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來沒怎么當(dāng)回事，和徐循開玩笑道，“干嘛，吃大哥的，喝大哥的，連句話都不愿給大哥遞？黑心不黑心啊?！?/br>
    “這讓我怎么遞嘛?！毙煅瓟R了筷子，臉就放下來了。“要說您去說，瞅太后娘娘那樣兒，我去遞了話那也是白受氣，合著您就心疼孫jiejie？我的臉面那都是白給的？”

    皇帝其實也就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徐循一點就著。他有點詫異，“好好的怎么就動怒了呢？不去就不去，筷子撿起來吃飯吧?！?/br>
    能讓皇帝委曲求全的，大概這宮里也沒幾人，徐循沒有繼續(xù)挑戰(zhàn)皇帝的底線，拿起筷子繼續(xù)夾菜。那邊皇帝還在給自己找場子呢。“這事兒，二十四衙門又不是不能辦。我一句話吩咐下去也就辦好了，剛才不是逗你玩呢嗎？”

    前幾個月，皇帝過來的時候不提這事，徐循也不會主動提起，現(xiàn)在話說到這份上，她實在是有點忍不住了?？纯瓷磉叾际亲约喝?，遂直言道，“大哥，這事這樣辦，有意思嗎？能瞞得了誰呢？從上到下，誰不是心知肚明的……只怕現(xiàn)在連外朝大臣心里都明白了。您哪怕直接把孩子給她養(yǎng)呢，也比這么鬧好點吧？貍貓換太子都傳了快兩百年了，可不是什么好名聲。”

    雖說大家心里都是有數(shù)兒的，但直接擺到臺面上來講那還是第一次，要不是徐循有寵，皇帝臉一沉，一聲污蔑就能把她治罪了?？僧吘箖扇艘彩嵌嗄甑那榉郑煅f的這理兒也不能說有錯，皇帝想想她從前和自己口角的那一次，到底是微露對孫貴妃的妒忌，心里雖然無奈，卻也有點美滋滋的——女人爭寵，身為被爭的男人，心里大抵都是這樣半無奈半高興的。

    “認的哪有生的親??？”他拍了拍徐循的肩背，“別不高興了，??？大哥又不是偏心她，這你宮里不是也沒有這么一個有喜的宮人子嗎……”

    說著，便壓低了聲音，“再說，你和孫jiejie不一樣，孫jiejie是不能再有了。這一次，不論是男是女，在她名下總是讓她多一份依靠么。她命苦，也就求這么一次——你和她計較什么？你要是想這么整，大哥一樣成全你?！?/br>
    這說得都是什么話??！

    徐循整個人都無語了，皇帝這個邏輯實在是太胡攪蠻纏，渾身破綻，根本無懈可擊。什么叫做她也想這么整？她會做這樣的事嗎？

    看了皇帝一眼，見他還是一臉安撫地拍著自己，徐循只好隨便找了個話題來問，“這么說，這件事是孫jiejie求您的了？”

    話一說出口，整件事忽然就明白多了，徐循現(xiàn)在算是想通了全盤關(guān)竅——這件事若是皇帝和孫貴妃的合謀，或者說是皇帝的主意，沒可能不先取得太后的許可。這些年，朝中大事都要和太后商議呢，宮中事更是還攥在太后手上，若是自把自為，皇帝對太后是交代不過去的。

    再說，皇帝也是自知理虧，所以才能坐視長寧宮處境尷尬，不愿為她向太后爭取……這要是皇帝自己的安排，長寧宮哪可能這么低調(diào)？恐怕孫貴妃也明白，皇帝心里這桿秤，隨時可能偏向別處，所以才連一點風(fēng)波都不敢興起，一點委屈都不敢訴吧……

    皇帝默然片刻，卻沒有正面回答徐循，而是舊話重提道，“你孫jiejie身子不好，不能再有了，她也命苦……”

    都說到這份上了，徐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屑地一笑，卻沒有接皇帝的話茬，“咱們不提這個了，平白叫您為難——還是吃酒吧。上回大哥你使人送的那兩壇子新酒，我嘗了不大好，你喝一杯試試看？我覺得偏酸了——”

    也許是她的錯覺，皇帝似乎都是松了口氣——她的性子，皇帝自然也是清楚的，對這事，甚至于對貴妃是什么看法，皇帝也不是傻的，當(dāng)然能猜得出來。不過他來永安宮，是為了放松的，又不是來和人吵架的，而且徐循也不管宮，又不是皇后，說到底孫貴妃‘生’出的孩子也輪不到她認可。她能知趣不提，皇帝自然也是樂得輕松。

    “偏酸倒是未必，是你生了點點，口變甜了?！彼趾托煅瓏Z起了家常?！靶聭蚩戳藳]有??？為娘的千秋節(jié)新編了兩出戲，我還沒看呢，也不知好不好……”

    絮絮叨叨說了半晚上，皇帝就在徐循這里洗洗睡了。第二日徐循把他服侍著上朝去了，自己到點點屋子里，看著孩子在鋪了大棉被的炕上爬來爬去，一邊同李嬤嬤閑話些點點吃奶拉屎的事兒。

    “吃得好，拉得也好，沒積食——小點點胃腸特好，不犯這個毛病?！崩顙邒呱頌轲B(yǎng)娘，也是愛點點愛得不得了。“半夜醒來兩次，吃了奶拉了尿就又睡去了，一晚上都沒鬧人。”

    昨晚皇帝在徐循這里說話，旁邊還是有人伺候的，雖說這些話，自不敢隨便亂傳，但李嬤嬤當(dāng)時就在邊上呢，此時也免不得和徐循八卦一番?！皡s沒想到，貴妃娘娘命運如此多舛?！?/br>
    錢嬤嬤嘴緊，此事便可見一斑，她雖然早知道了貴妃不好再生育的事，但李嬤嬤身為她的親密同僚，卻儼然是一無所知。

    徐循笑了一下，“少說人家的事吧，咱們還是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那就行了?！?/br>
    “是。”李嬤嬤低眉斂目，受了徐循的教誨。

    逗了一會兒點點，她又有點忍不住了?！爸皇恰薁斠簿湍茉S了她？這事鬧的，可不就和您說的一樣，太沒意思了么?！?/br>
    “大哥那完全就是感情用事?！毙煅掷锒阂c點，“站起來——站起來，好乖！——這宮里可不就是他的一畝三分地了？還有誰能約束得了他，當(dāng)然是愛講情就講情，愛講理就講理——朝堂上講理講夠了，回了后院還講理，豈不是強人所難了？”

    她的語氣十分平靜，李嬤嬤乍聽覺得有理，可咂摸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不禁嘶了一聲，“可——可——”

    這‘可’什么，她卻是說不清了。

    “可你覺得，這天理人倫，也能隨著大哥的意被他這么隨便擺布么？”徐循漫不經(jīng)意地笑了笑，為女兒擦了擦唇邊淌下的口水。

    “這……”李嬤嬤尋思著，是說不出話來了。“老奴還真不敢說?！?/br>
    遠的不說，宋代不就明擺著有‘貍貓換太子’的事兒，雖說最后仁宗還是知道了真相，可那時候他養(yǎng)母、生母都已經(jīng)去世很久了。

    ——可本朝這宮里，皇后還在呢，太后也還在呢，太后的態(tài)度怎么著，大家都看得出來。這事最終會如何收場，是不是就如了皇帝的意這么太太平平地了局了，這就真是誰都不知道了。

    “是，我也不敢說究竟會如何。”徐循笑了一下，“這不是正宗的騎驢看唱本么——咱們啊，邊走邊瞧吧?！?/br>
    作者有話要說：我頁面開在這，什么都填好了，然后自顧自去玩了大概半小時才想起來好像還沒點發(fā)表鍵哈哈哈哈……

    第140章 順?biāo)?/br>
    雖說因為孫貴妃有意模糊，這孩子具體是哪個月懷上的并不清楚。但有一樁事是可以肯定的——一般來說，懷胎不能超過十月，不然你說弄個三年而育的，這樣的事那太后可真吃不消了。進了十一月，大家都在盼著長寧宮的動靜，就連柳知恩都有點不淡定，和徐循閑磕牙的時候，幾次無意間提到了長寧宮。

    徐循本人倒是挺無所謂的，她主要cao心的還是永安宮這幾個低等嬪妾之間的關(guān)系：這都是已經(jīng)過了新鮮期了，大家也都明白了彼此的尿性。不再那樣小心翼翼彼此克制著脾氣相處，再加上最近又換了個宮殿住，吳婕妤、曹寶林和小吳美人之間也是，三個人都分出起碼四個派系來，彼此背著人說對方的壞話。到了徐循跟前也是明爭暗斗的，都是想在徐循跟前賣賣好。徐循本人又沒什么心情去搭理，又不能不去敷衍一二。

    不過，說起來，距離上次選秀也有個幾年了，聽說太后有意為皇帝再次選秀，徐循也能理解這三人急于出頭的心情，橫豎她們?nèi)齻€誰也沒趙昭容那么出奇，不就是要討好她嗎？總比想陷害她來得好，每天都有人上門請安，陪她下棋刺繡，閑談解悶，也不能說就不解壓了。就是受了好處得付出回報，這個回報令徐循還是覺得挺為難的。

    現(xiàn)在宮里能服侍皇帝的地方，也就只有咸陽宮和永安宮了，皇帝有需要，那自然要過來啊。也許是因為何仙仙對手底下人壓制得比較厲害，也許是皇帝覺得有點虧欠徐循，又也許是在徐循不能承寵的小一年里，兩人又積累了足夠的新鮮感。反正從她可以侍寢以后，次數(shù)和從前比反而是增加了一些，只是因為有了女兒的關(guān)系，皇帝不叫她去乾清宮了，改為時常過來永安宮小住?！菜裕侨齻€人都很急于在徐循跟前表現(xiàn)自己，踩低別人啊。知道皇帝就在永安宮正殿，卻不能過來的那種心情，對于永安宮住戶來說應(yīng)該也是比較痛苦的。

    可雖然明白她們的心情，徐循卻也是挺無能為力的，她頂多就是經(jīng)常安排點歌舞晚宴什么的，把大家都叫來一起吃飯，讓她們也在皇帝跟前露個面。至于皇帝當(dāng)晚睡誰那里，這就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了?！f來也是倒霉，這都幾個月了，皇帝好容易看上了曹寶林一回，曹寶林當(dāng)天還見紅。只有吳婕妤和小吳美人各自分了兩三個晚上，余下的夜晚，幾乎都是徐循陪著。從記錄上看，她的侍寢記錄最長的有駭人的近二十天。

    其實這二十天里，當(dāng)然也不是每天晚上都那什么的，皇帝今年快三十歲了，雖然摔打身子的鍛煉是一直都沒落下，但畢竟和以前比，也沒那么龍精虎猛。雖然沒到力不從心的地步，但徐循有種感覺：和以前會用藥的那時候相比，皇帝的強度是有點下降了。

    不過，強度下降了，卻又還有技巧補足，雖然不能再晚晚幾次，可就這么一次，因為皇帝誠意高了，質(zhì)量還是挺好的。徐循以前和他還有點不能太配合，一開始會有點疼。生育過后這個問題不復(fù)存在，兩個人反倒是更合拍了。她奶水褪得慢，天癸來了還沒完全斷掉，皇帝的一些惡趣味，她都不想提。在這方面，雖然說次數(shù)是沒以前那么頻繁，但徐循還是挺滿足的。再說，有皇帝在，點點也總是比平時要好帶一點——孩子嘛，雖然咿咿呀呀地才會說話，但其實心底也很懂得親近自己的親爹媽，親爹在這，她的心情總是特別好的。

    至于皇帝喜歡不喜歡和她一處呢，徐循也沒問——這還用得著問嗎？要是皇帝不喜歡，他還來干嘛？

    孫貴妃‘發(fā)動’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皇帝就在永安宮里，他、徐循和點點正坐著吃飯呢。報信的中人就來了，“回稟皇爺，長寧宮發(fā)動了。”

    皇帝表現(xiàn)得挺淡定的，“哦，御醫(yī)、產(chǎn)婆和乳母都預(yù)備好了嗎？”

    “周太醫(yī)正好就在。”報信的小黃門猶豫了一下，“至于產(chǎn)婆……”

    因為太后耍脾氣的關(guān)系，貴妃的產(chǎn)婆是民間預(yù)備的，就徐循理解到的消息，就是孫家去辦的這事兒。至于乳母，太后倒沒含糊，讓奶口房的人過去給親自挑選了一番。不過時間終究倉促，這起產(chǎn)婆也沒學(xué)過宮禮，這會兒都在皇城原來太孫宮所在的南內(nèi)關(guān)著學(xué)規(guī)矩呢。

    皇帝對此事顯然也是知情的，他不緊不慢，“從發(fā)動到落地，總有幾個時辰的，這會兒快讓人去喊也來得及?！?/br>
    三言兩語把人給打發(fā)走了，皇帝舀了一勺湯，“吃飯、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