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jié)
把徐循攬在懷里了,他才笑道,“剛才在清寧宮,娘是這么說來著,廢了胡氏以后,她以為立你比較妥當?!?/br> 徐循吃驚得整個人又是一跳,這種近乎本能的生理反應(yīng),那是完全不可能作假的,皇帝被她逗笑了,“淡定點,這么一驚一乍的,成何體統(tǒng)?!?/br> “我——這——我——”莊妃有點語無倫次了?!按蟾纭铱梢稽c都不知道哇。” 不用她說,皇帝也是早都肯定了這個事實,他摸了摸徐循的肩背,安撫道,“知道、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我還能不知道嗎?” 他輕蔑地掃了桌上的紅本本一眼,“依我看,這件事應(yīng)該是皇后向太后提的意見?!?/br> 徐循回以一片沉默,皇帝摁了摁她的肩膀,道,“這么簡單的事,不必我還給你掰開揉碎了分析吧?” 徐循搖了搖頭,倒是為皇后求情道,“胡jiejie就是有說這樣的話,肯定也是一片好意,況且她很快就要被廢了,無非也就是說說而已……” “她算計著你呢,你倒是還一心為她說話?!被实坂椭员牵翱靹e傻了,她哪有什么好意,無非是見你得了娘的意兒,又素來討我的喜歡,便挑撥你出頭和孫氏爭罷了。你還真以為她是誠心給你送禮?這是你實誠,沒中她的計策,換了別人,也無需我來問,只怕是早都開始想入非非了。” 徐循對此是一片默然,皇帝也瞧不出她心里的想法——也許多數(shù)還是有點不服氣,但卻不會和他爭辯了。 今次將人遣下,確實是明智之舉,想到上次那莫名其妙的一架,皇帝心里便是憋屈。他偏首親了親徐循的發(fā)頂,又道,“且先放下這事不提——還沒和你說呢,皇長子的生母羅氏,我是定了給她封個嬪位,玉牒上也記她的名字。” 這句話果然換來了徐循的笑意,她很自然地說,“恭喜大哥了,再沒有比生母更能善待孩子的。皇長子在生母跟前養(yǎng)大,必定會無病無災(zāi)的?!?/br> 這倒也是這個理兒,不然,皇帝也不會妥協(xié)得這么快。他笑了一下,又道,“不過,你孫jiejie還不知道這事,要是知道了,只怕是對你有埋怨的?!?/br> 徐循頓時又沉默了下來,不但如此,還低著頭把玩起了衣角,并不愿抬頭去看皇帝。 “一家人過日子,有時候不論對錯,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是這樣了,不論你孫jiejie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反正也沒有成功。”皇帝不可能傻乎乎的注意不到徐循的情緒,“再說,她也沒對不起你不是?再要窮追猛打也有點沒意思了,論情不論理,你稍微還她個人情,這事也就這么過去了?!?/br> “人情?什么人情???”徐循還有點傻乎乎的。 “傻樣,眼下不就是還情的大好機會嗎?”皇帝笑了,“胡氏不樂見孫氏繼她為后,便推你出來打擂臺。老人家那邊,和孫氏也有些齟齬,是以也是有意支持你,為的就是要壓制玉女。你這不是被退到了風口浪尖上了嗎?不如,你這里先表態(tài)支持玉女,她以后也就不好意思和你為難,照舊是好姐妹。除了你以外,娘在宮里還能捧出誰來和玉女對抗?到那時候,我再令玉女好生誠懇給老人家賠罪,這件事還不就是如此風平浪靜地辦下來了?一場風波,消弭于無形,可不是好呢?” 很簡單的策略,但卻要比硬扛著來得好。畢竟皇帝也不想和自己的親媽過不去不是,此事能如此結(jié)束的話,各方利益都得到彌補,可謂是雙全之策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徐循卻沒有和他預(yù)想中那樣答應(yīng)下來,反而還是垂下頭去,不和自己對視……這不情愿的意思,任誰都能看得很清楚。 皇帝微微一皺眉——女人就是麻煩,難免有些妒忌之心。其實這樣做,于雙方都好,玉女的性子他很明白,雖然現(xiàn)在難免生氣,但若小循這里退了一步,她也不是那樣抱著不快不放的人。 他遂溫聲道,“好了,小循,你想什么,朕是知道的……凡事都講個先來后到。把你孫jiejie扶上后位,不是說在我心里,她就勝你一籌。事兒就該是這么樣兒的,難道等你孫jiejie為后了,她就好意思翻臉欺負你了?我就不疼你了?若是她欺負你,你和我說,我包保給你做主?!?/br> 皇帝這番話,說得的確是真心實意,并沒有什么欺壓、哄騙徐循的意思——不是真寵,他還犯不著這么軟綿綿地和徐循說話呢。 可徐循還是毫無反應(yīng),她低垂著頭,僵硬地坐在皇帝懷里,皇帝都去扳她了,她還躲了一下。 不過,這一躲也是把徐循的答復給躲出來了。 “不行?!彼龘u了搖頭,態(tài)度居然很平靜。 “?。俊边@一回,換皇帝被說懵了。 “這事兒我不能答應(yīng)您……我雖不知道什么樣的人才能當皇后,可我卻能說,孫jiejie的品德不足以母儀天下,”徐循還打開話匣子了,她抬起頭就這么平平常常地和皇帝對視著?!澳胱屗敾屎螅心目紤]。可我不能為這事奔走,我的分量不足以立后,我心里明白,這樣的事若公開提出,我一定推辭……可我就是不能答應(yīng)您這件事兒,我本來就不服氣她當皇后,如今也不能違心行事。” 這一回,吃驚的人換成了皇帝,他整個人都懵在當?shù)亓?,才止歇了沒多久的頭,一下子又劇烈地疼痛起來?;实郯粗杧ue,一時都說不出話了——他是整個人都又亂了。 不答應(yīng)?——她徐循憑什么不答應(yīng)?她——她有不答應(yīng)的權(quán)力嗎?真是好笑了,自己這么好聲好氣的…… “為什么?”皇帝覺得自己不能生悶氣了,再這么憋著他得爆了,“——你——你——為什么?!?/br> 徐循已經(jīng)是調(diào)整姿勢,跪到了皇帝的身邊——這是個請罪的姿勢。 “臣妾不能答應(yīng),”但語氣一點都不請罪?!皩O貴妃陰奪人子心術(shù)不正,這樣的人怎能母儀天下?” “不能?”皇帝輕輕地咀嚼著,“連我讓你——徐循,連我請你,你都不能?” “妾身非但不能……”徐循的語氣還是很硬,“而且也不想,非但如此,還要勸誡大哥。既然已經(jīng)許可將生母記入玉牒,普天之下都將明白,孫貴妃有意圖陰奪人子的嫌疑,如此德行還能堂而皇之入住中宮,讓天下人該如何看待天家?大哥也要為自己的名聲著想!” 皇帝一時,竟不能答。徐循的邏輯根本毫無瑕疵,連他都挑不出刺來。 但這并不是說他不會感到憤怒——邏輯、道德,這些事的確是沒有什么好分辨的,可法外容情,法外還能容情呢!他和徐循的情分呢?去哪里了?難道他是逼徐循cao刀把自己的親爹媽給殺了,還是把點點和番到外國去?沒有??!他讓徐循做的不就是這么小小的一件事?徐循居然——居然還不答應(yīng)? 在她心里,難道自己和她的情分就不足以讓她讓步,不足以讓她做點不那么正確的事?這些年的日子,這些年對她的好難道都是好到別人身上去了? “你、你!”皇帝都不知道現(xiàn)在是心痛還是頭痛了,各種怒火從心底席卷出來,被背叛的受傷,被忤逆的憤怒,無法回嘴的憋屈……他隨手將茶盤一推,屋內(nèi)頓時哐啷大響,這響聲多少還發(fā)xiele他心中的暴虐?!澳愫脴拥模⌒煅∧阈睦锏降子袥]有我!” “有!”徐循仰著臉,她臉上浮現(xiàn)的倔強——對于皇帝來說竟然是如此的陌生,忽然間,他發(fā)覺自己似乎完全也不認識這一個徐循。“然而天理昭彰,徐循不敢逆天行事!” “好哇,你這是在給我扣帽子?”皇帝勃然大怒,簡直恨不能拔劍砍些什么東西才能解恨?!澳氵€好意思這么和我來往高處說?你也不看看你現(xiàn)在干些什么!閨房女子務(wù)求柔婉貞順,你占了幾條!你還以為你是完人了你!女、女四書、女誡里,有教你和夫主頂嘴?你這是目中無人,你這是忤逆大罪!你以為你入宮是為了誰?是為了讓你這么教導我的?讓你來教我的?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徐循!這是你做的事嗎!” “我入宮是為了服侍您的,不假。我中選時才十三歲,什么也不懂,是宮里女史把我教成這樣的。柔婉貞順、謙讓恭敬,先人后己……這都是為了更好地服侍您?!毙煅碾p眼也亮了起來,她的氣勢根本沒有減弱,“是您希望我變成這樣,我才長成這么一個人的,這些年來我兢兢業(yè)業(yè),夙夜自省,尊奉的都是這些做人的道理??梢舱沁@些做人的道理告訴我,孫貴妃就是不夠資格做皇后,她的德行就是不足!” “你——”皇帝不禁氣結(jié),連話都插不進去。 “我本來就是為了服侍您來的,您今兒倒不如索性就告訴我,您到底要我怎么樣?!毙煅穆曇粼絹碓酱?。“您是要我遵循女誡,遵循多年來內(nèi)書堂的教誨,服侍您、勸誡您,不爭、不搶、不妒、不惱,還是要隱藏心意巧言令色,排擠異己踐踏規(guī)范,就瞅準了皇后的位置往上爬?我是您的人,您要我怎么樣,我就是怎么樣,后一種人,您當我不會做嗎?” 她的眼眸忽然變得無比幽深,就像是兩個會吸人的洞,“后一種人,我也會做!您到底要我怎么過活,發(fā)句話那就行了,您要我做后一種人,我就做,我就尊奉孫貴妃為后,把她當成典范,我和她學!我也不管道德,不管規(guī)范,不勸您不管您,您讓我干嘛我就干嘛,大哥您要想讓我做這樣的人,那您發(fā)句話,我整個人都是您的,你要我改,我以前的人都算是白做了,今日起我就做一個這樣的人!” “你這是把我比商紂?。 被实蹥獾檬侄级读?,“在你心里,我就是這么個昏君?你——你——” 他的眼神在室內(nèi)巡梭了一會,終于尋到了一把裝飾用的金劍。上前幾步就拔了出來,對準了徐循道,“你信不信我就在這里殺了你!” 徐循瞥了未開刃的劍鋒一眼,忽然竟笑了。 “劍鋒這么鈍,怎么殺得了人?” 她跪著膝行了幾步,直接強拿著皇帝的手,圈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大哥你要我死,那就掐死我好了,從入宮起,這條命就是你的了,要掐就掐,我不會反抗的!”徐循仰著頭說,整張臉就像是燒起的大火,燒得令皇帝都感到刺眼?!叭欢娍蓨Z帥,匹夫不可奪志。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就是掐死我,我也不會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字數(shù)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