史，上了一份彈章而已……到手一半的后位這不就又飛走了一半？一個人做過什么事，就一定會受什么報應……你不會以為，孫氏把徐氏扯下來，她自己的屁股就能干凈了吧？”

    喬姑姑立刻就想到了剛抵京不久的羅氏家人，她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按太后所想，這本是一個伏筆，一著暗棋，甚至可以說是一記保留著的殺手锏……

    太后看了她一眼，見喬姑姑明白過來，便也是微微嘆息了一聲，點了點頭?！白屗麄?nèi)ヴ[一鬧，也好！”

    老人家的權威，又豈是孫貴妃能冒犯的？大家若都干干凈凈各自陽謀，那也罷了，若是孫貴妃私下有所動作，這樣扯徐皇莊妃的后腿，老人家也不介意為徐皇莊妃給還了這一招！

    只是，本意是留待日后所用的大招數(shù)，現(xiàn)在卻要毫無保留地放出去，太后也不是不心疼的，下了這個決定以后，到底還是再嘆了一口氣，略有幾分傷感?！熬涂丛谒龑ι葡榈墓е敺萆习伞焓想m然是懦弱了點，心氣兒也低，但這份純善，卻是最難得不過的了。”

    喬姑姑略帶詫異地一掀眉頭，嘴唇翕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昔日做婆媳的時候，太后和皇后的關系也就是一般化的好?？涩F(xiàn)在，隨著幾位公主陸續(xù)出嫁，藩王就藩在即，日日陪伴在身邊的靜慈仙師，似乎在老人家心里，也是慢慢地占據(jù)了更高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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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封奏折，宛若是泥牛入海，并沒有激起半點波瀾。除了遞上它的人，看過它的人以外，其余人沒有誰知道，還有這么一封‘用心險惡’的奏折躺在文華殿等待皇帝的閱看。不過，這也不是說京城的百姓，對宮中的斗爭就沒有半點察覺。

    自從無辜被廢，本來存在感很低的胡皇后——現(xiàn)在是靜慈仙師了，在民間的聲望就突然間變得很高。群眾對于‘好人被冤枉’這個情節(jié)，一直都是很能投入感情的，反正當權者那肯定是壞人，失意者一般都有亮點，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而胡皇后的確也找不到什么黑點，聲望值迅速刷高，也就變得很正常了。

    有好人那就要有壞人唄，這壞人是誰嘛……就得從傳說中找了，事實上，對于皇帝后宮的情況，大部分升斗小民還是不大清楚的。不少人可能在昭皇帝年間聽說過郭貴妃的名諱，所以現(xiàn)在還在謠傳著郭貴妃欺壓皇后的故事，刺激程度堪比關公戰(zhàn)秦瓊，不過一般有見識一點的，也都知道如今宮里最得寵的就是孫貴妃和徐皇莊妃。——由于徐皇莊妃最近剛被冊封為皇莊妃，前所未有地加了個皇，顯得比較囂張，所以在民間的酒肆里，不乏有人說書，講述徐娘娘是如何陰謀排擠天女圣母轉(zhuǎn)世的靜慈仙師如此一番故事，當然，得小點聲說，看見官差經(jīng)過的時候最好就住嘴，免得給自己招來麻煩。

    其實，除了官差以外，還有錦衣衛(wèi)也是需要防備的，窮點的人家可能不屑搭理，若是富點的，肆意議論天家內(nèi)事，少不得就是一頓敲詐，不脫一層皮，人家就能把你抓起來問罪?！删褪沁@樣，也擋不住人民群眾八卦的熱情，不能大聲說，那就悄悄地議論，除了靜慈仙師的命運以外，大家現(xiàn)在最感興趣的，還是誰能登上虛懸的后位。是囂張的徐皇莊妃呢，還是老牌的孫貴妃？

    茶館酒肆，就是這種八卦最興旺的地方，喝了兩杯黃湯，議論一下朝堂諸公乃至宮中妃子，恍惚間那云端的貴人，也就是自己能夠隨便說三道四、稱兄道弟的對象，這種感覺是相當不錯的。這一陣子，茶館、酒館的生意都好了很多，連午市都旺，一群人聚在一起三三倆倆，壓低聲音說的很多都是這種高端的八卦。

    今日也差不多，大家講述的是新版本的故事，這個故事里徐皇莊妃的形象比較好，孫貴妃也不是什么壞人，主要反角由一位傳說中的小吳娘娘擔當，據(jù)說是宮中宦官的親戚流傳出來的，雖然細節(jié)有出入，但幾個講述人都肯定了砒霜這個元素的創(chuàng)造性運用，十多桌人里起碼十桌都在神神秘秘地傳遞著最新的故事版本。

    這邊才說得高興呢，那邊忽然有人嗷地嚎了一嗓子。

    “擊鼓鳴冤??！”他大聲地叫了起來，激動之意恨不得能沖出樓面直破云霄，“有人去敲登聞鼓啦！”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

    今天又出場一個歷史名人xd

    第168章 躺槍

    “登聞鼓，”

    皇帝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真的敲響了，”

    “敲響了。”金英直擦著腦門上的汗水——他是一路快馬疾馳過來的，片刻都未曾休息，就直接到皇帝跟前匯報，雖然不雅，但汗水無論如何也是忍不住的?！爱敃r輪值的是都察院的監(jiān)察御史，勢大不敢擅自做主，便把羅家人轉(zhuǎn)送錦衣衛(wèi)看管居住，將此事報到了襄王那里?！?/br>
    按照一般程序，都察院接案以后是必須要審的，而且能敲登聞鼓的，一般都是賭上身家性命的大案，往往要會同大理寺、刑部三堂會審。這里面并沒有錦衣衛(wèi)什么事，都察院也不會主動和錦衣衛(wèi)這樣的特務機關打交道。

    不過，這一次事發(fā)突然，說的又是和太子、皇嗣有關的大事，都察院肯定也不敢貿(mào)然過問，錦衣衛(wèi)多少是帶了強烈的皇帝個人親衛(wèi)色彩，把人送去也不能說不是個合適的選擇。至于直接報到襄王那里，那也是判斷下順理成章的選擇。還好，輪值的監(jiān)察御史也好，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也罷，都沒有暗含私心想要把此事鬧大的意思，不然，這事怕還是有得鬧。

    “消息傳出去了沒有？”皇帝沒有再問金英事情的經(jīng)過，很明顯，襄王覺得此事他沒法管，就讓金英快馬報信，請示皇兄的意見?！扒鍖帉m那邊是怎么說的？”

    “襄王殿下收到消息以后，就去了清寧宮?！苯鹩⒁膊桓液突实鄞蝰R虎眼，如實道，“清寧宮那面什么意思，奴婢不知道，不過襄王殿下出來以后，就命奴婢過來報信了。”

    看來，太后對這事也是不想多管……這也正常，她本來就和貴妃不睦，孫子是誰生的，還不都是她的孫子。再說，此事如何處理，到底還是得看皇帝的心思，太后就是想破天，皇帝不點頭那也是沒有用的。

    皇帝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點——羅嬪這事，他最開始沒怎么當真，自然不會留心羅嬪的底細。但孫貴妃自己是辦實事的人才啊，怎么會連羅嬪的家人都沒有照料好，以至于人家去敲了登聞鼓來訴冤？

    而且，羅嬪雖然得了個嬪的名分，但因為一直以來事情多，還沒有冊封，打算等到新秀女進宮再一起辦的，按說她娘家人都不應該知道女兒在宮里得意了。更遑論是清楚地明白女兒生了太子……這背后要說沒有人擺弄，皇帝第一個就不信。

    出來巡視邊防，除了躲閑心以外，還有一重用意，就是皇帝也想親眼看看國朝邊境線上的境況，出發(fā)以來，到現(xiàn)在他還算滿意，雖然存在了一些問題，但總體而言，蒙古人還是被打破了膽子，不順服的那些黃金后裔，已經(jīng)遠遠地逃遁進了瀚海之中，久已經(jīng)失落的燕云十六州重歸故土，開國五十多年來，漢人也在不斷地往北遷移，充塞這片荒涼的土地。深悉他心意的守邊將領也安排了一些小仗給皇帝打——雖然知道是他們的馬屁手段，但皇帝還是相當受用。男兒家，就該在大漠瀚海中揮刀沖殺，讓黃沙與血洗練自己的精神。

    不過，這份好心情現(xiàn)在是蕩然無存了——出來體會過了這爽快豪邁的軍營生活，對于行在后宮中的暗流涌動，他越發(fā)有幾分膩味——連著折騰了幾個月，再好的性子都能給磨光，還以為一切都到了尾聲，沒想到，現(xiàn)在還有人要繼續(xù)來鬧！

    而且，還擺明了是受了別人的指示，特意要把事情往大了鬧……都鬧到登聞鼓前頭了，這是恨不得天下皆知?。?/br>
    “消息……”金英顯然也知道，這個答案不會讓皇帝滿意，他低聲說，“自然是傳開了，羅家人敲完鼓，回身就向幾個護衛(wèi)訴說起了自己的冤情……”

    雖說登聞鼓所在的長安右門，那也是官衙重地，不可能明目張膽地聚集著看熱鬧的群眾，但附近的條條街巷里都有耳目，羅家人都開口了，只怕現(xiàn)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已經(jīng)是流傳著各種版本的流言，條條也都不會脫離‘孫貴妃陰奪人子’的這一點中心思想。

    皇帝舀起一勺水，慢慢地給自己淋到了左手上，金英忙從地上爬起來，“讓奴婢來服侍爺爺……”

    清水漫過了手中的紋路，帶出的是依稀鮮明的血色——在幾次小的戰(zhàn)斗里，皇帝也是穿戴齊整領軍上陣，雖然身邊總也少不了護衛(wèi)，但他還是抓準了機會，親自錘殺了兩個韃靼兵。殺人難免見血，皇帝的手，也染上了狼牙棒上流下來的鮮血。

    “傳令劉思清?！被实鄣穆曇?，比剛打上來的井水還冷?！跋炔檫@羅氏家人身份到底是真是假，我記得，這羅氏——”

    “羅嬪貴人進宮得早，”金英也是做過點功課來的，忙道，“六歲進宮，和家人分別已經(jīng)十多年了，只怕是未必能記得住家人的容貌?！?/br>
    挑選宮女要比選秀隨意，尤其是羅氏進宮那幾年，文皇帝脾氣不好，魚呂之亂以前就有隨意誅殺宮人的習慣，宮里一直缺人，有時候看苗子好，小也抱進來。又或者干脆是罪沒入宮，那樣四五歲進宮的都有可能。

    “嗯，那是該查一查。”皇帝點了點頭，“再查一查，到底是誰把他們撮弄來的……他們不可能原來就是北京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