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英兒年歲小,有點忍不住了,連茶盤差點端不住,眼淚已從眼角迸了出來,帶著哭音道,“好jiejie,饒我這一遭吧。是我沒長眼……我,我自扇耳光!” 說著,一手扶著茶盤,一手就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細嫩的臉蛋頓時紅了一片。 紅兒、花兒見了,方才不再發(fā)怒,紅兒起身道,“若是娘娘喝出不對了,你便等著瞧吧!” 說著,便端了一壺茶,和花兒一道揚長而去。小那嘆了口氣,上前把英兒手里的茶盤接了過去,溫聲道,“英姑娘,您今兒受罪了。聽我一句勸:這宮里可不是家里,規(guī)矩多著呢。趙貴人雖是主子,可只要還在這永安宮住著,就不能越過莊妃娘娘去。不懂規(guī)矩,可大可小,能和如今這般完事,是你的福分——快別哭了,主子就在隔屋呢,這一哭多喪氣?。〔敛裂蹨I,我?guī)湍惆巡瓒诉^去?!?/br> 英兒想哭,卻又不敢,捂著臉無聲地抽噎了一會兒,也就氣平了,擦擦紅腫得和桃子似的大眼睛,強笑道,“我……我……多謝公公,我不敢讓公公幫我端!” 說著,又把茶盤給扯了過來,自己跑出茶水房去了。 小那站在當?shù)卣艘粫?,也是不由得嘆了口氣。一轉(zhuǎn)身,見原本看著茶水房的趙倫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便笑道,“你倒是心大,這茶水房里放著多少娘娘的吃食呢,也就敢這樣走開。” “人有三急嘛?!壁w倫沖門外張望了一眼,“再說,趙嬤嬤前兒說,這里不比從前,人來人往雜亂得很,叫把娘娘吃用之物都換了地方收藏了。” 他從茶水爐上拎起銅壺,往茶壺里續(xù)了熱水,給小那倒了一杯,“都散了?” “散了?!毙∧窍氲接⒆宇澏兜募绨?,有些不忍心,“jiejie們今兒氣性不大好,倒是她倒霉撞上了不是。” “什么撞上的,就是有意等著的。”趙倫不屑地糾正小那,左右一看,又壓低了聲音,“那位主現(xiàn)在可是得了意了,往常還讓著二層樓里的兩位貴人,現(xiàn)在她心底,永安宮除了莊妃娘娘,可不就是她了?一天能來上十次茶水房,不是要這就是要那。姐幾個早看她不痛快,今兒這就是揪住了小辮子,借題發(fā)揮給她點臉色瞧瞧?!阒还芙o咱們娘娘送膳,別的任事不管,還沒聽說呢吧,昨兒個打發(fā)人來給娘娘傳話呢,說是午飯想吃一碗燉鵝rou,請娘娘費心!” 小那一聽,倒抽一口冷氣,茶盅差點兒沒端住?!翱捎羞@事兒——娘娘知道了?” “壓根沒讓娘娘知道,錢嬤嬤就給回了,說,‘沒有這個道理,貴人想吃,自己上御膳房傳話去’?!壁w倫撇了撇嘴,“那位還真就遣人去了!” 徐循以前是太孫婕妤的時候,因為和太孫妃不在一個院子里,所以三人都是用自己的用度吃飯,太子才人時大家都住偏宮呢,各領(lǐng)一宮也是一樣。如今是永安宮的主子了,便不再是只管自己和自己的下人。像是今早送來的早點,除了豆腐腦和小燒餅是特供的以外,余下的都是分了好幾份,往后院里送去給美人、昭容用的。一宮只傳一次膳,沒有分別用膳的道理。所以趙昭容想吃燉鵝就必須得徐循這里去點菜,她自己去御膳房說肯定是不合規(guī)矩的。 小那很好奇,“御膳房還真給送啦?” “送了?!壁w倫道,“他們還敢回話?——也鬧不清這里頭的彎彎繞繞啊,還不是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昨晚擺膳時候沒看見那碗油汪汪的鵝rou?” 小那這才想起來,吸著冷氣道,“哎喲——你一說我記起來了,我出門的時候,娘娘還問呢?!?/br> “可不就是了?!毙煅谟腊矊m的一言一行,哪能瞞得過近人們的耳目?趙倫比小那還像是在現(xiàn)場見證的?!澳锬锟戳诉€說了一句,‘怎么做了一碗這么村的燉鵝?。俊?,錢嬤嬤在一邊呢,便說了原委,‘原來趙昭容還真派人去御廚房點菜了’。” 小那就和自己沒在一邊一樣,一驚一乍地問,“那娘娘呢——娘娘呢——” 趙倫瞅了小那一眼,嘆了口氣,“小那,不是哥哥說你,做事得帶眼啊。你當時怎么就沒支起耳朵多聽一會呢?” 把小那的胃口給吊夠了,rou得他抓耳撓腮上竄下跳的了,趙倫方才續(xù)道,“——娘娘聽說了以后,也沒說什么,就是冷笑了一下?!?/br> 小那搖了搖頭,頹然道,“我說呢!今兒兩個jiejie怎么這么刺兒,原來是娘娘動氣了!” 莊妃娘娘是出了名的好性兒,別說在皇爺跟前,就是和下人們相處,那都是和和氣氣,笑口常開的。這不是被氣著了,至于冷笑嗎?只是娘娘賢良淑德,就是受了氣也不往外說,不和趙昭容計較罷了。 不過,娘娘不計較,嬤嬤們、jiejie們卻似乎是另有看法,今兒英兒被逼著摔自己的那幾個耳光,痛在她身上不假,可沒臉面的,卻是池子邊小亭子里住著的那一位得寵的昭容…… 小那還想和趙倫再八卦呢,只聽得屋外環(huán)佩叮咚,兩個人卻是都不敢再說話了:今兒是三日一請安的日子,徐娘娘用過早飯,就要傳了肩輿,往坤寧宮去。 滿院子都是屏息靜氣的,送走了主子,又一下都忙了起來。收拾家什、打掃院子,換熏香,給貓兒狗兒喂食,拿了新下的花兒來把開得沒那么好的盆花給替換了。柳長隨背著手踱到當院里站著,一雙眼在院中環(huán)視,一院子的人誰也不敢怠工偷懶,都是趕著要在娘娘從坤寧宮回來之前,把活兒給做了。 小那在永安宮就是專管傳膳,別的和他沒關(guān),還想貓在茶水房里和趙倫八卦呢,趙倫也不敢留他了,把他噓出了屋子,自己恭敬燒開水新泡了一杯茶,端出去給柳知恩?!傲鵂斈貌??!?/br> 柳知恩嗯了一聲,就著趙倫的手喝了一口,“今早上,聽說和趙貴人的使喚宮女鬧別扭了?” 茶水房是趙倫的地盤,問他是最合適的,趙倫也不敢推說不知道,忙仔仔細細把來龍去脈和柳知恩交代清楚了。柳知恩聽了,眉頭一蹙,“這件事,娘娘怕不知道吧?” 底下人做事,娘娘能知道什么?就是什么都和她說,她也聽不過來吧。趙倫搖了搖頭,“兩位jiejie像是沒和娘娘通氣?!?/br> “知道了?!绷餮燮ひ矝]抬,“多大的事,也犯不著一驚一乍的。這事,是趙貴人那兒沒規(guī)矩。” 趙倫嘆了口氣,還想和柳知恩搭話呢,“也是這幾個月,一下就紅起來了……” 這幾個月,四個新妃嬪確實很紅,每個月也就是皇后和徐循能分幾個晚上,余下有傳召都是找這新入宮的四個秀女,孫貴妃、何惠妃和四個老宮女出身的美人,全都只能站干岸在那看著流口水。而其中就以趙昭容最為得寵,侍寢的日子,在四個秀女里那都是最多的。 趙昭容這人是什么樣的性子,一個宮里住的,大家能不知道嗎?趙倫心里也是納悶?zāi)兀夯薁敳幌袷沁@么不挑剔的人呀?再說,若要說趙昭容得寵吧,可這都幾個月了——現(xiàn)在都是七月份了,趙昭容侍寢了三個月,就得了兩次賞,賞的還都是尋常物事。當年徐娘娘還是太孫婕妤的時候,侍寢一次就賞一次,就是現(xiàn)在,三不五時的,乾清宮那里還給娘娘送東西來呢。 也就是因為一宮里的親信都覺得趙昭容得寵得有玄機、有水分,紅兒、花兒才會這樣凌厲地維護莊妃娘娘的臉面。趙倫是莊妃娘娘的嫡系,一路從太孫宮里服侍上來的,當然對趙昭容這樣輕狂的狐貍精也沒好感,他這么和柳知恩搭腔,多少是有點試探的意思——想鬧明白皇上究竟是看上趙昭容哪一點了。 只是,柳爺雖然一臉的胸有成竹,仿佛什么都明白似的,但卻顯然不愿將自己的智慧和趙倫分享。他又就著趙倫的手喝了一口茶,因沒那么燙了,便把茶碗接了過來,隨口吩咐道,“娘娘今日該用燕窩呢,熬上了吧?可別耽誤了火候。” 趙倫頓時就被打發(fā)走了,連個屁都不敢多放的。柳知恩站在當院里,一邊喝茶一邊監(jiān)督各宦官宮女們做事,自己心里也是在思忖著這趙昭容的事。 趙昭容這人,眼眶是淺了點,若那英兒曉事倒還好,若是英兒不懂事,照樣把幾個宮女的話給傳了過去,兩邊的怨仇這就算是結(jié)下了。 心念這么一動,柳知恩端著茶碗就往后院閑庭信步過去了,才走過夾道呢,便見一個小宮女捂著一邊臉頰,從水邊的小樓里奔了出來,雙肩一聳一聳的,一路往偏門跑去。 這…… 柳知恩眼利,雖然只是一眼,卻也看明白了:這小宮女沒捂著的那邊臉上,也有紅痕,只是已經(jīng)腫做了紫色。應(yīng)該是剛才她自己掌嘴的時候抽的痕跡。 至于另一邊臉,還要捂著,應(yīng)該就是新被人抽了幾記耳光了。 他搖搖頭,無聲地嘆了口氣:這英兒也是沒規(guī)矩,宮女子犯錯挨打,絕不許哭,更遑論跑了。這個心理素質(zhì),要是放在前些年,根本都混不上來服侍昭容的。也就是這幾年缺人使喚,沒做好培訓(xùn),才慣成了現(xiàn)在的德行。 自然,也不是說趙昭容就很有規(guī)矩了,宮女子犯錯,可以申斥,可以處罰,親自動手打耳光是最沒體統(tǒng)的處罰,如此和村婦何異?再說,國朝妃嬪講究端肅柔和,動輒體罰,也有失女德么。 和娘娘商議一番,該報宮正司的,還是得報宮正司,柳知恩在心底下了決定,轉(zhuǎn)身就回前院去了——算算時辰,娘娘大約也該回來了。 柳知恩的時間當然也估得很準,徐娘娘沒一會就進了院子,她面上帶了盈盈的笑意,一見柳知恩就笑開了?!澳阍谠鹤永镎局鍪裁??” 柳知恩不動聲色地彎□給徐娘娘行了禮,“奴婢看他們掃地——娘娘回來了?!?/br> 末一句說得有點詢問的意思,徐娘娘聽出來了,她嗯了一聲,笑意未歇,“進屋說話吧?!?/br> 柳知恩便跟在徐娘娘身后,進了里屋,當值的孫嬤嬤、錢嬤嬤也是剛看著做完了衛(wèi)生,她們宮女子和妃嬪熟不拘禮,見了面也不行禮,只是上來幫著徐娘娘拆頭上的狄髻,徐娘娘對著鏡子一徑在笑,連兩個嬤嬤都看出來不對了?!敖駜嚎墒怯辛耸裁聪彩卵??娘娘?” “誰說不是呢。”徐娘娘撲哧一聲,喜氣洋洋地又笑了,“卻是你們再猜不到的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