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了呀?！毙煅f，“就是悄悄放的?！?/br>
    “放了？放了多少呀?！焙蜗上闪⒖檀蚵?，“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呢？”

    徐循免不得稍加解釋，“……不敢和太孫妃比肩，放了八貫?！?/br>
    何仙仙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唉聲嘆氣的，很沮喪，“我真傻了，怎么就放了十貫?zāi)?！哎！沒想明白！”

    徐循也不好把自己的做法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知道——她本來還想放十五貫?zāi)?，她說，“不要緊的，胡jiejie你還不知道嗎，人那么好，怎么會和我們計較。實在不行，你去解釋幾句也就是了?！?/br>
    何仙仙垂下頭說，“難怪嬤嬤老說我不懂事，我也覺得，我腦子有時候少根弦似的?！?/br>
    她沒說什么就走了，這幾天都有點沒精打采的：徐循自己不知道，但幾個嬤嬤消息靈通，她們說太子妃那兒來了個安姑姑，說了何昭儀身邊的導(dǎo)引嬤嬤幾句。

    宮里最年幼的宮女，就以名字來叫，稍微有些年限，等著日后放出去的，都叫做姑姑。還有些終身都在宮里，預(yù)備老后出宮便不嫁人的才叫嬤嬤。這個安姑姑應(yīng)該就是太子妃娘娘用得很順手的人了，徐循記下了這個名字。

    “宮里什么事都要有分寸、有規(guī)矩，這要慢慢的學(xué)，沒三五年時間哪里能夠事事清楚呢，誰都有鬧笑話的時候，不大的事，一轉(zhuǎn)眼也就過去了?！壁w嬤嬤和徐循說，“過上幾天，誰也不會記在心里。”

    這說得也比較有道理，但徐循想到這宮里的消息居然能傳得這么賊快，就覺得這件事要讓人忘記，恐怕很難。除非出上什么大事，把這個事給蓋過去了。

    何仙仙運氣不錯，當(dāng)天下午，內(nèi)宮還真就傳出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王貴妃宮里的韓麗妃手底下的宮女，和張貴妃手底下的嬤嬤拌嘴了。

    宮女的事，本不該蓋過主子的新聞，不過這兩個都是貴妃的宮人，不可同日而語，宮里一轉(zhuǎn)眼就沒人惦記何仙仙了。徐循聽了原委，卻覺有些無味，這些家長里短的小事，徐家那條街一天能出三五十件，也就是在靜謐的宮里算是個新聞了。

    這么幾天過去，太孫嬪的身子也好起來了，她跑到徐循屋里，剛好何仙仙也在，三個人就坐下說話。

    “我一直有這么個老毛病，疼起來有時都起不來床?！碧珜O嬪人也很和氣，“那天吃飯，本想和你們說幾句話的，可就那樣坐著，也疼得一身冷汗了。話就少了幾句，你們可不要見怪?！?/br>
    徐循因為知道她的來歷，所以把她當(dāng)了半個主子看待，又怎么會見怪呢？何仙仙正處于低潮期，現(xiàn)在看誰都覺得矮人一頭，哪里還會把太孫嬪的話當(dāng)真，兩個人都連說不要緊。太孫嬪和她們互通了名姓，又分別問了來歷和家口，得知兩人都是本地人，徐循才進宮大半年，她忽然羨慕地道，“唉，真好！我都快十年沒回家了……”

    太孫嬪生得當(dāng)然很好看，她小時候就是個美人坯子，據(jù)說彭城夫人一眼看到，便以為異?，F(xiàn)在更是朱唇皓齒、柳眉杏眼，這一沮喪，讓人看了由不得就是一陣憐惜。何仙仙也說，“是啊，我也有快兩三年沒回家了，從前在外頭，一年還能見一次家里人，現(xiàn)在連音信都通不得了……我走的時候，弟弟才剛滿月，現(xiàn)在怕都有板凳高啦——”

    太孫嬪說，“都是一樣的，你看就是太孫妃娘娘，也不能時常見到家人呢。家人送信進來也都是報平安的，說多了，他們也怕我們在宮里不安心?！?/br>
    徐循想到已有八個月沒有回去，漸漸的已經(jīng)陌生的家，她忽然明白：這一生一世，她都再也回不到那個簡單的兩進小院里去了。即使她現(xiàn)在有了幾千兩身家，有了一年也穿不完的好衣服，有了徐師母一輩子都想不到的好首飾——即使拿這些去換，她也再回不到她的家，這一處地方，永遠都只能在她的腦子里了。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就流了下來，心里空落落的難受極了。何仙仙看她哭，自己也哭了，太孫嬪說，“久了就習(xí)慣了——”

    一邊說，眼淚一邊也掉下來了，“可是習(xí)慣了，也還是不能不想，越久越想家……唉……”

    宮里的人哪個不想家呢？身邊的小宮人們眼眶都紅了，可她們規(guī)矩大，在人前不準(zhǔn)哭，人后哭也不許放聲兒，只有徐循三個人，還能痛快地擠在一起輕輕地抽噎一會兒——但都是受過告誡的，誰也都不敢大聲嚎啕，哭了一會兒，就一個接一個地止住了聲音。

    這么一哭，倒是把幾個人的距離給哭沒了，等情緒平復(fù)過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不好意思，彼此反而還破涕為笑。徐循說，“哎呀，都哭成花貓啦，快洗把臉，再上點粉吧?！?/br>
    趙嬤嬤、錢嬤嬤正輪著當(dāng)值，這里看到哭，那里早就讓人預(yù)備下熱水了，聽徐循一說，立刻就端上來。絞的帕子第一個給太孫嬪，第二個給何仙仙，然后才輪到徐循。洗過臉，徐循又把妝奩打開，讓太孫嬪挑粉。

    太孫嬪一看就笑了，“我知道你們才來，還沒得胭脂水粉。別的也罷了，這個粉不大好。這位嬤嬤——”

    趙嬤嬤給她行了禮通了姓，太孫嬪說，“你去我屋里和劉嬤嬤說一聲，把我平時用的粉取兩盒來?！?/br>
    就在一個院子里，不一會粉就到了，是兩個黃銅包金角的扁盒子，太孫嬪開了一個，挑一點出來勻在手上給兩人看，“這個是拿紫茉莉花籽兒、滑石混出米粉做的，雖不如鉛粉那樣白，但白了看得自然得多，用過面脂輕輕上一層就夠了，絕不會吃不住的，看來就和沒上似的一樣好。只是有米粉在內(nèi)，一季內(nèi)要用完?！?/br>
    她用了面脂，果然上了一點，徐循和何仙仙嘖嘖贊嘆，也都用了。太孫嬪笑著說，“這兩盒你們一人一盒吧，我那里還有些，夠用到新的送來。不然白放著也是扔?！?/br>
    她這么說，兩個人就不好推了，也都十分歡喜：這禮物不名貴，但卻十分合意。先后笑著收了，何仙仙的那份當(dāng)時就讓人送了回去，太孫嬪又張羅著下棋，知道兩個人都不大會打雙陸，還說，“可要學(xué)呢，殿下除了斗蛐蛐以外，就愛打雙陸?！?/br>
    她這么不藏私，兩人自然更加喜歡，再說幾句話，太孫嬪便讓她們叫‘玉女jiejie’。“都是姐妹，我位分也不高，娘娘叫得沒意思?！?/br>
    這也是實情，她又熱誠，徐循和何仙仙都改了口，和太孫嬪下了一下午七國棋，至晚便盡歡而散。

    孫玉女這么和氣，太孫宮里的日子就更好過了，徐循每天都是早起請安，有時隔日過去太zigong，有時便回來和何仙仙玩耍，反正在哪里都有在哪里的玩法——這么逍遙的日子過了半個多月，皇太孫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告罄……不知道明天能更新上不……加油??！

    第8章 太孫

    皇太孫就像是京城的春天，徐循不是哪天睜開眼，就發(fā)覺皇太孫在跟前瞅著自己的——金陵城的春天，從來都來得很緩，很矜持的。

    首先露出征兆的是皇太孫居住的正殿，那天早上起來，徐循、何仙仙、孫玉女和太孫妃一道去太子妃那里時，太子妃正和張貴妃娘娘派來的中人說話，“正是，今日才要派人過去查看，火墻一冬沒燒，也不知會不會走了煙氣?！?/br>
    因為皇太孫在秋天就隨著皇爺去了北方，按行程，一個冬天都不會返回，所以正殿今年冬天就沒有燒煙道取暖。一個是為了節(jié)省，還有一個，也是因為正殿人手少了，有點照看不過來，要預(yù)防火災(zāi)的意思。現(xiàn)在皇爺要回來了，張貴妃娘娘就順帶著關(guān)心關(guān)心皇太孫，問問正殿的煙道給通了沒有，若是漏了煙，可是要出事的。

    雖然太孫妃算是皇太孫宮中的女主人，但整個皇太孫宮都在春和殿附近，這種事，也是太子妃一手安排。她并不說話，等太子妃送走了張貴妃娘娘身邊的傳訊中人，才和太子妃商量，“正殿那里，現(xiàn)在就是四個中人在輪班看守，既然已經(jīng)要開始通煙道了。不妨便把那些個回家過年的中人們都招回來，打掃打掃正殿里的塵灰吧？”

    太子妃笑著說，“我也正想這么說，再過十幾天，大郎就回來了，現(xiàn)在打掃屋子，換換擺設(shè)、被褥，正是時候?！?/br>
    于是徐循下午和何仙仙一道，相約著到春和殿后花園去閑步的時候，就看到七八個年輕力壯的雜役中人，在幾個宮人的帶領(lǐng)下打掃正殿，她還能看見夾層被打開了，黑洞洞的煙道口放了炭火，有幾個小中人正趴在地上，一步步地爬著，用鼻子仔細地從煙道開始的地方往里去聞味兒。

    “這樣聞過一遍，是最保險的?！卞X嬤嬤今日也想出來走走，便陪在了兩個妃嬪身邊，她也有些感慨。“我還小的時候，服侍著仁孝皇后，也是一樣跪在地上，仔仔細細地聞啊、看啊，一遍不夠，我聞過了，小姐妹們再聞一遍，還有第三遍、第四遍，這樣燒了一天，只要是聞到一點煙氣，那就得找到源頭，拆開了重新砌磚頭。要是一處屋子里聞出了七八處不對，聽說蓋房子的工匠就要倒霉了，少說也是個流放的罪?！?/br>
    兩個小妃嬪都聽得津津有味的，何仙仙還有點吃驚，“原來您服侍過仁孝皇后！”

    錢嬤嬤也有點得意，又有點遺憾，“入宮晚，沒趕上好時候。我進皇后宮中服侍的時候，娘娘已經(jīng)病得厲害了。沒幾年，便升天病故……那是個好人啊，病成那個樣子，待下人還是如此溫和。看我們跪在地上聞煙都有點不忍心——全是皇爺?shù)闹饕??；薁敶锬铮翘鄣脹]話說了。舍不得娘娘受一點的委屈，娘娘去的那一年，都說皇爺老得多了……”

    兩個小妃嬪都聽得怔怔的，錢嬤嬤看了何仙仙一眼，對徐循借題發(fā)揮。“這人活一輩子，圖的是什么？還不就圖著在別人心底留點念想？仁孝皇后雖然去了，可到現(xiàn)在，宮里、宮外，娘家親眷、服侍過的宮人、太子、漢王、趙王，乃至宮中的妃嬪，就沒有不念她的好的。金銀珠寶、榮華富貴，這都是虛的，人死燈滅，能在誰口中落個好，可比什么都難得。”

    何仙仙和徐循都道，“您說得是，我們一定謹記在心?！?/br>
    想到仁孝皇后——這光是名字，都讓人又敬又愛，好似天人一樣完美無缺的娘娘，徐循心里就是一陣懵懵懂懂的向往，若能和仁孝皇后一樣……不過，她也明白，雖然兩人都姓徐，但仁孝皇后的徐，和她徐循的徐，可全然不是一個徐字。像皇后娘娘那樣十全十美的人物，她可比不得。還是安安分分地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別去想什么在別人口里落好的事比較實在。

    清完煙道，正殿里的火盆就燒起來了，頭幾天燒得熱，過了幾天才慢慢地涼下來，和現(xiàn)在初春微冷的天氣相適應(yīng)。又過了幾天，太孫宮附近的庫房開了，徐循認得認不得的擺設(shè)，被魚貫運進了太孫宮里。太孫妃說，這都是很名貴的東西，擺在空空的屋子里，被誰偷拿走了，將來叨登出來，有人是要掉腦袋的。把這些擺設(shè)收起來，也能讓看管宮殿的中人們松一口氣，也能省下輪班看守宮殿的人手。所以太孫和皇爺一道北巡的時候，只要離開時間超過三個月，就會把宮中的擺設(shè)都清點好，裝箱收起，等他快回來的時候，再擦洗干凈、搬運出來。

    徐循覺得太孫妃的做法很是妥當(dāng)，她自己就想不到這一點?？商珜O嬪卻在一邊得意地說，“這是太孫的主意，大郎一直都是很體貼底下人的。大冷天守空屋子，中人們也不容易。這東西一收，他們也不必時時刻刻都要過來看著了?！?/br>
    太孫妃也笑著說，“不錯，太孫一直都是很心細的。他為人可和氣著呢，你們也別害怕，見了面就知道了，他一點都不難伺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