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笑了起來，太孫妃說，“小循是怕血灑臟了衣服吧，其實也是沒什么好看的，我看過一次，兩頭貓在吃老鼠，血淋淋，怪怕人的?！?/br>
    一邊說閑話，一邊就算出來了，內(nèi)宮妃嬪，除去藩王那邊不是一個系統(tǒng)的不算，從皇爺、太子、太孫這里一條線算下來，皇爺后宮妃嬪一百二十三人，太子這里七人，太孫宮四人。由她們來分張娘娘手里的這些單子。

    這時候，有上冊沒有，那差別就出來了。太孫宮四人全上了冊，所以不論多少那必須得分給她們。太zigong里，上譜的其實不帶太子妃就四個人，有些格外有臉面的什么太子婕妤啊、昭儀什么的，雖然沒上冊，但因為給生了皇孫，張娘娘想到就也給算進去了。別的，甭管多得寵，那也不能分。倒是皇爺后宮，張娘娘讓尚寢局的人來查了檔，把所有有記載的妃嬪宮人都給算上了。不算這些年間陸續(xù)去世的，有品級的七十多人，余下五十多人那都是被皇爺臨幸過了，但還沒身份的宮人子，有一些甚至連鋪宮的待遇都還沒享受過。不過，畢竟是皇爺?shù)呐肆耍鰧m當(dāng)然是想也不能想，平時也不必做什么雜活，就按宮人的份例給養(yǎng)著，現(xiàn)在最老的一個宮人，按徐循看到的，都有四十多歲了。

    接下來就是做算術(shù)題了，別說徐循，也別說太孫妃、張才人，就連張貴妃都被搞得有點頭昏腦脹的。這一百三十四個人，大致能分成四檔，妃位、上冊的嬪妾、沒上冊的嬪妾、宮人子。其人數(shù)，妃位大約二十余人，上冊嬪妾三十余人，沒上冊的十余人，宮人子五十余人。如何把七大類這若干種東西分門別類地分到每個人頭上，保證數(shù)額大致公平，又體現(xiàn)等級區(qū)別，這個算術(shù)題比雞兔同籠可還要難很多。幾個尚宮局的姑姑都被繞糊涂了，還是太子妃出馬，各色東西先按品級，再按人數(shù)，比如說上等寶石，也就是一百多枚，不可能所有人人手一枚，壓根不夠分的都。所以兩個貴妃拿得最多，一人十枚，余下的二十多個妃位平分，嬪妾就沒份了。別的東西也按這個規(guī)矩，兩個貴妃供奉最多，余下是妃位們，其次是上冊的、沒上冊的，宮人子只能分些最大路的貨。

    就是這么著，也忙了有小半天才把份額大致都分配好了。張貴妃當(dāng)天一高興，還留她們一道用午飯，吃吃她的小廚房做的體貼菜。要不是皇爺進宮來瞧她，徐循還真想嘗嘗看長陽宮的小廚房，這在宮里都是很知名的。據(jù)說皇爺有時候特別進宮來看貴妃娘娘，就是因為想吃長陽宮的家常菜了。

    不過，皇爺是不會和晚輩妃子見面的，幾個妃嬪趕忙都起身回避出去了，只有太子妃和太孫妃留下來拜見皇爺，說了一會話，她倆也就出來帶著張才人和徐循回去了。太孫妃偷偷告訴徐循，“皇爺可寵大郎了，大郎的衣食起居都問得十分仔細(xì)，我稍有答不上來，他就不太滿意，還是娘給我遮掩了過去?！?/br>
    這實在是挺強人所難的，太孫在家的時間一天也就那么一點點，在外宮干什么，太孫妃也管不到，徐循覺得皇爺好像比太子妃還苛刻，反而是可以做惡婆婆的太子妃，實在是又親切又能干。幫著貴妃把東西分好了，分得這么公平呢，也一點都不貪功。

    她今兒也算是見識到了一些貢物了，雖覺新奇，但老實說，這些貢物也都不十分名貴。徐循在張貴妃跟前不敢放肆，同太子妃、太孫妃一起回去的時候，就忍不住說，“都說上貢的是好東西，可其實這樣看看，也沒什么嘛。難道是這一次帶回來的好東西不多——已經(jīng)被我們給買完了？”

    太子妃被她逗笑了，她說，“傻樣，真正的好東西，在皇爺手里攥著呢。人人都指望這種份例過日子，哪能體現(xiàn)得出皇爺?shù)膶檺蹃恚磕闱浦?，過一陣子，劉婕妤、韓麗妃頭上，肯定能多出些好東西來?！?/br>
    之所以是過一陣子，那是因為這些寶石也要送去鑲嵌磨制才能賞人，還有那些木材也得做成家具不是？就是香料也都要調(diào)配壓制好了再分，妃嬪們是享受終端產(chǎn)品的，原材料給了她們也沒用。

    果然，下回徐循有份跟去長陽宮的時候，張貴妃的情緒要比頭回分東西時好得多了。徐循注意到，比起尋常的金三事，張娘娘身上好像多出了一副貓眼石鑲嵌的金多寶水晶鏡子，被她珍重拴在了帕子上，就塞在自己的鐲子里，這么小小的鏡子，輝煌燦爛的，倒是比她一頭的首飾都惹人注目。

    也許是注意到了徐循的眼神，回了春和殿以后，張才人便對徐循私下解釋?！澳憧?，那就是上回太子妃娘娘說的，皇爺手里私下賞出來的好東西了。這么好的東西，皇爺手里也就這些，怎么可能憑著品級來給？不過，這一次皇爺?shù)拇_是先賞了姑姑，才往王貴妃娘娘那里送了一枚好大的夜明石擺件……”

    她有點為張貴妃辯駁的意思，好像在說：貴妃確實是不看重東西本身，只是看重皇爺?shù)男囊?，皇爺心意到了，東西大小那都是無所謂的事。不過徐循進宮也有一段日子了，她還是明白的，夜明石擺件，那可比不上金多寶貓眼水晶小鏡子來得貴重……

    再想想上回太孫給她解釋的話，徐循有點明白了，又有點不太明白。她迷迷噔噔的尋思了一會，也就把這些上司長輩們之間的心事給丟開了。

    又過了大半個月，估計寶石鑲嵌得了，宮里的東西這才陸陸續(xù)續(xù)地賞了下來，徐循得了一套金頭面，七八個單鳳釵、花簪還有約指、項圈。香料團成的餅、丸等物一箱，西洋布兩匹，紅木桌子兩張——暫記著，做好了送來。

    這是很平常的賞賜，不多也不少，基本就和那天她知道得差不多。徐循清點過了，遺憾于沒有什么便于賞人的首飾：眼看一季快到了，她也是有心給四個嬤嬤都賞點隨身的金東西。

    不過，四個嬤嬤倒是不在乎這個，隨著現(xiàn)在徐循進內(nèi)宮次數(shù)的增多，她們花在家長里短的時間也變多了。經(jīng)常坐下來和徐循嘮嗑，說什么，韓麗妃頭上又多了什么好東西，劉婕妤手上又多了什么鐲子，呂順妃脖子上又多了一個瓔珞云云。徐循也明白她們的意思：后宮這些得寵的妃子，遇見了可要加倍恭敬，再來一個劉婕妤事件，那徐循多冤啊？

    就連太zigong里，徐循都看見郭才人和幾個沒上冊的小昭儀手上，很是多了些打眼的首飾?，F(xiàn)在，她也漸漸會分辨首飾的名貴程度了。用自身為參照物，徐循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誰帶著超品的首飾。她也明白了宮里那些中人、宮女的毒眼神是怎么練出來的，對于懂得看的人來說，帶著超品首飾的妃嬪，就像是黑夜中的螢火蟲一樣醒目。

    這天太孫傳召她侍寢的時候，徐循就沒把自己打扮成黑夜里的螢火蟲，她把新得的頭面插戴了起來，難得地打扮得比較隆重。就這樣隨小眾人一道，去了太孫的屋子。

    一進屋，就看到太孫對著一桌的首飾發(fā)呆——這一桌首飾啊，輝煌燦爛，毫無疑問，那都是皇爺手里給出來的好東西。

    第31章 本分

    像徐循這樣的太孫婕妤，平時吃好喝好，穿得也好，大把時間沒地方打發(fā)，還有一大堆嬤嬤來照看她的起居，幫她打點衣食。理論上來說，她必須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每隔幾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待著太孫的召幸：太孫的寵幸，一般都是來得很有規(guī)律的。要是連這種有規(guī)律的打扮都不愿意去做，那可就太憊懶了。

    徐循一直不是個憊懶的人，今天來見太孫的時候，她也一樣打扮得很漂亮。因為天氣有點涼意了，她穿了湖藍(lán)過肩云紋羅衫，下頭是婀娜多姿的桃紅閃金百褶裙，頭頂戴了冠，插戴了全副的頭面，倒是要比平時都顯得慎重一些。

    雖說被這一桌子的好東西照花了眼，但徐循的行動還是很從容的，墩身行禮，口稱‘婢妾見過殿下’。

    身子才蹲了下來，太孫便漫不經(jīng)心地?fù)]了揮手，“這么客氣干嘛？起來，坐吧?！?/br>
    徐循就老老實實地站起來，老老實實地在太孫身邊找了個座位，老老實實地和太孫一起托著腮，望著這一桌子的金銀珠寶發(fā)呆。

    看了一會兒，太孫把眼神調(diào)向了徐循，“好看嗎？”

    徐循的眼珠子里，映著的都是紅紅黃黃藍(lán)藍(lán)綠綠的珠光寶氣呢，她點頭說，“這都是好東西，當(dāng)然好看啦。要是不好看，那也就不叫好東西了不是？”

    “都是今天才給我送過來的?！碧珜O說，“我自己也才打開看呢，你就來了。要說你沒福運吧，也真說不過去了，沒見人和你似的，連眼福都這么飽滿?！?/br>
    徐循又不清楚太孫和皇爺?shù)膶υ?，她有點莫名其妙，呵呵了兩聲，“這是皇爺賞賜給您的吧？”

    “嗯?！碧珜O又打開了一個小匣子給她看。“那都是你們女人用的，這是我用的?！?/br>
    比起女人，男人用到珠寶首飾的地方畢竟少了許多，所以這個匣子并不太大。但里頭東西的成色，那可不是一般地好。徐循覺得，皇爺疼太孫，那是真的疼到骨子里的了。太孫當(dāng)時還羨慕她得的那個藍(lán)寶鳳釵，其實現(xiàn)在來看，完全沒有必要，這小匣子里塞了有五個扳指，那都是金鑲大寶石的。除此以外，還有金鑲寶石紐絆、金項圈、金纓絡(luò)，更令人絕倒的是，徐循還看到了一個金鑲碧玉長命鎖。太孫不論如何也過了戴長命鎖的年紀(jì)了吧？

    她當(dāng)然不會取笑皇爺?shù)难酃饬耍前褞讉€扳指取出來，為太孫一個指頭一個，都套上了，笑著說，“我覺得還是鑲金剛石的這個好看，不過，說到喜慶，肯定是鑲紅寶的最好了。”

    太孫也把手放在燭光下欣賞了一下，他說了一句大實話，“我黑，戴什么首飾都不好看。這種東西，還是打扮你們姑娘家有意思。我自己就是戴了個意思。”

    說著，就把自己的那些扳指都收拾了起來，又問徐循，“你覺得這些物事，哪樣好看？”

    徐循剛才其實已經(jīng)很仔細(xì)地把這些貴重的寶石飾品都給賞鑒過了一遍，這批首飾，多數(shù)都是單品——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一般成套的首飾，對寶石的品質(zhì)是有要求的，質(zhì)地和大小最好都比較統(tǒng)一。這種大寶石那屬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級別，有一枚給鑲單品就不錯了，整套頭面那純屬做夢——其中唯獨成對的，就是一對黃玉鑲嵌的鳳釵，鳳尾上的羽毛都是一根一根的，雖然輕巧，但在燈下熠熠生輝，非常醒目。這手工還不算什么了，最難得黃玉天然是有紋理的，一絲絲淡淡的殷紅，在其中扭曲游走，恍惚居然也是鳥形，而且十分對稱，這就非常名貴值錢了。

    其次，還有一根鑲了極大的藍(lán)金剛石的頂簪，石頭能有大拇指蓋那樣大，且在燭光下發(fā)的是藍(lán)光，又比一般無色的金剛石更可觀了。這應(yīng)當(dāng)是僅次于黃玉鑲鳳釵的好東西。一根小紅寶密鑲的如意人物樓閣金簪，上頭遍鑲嵌了細(xì)碎寶石，紅光閃爍、出奇靡麗。又有一朵珠花，用的是極大的珍珠，周圍細(xì)細(xì)密密墜了一圈米珠，大小勻凈不說，也有奇特粉色光澤，也是十分打眼?！偟谜f來，這八、九樣好東西，都是藝術(shù)珍品，哪一件都顯得十分美麗。

    “我覺得都好看?！毙煅l(fā)自肺腑地說。太孫又看了她一眼，道，“那要你挑一個呢？”

    男人拿了好東西回來，肯定是要分給自家女人的，徐循也沒有矯情地受寵若驚。不過，說老實話，對這些好東西，現(xiàn)在她也是有點漸漸失去熱情了。張貴妃娘娘那樣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喜歡名貴寶石，她是不太理解的。在她來看，這種東西，寶石約名貴就越重，越重戴著就越受罪、越打眼，越打眼麻煩就越多……在別人頭上看看，拿下來自己試著戴一戴那就夠了，非得要摟在自己懷里，也沒什么意思。位分不到這地步，拿來了也不敢戴，還不如看著它在別人頭上搖搖晃晃的，更賞心悅目一些。

    “您隨便給就行了?！彼苷嬲\地謙讓，“我覺得哪件給我，我都是高攀了。”

    太孫失笑說，“你怎么這么妄自菲薄——這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你這么好看，什么好東西給你，都只能襯托你的臉蛋兒，做你的臣子，哪可能壓過你去，讓你高攀？”

    誰不喜歡被人夸??？尤其是女人，就沒有誰不喜歡被夸好看的。況且夸她好看的，還是自己的男人。徐循嘴角不禁一翹，她甜甜地笑了起來。太孫又說，“你自己挑一件吧?！?/br>
    徐循卻不敢擅作主張，她籠著袖子，還是沒有動手的意思，“要我說，這些首飾，您該交給太孫妃jiejie，讓她來分……起碼，也該由她先挑才是?！?/br>
    尊卑有序，正妃和嬪妾之間，永遠(yuǎn)有一道跨不過的天塹。徐循的表態(tài)，是她對身份的自知。這當(dāng)然是她這個嬪妾的本分，可一個本分人，之所以能得到很多人的好感，就是因為在很多時候——尤其是誘惑就在眼前的時候，能保持本分，也是很不容易的。

    太孫眼神微微一凝，看徐循的眼神倒是多了幾分詫異，他沉默了一會，才說，“她按品級，已得了上好的。這是我的體己東西，也不分先后，你趕上了，就是你先挑吧?！?/br>
    話說到這份上了，徐循也不好再回絕，太大義凜然，容易把太孫搞得下不來臺。她是要保持自己的本分，又不是要做太孫的老師，對他說教一篇《內(nèi)訓(xùn)》、《女誡》。她沉吟了一下，便挑了那朵珠花，遞給太孫道，“大哥，你幫我別進去看看，好看不好看?！?/br>
    這碩大的珍珠，在她手上微微顫動，無風(fēng)都有寶光大放，映襯著那如玉的白皙小手，比花嬌的靦腆微笑。就是不別進發(fā)髻里，都已經(jīng)好看到了十二分啦。

    太孫不禁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捏，把徐循臉上捏出了一點嫣紅，才慢慢地把珠花取過，為徐循取下了頭面，拆掉狄髻，別在里頭鬢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