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在宮里住了整整半年——半年啊，徐循被收進宮里的時候，被發(fā)的那件貢緞襖子穿著還嫌大，等她進到長壽宮里被一群陌生人閱看時，那件襖子穿起來已經(jīng)緊繃繃地不合適了。徐循還想自己給放放線再穿，可白姑姑讓她別費事了，轉過身就為她安排了一身新衣裳，還有專人來給她們梳妝打扮。

    白姑姑似乎很重視這次閱看，還提到了皇上云云，徐循隱約覺得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閱看。

    她決心越少說話越好，如果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想到辦法出丑，也可以出出丑，不過她覺得自己很可能不敢，有好多次她都想在課堂上表現(xiàn)出愚笨的樣子，可是被先生們一看就又孬了，徐循的膽子一直不是很大。

    最后一次閱看很平淡，因為看她們的人都在簾子后頭，簾子好像經(jīng)過特別的制作，從里頭可以看到外頭，但是從外面看不到里面。她們坐下來繡花，被問了一些問題，有個姑娘會彈琴，彈了一支曲子。每個人身上都別了一朵花，花的顏色不太一樣——挑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已經(jīng)只剩下七個人了。用服飾和首飾，就可以輕松地區(qū)分出每個人來。

    全都表演完了以后，簾子后頭有個蒼老的聲音問，“太孫覺得怎么樣？”

    現(xiàn)在幾乎所有秀女都知道自己是被選為太孫妃嬪的，對皇太孫肯定都挺好奇，幾個小秀女不免抬起頭望了望簾子，徐循不敢看，她發(fā)覺胡善祥也沒有抬頭。

    皇太孫說，“都是美人?！?/br>
    他聲調平板得很，聽起來像在說客氣話。說完這一句，就沒有聲音了，有人來把秀女們往外帶，那個蒼老的聲音還問，“張氏、王氏以為如何？”

    余下的聲音，徐循就聽不到了。她們被帶回了壽昌宮。

    翌日，她得知自己被封為太孫婕妤，隔鄰的何仙仙被封為太孫昭儀。胡善祥的運氣好一點，被封為太孫妃。

    徐循終于可以回家了，因為皇宮需要時間來布置太孫的新房，也因為婕妤和昭儀要在太孫妃后入宮。

    但當徐師母哭哭啼啼上來抱住徐循的時候，她卻沒有多少入選的喜悅，心里更多的卻還是茫然的心情——她也沒做什么呀，莫名其妙的，怎么就入選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憋不住開出來了

    轉圜一下心情也是好的。

    不保證日更哈……有存稿就日更，沒存稿就隨便更，v后盡量日更（如果有得v的話話說，大家可以猜下原型人物都是誰。

    ps 新文要打卡！

    第2章 變化

    在徐循入選以后，她的生活自然也發(fā)生了許多改變。

    第一個改變，就是她雖然回到了徐家，但已經(jīng)不算是她爹娘的女兒了，起碼，她有一半的身份，是皇太孫的女人了。

    皇家除了皇后坐定正妻之位以外，好像沒有很明確的妾這個定義，婕妤、昭儀從名分上來講，當然算是皇妾，但因為和天家沾了邊，她們的身份可能還要高于一般的官員妻子。起碼，雨花臺現(xiàn)在是沒有什么人敢給徐家臉色看了。而整個徐家，當然也不會有人敢給徐循臉色看。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徐循能夠隨心所欲——現(xiàn)在她雖然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一個人，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經(jīng)過宮中給她派出的教養(yǎng)嬤嬤許可，甚至和家人親戚相見也不例外。徐循非但再不可能和她的男性親戚相見（她父親和她還在襁褓中的親弟弟除外），就是一般的女性親戚，因為出身低微，舉止不知禮節(jié)，也被教養(yǎng)嬤嬤們排除在外。只有初一十五，能和徐循一起吃一頓飯。

    是的，她的這些親戚現(xiàn)在都趕到徐家來了，徐循的舅舅一家人帶著姥姥，還有她的堂親、表親們，從消息出來的那天起，就拖家?guī)Э诘刈〉搅诵旒?。徐家住不下，他們就住到鄰居家里——鄰居家也根本就沒有要房錢的意思。他們自己也急于到徐家來吃飯，把自己的田契送到徐家手里，求徐先生給予庇護，免了他們的賦稅。

    徐先生是個秀才，他們家的日子其實本來就過得不差。秀才在比較偏遠的地方，一般都是深受敬重之輩，就是在天子腳下，也頗受街坊鄰居的尊敬。他不需要交賦稅，因為是官府廩生，每年還有四兩銀子、四十八斗谷子的補貼，所以歷年來慢慢也置辦了一些家業(yè)，當然，這點家業(yè)和這個功名，只能讓他免除自己名下有契紙那份土地的賦稅，還不能讓他去庇護別人的田土，讓他們無需交稅?，F(xiàn)在徐家身份有了變化，他的遠親近鄰，當然都巴望著能讓徐先生出面說句話，也好能免去自己的賦稅了。

    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徐先生抹不開這個面子，再說，這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要不是徐師母有見識，管住了徐先生的嘴，說不定整個雨花臺的田現(xiàn)在都無需交稅?？删褪沁@樣，徐家?guī)讉€叔伯，以及幾戶緊鄰，現(xiàn)在也無需再為每年的賦稅發(fā)愁了。倒是徐循舅舅一家遠在湯山，徐先生是鞭長莫及，不過，他們現(xiàn)在倒也好了，雇了幾個佃農(nóng)，徐循舅舅和舅媽都再無需親自下田，甚至也不需要自己去看佃戶干活，他們的鄰居自然會幫著照看土地的。倒是徐循姥姥，三不五時還嚷著要回去村里住住——舍不下她那幾頭豬。

    徐循中選，明面上給徐家?guī)淼馁p賜，只有三百兩銀子，和幾匹貢緞。徐家把這三百兩銀子供起來，沒有胡亂花銷——在這個年代，其實只有大戶人家才會頻繁地使用銀子，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動用銅錢，銀子那是花不出去的——但是說也奇怪，雖然他們家現(xiàn)在有幾十口人要吃要喝，但錢箱里的銅錢，很快就滿得裝不下了，不得不一次次地出去把銅錢兌了銀子，而不過是三個月功夫，居然也兌出了有三百兩銀子之多。

    三百兩銀子，足夠在雨花臺鄉(xiāng)下置辦一所宅院了，徐家就正打著這個主意。不過，教養(yǎng)嬤嬤們說，“再有半年，貴人就要出門子了。打墻動土的事，還是等貴人入宮以后再說吧?！?/br>
    宮里派出四個教養(yǎng)嬤嬤來教導徐循，這些老嬤嬤帶了八個宮女，十六個中人，把徐家的兩進小院給填了個滿滿當當，徐家人倒只能住在倒座南房里，徐循待遇好一點，還能住上房。就是徐家的廚房，現(xiàn)在都要盡著嬤嬤們的飯先做，徐家特地到鎮(zhèn)上請了兩個婦女過來幫廚，不然，徐師母和幾個親戚婦女肯定忙不過來。

    不要以為教養(yǎng)嬤嬤們是鳩占鵲巢，徐循的這四個嬤嬤還算好心，因為徐家夠住，就沒把徐循帶走。像是何太孫昭儀，徐循聽說，因為她們家地方不大，她只匆匆和家里人見了幾面，就被帶到一處閑置的宮室中居住了，一家人可能只有逢年過節(jié)可以進去探望一下女兒。

    這幾個教養(yǎng)嬤嬤也把徐循的教育給包圓了，她們要教給徐循的東西，“太多了，一年半載肯定學不完，只好學一點兒是一點兒吧?！?/br>
    徐循本來除了會認幾個字，能夠幫著徐師母做點家務以外，也沒有什么別的特長了，但幾個嬤嬤為她挑選了笛子這門樂器，‘好上手，比起琴簫要簡單些’，她每天早上起來，要嗚嗚地吹半個時辰，趙嬤嬤曾在教坊司當差，對于樂器十分精通，她對徐循的進境很不滿意，徐循只好痛苦地越發(fā)早起，用勤學苦練來取悅趙嬤嬤。

    四書五經(jīng)是不用徐循讀的了，一般的雜書，她有空可以看看，錢嬤嬤不管，她的主要工作是教導徐循《女四書》，讓她知道身為女子該做的本分。告訴她貞順賢淑的大道理，讓她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這又都是為了什么。比如說，伺候君王，是徐循的本分，每當皇太孫到徐循的宮室中來時，徐循應該歡悅而得體地接待他，讓皇太孫感到愉快。但徐循又不能眷戀皇太孫的恩寵，當皇太孫走時，她應該平靜地送別，而不能輕易地流露出不舍，免得皇太孫憐惜她的心情，過多地將心思擺在后宮，這就是妖媚惑道了。這樣的事決不能做，一旦觸犯了規(guī)矩，輕則被皇后、太子妃娘娘懲戒，重則要貶入冷宮之中。

    至于和其余妃嬪爭風吃醋、爭奇斗艷，更是從根子上就不符合三從四德，是天大的不體面。徐循就是動一動這樣的念頭都應感到羞恥，她本是寒門小戶之女，應選進入后宮，就是為了服侍皇太孫，為他生兒育女、開枝散葉，若有別的心思，就是糟蹋了她的這份造化，就對不起他們家現(xiàn)在享有的這無限榮光。

    徐循也覺得錢嬤嬤說得對，他們家現(xiàn)在的風光，都是因為皇太孫和皇上的厚愛，她不能再有什么癡心妄想了，她可不是那么不本分的人。

    ——其實，她主要還是很害怕‘打入冷宮’這四個字，錢嬤嬤私底下告訴她好些故事，都是不規(guī)矩的妃子做了錯事，最終敗露。這樣的故事，一般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這個妃子被打入冷宮。在徐循心里，打入冷宮就代表這個人在這世上消失，再找不到一點痕跡了，因為她從來沒聽說還有誰能從冷宮里出來的。

    她覺得和當宮人一樣，當宮妃好像也有點朝不保夕，那些故事里的妃子，有些很惡毒，但有些人好像也就是做些普通的錯事，在徐循家里還不夠一頓打的呢，在這里，就要被‘打入冷宮、面壁思過’了。

    錢嬤嬤好像能看得出她的心思，她告訴徐循，“在宮中，有些事沒有道理可講。就是皇后娘娘，還有被皇上貶到冷宮里去的呢。告訴你這些事，是讓你知道，在宮里，怎么謹慎都不為過分。就是得意一時，也不能得罪別人?！?/br>
    徐師母是她們家里能夠經(jīng)常進來探望徐循的幾個人之一，她很聽信錢嬤嬤的話，讓徐循千萬把錢嬤嬤的教導記在心里?！斑@幾位嬤嬤，以后都要做你的導引嬤嬤，她們是絕不會害你的?！?/br>
    徐循很聽娘的話，于是她也很聽錢嬤嬤的話。

    到了下午，孫嬤嬤給她上課，孫嬤嬤的課是最有趣的。

    “今兒我們來畫眉?！睂O嬤嬤說，“貴人的眉毛生得好，不大修就是柳葉兒的樣式，彎彎的，可好看。就是在這一塊上有些缺……”

    她指著徐循的眉毛讓她看，徐循的眉毛角上是微微地缺了一點點，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咱們在這兒輕輕地補上一筆。”孫嬤嬤拿出銅黛，“來，上回我教了貴人怎么研墨，今兒個貴人自己試試……”

    銅黛沾水就有色，但有時色不均勻，還要稍事研磨。一開始畫得笨手笨腳的，畫多了才有感覺，到第三個月上，她一眼就能看出今天畫得好不好，墨色均衡不均衡。

    到這時候，孫嬤嬤才告訴她，“這些事以后都是有人去做的，但貴人不能不養(yǎng)成鑒賞的眼光?！?/br>
    鑒賞的眼光怎么養(yǎng)成的？當然只有自己不斷地去學、去畫，只有這樣，才能提高審美水平，才能在以后的生活中指導別人，把自己打扮得很美麗。

    徐循不但學畫眉，還學上粉、粘花黃、點唇……這些事，本來都不是她這個沒出嫁的女兒家該學的，女兒沒成親不能開臉、不梳發(fā)髻，只扎兩個小丫髻，更不許涂脂抹粉。但徐循是要做太孫婕妤的人，民間的風氣，與她不相干。

    孫嬤嬤還教她辨識布料、記憶時新的服裝款式，品鑒流行的花式梳頭，怎么搭配顏色，什么時候該佩什么樣的花朵、什么樣的首飾……這都是有一定規(guī)矩在的，孫嬤嬤要求徐循倒背如流。但有些珍貴的料子，孫嬤嬤自己都沒有，徐循只好死記硬背，她年紀小，記性不錯，倒還能讓孫嬤嬤滿意。

    到了晚上，李嬤嬤教徐循下棋、打雙陸、投壺……各種各樣的游戲都教給徐循，有些游戲規(guī)則復雜，徐循玩得不好，李嬤嬤便沉下臉來，她要求徐循不但要會贏，而且要會輸。

    這不是說讓徐循懂裝不懂，隨便一個人和她下她都輸?shù)靡凰?。李嬤嬤是要徐循在力?zhàn)之后、棋差一著，而且這一著，還要差得很自然。