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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妃起居注在線閱讀 - 第92節(jié)

第92節(jié)

    難道……幾個大臣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是打起了小鼓。

    太子的脾性,旁人并不太熟悉,文皇帝口中那些泛泛的夸獎,無非都是為了下一代繼承人的造勢而已。只要不是傻的,當不會就此當真。雖說他從前也曾出來辦差,又多次跟在文皇帝身邊親征,但那都是扈從行事,沒有多少自把自為的余地,要說太子會不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閉門養(yǎng)病,真是誰也說不清楚。若是這位主兒壓根沒離開過春和殿,那可就有好戲瞧了,他們這些逼宮的大臣,雖說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卻難免是要失了太子的喜愛……

    一群人本來就是心思各異,只有一點一樣:就是都心急見到太子。旁人還在猶豫呢,到南京養(yǎng)老的國子監(jiān)祭酒——也是太子賓客胡大人,卻是已經(jīng)不管不顧,疾步前趨了。他是太子賓客,命運和東宮息息相關(guān),值此皇帝生死成謎的時刻,自然是心急著尋到太子,一起籌謀計劃。

    事情辦到這一步了,臨陣退縮也沒什么意義——那幾個中人的眼神,可是仔細地逐個掃了過去,是什么用意眾人心里自然知道——都是老江湖了,有些事壓根不需要點透……幾位大臣也就是比胡大人稍為慢了一步,腳下卻亦是不停,面上各自悄悄換上了一臉的憂慮與焦急,心里如何,卻是不知道了。

    若是太子真身就在此處,皇帝不好,只怕漢王那處是要有變化了,漢王身邊的朵顏三衛(wèi),精悍善戰(zhàn),雖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削去藩屬,發(fā)往東北戍邊了,但老情分還在,誰也說不清他們站在哪邊。山東離京城又近,漢王是兵肥馬壯,司馬懿之心路人皆知了,又焉能錯過這么好的機會?太子的這個風(fēng)疹,出得好不是時候!

    也許這就是少了一口真龍?zhí)熳拥倪\氣罷了,此番回去以后,也應(yīng)該遣人往山東走上一遭……

    思緒紛紛間,眾人都已經(jīng)近了正殿——不論懷抱什么心思,看清了正殿內(nèi)的人群后,卻均都是有被當頭敲了一棒的感覺。

    殿內(nèi)人口雖多,可站在正中的卻是個秀麗的青年少婦。她身穿素服身無裝飾,正是為文皇帝服孝的表現(xiàn)——若果沒有大錯的話,這應(yīng)該就是太子身邊的寵妾徐娘娘了……她手里端端正正地捧著的,不正是這些天來時常發(fā)出的太子印璽嗎?

    太子印璽,和司禮監(jiān)的皇印又有所不同,一般是不能脫離太子本人存在的。徐娘娘這是——

    “微臣見過娘娘,”胡大人沒等任何人發(fā)問,已經(jīng)是草草行了一禮,隨后便連珠炮似的發(fā)問,“敢問娘娘,太子殿下究竟是否在殿內(nèi),病情如何,安——安?!?/br>
    小老頭聲音微微發(fā)顫,顯見得是已經(jīng)擔(dān)心到了極處。幾個人覷著他的背影,都是暗暗有幾分好笑。不過,卻也沒有輕松多久,便覺得徐娘娘的眼神從他們身上掃了過去?!m說這不過是個年輕少婦,身份說來也只是才人而已,可這眼神落在身上,卻終究令人多了幾絲寒意。

    “殿下安好。”徐娘娘的態(tài)度很肯定,“人已離寧他往,至于去向何處,妾卻沒有過問,殿下自有主張?!?/br>
    胡大人的肩膀明顯地松弛了下來,旋即又是一挺,“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此驚風(fēng)密雨、多事之秋,豈可擅自行動!”

    徐娘娘微微一笑,對胡大人的口氣倒是軟和了幾分,“是胡源潔胡大人吧,殿下也和我提過大人的。”

    連后宮嬪妃都知道胡大人的名字,胡大人身上頓時多了幾道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妒忌的眼神,徐娘娘卻仿若未覺,安詳?shù)乩m(xù)道,“您年紀大了,這么跪著不起身,我如何受得?。窟€請起來安坐吧?!?/br>
    胡大人卻不肯動,而是抗聲道,“娘娘不說殿下去向何處,老臣便不起來!”

    老頭急得居然開始耍賴了……

    眾人的眼神頓時又都匯聚到了徐娘娘身上——按說,后宮女眷和群臣相見,怎么都該支個屏風(fēng)避諱一下的,可如今局面特殊危急,居然壓根也沒有人顧得上這一茬了。

    徐娘娘雖然青春少艾,但亦不愧是屢經(jīng)教育的內(nèi)宮妃嬪,面對眾人眼神,她微微一笑,居然——也就讓胡大人這么跪著了,自個兒繼續(xù)平靜的目注前方,顯然是不打算透露太子的去向。

    徐娘娘不肯說,沒有人能逼她,胡大人年紀大了,也是鉆了牛角尖,幾個大臣對視了一眼,都有些為難時,南京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黃儼卻是上前一步,呵斥徐娘娘身邊內(nèi)臣道,“爾等小崽子們,可知事情輕重!還不速速將殿下行蹤去向說來!若是失于照料在途中出事,你們可全都是要問罪的!再說,如今國家謠言四起,正需儲君回北京做主!此事哪里是兒戲得的!”

    倒是也在情在理,把事情厲害都分析出來了——話是沖著中人們說的,可眼睛卻直望著徐娘娘。

    徐娘娘身邊一位內(nèi)臣仿佛有些意動,可他還未說話,其余眾人卻都道,“回老爺爺話,奴婢們實在不知殿下去向?!?/br>
    “好哇!”黃儼氣得假胡子都翹起來了,“敬酒不吃吃罰酒,難道你們要等上了凳子才招嗎!”

    這凳子,肯定也不是一般家常坐的那種,指的卻是老虎凳了。

    眾內(nèi)臣還未說話,徐娘娘一瞪眼,卻是態(tài)度強硬地喝道,“慢來!誰說你們可以把人帶走的!他們是東宮僚屬,爾等又是什么身份,可以擅自動彈殿□邊的近人?”

    黃儼做了出頭鳥,此時脖子一梗也不能不繼續(xù)和徐娘娘抗衡了,“殿□份貴重,卻是在他們陪伴下失蹤的,奴婢身為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

    “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就能管遍東宮僚屬了?”徐娘娘森然道,“我等眾人抵達以后,深居簡出,可有生事?春和殿乃是大內(nèi)之屬、后宮居處,不是驚天大事,誰可擅闖宮禁,爾等莫要以為聚眾生事,便可法不責(zé)眾!”

    她句句在理,眾人一時竟不能答,只好又去看之前的出頭鳥胡大人。但徐娘娘卻不容胡大人說話,而是續(xù)道,“殿下離去時,所言清楚明白,東宮一切由我全權(quán)做主,連同‘太子之印’一并賦予,他是用隨身小印簽蓋手諭——柳知恩,你拿著給他們看看,是不是真的。”

    別人不說,胡大人是認得太子筆跡的,他將手諭翻看了好幾遍,方才慢慢地把它遞給了柳知恩——老人家已是眼神閃爍,看著完全失去了剛才的那股銳氣,反而是一臉的深思……

    胡大人沒否認,印信又是真真的太子體己小印,黃儼也無從否認,徐娘娘見無人說話,又道?!凹热辉S我便宜行事,我就是封宮到底那又如何?如今外頭雖有流言,可京中沒有詔書到,諸公是何等人物,竟不能鎮(zhèn)之以靜,反為謠言所動,以至于到了逼宮的地步了?若是殿下真?zhèn)€臥病在內(nèi),爾等又當如何自處?”

    她此時已經(jīng)完全拿住了道理,因胡大人不出頭,黃儼又無話可說,眾人竟無人愿意出面和她打?qū)ε_,徐娘娘氣勢越發(fā)更旺了,她正要往下說時,遠處已有人高聲急報,奔入喊道,“急訊——大人!皇帝大行,太子即位。詔書上發(fā)的登基大典——就是今日——”

    從北京到南京,消息再快都要幾天的,若是在更偏遠一點的地方,登基大典都過了好多天了,詔書才到那也是毫不稀奇。眾人均都是神色一變,急急起身道,“詔書何處!快拿來看!”

    一堆人也顧不得場合了,亂糟糟擠在一起,都看完了詔書——千真萬確黃綾紙的圣旨,再沒有假的——一時有的人是大喜過望說不出話,有的人卻是失魂落魄張口無言,眾生相活像是一出好戲。過了一會,還是黃儼尖聲一呼,“奴婢萬死!不合犯下大罪,請娘娘饒恕——”

    才把眾人的魂兒都給叫回來了:這不是在官邸,這是在春和殿!人群外還站了個徐娘娘,正在從人護衛(wèi)下冷眼看著他們呢。

    當徐娘娘還只是太子才人的時候,眾人跪她是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膝蓋還有點不容易彎下去??涩F(xiàn)在,嗣皇帝登基,眾人便再沒有什么顧慮了,一個個撲通就要下跪,可徐娘娘卻是忙不迭退到了一邊。

    “黃儼宦官,天子家奴耳!”她說,“受他一跪也不算什么,諸公朝廷股肱,跪我做什么?我不敢受!”

    “娘娘苦心孤詣,為陛下遮瞞行蹤,微臣不合擔(dān)憂陛下,竟心急出此下策,請娘娘饒??!”這說話的又不是胡大人了——胡大人此時還在外頭站著,沒有回神呢。

    “春和殿是太子寢宮。爾等闖宮是何居心,我一介婦人如何評判?”徐娘娘卻絲毫也不肯就坡下驢?!拔ㄓ辛舸菹率ゲ谩锓俏覕啵矣趾文苌庵??拜我也是無用,今日一切,我自當原本回報陛下。諸公請快自便預(yù)備大行皇帝喪儀吧!”

    她嫌惡地望了黃儼一眼,扭頭吩咐左右道?!拔í毎阉春昧耍刹灰屗茏?!誰知這人一張嘴,又要顛倒黑白些什么。”

    話說的是黃儼,其實戳的還是一眾大臣的心窩子。不過這些都是做老了官的,臉上微微一紅也就若無其事了。因徐循撇得清,說得也在理,都知道求她無望,便均叩首而退,下去預(yù)備喪儀了。至于黃儼,自然也有人把他帶去他該去的地方。

    等人都退全,偌大的春和殿又只剩徐娘娘和她的從人們了,徐娘娘雙肩一松,這才松弛了下來,她雙腳一軟,若非左右攙扶幾乎跌坐在地。閉著眼喘了幾大口氣,才緩過勁來,有氣無力地問馬十和孫嬤嬤,“我……我表現(xiàn)得怎么樣,沒丟太zigong的人吧!”

    馬十笑得滿臉都是牙齒,使勁沖徐娘娘豎大拇指。孫嬤嬤面上也綻開了一朵淺淺的菊花,她卻還不忘糾正徐循,“貴人——娘娘錯了,如今不是太zigong,是內(nèi)宮了!”

    “噢……對……”徐循這才想起來,“大哥已經(jīng)平安在北京登基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才不到一年啊,又去了一個天子。太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昔日在她心中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了……

    當然,這也意味著,徐循的太子才人,又快當?shù)筋^了。

    作者有話要說:胡大人是歷史名人??!

    你們猜是誰!

    小循今次威風(fēng)嗎?

    哈哈哈,多留言啊!別被孤女比下去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